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竊國[末世]
作息準時的西蒙從夢中醒來,敏銳聽覺讓他聽到石子被劈碎的熟悉聲音。
他從床上坐起來,柔軟的鴨絨被從肩膀上滑落,繡着暗紋的睡衣扯開,露出白皙的胸膛,他抬起戴着寶石戒指的手,揉揉額頭,好像做了一個不得了的夢……那種苦澀與崇敬的滋味瀰漫在心間還未消散。依稀記得是夢見了先祖,烙印在心間的崇敬讓他收斂了所有皇儲的倨傲,但苦澀……又是從何而來?
揚聲叫侍女進來,西蒙赤腳走下床,踩過珍獸毛製作的地毯,來到穿衣鏡前。
被人服侍着穿好衣服,梳理完頭髮,然後洗漱。耳邊的聲音仍未停止,他抬頭看向旁邊的落地窗外,正對庭院。
黎明的微光中,站着一個約莫十五的男孩,按標準已經可以參加騎士選拔,所以在男孩生日那天,西蒙正式把他帶進社交場合……儘管西蒙希望這一天來得再晚一些。男孩永遠像初見時那么小小的一團,而他也永遠停留在十五歲。讓他記憶猶新的初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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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時遊學,他去了偏遠地區。
巴結他的人有不少荒誕的貴族子弟,家長們囑咐孩子在皇儲面前謹言慎行,還有不成器的傢伙神神秘秘地說帶他去個好地方。西蒙想,那傢伙可能覺得他是可以同流合污的對象,就像其他荒淫的貴族一樣。皇家的名聲不算好,他風流成性的父親熱衷在世界各地播撒着私生子,為西蒙增加了許多麻煩。
到達奴隸市場,帶路人沒去正規場所,反而彎彎繞繞地穿過一些小巷。偽裝後的西蒙一直安靜地跟在後面,看着帶路人在門上如對暗號般敲擊出幾個節奏,心中瞭然,面上卻不露破綻。
只是隔着一個門板,外面寂靜無聲,裏面人聲鼎沸,想必精心佈置過。
拾階而下來到地下廣場,座位如梯形排列,後幾排上的人穿金戴銀,看上去資產頗豐,而前幾排大多低調地披着斗篷,似乎和他一樣不想暴露身份。中心是個平台,擺放着無數籠子,不同於其他地區販賣罪人後代和戰俘這種普通奴隸,這裏販賣的都是禁獵的魔法種族,獸人、矮人、巨人幼崽……等等。
西蒙沒有說話,四處打量着環境,周圍的叫價聲震耳欲聾,售賣品一*更換,直到輪到壓軸,西蒙明顯發現周圍人的呼吸都變得火熱,旁邊響起討論聲,「我聽說這次的商品特別出彩,精養了幾年第一次放出來,檢貨時就引起了轟動,還發生了盜竊。」
&這個我知道,聽說這一批孩子中,有一個簡直驚為天人,讓那些老資歷工作人員都一時受到蠱惑,想偷偷把人帶走,行動失敗後被用盜竊罪逮捕入獄。」
旁人驚嘆着,討論着會是怎樣的驚為天人?
台子上緩緩推出幾個籠子,工作人員把手伸進籠子,依次把他們的臉抬起,旁邊人一邊介紹商品,一邊用鏡像魔法在空中放大,周圍一瞬間連呼吸聲都靜止了!不少人倒抽氣道,「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西蒙回過頭,看到了那個不可思議的孩子——
幾個籠子中,美貌的混血精靈小孩都在傷心啜泣,唯有正中的那個孩子沒有任何悲傷的表情,茫然地看着眾人,像聖子一樣無辜。約莫才五歲,細嫩的皮膚如雪,整個人像會隨時融化掉,給人難以掌握的空靈感。從未修剪過的長長黑髮披在身後,在燈光的照射下色澤如黑鑽般美妙,整個臉精緻到讓人難以想像他以後的風采。
最後是那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綠色的眼瞳在邊沿竟有一圈金色,美妙的結合好似光芒投射在蔥鬱的樹林中,自然而夢幻。
&是傳說中虹瞳啊,還是光之虹瞳……」
眾人的叫價聲立刻瘋狂起來,甚至歇斯底里。
旁邊的帶路人也驚了一下,「原來真有人是虹瞳啊,可別是歷史上哪個名人的輪迴者吧,不過除了您帝國好像就沒第二個光之眷屬了,您不出手嗎?」
西蒙心中也感到震。虹瞳之所以被追捧,因為他是修為的增幅器。傳說只有靈魂伴侶中某個人死去,在閉眼之前,其愛人飽含深情的淚水滴入死者眼中,其輪迴者繼承這股牽念誕生,擁有了與那個愛人魔法系別相應的虹瞳。
虹瞳者一生尋找靈魂伴侶,通過某種秘法可以讓同系別的魔法師修為快速增長。但帝國皆知,光之眷屬只有他一個人,這些人瘋狂競買,除了私藏,或許就是想進獻給他。
西蒙在一圈瘋魔加價的人中站起來,帶路人奇怪地扯着他的袖子,就見西蒙走出座位,緩緩走向台子,眾人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要幹什麼,護衛們從遠方跑來,西蒙一個光系法術打過去,全場都瞬間明白他的身份,鴉雀無聲。
西蒙走上台子,負責人誠惶誠恐地從後台跑出來,西蒙讓他打開了籠子,一把抱出裏面的孩子,用不容商量的語氣說:
&個孩子,歸我了。」
西蒙懲治了拍賣會負責人,解救了所有非法販賣的奴隸,卻唯獨把薩西帶回宮中。他父親不但沒有反對,反而喜聞樂見。他父親風流卻並不昏庸。皇家寶典上記載過,唯二的兩個光之眷屬,一個是開國先祖,一個就是他,所以不論他的異母弟弟蘭瑞和那些野女人的私生子蹦躂得多麼歡,父親心裏的繼承人只有他一個。
西蒙把薩西養在身邊親自照料。
衣食住行都一一過問,甚至連床頭故事都包辦了。在這個孩子十歲前,西蒙還常常把他抱在懷裏。深夜中,他半支起身體拿起床頭讀物,語調舒緩地念着故事……小小的薩西枕在他的肚皮上,往往聽着聽着就睡了過去,唯有一個故事,薩西能從頭聽到尾。
那是個浪漫的愛情故事,講一對靈魂伴侶經歷磨難後再次相遇的故事。
聽完後,薩西仍然睜着眼看他,儘管淡漠的小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歡。西蒙撥撥他的頭髮,「睡覺吧。」
薩西聽話地閉上眼,躺倒一邊睡下。
西蒙放下讀物,給薩西蓋好被子,在他額頭印下一吻,「乖孩子,祝你好眠。」
角落裏的侍女上前,小聲詢問他是否需要回房間就寢,西蒙搖搖頭揮退侍女,在薩西身側躺下,看着小傢伙的睡顏,心中浮起些微情緒……手指滑過薩西的睫毛。
那雙光之虹瞳被眼皮遮擋,西蒙卻不會忘記它有多美。凡虹瞳者都有命定的伴侶,多為與瞳色同系別的魔法師,想到現在帝國上下只有他一個光系法師,就有點啼笑皆非……薩西睫毛不堪騷擾地顫動幾下,迷糊地睜開眼睛。
看到西蒙還在愣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往日的淡漠。
&下,您還不走嗎?」
連聲音都很稚嫩。
西蒙蓋住他的眼睛,輕聲道:「抱歉,打擾你了,繼續睡吧。」手心被卷翹的睫毛撩撥幾下,沒一會兒,孩童貪睡的天性發揮作用,很快就再次進入睡眠。
西蒙失笑……還是個孩子啊。
身兼騎士的玩伴跟着侍女進來,就坐在一旁等待。注意到西蒙看着窗外的視線,跟着多看了兩眼。樓下的少年有着一頭美麗的黑髮,被束起後隨着動作甩出不同的弧度,動態中的五官也端正出眾,金碧兩色的虹瞳簡直奪魂攝魄,讓移不開視線。
西蒙的視線不輕不重地掠過玩伴色眯眯的表情,玩伴撓撓頭,識趣地收回視線道,「一眨眼十年過去,小薩西長得真是越來越美了,我看你宮廷第一美人的頭銜也快要被摘下來了。」
西蒙沒搭理玩伴,抬起手,庭院裏立刻憑空落下一片光輝,灑落在薩西身上。薩西抬頭看見西蒙已經起床,正沖他做出口型:
玩伴看到西蒙的舉動,一臉「真是夠了」的表情:「天吶天吶,要讓你那個假摔的未婚妻看到你以『小傷口要自然癒合才不會降低身體的健康度』的理由拒絕浪費魔力,卻每天大把撒着光輝逗弄你的小寶貝,都能氣得從巴菲海岸跳下去!」
西蒙再次忽略了作怪的玩伴,在沙發上坐下,等薩西上來。
玩伴不拘小節地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繼續撩撥,「對了,我聽說陛下打算把他送去給蘭瑞當伴讀?小薩西不可能答應吧……當初他可是為了不想和你分開,七歲時就要競爭你的伴讀呢!」
這個事被人津津樂道了許久。西蒙和薩西相差十歲,在薩西還學習魔法常識時,西蒙已經開始學習高等魔法。當時西蒙身邊一個伴讀離開,薩西為了跟隨在西蒙左右,提出當伴讀的想法。當時所有人都不以為意,西蒙卻提出了驚人的決策:延遲挑選伴讀的時間,不限年齡公開甄選。皇儲的伴讀一向是經過精心甄選的,西蒙力排眾議的決定就是為了滿足薩西。
大家本來都當成笑話。哪怕西蒙親自指導,也沒人相信薩西可以擔任伴讀。可短短三年後,薩西就從所有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光明正大地跟着西蒙身後。當時一個俊美青年帶着一個美麗小男孩的畫面成了學院的一道風景。
西蒙有三位伴讀,年僅十五的薩西在上次評估中正式升任第一伴讀,雖然西蒙已經從學院畢業,但薩西還跟着他學習一些皇室課程。
&沒同意。」西蒙翻閱着早上的報紙,隨口說道。
&蘭瑞肯定不願意吧……你那個異母弟弟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主兒,當初體弱多病被送出去修養時還看着乖巧,現在多年不見變得陰陽怪氣。我記得他小時候很喜歡和薩西玩,這會兒陛下顧及他多年在外受苦,肯定會想要補償他。之前給他挑的三個伴讀全被他攆走,陛下可能覺得找同齡又是童年玩伴的薩西會好很多……」
玩伴絮絮叨叨還沒說完,西蒙突然放下報紙站起來,跟隨西蒙的身影看向門口,洗完澡換完衣服的薩西剛到門外。
&睛真尖。」玩伴小聲嘟囔着,看到西蒙捧起薩西的頭髮,眉頭微微皺起,「怎麼不擦乾頭髮?」說着手下冒出一些帶着溫度的光,不一會兒就烘乾了薩西的頭髮,在薩西頭頂揉揉,「下次不用這麼急,慢慢過來,我會等你的。」
西蒙回頭看眼瞪直眼的玩伴,「走吧。」
幾人去看了一場審判。
事件發生在一個城市,丈夫出征留下美麗的妻子,城主的兒子看上後想強迫她,女人反抗時戳瞎城主兒子的雙眼,其父大怒,當眾處死了這個女人,而丈夫回去聽說後,一氣之下居然瘋了,屠戮了整個城市。上到老人,下到幼兒一個都沒放過,然後就成了臭名昭著的殺人狂魔,凡是被他看到人全部命喪,直到不久前才被逮捕歸案。
當庭人都很不解。
&你的檔案上,我看到你曾經多次為了救下戰友出生入死,萊頓將軍對你寄予厚望,想要把你培養成他的接班人……明明有優秀的前程,你為什麼要犯下如此多的惡行?!」
犯人沉默着。
&害你妻子的只是城主和他的兒子,你怎麼忍心牽連無辜的人?難不成真像別人所說,你是因為心中悲痛,所以想讓別人也品嘗你的痛苦?」
犯人依然沒有說話。
全場中一片靜默,被反覆催促後,犯人才張開嘴:「……我想復活我的妻子……我向光明乞求,它卻拒絕幫助我,唯有黑暗憐憫我。」
眾人露出沉痛的表情,其中的萊頓對這個曾經的屬下更是惋惜到心痛,恨鐵不成鋼地說:「蠢貨!你的抱負理想呢?為了一個女人你都墮落成什麼樣子了?!你的愚蠢簡直讓我失望透頂!」
犯人面向萊頓跪下,「辜負了您我很抱歉。」
散場後,三人順着人流往外走。玩伴沖西蒙唏噓,「嘖嘖嘖……怎麼會有人輕信那個什麼『當黑暗降臨,你的一切願望都會實現』的謊言,連吟遊詩人都不再傳唱這種老掉牙的東西了。」
&在絕望中,是相當脆弱而危險的,善與惡都在一念之間。那個人並不在乎那句話是否是真的,對他來說,那句話只能是真的。」
玩伴聳聳肩,「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想去理解這種自欺欺人的悲哀……我寧願死都不會想變成那種鬼樣子,那太蠢了。」玩伴拍拍西蒙的肩,「不過有你我就不用擔心了,我要是真有犯蠢的時候,你肯定會拉住我的……當然,你要是犯蠢我也會拉住你,雖然我覺得愚昧與你無緣。」
西蒙聳肩,回頭看到薩西一臉沉思,關切地問道:「想什麼呢?」
玩伴還在說話,「還是那個男人的承受能力太差。喪妻的那麼多,也沒見誰都發瘋。要是換成西蒙你,肯定就不會出現這種慘劇了。」
&知道呢……」西蒙不在意地隨口接了一句,繼續關注薩西。
玩伴篤定地說:「你肯定不會!你的話寧可死都不會傷害無辜,我還不了解你嗎?」
「……對人來說,有些東西比死更重要。」
西蒙嘆息着說完,玩伴訝異地說,「你也有嗎?」
西蒙沒顧上回答,轉身走到薩西面前,摸摸他的額頭,果然一層冷汗。「他妻子的遭遇讓你想到你母親了嗎?」西蒙撥弄着薩西的頭髮,在他發間落下一吻,「……不要亂想。」
玩伴看着兩人的互動,翻了一個白眼……對西蒙來說,最在乎的除了國家,也只剩下這個親手養大的孩子……至於為了妻子干蠢事,那就更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