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的職業素養
至少在外人看來,七皇子邵華池因癲病被治好後,與國師關係甚為親密,甚至有幾位皇子私下說,這算是因禍得福了。能請動國師過來,好像也不足為奇,經此一役七皇子的拉攏價值從原來的一文不值提了幾個檔次。
皇子們在離開後,各自思慮。
在為皇后開了安神的藥,又送了一顆「仙丹」,做了祈福,扉卿才從長寧宮出來。去養心殿的路上,扉卿也沒端着國師的架子,像是閒聊般的與傅辰聊了起來,要說這樣一個被百姓推崇的人物這樣對待,是人都應該表現出一點激動。
所以傅辰平日再沉穩,也表現了出了「一點激動」。
扉卿問了傅辰家鄉的情況,包括父母兄弟,街坊鄰里,傅辰回答得也很詳盡,他在進宮前已經來到這個地方很多年了,不但能很順溜地回答出家鄉特點、特產、風俗,還能將自己幼時經歷結合當地人文一起,無論任何人都看不出他與這個時代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
還沒走出長春門,迎頭趕來的是宰相薛雍,他看到扉卿,快步上前,「皇上已離開?」
&離開,您可去延壽宮覲見。」扉卿回道,窺覷帝蹤是大罪,但如果皇帝已經說過了「擺駕」哪裏,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皇子……可還好?」薛雍因趕得急,大汗淋漓。
國師孑然一身,薛雍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問道,反正他是不信國師不知道他是二皇黨。
&現在可前往東玄門,興許碰得到。」東玄門,皇城七門之一,也是離二皇子府方向的門。
薛雍點了點頭,看了眼扉卿,就注意到了他身後的傅辰,但傅辰低着頭,也看不清長相,只以為是哪個被皇帝派來伺候扉卿的。扉卿出入不帶隨從是慣例,加上在閉關中出來,不是大事根本請不動這尊佛,所以才會引起薛雍的注意,他並沒有多想。
薛雍朝着東玄門走去,扉卿忽然向傅辰介紹道:「他是薛雍,當朝宰相。」
傅辰不知道扉卿為何會忽然介紹起來,對個奴才有必要嗎?但扉卿這人從來不會無的放矢,必然意有所指。
&謝國師指點。」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傅辰回答的很平庸。
提到薛雍,在已經形成初步關係網的腦海中,就已經整理出了相關信息。
薛雍,門下省首腦,三相之一,諫官,參政大臣,詩人。
薛雍是二皇子邵華陽的岳父,也就是傅辰曾對七皇子說過的,二皇子的妻族勢力不容小覷的緣由。
只是現在,這位宰相,能不能保住位置還要看晉成帝的意思,晉成帝允許自己的朝臣偏向他喜愛的皇子,也是為嫡子將來繼承皇位鋪路,但不會喜歡這位嫡子的黨羽過大,威脅皇權,不然怎麼也不會把質子從七子忽然換成了十五,就算是對麗妃的愧疚,也不至於做到這程度。
宰相併不止薛雍一位,當年晉太宗為了加強皇權,不重複邯朝皇權旁落,宰相獨大的歷史,從而設立了三省六部制以分化相權,內史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互相牽制,由尚書省執行,其中內史省設立內閣制,尚書省下轄六部二十四司,三省首腦皆為宰相,薛雍依附於內史省首腦,是以薛雍的宰相之位空有虛名,另兩位宰相被朝臣稱為右相、左相,以擁有內史令為右相。
皇帝之所以樂見其成這樣的朝堂形態,沒有控制言論,因為這位門下省的首腦薛雍是保皇派,晉成帝在剛繼位時,也曾對朝堂的勢力均衡做過努力,從三位宰相的分工上亦可看出。
在每朝每代的歷史上,相位,無論是宰相、丞相還是首輔,可以說是官職變化最為頻繁的,究其原因就是皇帝需要大臣輔佐,但又怕其權利過大威脅到自己,是以,每朝每代的相位制度都會有些許發展和變化。
後來到了晉成帝的乾平年間,為了進一步削弱幾位宰相的權利,又設立了軍機處,其中兵符由樞密院發出。
在傅辰看來,只用昏庸無能來形容晉成帝未免有些狹隘。
從軍機處的建立也就能看出,他還是個有抱負的帝王,並且懂權術。帝王也無法用單純的好與壞來評價,就像明朝崇禎帝朱由檢,這個皇帝可能在史書上會批判他狂妄、自大等等缺點,但此人只從實際行動來說,是十分值得讚揚的,比如常常批奏摺到深夜,每天早起上朝處理國事,堅持經筵日講甚至鼓勵民眾越級上奏,明朝最勤奮的皇帝除了朱棣、朱元璋以外就是他了。
可以說在繼嘉靖等皇帝創下幾十年不上朝的記錄後,這位崇禎帝是正面案例了,甚至還遠離了後宮,這麼多的努力還是化為了泡影,他空有偉願,卻沒有能力,加上內憂外患僅憑一己之力難以挽回,最後做了亡國皇帝。
從晉成帝身上,傅辰看到了崇禎帝的影子,只是晉成帝沒有那麼勤奮,危機意識也沒那麼強烈,比起崇禎帝他更是幸運多了,首先他有國師扉卿和諸位大臣輔佐,其次晉太宗開創了晉朝的盛世,就是要敗也還有個過程。
傅辰從穿越而來在皋州遇到了許多天災,最後甚至粒米無收,家家都鬧着饑荒,餓殍無數。他有時候想,衰敗的影子正在慢慢侵蝕這個皇朝,而在這聲色犬馬的皇宮裏,依然歌舞昇平。
窮人更窮,富人更富,似乎從古到今,都是這個社會形態。
&是奴才身在內宮,不得識朝臣。」傅辰邊想,邊回應扉卿。
太監不得干政,不得結識朝臣,這是則例里的規矩。
扉卿搖了搖頭,「那只是現在,也許你讀書不多,規矩不是一成不變的,邯朝是有中丞相的。」
在藏百~萬#^^小!說傅辰看到過,中丞相,往往由宦官擔任。
&才不敢。」不敢想,也不願想。
在一個人還在為一口糧食拼盡全力的時候,哪裏會好高騖遠。
傅辰「嚇得」跪地,有些話國師能說,但他不能當沒聽到,在晉朝時期早就取消了這個制度,所以國師是憑什麼以為他一個小太監能妄想這種職位。
&麟離開前,曾與我提起過你。」國師笑看着傅辰跪地,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三皇子邵安麟?
那時候,在茗申苑遇見二皇子與祺貴嬪私通後,他就被邵安麟湊合着去給皇帝剃鬚了,剃鬚是個容易被皇帝降罪賜死的職務,當然,邵安麟是三皇子,他怎麼也不可能去在乎一個奴才的死活,死了就死了罷。
他們的交集也沒多少,那之後他就被晉成帝派去調查賑災銀兩,離開灤京了。
&才與三皇子只有一面之緣。」這是天大的實話。
&與我說,本以為你沒機會活下來,沒想到會剃鬚,甚至得到皇上的喜愛,是個可造之材,並且技能頗多。於是他離開前囑咐我,有時間將這小太監調去福熙宮吧,這麼機靈,與其利人不如利己。」提到邵安麟,扉卿的臉上划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溫柔。
傅辰閉了閉眼,匍匐在地上,從這句話能分析出三層意思,一、邵華陽與祺貴嬪私通之事,邵安麟表面不說,實則因為鹿沽院找不到人,就想順便除掉他,就推薦他去剃鬚了,也沒什麼原因,只是覺得私通之事不宜聲張,不想傅辰給自己惹麻煩,還不如將其殺之,殺的辦法,有什麼比惹惱皇帝被處死更神不知鬼不覺呢;二、邵安麟是扉卿的弟子,但從中也能看出兩人關係非常好,說話之間毫無顧忌;三、進一步確認了三皇子有野心,並一直伏蟄;四、也是扉卿在表達他對自己的關注原因;五、邵安麟離開灤京時,不可能特意提到自己這個小太監,只有可能是順便,那代表什麼,代表着他有做過一系列安排,可能連這次拉二皇子下馬都有他的影子在;六、最後扉卿什麼都沒做,他已經到了福熙宮,這也是扉卿在表達一種疑惑,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或者是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但綜合以上所有的點,依舊不是扉卿讓他當藥人的原因,那無端的惡感從哪裏來?還是他太過敏感?
這一系列的分析只在傅辰腦中轉瞬即過,就道:「奴才該死。」
沒有如你們想的死掉,可不就是該死嗎。
&後來也有觀察過你,德妃是個排斥太監的后妃,當然大多后妃皆是如此,而你卻得到了她的重視,你比安麟提過的,更聰明,更懂人性,也更適合待在這後宮裏,可有意願來當我長侍?」
&才全憑德妃差遣。」這話意思也很明顯,我只是個奴才,沒權利支配自己的去留,你想要我,那麼就去問德妃吧,只要她願意。
而且傅辰不會忘記,這人此前是要他當藥人,哪有那麼快改變主意,他依舊習慣將事情往壞處想,以便早作打算。
&是個好奴才,天生奴性難改嗎?」扉卿有些嘆息,又有些可惜。他雲淡風輕,朝着長春門外走去。
傅辰不答,跟了上去,似乎是默認了,被認為奴性總比被惦記上好,與這類人過招,每一句回話傅辰都會在腦中滾過兩三遍才說出來。
離開了後宮,遇到暨桑國與臻國的使臣,他們來到晉國已有幾月,這期間都由禮部接待。暨桑國來的是右參贊的屬官舍人,臻國被宦官專政,正在動盪期間,是以他們的使臣是宦官,還是大有來頭的宦官辛夷,權勢滔天,把持朝政,被稱為辛公,他親自前來是希望晉國能出兵力輔佐他屬意的新君稱帝,這位新君今年才三歲,作為條件,臻國將成為晉國的屬國,每年上貢,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待解。祺貴嬪門下除去那條黑犬外,其餘被杖斃的犬全是臻國上貢,此時出事,於情於理都是要來告罪的。
&在臻國聽到關於晉朝太師的美貌,果然不同凡響,看這一頭銀髮,美如星河,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辛夷邪笑着,勾起扉卿的下巴,極為輕佻,而國師聞名於晉朝靠的可從來不是容貌,辛夷故意這麼說已經算是侮辱了。
扉卿不動,反而淡笑道:「辛公昨日可玩得愉快,如有不周我也好稟明聖上。」
辛夷臉色一變,這也是他昨日喝猛了,在小倌館與一小倌玩上,輸賭約後當眾脫了衣服。他男女不忌,在臻國就有不少伺候的人。不想這事今日就被國師知曉,放開了手,笑道:「不過是閒暇娛樂,上不了台面。國師果真是不出門,卻曉天下事,辛某佩服。」
其實辛夷的宦官的身份,是不可能與扉卿平輩相稱的,奈何從權力來說,他也算是無冕之君,面對國師這般態度,也無可厚非。在辛夷來了後,傅辰曾聽聞不少太監聊他,比如楊三馬就說過,太監做到辛夷這樣才是此生無憾。
辛夷在看到傅辰時,咦了一聲。
他玩過的青蔥水嫩的小太監不少,因為玩得實在太多,對這個年齡段的小太監很了解,只從氣息上能感覺到傅辰有些與眾不同。哪裏不同卻是想不明白,這也不奇怪,傅辰進宮的年紀按照周歲來算的,如果以晉朝的民間習俗生下來既是一歲,生辰在農曆七月以後,則虛兩歲,進宮後營養跟上了,即將迎來男孩的發育期似乎也是正常的。
辛夷也只是疑惑了下,並沒具體發現什麼,就被身旁的舍人催促,兩人一同趕往見晉成帝。
傅辰是內宮太監,沒有渠道他不可能認識虎賁的人,唯一知道的還是七皇子手下的十二個,還都是淨了身的,而只有這個組織里才能購買類似於現代雌性激素的藥物。而這件事,他不能通過七皇子和德妃,必須自己想辦法。
等他們都離開後,扉卿抽出帕子,輕輕擦拭剛才被碰到的地方。
那動作很自然,但傅辰卻能感覺到扉卿的怒意厭惡。
傅辰若無其事地接過扉卿遞過來的帕子,意思是處理掉。
扉卿繼續之前的話題,問他的生辰八字。
這是傅辰在進了嗣刀門進宮後,那兒的管事太監都會讓每個小太監簽署一份自願甘結的協議,甘結是一種具有官方效應的字據,也是文書,在宮裏簽署的這份也相當於賣身契,也就是無論以後到哪兒,都是身份的憑證,所以逃奴被抓到的風險很大,下場也往往悲慘。在簽好甘結後,再去內務府登記相關信息,其中甚至包括生辰八字,如果有親屬過來,是會取證的。
傅辰對扉卿說的,就是他這具身體的生辰,並非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
扉卿眼中划過一道暗茫,之前見到傅辰之時,此人分明是天煞孤星之相,卻被中途阻截。按照原來的命格,此人命里無親緣,婚姻難終,晚年孤苦,刑妻克子,但從此人父母兄弟健在和生辰年月來推算,雖命運多舛,卻有一飛沖天之勢,莫非是自己的判斷失誤?
紫薇命格是從八年前改變,從此人誕生來算,也是對不上的。
那麼他基本排除此人是貪狼中的七煞星。
國師目光漸深,無論是不是七煞,即使只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不能忽視。
——晉.江.獨>
薛雍趕到東玄門時,邵華陽正要離開。
看到他,邵華陽看向身邊的兩個侍衛,「都退下。」
兩侍衛還在猶豫,他們只是負責押送邵華陽的,皇上也沒下令不准邵華陽與人交談。
&只是被削爵,但還是二皇子!還不退下!」見那兩人還在猶豫,邵華陽也動了平日的脾氣,而這脾氣顯然威懾了侍衛,他們退了十多步,為兩人說話留了足夠空間。
&丈,小心朝堂。」二皇子長話短說,自從長寧宮一事後,他像是瞬間成熟穩重了不少,或者說心如死灰,有些事反而看得清。
&殿下,此事的來龍去脈臣還不了解。但臣是皇上的人,就是降級也不會太過,最多也不過是罷官,只是恐難再相助於您。」
&有性命之憂?」失去薛雍,他將又少一個大助力,先後失去了十五,皇后,他不能再失去薛雍。
&聖上設立了三省,但門下省幾乎名存實亡,對此聖上多年裝聾作啞,自會稍體恤我的難處,以我牽制那兩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應不致死。咱們不能太小看了聖上此舉的含義。我的退出,才能方便那兩派斗。」
&是說……」邵華陽知道他說的是右相、左相兩派的人,難道晉成帝想要除掉其中一個?
晉成帝可不是無緣無故設立了軍機處,當年右相硬是憑藉在朝中優勢讓皇帝多次退讓,晉成帝可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在玩弄權術上雖不算老手,但這樣一箭雙鵰的事常年耳濡目染,也是會做的。「此事,需得從長計議,您並非沒有機會。」
薛雍並不知道邵華陽被圈禁。
&機會了,父皇圈禁了我,我居然成大晉第一位被圈禁的皇子,哈哈哈!」邵華陽大聲苦笑。
&麼!」薛雍驚愕,心底猛地一沉。
這是無復盤機會了!
邵華陽隨即想到了什麼,咬牙切齒,「他們幾人聯合在一起,想要置我於死地,以為我死了就能太平了嗎!」
&次不像預謀,太過突然,只是背後之人居然聯絡諸多勢力為他所用,辦到這一點的是……」
&九?」他可不信老大那只有草的腦子能想出什麼,也只有從小被譽為神童的老九邵子瑜了。
&不太像九皇子一貫作風,九皇子年少聞名於文人雅士中,無論是文武哪一方面都有所建樹,頗有謀略,對兵法亦有研究,但他有個特性,善謀定後動,不能確保的勝利,是不會出手的。此次卻是險招,一個不好就容易滿盤皆輸,此人計謀、心機、時機都抓得非常準,最重要的是夠狠,願意冒險,少了任何一環咱們今日都不會落到如此地步……」薛雍分析道。
&是說另有其人?」他想知道誰是幕後主使。
薛雍搖了搖頭,想不出是誰,「現在,或許有個人能幫助到您。」
&
&皇子邵安麟。」把此人拉到他們陣營,那還有翻盤的可能性。
&已經沒有可能了。」
薛雍聞言,「您是不是做了什麼?」
&在曇海道發佈了追殺他的任務。」曇海道,晉朝的暗殺組織,以金錢為交易,人員皆為江湖人士,被稱作曇者,分一至十等,一等最高,按照任務完成的難度與數量劃分。有人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每個不太平的朝廷下都是這類組織興起的溫床,沒有飛檐走壁那麼誇張,但刀槍拳腳功夫與雜學卻是各有精通,其中還包括善使暗器與毒、蠱之人,他們有的是缺錢,有的只是享受殺人樂趣,有的在乎名聲,接受任務後無法完成亦可回到曇海道拒絕,等下一個人接。
邵華陽背後有六皇子邵瑾潭為支持,黃金萬兩也不是問題。
&何!」
&曾看到我的秘密。」邵華陽說的是被邵安麟撞破與祺貴嬪的事,當時回去府中後他就去發佈了任務,這世上只有死人才安全。
&上撤回這條命令,您可知他是下任國師,有他支持您才能加大籌碼!」
&不及了,曇者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就在幾日前,他剛收到有個一等曇者接了任務。
像暗殺皇子這樣身份地位的人物,一般江湖人士是不敢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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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催了,邵華陽最後對薛雍說的是,「最後拜託您一件事。」
&說,只要臣能做到。」
&要五菱五馬分屍!把他的碎塊送到我幾位兄弟那兒!」他最恨的,不外乎是這個最後一刻害他的探子!
&臣明白了。」對於這個探子,什麼刑罰都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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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福熙宮,穆君凝與往常沒什麼區別,只是吩咐墨畫等人,「都下去吧,今兒不需要伺候。」
她回到內屋,從床下的隔板中取出了一套已經做好的衣裳,根據某個人的尺寸做的。
年少時那人是沒機會做,到了晉成帝,她沒想過做。
現在做了,卻一直送不出去。
她怎會做如此可笑之事?
&要有心,女子都會做的。」
她輕輕撫摸着上面的紋路,是上好的布料,千挑萬選。世人皆道她無甚才能,只會管理宮裏,略通詩文,但琴棋書畫是世家女子必備的課程,並不特別。
無人知道她的女紅非常好,這次甚至因為過於小心,只是憑着手掌丈量估摸的尺寸。
女子若是對男子上心,總要比男子付出的更多些,甚至會改變自己。
她走向梳妝枱,打開妝奩,端起裏面的剪子,抬起布料,最後看了一眼。
咔嚓、咔嚓。
將這套衣裳剪開,這剪碎的,似乎還代表着她的幻想。
這裏,不能有心。
一地碎布,穆君凝坐在床邊發呆,直到內膳房說晚膳準備妥當了。
是之前的添柴人送來的,她微微一愣,強打起精神。
等添柴人離開,才旋轉開竹筷。
上面寫着:勿念,望您心想事成。
落款是五菱絕筆。
在當探子的第一天,他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但穆君凝依舊覺得,這個後宮,好冷。
她已經忘了,是以什麼心情燒掉這張紙條。
一刻鐘後,她對屋外喊道:「墨畫,墨竹。」
兩個等候多時的宮女走了進來,看到一地碎布,那不是娘娘挑燈熬夜做的衣裳嗎,不給皇上試穿一下嗎?
暗嘆德妃對皇上的心思。
&上口諭到。」宮門外,響起了聲音。
德妃一愣,淡淡笑開了。
她走出了門外,跪了下來。
安忠海略帶悲憐地看着德妃,「皇上有旨,德妃協助宮務期間,出現犬亂之事,監管不力,御下不嚴,降為從二品瑾妃,遷入頤和宮,取消管理宮務之能。」
一字之差,卻是品級上的差別,德妃全稱應是瑾德妃,瑾是她的封號,現在變成了瑾妃,也就再也不是四妃之一了。
而頤和宮並不是主宮之一,只是按照從二品來分配的普通宮殿,離養心殿很遠。
穆君凝行禮,「臣妾謝主隆恩。」
她走入室內,出來時已經帶上了協管內宮的朝鳳令出來交給安忠海,朝鳳令是后妃協管的象徵,也是每個后妃夢寐以求的東西。
皇后失去了十五,又失了肚裏孩子,加上二皇子被圈禁,這時候,縱犬之事就必須有個負責之人被降責,晉成帝自然不可能再降罪皇后,自然把這事都推到了另一位管事之人,德妃身上。
即使他前些日子,還與這位妃子濃情蜜意,共赴。
待她站起,安忠海並沒有如往常那邊離開,反而示意了下左右,兩旁宮女會意離開。
&娘,這次您委屈了。」就是安忠海,都覺得皇帝這招,實在有些令人寒心。
&有何委屈,雷霆雨露均是皇恩,再說能我也個憊懶的性子,福熙宮那麼大,我正好想搬去清靜點的院子。」穆君凝豁達地笑了起來,又從身上掏出幾顆上好的東珠送去,「之前,謝海公公了。」
穆君凝不說什麼事,安忠海也知道說的是在長寧宮前,拆穿祺貴嬪與蔣太醫之事,其實他做的也是舉手之勞,對自己也有利,沒看現在連口諭都是他在傳達嗎,以前可輪不到他,這也間接說明皇帝的信任,是他承情才對。
安忠海沒接,「您收着,奴才可當不得您的謝。」
早在長寧宮前,他就決定結下這個善緣。
再說,他可不覺得德妃真會這樣沉寂,這後宮就是皇后都有失寵的時候,德妃可是從來都在皇帝的視野中的,出那麼大的事,也不過降了一級。
送走安忠海,穆君凝才走向正殿,對幾個大宮女道:「收拾收拾,我們要搬了。」
&娘……」墨畫幾人慾哭無淚,她們在福熙宮待了十多年,卻忽然要離開,她們離開後,又是誰能住進來?
&喪着臉做什麼,是嫌棄我位份低嗎?」德妃打趣道,與這些宮女相處久了,她也沒把她們幾個當外人,反而打趣道。
&婢是心疼娘娘。」墨畫眼淚忽得掉了下來,她記得剛才入了室內看到裏面那一地碎布,定是娘娘覺得做得不好想要為聖上重做,沒想到皇上下一刻就降了娘娘的等級,還拿走了朝鳳令。
&人瞧見了,沒的笑話咱,拿出我們福熙宮的氣度來,走也要高高興興地走。」穆君凝笑道。
見他們娘娘沒任何影響,所有福熙宮的太監宮女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穆君凝就是這座宮殿的靈魂,宮殿可換,她卻是唯一,她們又恢復了笑意。她又忽然問道,「從二品妃位,宮內必會去些人,被去的人,無論接下去到哪個宮裏,都要好好當差。」
對打雜太監宮女來說,就是晴天霹靂,他們是最有可能被去的人,而他們接下去去哪個宮殿才能碰到德妃這般的主子。
德妃吩咐完院裏的事,張望了下門口,才若無其事問道,「傅辰呢?」
&好像隨國師離開後,就沒有再回來。」墨畫一想,就覺得傅辰這人太趨炎附勢了,娘娘這才剛失了勢,他就有多遠躲多遠了,「奴婢這就去尋他。」
&必了,讓他去吧,吩咐小廚房,做些他愛吃的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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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華陽回到睿郡王府,或許應該叫做二皇子府了。
當他出現在門口,還沒接到消息的後院眾多女眷一片慌亂,她們不知道為什麼好好的王府門口忽然來了一群御林軍,忽然下了睿王府的牌匾,還給大門貼上了封條,不經允許,府內之人不得外出,只開了小門供奴僕日常買菜送食。
&下,這是怎麼回事?」
&們是要被關在裏面了嗎?」
&不要啊,殿下,您快想想辦法,皇上不是最疼您了嗎?」
一群女人圍住了邵華陽。
&今日起,我被禁足在府里。」掃向一圈女子,看着她們露出的百般姿態。
&期限呢?」平日被邵華陽很寵愛的陳寶林問道。
&期限。」
圈禁!?
女人們像是天塌了一般,哭天搶地。
&滾的,與管家那兒說一聲,拿着全部滾!」晉朝對男女婚嫁較為開放,女子若取得文書憑證回娘家,可再嫁。
薛氏,邵華陽的正妻,也是他一直忽略的,如果不是為了得到薛雍的支持,他是不會娶薛氏的。
她從一群女人中走了出來,一路跟隨邵華陽進了臥室。
&還跟着我做什麼?」邵華陽橫掃了桌上的茶壺碗碟,將屋裏能摔的盡數摔完,一屁股坐到地上,瞪着那女子。
&是你的妻,與你共進退。」直到他發泄完,女子才說道,臉上是堅毅。
&哈哈哈,我完了啊!你知道嗎,我完了!還跟着我,跟着我一塊兒被圈到死嗎!?」邵華陽邊哭邊笑。
女子緊緊抱着他,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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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貴嬪被去除了一身貴嬪的服飾,被老嬤嬤帶去換上了粗布麻衣,與其他風吟閣的太監一同被送到棣刑處。
棣刑處的職能,除了裁決宮內大小事務,就是對宮中上至主子下到奴才進行較為嚴重的懲罰,它還有暫時關押宮中犯人的地方,亦能行刑。
還在路上,就已經有太監氣不過,玩祺貴嬪身上踢了一腳。
她被踹到在地,「大膽,我可是祺貴嬪,葉家嫡女,豈容你們放肆!」
&現在還是什麼貴嬪啊,大家都是庶民!」
一個侍女上前,對着祺貴嬪就是一個耳光,祺貴嬪之前受了驚嚇又在長寧宮前差點被動刑,身心俱疲,此時完全沒力氣,就這麼硬生生被挨着打。
這侍女的手上全是燙傷留下的疤痕,那是她一次泡茶沒掌握好火候,就被祺貴嬪潑了滾燙的茶,當時就出了水泡,那以後燙傷的疤痕再也除不去了。
&你們!」祺貴嬪氣得七竅生煙,她看向自己的大宮女芷雪,那位在御前背叛她的人,芷雪非但沒有絲毫愧疚,反而像是要撲上來狠狠咬她的樣子。
身體上的傷害還是其次,最讓她嘔血的是這些是平日對她諂媚討好的奴才,現在卻完全換了個模樣。
他們在知道自己被祺貴嬪害的要身首異處,特別是積怨已深,被祺貴嬪折磨過的宮女太監,早就想弄死她了,現在是給了他們現成的機會,怎能放過。
這也是傅辰不打算再出手的原因,這些她平日看不起的奴才們,會教會她,什麼叫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一旁押着他們的侍衛扣上阻止了幾句,但卻沒有出手,還特意將這群人關在了一個大牢房裏。
接下來的飯點,都有免費的大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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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辰他們到的時候,七皇子發着熱,人也迷迷糊糊的,身上的傷口早已灑了藥粉包紮好了,但熱度卻降不下去。
在所有人的認知里,邵華池與國師因之前治病的事後,走得很近。
具體近不近,也只有兩人自己知道了。
雖然當時七皇子受傷陣仗挺大,可這時候養心殿除了太醫、宮女等人,也只剩碧青了,那些太監宮女卻是沒資格進來照顧的,養心殿可不是誰都能隨便進來的。
這時候皇帝正在延壽宮與太后交代皇后、二皇子的事,處理外國使臣等等事務,中途來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七皇子就離開了,在看到邵華池半張臉上的畸形後,不由蹙了下眉,關心之情淡了些。
從中也能看出晉成帝心有虧欠與感動,也算認可了七皇子,但十幾年來心底根深蒂固的偏見與不喜並沒有完全解除,要扭轉並不是那麼快的,如若疼愛多一些,至少也會先陪兒子一段時間。
身體有所缺陷,諸如四皇子、七皇子這樣的,對晉成帝來說是極大的恥辱,極力想忽略的。現在對邵華池,算格外開恩,只是這恩,以傅辰對七皇子的了解,大約早就麻木了吧。
若是此時地位換成了二皇子,或是其他受寵的皇子,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傅辰不由想,是否也是晉成帝這樣的態度,才造成這些皇子各有不同的性格。
發熱也叫溫病,一般太醫是開中藥方子的,國師善丹藥,此時他拿出的是安宮牛黃丸,數量稀少,製作繁瑣,極為珍貴,由此周圍人都只嘆國師對待邵華池是真心好啊。
為邵華池出關,還特意來醫治他,並送了如此珍貴的藥丸。
其實這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限制了邵華池,若他將來對扉卿有半點差池,就會被人說忘恩負義。
&你照顧七殿下吧。」傅辰是國師帶來的人,照顧邵華池,也代表着國師對七皇子的心意,「三月後,來觀星樓,研製仙丹。」
在餵藥後,國師就要繼續回去閉關了。三月,既是他出關之時。
&傅辰應道。協助國師與聖賢們研製仙丹,是晉成帝的命令,只是時間上當然要以國師為主。
——晉.江.獨>
聲樂與舞蹈,隸屬於隰治府的聲樂司。
為表對使臣的尊重,才讓未被寵幸過的秀女前來練舞,一般情況下,舞蹈之人都是聲樂司的樂姬、舞姬。
點絳院來了一位皇上跟前的大人物,安忠海,海公公,基本上職位低的宮女太監對他都相當敬重,別看他沒另幾位公公受器重,但卻是實打實皇帝親自提上來的總管,就是新進宮被封了妃的低位妃子也不能在他面前給臉色,他主要職務有幾項,其中一部分就是負責敬事房的,也就是管月事、翻牌等事宜,要在皇帝臨幸宮妃的事兒上找點不痛快,可不是要人命嗎。
秀女們在梅珏面前作妖,等安忠海來了,一個個拿出了勁頭跳得格外賣力。
等排舞結束後,安忠海說了皇上的意思,就是讓大家勤加練習,在使臣面前表現出晉朝的風采等等話,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安忠海最後一句,若是撥得頭籌將由皇上親自晉封兩級,不限身份。
聽到這消息,秀女們一個個都是喜出望外。
也不纏鬥了,她們都想在宴會當日驚艷全場。
&姑姑,可否帶咱家看看屆時跳舞的場地?」安忠海將曲目交給梅珏。
&公公請隨我來。」
兩人來到點絳台,梅珏事無巨細地介紹完,就聽到安忠海小聲道:「姑姑,皇上要咱家傳個話給您,說今晚亥時,老地方。」
身為皇帝的貼身公公之一,他居然不知道這位姑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晉成帝,按照時間來推算,應該就是欽點梅珏為領舞之前吧!
這宮裏,有手段的女子,從來都不少的。
唯一的區別,就是皇上願不願意買賬了。
顯然,對這位梅姑姑,皇帝不但買賬了,還是主動買的,買的心甘情願,小心翼翼,好似生怕惹惱對方似的。
皇上可從沒對哪個女子如此特別過,所以,一定是他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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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華池躺在床上,雖然退燒了,卻始終沒有清醒。
一片漆黑的迷霧中,邵華池看到母妃在離世前曾對他說的話,「華池,如有一日娘離開,不要去追究原因,娘要的不是你報仇。靜可制動,萬事忍為首。」
&素先不要排出,你只有『身有殘』才能不被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容貌只是一時,命卻是你的唯一。」
&可隨意信人,亦不可無人可信。」
……
邵華池喃喃自語着什麼,傅辰就是湊近聽,發現他在喊娘。
一聲聲的娘,能打入心尖。
抬頭,測了下他額頭的溫度,已經退燒了,由於國師的吩咐,傅辰值了兩夜,碧青來頂替過一次,他就去監欄院看劉縱的恢復情況,又回了一趟福熙宮,一起搬到了頤和宮。
中途晉成帝又來看了幾次,發現邵華池已經退熱就離開了。
門被推開,是田氏,她捧着一碗湯藥進來,是剛熬好的。
她到現在還是個雛兒,也是那七人中唯一清楚那晚七皇子根本沒碰她們。她被宮裏的調.教嬤嬤教得相當好,那方便的技巧自是不必說。她也是那日傅辰在內務府挑選的七個女子之一,按照晉成帝的意思,七個都要留下,哪個皇子能沒個通房,通房的存在也是證明皇子沒有「不行」,是皇室的顏面。只是邵華池用了推脫理由,硬是從七個人選,挑出了個相對不打眼的美人,就是田氏了。
田氏很安靜,懂進退,為人溫和。
比起那幾位童顏,凹凸有致,成熟風情的相比,只能算挺清麗,好似寡淡了些,就是皇帝都感嘆這個兒子在女人方面不像他,怎的口味那麼奇怪。
她看到傅辰時,還有些尊敬,那是在內務府被傅辰訓練了一天的陰影,她頭一次知道太監訓人時那麼冷酷無情,或許只有這位無情?看了眼還在床上昏迷的七殿下,有些擔心。只是就算醒了又如何,殿下也不會對她如何關注。
她知道,沒被皇子碰過的通房,隨時都有掉頭的危險。她只有拼命想辦法留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並讓邵華池對她有興趣,或許是對她的身體有興趣?到底,皇帝要的只是個繼承人。
據說七皇子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都將是磐樂族的厷跋,翻譯長晉語有首領、領袖、勇士的意思,會被直接送去磐樂族。
&公公,您一夜沒睡了吧,換我可好?」她說得相當客氣,見傅辰眼底黑青,將聲音都放輕了。
&傅辰的確很累,他回福熙宮將自己東西整理了下,他隨身物品並不多,也只有一些銀兩,還有兩盒骨灰與一些遺物,其中一盒就是姚小光的。
正要離開,卻忽然被床上之人握住了手。
握得很緊,田氏一看,發現邵華池並沒有醒,在夢魘中不自覺抓住了傅辰,她放下湯碗,「傅公公,不然您伺候殿下喝吧。」
她試過一次,卻把湯藥都晃了出來,傅辰卻從不會,見邵華池抓着,她總不好把皇子的手拔掉。
她不能待在養心殿,這裏是皇帝的寢宮,除了老宮女碧青,也就傅辰被皇帝允許進來照顧。
&夫人慢走,奴才知道了。」
&您別那麼客氣,喊我名字就好。」雖說通房也是皇子的人,算是主子。但她自己是做奴婢出生,被七殿下選中後本該開心的,但卻從未有過恩寵,她反而過得誠惶誠恐,見傅辰與皇上都能談話,更是敬畏上了。
門被關上,須臾,傅辰才對床上人道:「殿下,可以先放開奴才嗎?奴才需要拿藥碗。」
邵華池卻沒有鬆開,睜開了一雙毫無睡意的眼,也不知醒了多久,「我睡了多久?」
他忍不住感受了下傅辰手上的溫度,殘留在冰冷夢中的溫暖,是這個味道。
一直陪着我嗎?
意識到這一點,全身的毛細孔好像都舒服地張開了。
就算只是因為我是你主子,但卻不能否認你這人,弱點就是吃軟不吃硬,心軟和善。
&夜,到今日是第三日。」
&我夢裏可有說過什麼話?」
&無。」
&剛才是想那女人留下?」想到田氏依依不捨離開的模樣。
&你的女人,不為你留下能為誰?
&不喜歡被一隻蜘蛛纏上。」邵華池咬牙切齒。
傅辰正吹着藥上的熱氣,並沒有專心聽,「?」
看着傅辰低垂的視線,眉眼中的柔和,邵華池心微動,從小也只有母妃才做過這事,只是母妃在外總表現出對他的冷淡,她需要讓晉成帝知道,她也是以生出畸形皇子為恥的,永遠不能指望帝王會反省自己,與他站在同一戰線,剛能得到他的認同,更好的在後宮中謀求更多資源。
邵華池冷哼一聲,「整日想爬我的床,憑她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