偷看一眼,易東風光着上半身,大半個人泡進水裏,依稀可見那肌膚雪白滑膩。她看了一眼也不敢多看,在他的迭聲催促下,只能拿着毛巾為他擦拭。
可能因為常年沒見陽光的緣故,他身上肌膚略顯蒼白,面色雖暗,卻有一種清雅細緻的感覺,也可能因為長久生病,他眼泡微腫,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顴骨也有些高聳突兀,襯得整張面龐稍有些嶙峋。
傅遙顫巍巍的伸手,手指觸上他的肌膚,嚇得毛巾掉落在水中。慌忙撿起來,又在他後背抹去,這洗藥浴和洗澡大不相同,治病自然講究手法,她什麼都不會,弄了兩下就聽到易東風一聲「嘶」叫。
春香一見,忙搶步上前,「公子,她不會,還是奴婢來吧。」
易東風閉着眼也沒說應還是不應,春香一屁股把傅遙擠在一邊,對着易東風的背又是捏又是摸的。
傅遙吁了口氣,剛才她是故意使大了點勁兒的,沒想和他真做夫妻,這肌膚之親還是能免則免吧。
擦抹完畢,易東風隨意伸出手撥弄着他的碎發,霎時水珠飛濺,眉頭輕佻被打濕的睫毛此刻顯得更加純黑濃密,嘴邊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臉部輪廓的冷硬似乎因熱水製造的霧氣顯得柔和了幾分。
傅遙忽然覺得這個人比之先前見過的兩個易家兄弟都好,至少看着心地善良,也是因身體羸弱,不能隨時對她揮劍,這讓她多少有些安全感。
想到那個一見面就恨不能叫她死的易南風,頓覺頭疼,暗自嘀咕,以後待在這個宅子裏,可千萬別遇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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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裏看他睡覺,治病,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終於有機會可以邁出去了。
這一日是易老夫人的生日,這老太太過八十大壽,來道賀的人把大門口都堵塞了。
易東風這兩天身子剛好些,自然要去為奶奶祝壽的,他要去,也該帶上傅遙。說好歹她也是易家的新媳婦,是大是小不論,怎麼也算是他家的人,到現在還沒出去見過公婆,也太說不過去了。
今日一大早起來,易東風就對傅遙道:「你收拾收拾,咱們今天要給奶奶賀壽的。」說着眨了眨眼,「醜媳婦終歸要見公婆的。」
他看起來似乎精神很好,還會開玩笑了,可惜傅遙卻沒辦分做人新媳婦的心情。
他身體不好,每天不是在治病就是在睡覺,晚上睡的也很早。每次傅遙都是等他睡着了才自己搬椅子睡,她跟丫鬟要了床被子,現在已經不用裹着衣服睡了。但這樣子與他同處一室,又哪裏有做夫妻的感覺?
易東風也知道她從不與他同床,即便知道卻從不說起,只叫人在屋裏放了一個軟墊子,就是為了叫她晚上睡的舒服一些。
傅遙感念他對自己的好,在幾天中也盡力對他照顧,兩人雖然說話不多,但氣氛還算和諧。
出門前,易東風叫人給她換了一套衣服,不算華麗,淡淡的粉色,很符合她現在的身份。他穿的是一身紅衣,硬是把他蒼白的臉擠出兩分喜氣,兩人走在一起又粉又紅的看着很是好笑。
傅遙扽了扽衣服,這衣服稍小了些,雖是新的,但明顯不是為她量身做的。她問道:「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
他笑着解釋,「這也是為你好。」
易家老夫人是個極專制的人,做他們家的人最重要的是守本分,穿着也是一方面,在他們家人眼裏羅家只是商人,怎麼也配不上他們這樣的百年世家。若穿的太過鮮艷,只會叫人覺得她不懂身份。
他雖沒明說,但傅遙是經過見過的人,對大家族裏的規矩多少有些了解,也知道大宅門裏事多。而他肯為她着想,顯然在保護她,不禁對他這心意很是感激。
易家在京城極有勢力,老太太過壽,許多顯貴之人都來祝賀,京里一些大官也來了,像刑部尚書,刑部侍郎,戶部、吏部和兵部的官員,還有大理寺卿,尤其是來了不少武將,連九門提督、內大臣這樣皇帝身邊的人都來了,更別說那些將軍、提督、副將、校尉什麼的……那些官階低的在這兒只有站着的份,拜完壽上後堂用飯,前面大廳的幾桌是甭想上了。
傅遙站在人群後看着這廳里熙熙攘攘的人,不由心中暗嘆,怪不得皇上要對易家忌憚了,這樣一個皇商之家卻與眾多朝中重臣交好,他不多心才怪了?
再加上易家負責全國的兵器工場,遜國每出產一百把刀,一百隻箭,就有九十把,九十隻是從易家出來的,同時易家還擁有眾多鐵礦、金礦的礦山的經營權,這樣龐大的產業,巨富之家,本就是樹大招風的,他們不好好夾着尾巴做人,還私下裏搞小動作,現在又搞這麼盛大的壽宴,這是當小皇帝是白痴嗎?
易家的掌家人現在是易興天,聽說此人小事精明,大事卻糊塗,看他辦的這壽宴就可見他雖然結交了許多朋友,但也為自己樹了不少敵人。這些朝廷大員們來賀壽,又有幾個不是衝着易家的財富和既得利益來的?
正看得征神的時候,一隻手伸出來拽了她一把,那是易春風,他低笑道:「你沒見過這麼大場面嗎?發什麼呆呢?」
傅遙微笑,「確實沒見過。」
他拉着她往後廳走,他身體不好,從不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他們在後面給老太太磕了頭。看在易東風的面上,那老太婆也沒太為難傅遙,給了一封紅包就算見過禮了。
傅遙又給易老爺和易夫人磕了頭,這位傳說中的易家當家人易興天,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而易夫人也看着甚是賢淑,只是偶爾投向她身上的目光有種淡淡的輕蔑。
傅遙立刻知道,這也是個慣會裝相的主,什麼賢良淑德都不過給人看的表象。
在廳里的還有易家的二叔、三叔,讓人欣慰的是並沒看見易春風和易南風。她對每個人都一一見了禮。有易東風在一旁幫襯着,好歹沒出什麼錯。而見着這些人的態度,傅遙更加領會為什麼易東風會讓她穿粉色了,她是妾,不能穿正紅,還是淡淡的粉色更符合身份。
老太太還算和善,沒給傅遙臉色,也沒挑剔易東風沒送壽禮,只叫他們兩人以後夫妻和睦,好好過日子。
拜完禮,老太太左右環視一下,「春風和南風呢?這兩個孩子一大早跑哪兒去了?」
大夫人笑道:「春風是有事沒趕回來,南風這孩子說要給奶奶準備最特別的壽禮,這會兒多半是在預備着呢。」
易老太太聽得連連點頭,「都是好孩子,顧着家裏的生意,又有心,真是不錯,不錯。」
傅遙卻不相信易南風會準備什麼壽禮,他那七分陰氣三分陽氣的樣子,一點都不像這麼有善心的。至於易春風,八成是又鑽了某個寡/婦的被窩,沒起來呢。
給老太太拜完壽,前面的賓客也來了不少了,易東風本來要回房休息的,傅遙非說要到前面看一眼。易東風也隨她去了,自己讓丫鬟陪着回房裏休息。
這會兒老太太也出來接受眾賓客賀壽,敬獻壽禮,說些吉祥話。
老太太露個面就回去了,只留易晨陽在前面招呼客人,那易家二叔和三叔連面也沒露。
傅遙心裏奇怪,這易家似乎只有當家男人才在外面露面,其餘的都被藏的嚴嚴實實的,就像她以前從沒聽說易家還有兄弟幾個。
在廳堂里看了一會兒,怕時間長了易東風起疑,正要退出去,忽聽外面有人道:「應天府尹傅遙來給老太太祝壽。」
這一嗓子,許多人都面露詫異,傅遙不是已經辭官了嗎?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站在人群後的傅遙自己都驚詫不已,她明明在這兒呢,這又從哪兒冒出另一個傅遙呢?
在眾人疑惑之中,傅遙終於登場了,這個假的和真傅遙長得真是一模一樣,尤其是笑起來,還帶着三分痞氣。他穿着一身三品正堂的官服,對着眾人作了一圈揖,隨後叫起來,「誰是易老爺?原諒傅某不請自來。」就這一句話,還真有點傅遙『天不怕地不怕』的風範。
易興天站出來,說話倒還客氣,「在下是易家家主,早就聽說傅大人的威名,今日得見真是久仰久仰。」
刑部侍郎馬東雲卻指着那假傅遙的鼻子,「我說傅大人,你不是辭官了嗎?什麼時候又官復原職了?」
假傅遙一笑,「就在昨天,皇上剛下旨的,沒知會馬大人一聲真是抱歉啊。」
馬東雲輕哼一聲,轉身躲遠了,他一看見傅遙就頭疼,多看一眼都不想。
廳里許多人都與他一樣,有交情過得去的過來客氣兩句,其餘的都躲了。
假傅遙一點不介意,只嬉笑着纏着易興天囉嗦個沒完。
易興天道:「傅大人來得正好,宴席剛開始,快請入席吧。」
「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