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森林像是被雨水浸泡過,現在已進入戟國每年的雨季,邊境地區在十日前遭到暴雨侵襲,也是那個時間點,是烏鞅族偷襲戟國戍邊軍最好的時機,幾乎沒人預料到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下,居然會進行最大規模的襲擊,這也就難怪這半年間烏鞅族的騷擾變弱了,原來是打算聯合別的小國一起發大招
。
正在上倫河下游巡查的李變天帶着軍隊快馬加鞭趕來,又同時讓其他預備軍前去支援,但為時已晚,他們到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活口,這給與李變天的打擊並不小,正因為從未把烏鞅族和那些小國放在眼裏,所以被這樣一群螻蟻當頭一棒的打擊,才是侮辱。
如果說烏鞅族是蒼蠅,那麼戟國就是大象,大象不會在乎它們,之前也的確如此,可這次偷襲,幾乎廢掉了整個戍邊軍,就是李變天也是接受不了的,他對這些小勢力煩不勝煩了,戟國沉寂那麼多年,是真以為他們好欺嗎?
他小看了烏鞅族和那些小國嗎,並沒有,他預估的就是他們本身實力,他小看的人是七殺。
這也是傅辰的打算,真要比拼實力,烏鞅族完全不是戟*隊的對手,哪怕他們驍勇善戰,但是戟*隊有最先進的武器和炮火,那何必硬碰硬?所以傅辰一開始就不打算讓烏鞅族正面作戰,五年來也的確給戟國造成不小的麻煩。
偷襲就不一樣了,這本就是他們所長,又是大暴雨,幾乎沒有一個軍隊會冒着大雨進攻的,這種天氣人的狀態是非常倦怠的,兵不厭詐,利用氣候和心理,打了個漂亮的偷襲戰。
現在李變天正帶着軍隊穿梭這片叢林,他已經收到對方所在地的消息,準備回敬給這個不知好歹的種族。
大雨過後的土地格外泥濘,有的地方踩下去,靴子陷了半隻進去,走起來多少有影響,哪怕戟軍經驗豐富,也還是滿身污泥,李變天卻是唯一保持風度的,依舊風姿卓絕地坐在輪椅上,此四輪椅是特製,哪怕如此崎嶇的道路也一樣障礙無阻。
而李變天正在思考,目前烏鞅族因為這五年的時不時偷襲,沒有固定的居住地,實力大不如前,其實這並不是好的戰術,雖然給他們戟國戍邊帶來了麻煩,但烏鞅族本身損失也不小,這樣的計謀其實並不像七殺慣常的風格,如果那人想要對付戟國,會有更好的保全之法,除非他根本不打算保全烏鞅族!
除了這點疑惑,李變天另外也基本確定,七殺是知道自己身份的,針對戟國的一系列行動,從沈驍、蔣臣開始,就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一旁的接替李遇職位的緒英武提醒他該換藥了,緒英武是傅辰早就培養好的人,他離開戟國後由緒英武接替伺候李皇。他很清楚李皇不會讓自己一直留在戟國,有意識地在培養自己身邊的人,李變天也默認了他這個做法,他欣賞的就是李遇任何時候都會有備無患,這份細心也是最為難得的。
李變天需要包紮,隊伍也需要修整,才暫時停下來,從一開始偷襲後,敵方就按兵不動,整個森林都散發着死寂的味道,不過戟軍經驗豐富,全隊沒有慌亂,依舊保持絕對的安靜。
剛進森林的時候,李皇就被偷襲了,手臂上的傷口始終癒合不了,軍醫很快就過來處理傷口,傷口已經化膿,雖然已經解除了毒素,但森林裏太潮濕,這也就導致傷口的傷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而且血腥味容易吸引其他生物的注意,對於行軍中的他們來說這樣潛在的危機防不勝防。
全程李變天沒皺過一次眉頭,軍醫包紮好,李變天忽然感覺到了什麼,看向遠處的樹上,眼神都沒有轉,「李遇,箭。」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喊錯人了,少有的僵硬出現在李變天臉上,停頓不過瞬息,很快恢復自如接過了弓。
緒英武依舊恭順,他清楚自己身份,完全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
。特別是自從他以前的上司李遇離開戟國後陛下曾誤喊過一次李遇,他自然知道,自己一個普通僕從和李遇這樣的親信是沒法比的,他永遠只能做一些下人的伺候工作,李遇卻不一樣,做那些只是障眼法,是皇上需要給他一個明面上的身份。
特別是他曾經在御書房聽過皇上對着親信說過,他看着李遇長大,把這孩子拉扯大,情同叔侄,讓其他人到了他出照看一下。
這對陛下來說,是很不正常的,至少伺候過陛下的人知道,陛下從不說這樣的「廢話」。
這段時間陛下脾氣偶爾會變得暴躁,常常屏退了他們,將自己單獨留在一處室內,只有時辰到了其他人才能出現,那次時間到了他過來也沒聽到陛下的傳喚聲,又不敢走遠,只能候在那兒。
到了外間就聽到陛下在裏屋喊:李遇,進來。
很虛弱的聲音,他從沒聽過陛下這樣的語氣,就好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一般。
那時候遇公公都離開一段時間了,陛下還是習慣李遇伺候,嘴上的話還沒改過來。在他猶豫的時候陛下又喊了一次,他才下定決心走了進去,裏面一片狼藉,不知破壞了多少東西。再低頭,果然看到的是前所未有虛弱的陛下坐在地上,靠在牆上,身體好似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喘着氣,連唇色都是煞白煞白的,低垂着視線有些迷茫,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哪怕剛才喊的那一聲李遇都是出自本能,連自己進來的聲音都沒注意到。
「陛下,奴才這就請太醫過來!」他並不知自己無意間遇到了帝王最大的難堪,只是以為李皇也許得了重病,才如此虛弱。
李變天瞳孔這才有了焦距,盯着緒英武好一會兒,才從混沌中清醒,發現眼前人並不是李遇,冷下了面色,「今天你看到的事情,都要當做沒看到,如若被朕知道,株連。」
緒英武嚇得口不能言。
似乎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像平日那般溫和,不過李變天也不打算改口,按照他往日的性子直接讓人拖出去了事了,但緒英武各方面都被李遇訓練的不錯,再換一個太過麻煩,先放着吧,「以後只要朕沒有開口,都禁止入內,懂嗎?」
那目光猶如一條噴濺着毒液的蛇,緒英武很少看到從不動怒的李皇這般表情,自己才對視了一會就滿身大汗,汗津津地低下頭應是,無比後悔剛才踏入殿內。
對李變天而言,阿芙蓉第一次發作的時候,那個小傢伙就在自己身邊,少年柔軟的身體,輕輕的安撫,擔心的眼神,無一處不是妥帖的,宛若一道暖流進入心中,他的孩子很多,卻沒有一個敢與他接近,不過這也是自然,他需要的是繼承人,而不是軟綿綿的無知小兒,從小學會汰弱留強,才能適應他的帝國。
李遇卻在一個剛剛好的情況下出現了,那麼及時和湊巧。
在阿芙蓉發作最初最痛苦的時候,那孩子給了他不一樣的溫暖。
那日的記憶烙印在心,直到李遇離開,甚至有一段時間他都沒意識到此人已經離開了。
也是傅辰平日太潤雨細無聲,一點一點侵蝕下去,就算李皇再不講究人情味,他也終究是人,高處不勝寒,誰又能躲得過那真心實意的關心。
拿過弓,李變天微眯着眼,將手搭在箭台上,扣弦的手指迅速張開,嗖的一聲,離弦之箭就直直衝向隱藏在暗處之人
。
那是一個烏鞅族的族人,擅長射箭和隱藏,他被傅辰賦予了一些任務,在這五年間用這隱匿的技術,矇騙過戟軍多次,殺了不少落單的戟國將領。
其他將領這才意識到,有人在暗處跟着他們,如果不是李皇發現的早直接將人射殺,他們很有可能一直沒有察覺。
「他們就在這附近了,你們兵分八路包抄。」
其他將領根據李變天帶來的羊皮地圖,緩緩靠近烏鞅族隱藏的地點。
李變天卻坐在輪椅上,看着這邊境的森林,其實這種誘敵深入的方式,依舊很像七殺的作風,只是他不明白七殺為何放任烏鞅族人死亡。
阿六跑了過來,輕輕在李變天耳邊耳語了幾句。
李變天淡然的表情猛地一變,語氣冷得好似冰窖,這事情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休翰學、陸明死了?原因。」
「是的,原因是……自相殘殺,沒有任何可疑點。」其實阿六也是不相信的,怎麼可能沒有可疑點,他們李皇的部下,怎麼會因為一些小事而自己出問題,還是兩個一起出事!
「把所有事都敘述一遍,包括我們在羊暮城的眼線觀察到的,那天相關的人,每一個做的事情,都要一五一十說出來。」
阿六將那天所有發生的事都一一陳述,包括傅辰當天到羊暮城就與扉卿見面,甚至就是那天,那兩個人出事了。
李變天忽然道,「朕記得,沈驍、蔣臣一起死的那天,我們在護城河碰到了身受重傷的李遇。」
「是的,沒錯,那天我們也確實查到在欒京的義肇區有幾個地頭蛇爭搶地盤的衝突,他們背後分別站着左右丞相。」這兩派在欒京本就不睦。
「現在休翰學、陸明,在李遇到達的第一天,也死了……」李變天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呢喃。
李變天闔上了眼,坐在四輪椅上一動不動,像一座大理石雕像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變天忽然雙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迸射出幾近凍成冰的暗茫,聲音也有些變調了,「把李遇……帶回來,馬上!」
帶回來和讓他回來,雖然只是動詞的差別,但意思卻是天差地別。
讓他回來,是任務完成後的行為,代表着李皇的寵幸,帶他回來就是不顧本人意願也要把人強行扣押回來。
眼角微微抽搐,李變天的心情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平靜。
若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忠誠,何來背叛?
……
五年的點點滴滴,那人全心全意的目光,從不逾矩的行為,就是加入自己的陣營都是自己的要求,又怎可能是蓄謀已久,如果那些都是虛假,此人該是如何的城府?五年前的李遇,才幾歲?
帝王心中矛盾的情緒爭鋒相對,一時間居然分不清真意。
無論李遇是否有嫌疑,他曾付出的信任,在這一刻,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