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女 第三十三章 契機(請支持正版)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但,子曾曰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臣真不想死,但沒人來救……

    季東學幾乎是老淚縱橫,憑心而論,他是個好官,從不收受賄賂,從不濫用職權,很多時候也會為民請命。

    但,架不住他是個舊黨分子,不跟皇帝一條心。

    不跟皇帝一條心,哪怕你是周公在世,也得給我乖乖去窮山惡水之地治理刁民。

    這不,季東學見勢不妙,但他是堅決不會將責任扛到自己頭上的,永王府院子裏的黑衣人幾乎全是被燒死的,雖被燒得面目全非,但他乃看得出來,這分明就是一群死士,當今大庸,能養得起死士的,基本上都是富貴傳了三代以上的人家。

    這種人,不會輕易去招惹老百姓,他是國朝的吏部尚書,是為民請命的,絕不向『權貴』屈服!

    明德帝好不容易順過氣兒來,見季東學不認錯不求饒,氣得又差點厥過去,這演技也沒誰了。

    好不容易再次順過氣兒來,他顫抖的指着季東學,「你給朕去黔州!不,去柱州!」

    黔州也便罷了,柳煥也去過,雖山高水長路也不好走,但好歹離京城比之柱州而言要近些,柱州!

    柱州,在民間還有一個稱呼,那就是西域,這個時候西域是荒涼的代名詞,根本未被開發過,還沒成為國朝四大牧區之一……柱州人民過着自給自足放牧為生的日子,若有『採菊東籬下』的悠然思想,其實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但季東學書香門第之後,哪看得上?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被貶了,去雲貴也好,去極北也罷,但讓他去柱州!果然昏君!他爬起來指着明德帝就罵:「昏君!你聽信佞臣,任用小人,剛愎自私!國朝大不幸!天下大不幸!社稷大不幸!百姓大不幸!」

    幾個大不幸出口。氣兒順多了,果然做一名超凡脫俗的良臣,心裏爽!

    「季東學,你要抗旨!」顏時忍指着季東學厲聲道。「任人不清,你還有理了,皇上若留你繼續做吏部尚書,那才是真正的昏聵!先是讓賢臣滯留地方,不為吾皇舉薦入京。便已屬失職,如今又王府遇刺,你還不知悔改?」說完轉而對明德帝跪下高呼:「吾皇英明。」

    隨着他這一全套做出來,所有人都跪下高呼:「吾皇英明!」

    陸原左右看一眼,新黨就他一人,其他人定是都被鐵騎攔在了外面,勢單力薄呀,根本不是別人對手,接收到季東學求救的目光,也不理了。明哲保身要緊,他可不想去柱州。

    思及此,陸原噗通跪下,低下了頭。

    季東學心如死灰,只想唱屈子那首千古名句,『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但還是沒唱出口,他非屈子,亦無屈子之高潔。明德帝並非懷王,是個要革新的有志帝皇。

    衛才韜還被關在衛廷司的私帳內,他此時氣得想拆了這座營帳,奈何他手無縛雞之力弱書生。秀才遇到兵有力講不清,便是如此。

    原本跟着的死士,也早已不知被衛廷司放倒在了何處,他心急如焚的在帳內踱步,視線落在床頭的盒子上,盒子有些眼熟。他仔仔細細的眼了,也沒想起來這是他髮妻最喜愛的盒子。

    雖外形並不美觀,但料子卻是上好的檀木,他將盒子拿在手裏,有淡淡的香氣在鼻尖縈繞,經久不散,傳說檀木百毒不侵,萬古不朽,且能避邪。

    盒子上有鎖,他想打開看看裏面裝了什麼,剛用手去碰那鎖,外面的兵便大聲道:「衛大人,您是將軍的父親,將軍才讓您入私帳,還請您自重!」

    衛才韜氣得都顧不得形象了,他將盒子重重放下,幾大步走到門口,撩開帳簾對守門的兵怒目而視,「本官乃殿閣大臣,你們將軍私自扣押本官,是徇私枉法!」

    士兵看白痴似得看着他,「衛大人,此處是將軍的私帳,不在大營範圍內,且將軍是在保護您!」

    「你……」衛才韜竟無言以對。

    孫家,此時孫家正陷在混亂中,一方為『誓死不分家』的團結派,一方為『家不分,無以延續香火』的分家派。

    孫甘正作為掌家人,坐在主位上聽族老們吵了幾個時辰,太陽穴一直突突,雙拳青筋直冒,饒是他修養好,在聽到一聲聲分家好的高談闊論之後,也忍不住了。

    孫家族老幾乎都是他這一輩的人,有個別他的族叔,輩分大,但年紀也和他相仿,此時正唾沫橫飛的引經論典。

    突然心腹孫奇來到他身邊,附在耳邊輕聲道:「老爺,咱們的人全沒了……」

    孫甘正雙掌收緊,不長的指甲在手心印出深深的痕印,只是他臉色乃如往常般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什麼來。

    「叔父,老大。」他分別叫了一聲坐於他旁邊的族老和長子,站起來彈了彈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埃,道:「把家分了吧。」

    頓時,所有人都噤聲了,他們吵了兩個小時,孫甘正都一直高坐主位,從未發言,此時竟突然說分家,他是家主,在孫家一言九鼎,無人敢忤逆,那些反對分家的族老,一時之間都不知該繼續說什麼了。

    他說完走出議事的祠堂,不同意分家的幾個族老反應過來忙追了上去,然而卻被孫奇擋住了,他堅定的道:「諸位爺,老爺說他想靜一靜。」

    族老們知曉定是發生了什麼,不然孫甘正不會突然同意分家,對視一眼,決定商議後再去找孫甘正。

    而孫甘正回到書房,立刻喚人將自己最喜愛的孫子叫過來,孫茂是孫家三房的幼子,與霍古賢一般大,自小聰慧,深得孫甘正喜愛,不過十一二歲的孫茂便有了一雙仿佛洞察世事般的眼眸,極不像小孩。

    自然,他長得沒霍古賢好看,不過很精神。不同於一般世家弟子文質彬彬的,倒是很冷傲,見到孫甘正的時候,他規矩行禮。「祖父。」

    「將家訓背一遍。」孫甘正背着手,臨窗而立,並未看向孫茂。

    孫茂一愣,不過祖父的話他不得不聽,便背道:「以孝悌為本。以忠信為主,以廉潔為先,以誠實為要……」

    「祖父今天要教你,如何去延續一家之庭。」孫甘正打斷了孫茂的話。

    孫茂不明所以的看着孫甘正,他只是三方的幼子,以家訓論,他並無做家主的資格,此時有些懵,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去收拾東西,明日天一亮祖父便送你出京。記住,你的身上壓着傳世孫家的希望,不管多少年,復興孫家,不要忘記。」

    孫茂一生都記得,他祖父扶着他的雙肩,目視他的眼睛說『復興孫家,不要忘記。』,很多年的時間裏,他都不大明白。祖父並未教他如何去延續一個家族,後來在他以孫家家主的身份捲土重來,位極人臣,振臂一呼天下名士皆響應的時候。他終於明白,懂得變通,則家族延續,呆板守舊,家族終將走向滅亡。

    所以,明德帝是對的。他為國朝奉獻了一生,此是後話了,幾十年後的事。

    與此同時,孫鍾氏得到消息,公公同意分家了!她高興得雙手合掌直感謝菩薩,她女兒有救了,有救了。


    她不知該如何得到孫家五成產業,後來身邊丫鬟提了一句,分家,作為長房長子,能分到五成!而他們一房人不多,女兒差不多都出嫁了,無需着急準備嫁妝,且老夫人也會護着他們,給他們更多私產,且她還有嫁妝,更何況孫雲不一定有命要!

    被派去永王府的死士便是她派去的,只是她始料未及的是,不但她派去永王府的死士全軍覆沒,孫家的死士有十分之九都被拔除了!

    不然孫甘正豈會同意分家!

    所謂娶妻娶賢,納妾看色,便是如此,妻賢福澤三代,妻不賢,遺禍子孫,敗家敗德。

    翌日,趙淑早早的起來,梳洗一番後,簡單的用過早膳,便與孫雲在紫藤花樹下下棋,靜明德帝聖旨。

    果然,大約巳時,粱允四便抱着拂塵過來了,見到趙淑喜笑顏開的躬身行禮,「奴才給郡主請安,郡主萬福金安。」

    趙淑報以一笑,「梁公公笑得這般開心,可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可不久是好事,昨兒皇上夜夢文曲星墜落凡塵化作鵠鳥,要來輔佐國朝大盛,這皇上一高興,奴才也便跟着開心,欽天監說文曲星落在了南北以中,離京不遠,皇上正準備去尋那文曲星,臨到了城門口,看到一男子手牽晚輩游於街巷,便想起了郡主,皇上常說郡主乃福星降世,是皇上的福星。」

    他絮絮叨叨的說着,「這不,皇上讓奴才來請郡主。」

    昨夜明德帝來了永王府,趙淑便知曉今日定是要去三顧賢臣了,季東學已貶,是時候讓自己老師入朝了。

    掌管了國朝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勛,便離奪權又近了一步。

    這一點,趙淑極為佩服明德帝,能忍!

    她站起來對孫雲道:「阿雲,小書房有書,你若無聊可去翻來看看,我去了。」

    孫雲絕頂聰明,自然知曉趙淑必須是要去的,便點點頭,「去吧,我無事。」

    隨粱允四出了永王府,趙淑發現明德帝又用自己的輅車來接自己,郡主做到這份上,也絕無僅有了。

    毫不客氣的上了輅車,不多會便到了城門口,明德帝果然等在那裏。

    「阿君給皇伯父請安。」她跳下輅車,規規矩矩的給明德帝請安,還不忘取來面紗遮住臉頰。

    明德帝滿意的看着她,點點頭,懂事,聰明,總能給他帶來契機,簡直比親生女兒還貼心,招招手讓趙淑起來,「起來,京城尚無三顧齋和春園,阿君想何時將三顧齋和春園移到京里來?」

    作為立志要開創太平盛世的帝王,他太知曉商業的價值了,看着周邊裝潢精緻的鋪子問趙淑。

    趙淑俏皮一笑,「很快,皇伯父,您不會想入股嗎?」

    明德帝後傾身體。教訓般的對她道:「亂說,皇伯父豈能和你搶那點利潤?」

    「嘿嘿,皇伯父英明神武,不如阿君給您上點稅?如何?」趙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明德帝聽罷眼睛一動。竟點點頭,「可行,不過現在還不行。」

    趙淑上稅也侵犯了世族權貴的權益,在如今是行不通的,不過明德帝腦海中早已隱約有了條線。稅制也需得變革,國朝方能長久。

    輅車在御林軍的護送下,緩緩出了城,在輅車之後,一輛烏蓬馬車也緩緩駛向城門,身後跟了好些季家人。

    季東學從車內探出頭來,對準備十里相送的季家人道:「都回去罷,不就是去放羊嗎?柳煥都能在黔州耕田耕了六年,我不過是去放幾年羊,你們哭喪着一張臉作甚?都給我回去!」

    最後一聲他是吼出來的。季家的人嚇得頓住了腳步,只能悲痛的看着他,「老爺,您要早去早回。」這是他的妻子,還算堅強,沒哭,只是卻眼眶濕潤,眼睛紅腫,昨夜是哭過了的。

    季東學面對妻子的不舍,不由得哽咽道:「好。回去吧,我不在,家裏你多費心。」

    好不容易將家人勸了回去,季東學才讓小廝趕車。皇上的心真狠,讓他立馬動身,連找老友話別的機會也無。

    一路出了城門,他在馬車裏默默垂淚,他的凌雲壯志還未完成,他的滿腹經綸從此要被埋沒……

    男人。與女人是不同的,尤其是那些以國富民強為己任的男人,哪怕他們不得志,那麼他們被貶,心中乃記掛着社稷,記掛着江山,所以季東學沒有一怒之下給明德帝上折請奏歸隱,而是選擇去柱州,況且就算請,奏明德帝也不會同意。

    突然,馬車停了,他掀開車簾問:「怎麼回事?」

    話出口,不等小廝回答,他便看到不遠處一身白衣墨竹的霍白川,他悠然隨意的站在官道中央,手裏一根甘草隨意的甩着。

    擋住了去路。

    季東學氣不打一處來,「霍白川,好狗不擋道,你給本官讓開!」經過幾次教訓,他已知曉與霍白川此人,不能好好說話,必須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然,霍白川卻並不氣惱,指了指陰涼處的巨石,巨石是被人特意移來暫時歇歇用的,上面還放了一壺酒,道:「季大人,不介意喝一杯送別酒吧?」

    此話,並非出自霍白川之口,而是石凳上的秋樘始說的,秋樘始那雙鳳眼一眨,季東學差點摔下馬車。

    「放心,沒毒。」秋樘始說罷還喝了一杯,以證明真的沒毒。

    季東學想着,反正自己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且舊黨都無人前來給他送送別酒,心一酸,便決定下車喝一杯。

    三人圍着簡單不規則的石凳坐下,分別斟了三杯酒,霍白川舉杯道:「季大人,你對觀州便無看法?」

    說起觀州,季東學便氣得一口飲盡杯中酒,重重的將酒杯一放,「皇上昏聵,鄭洪生誤我!」

    說完甩袖而去,三兩步便上了車,不想多說,霍白川與秋樘始也不追,只是霍白川揚聲道:「聽說西域盛產牛羊,馬匹肥碩,還有棉花、玉石、陸鹽等,還請季大人放下成見,與皇上共建太平盛世。」

    季東學掀車簾的手頓了一下,觀州?牛羊馬匹?這些有什麼關聯?不怪他不懂,實在是他寫詩更在行。

    霍白川再次揚聲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民以食為天,季大人,還請好好想想,言盡於此,我希望大人是榮歸故里,而非皇恩釋歸。」

    季東學久久默然,當他到了柱州,看到廣闊的草原,荒茫的黃沙,想起霍白川的話,咧嘴一笑,原來如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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