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落魄王夫
徐中一口氣跑回河邊,一眼就瞧見了坐在大樹下面的人,不由撫了撫胸口,如釋重負般大鬆口氣。
盧淵和他剛剛離開時沒什麼兩樣,仍低着頭安靜地坐着,兩眼閉起,似乎是睡着了。
月光下,男人的面孔十分蒼白,一雙劍眉卻如墨染,斜飛入鬢。長而直的睫毛垂下來,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
徐中走到跟前蹲下身子,探着頭仔細看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這媳婦兒丟了有點可惜。不怪他眼皮子淺,見色起意,好歹也做了二十幾年單身漢,一朝開了葷,還不興有點兒看到眼裏拔不出來嗎?
以前天天在身邊放着還沒什麼,今天真下了狠心,又覺得不甘願了。
王爺媳婦兒固然是渾身帶刺不好惹,但他徐中也不是吃素的主兒。
倆人畢竟拜過堂洞過房,細論起來,眼前這男人也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了,憑什麼不要?保不齊他徐中艷福齊天,抱着媳婦兒熱炕頭呢。
算計來算計去,這樁買賣風險雖大,還是有得賺。
徐中一邊想,一邊啃着大拇指嘿嘿地樂,忽聽一道冰冷的男聲從頭頂傳來:「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麼?」一抬頭,正對上盧淵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沒料想他忽然醒來,徐中心底一緊,心裏想的什麼全被人看穿似的,支吾了兩聲,道:「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要是現在走了……」他撓了撓頭,低聲道,「之前不都白忙活了。」
對方沉默片刻,突然發出一聲極低的哼笑。
徐中奇怪他為何發笑,望過去時,卻見他嘲諷地挑了挑嘴角,道:「這樣最好了,你有什麼條件,現在就都提出來,你我往後各取所需,也省得再互相提防猜忌。」
盧淵到了此時,才暗暗舒了口氣。
他方才被徐中放在樹下坐着,意識雖然不太清醒,卻也隱約知道對方是想一走了之,任自己自生自滅。然而疲憊之下無力阻攔,只能任由他去,心底只希望能熬過這一夜,待明日再作計較。
卻沒想到徐中去而復返,言語間似有意同自己談談條件。
盧淵正愁沒有法子牽制他,如此倒正中下懷。徐家境況落魄,所求的無非是權勢錢財,權宜之下許他小利小惠,也防他再生二心。
徐中聞言愣了愣,知道他會錯了意,心頭不由升起幾分惱恨,轉念卻想,這也不算冤枉我,我的確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也就是了。
又聽盧淵道:「我的條件你清楚,只需將我平安送至通寧關孫元帥處。」才說完便按着胸口咳了幾聲,強忍着身上病痛,抬眼看向徐中,問道,「你的條件呢?」
徐中被他問得一愣,想了想,道:「我說什麼你都答應?」
盧淵微皺了皺眉,心道,這小混混趁人之危,怕要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我倒也無須怕他,權且答應了就是。
主意打定,他便對徐中道:「你且說來聽聽,但凡我能做到的,自當盡力。」
哪知徐中面上一喜,張口竟道:「那你給我當媳婦兒,別總想着謀殺親夫了。咱們往後成了一家人,你有什麼難處,我幫你還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說什麼?」盧淵猛地抬頭看向徐中,手上沒控制好力道,壓在掌下的樹枝登時折了兩根。
徐中被他凌厲的目光一掃,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眼睛看着別處道:「咱倆的事兒我娘都知道了,她也樂意。強扭的瓜不甜嘛,這個道理我明白,咱可以慢慢來,就像你剛才說的,盡力就好。」
盡力就好?
盧淵捏着拳頭,額角上青筋直跳,臉色一時青一時白,半天說不出話來,雙眼裏的怒火幾乎噴薄而出。
徐中沒瞧見他臉色,一徑不怕死地勸說:「只要你點個頭,就白撿個好相公,白天陪你趕路聊天,晚上陪你暖被窩,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情……唉喲!」
盧淵氣得渾身發抖,一拳朝他臉上揮過去。徐中來不及躲,捂着半邊臉坐了個屁股蹲,瞪着眼睛叫道:「媳婦兒,你真打我?」
話音未落,盧淵又是一拳飛來,嚇得徐中爬起來跑開三尺遠,躲在樹後頭不敢近前。
&敢胡說八道,就不止是挨打了。」盧淵狠狠看了他一眼,皺眉按住自己一側肩膀,剛剛盛怒之下的劇烈動作,顯然又扯動了傷口。
這時,徐中又從樹後探出腦袋,問道:「你沒事吧?」
&給我閉嘴……」盧淵說完這句,就沒了聲音。
他低着頭,垂下的黑髮擋住半邊臉孔,看不清表情。徐中等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才發現他已痛得滿頭大汗,泛青的嘴唇不住發抖。
徐中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害怕再被他揍,一彎腰把人背起來便往城裏趕。盧淵怒氣未消,此時更冒起火來,頓時在他背上用力掙扎,罵道:「放我下來,你竟敢屢次戲弄我!」
徐中沒辦法,只得改將他扛在肩頭,不管他怎樣折騰痛罵,只悶着頭趕路。
他邊走邊道:「媳婦兒,之前買的藥都落在船上了,等會兒進城,先找間醫館給你診治診治,將養幾天。」
盧淵被他大頭朝下地扛着,沒半點奈何,加上精疲力盡無心同他強辯,索性閉了眼不理不睬。徐中卻像打開話匣子一般,在他耳邊嘮叨沒完。
如此在樹林裏走了一陣,路程過半。徐中感覺有些疲憊,正打算停下來休息片刻,忽覺腳下一硌,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
他一怔的工夫,一張大網驀地從腳底兜起,緊接着身體騰空,再回神時已和盧淵一起被高高吊在了樹枝上。
四周的樹叢里不知何時鑽出黑壓壓的一群人,等火把點起,才看清對方的裝扮赫然就是剛剛那幫土匪。
&小子,看你們這回還往哪跑?」三寨主孫二威擎了火把上前,命令左右道,「把人給我放下來!」
一名大漢應聲上前,揮刀砍斷繩索,兩人便從高處摔在草地上。徐中呲牙咧嘴地痛叫一聲,抬頭便見幾十人手持大刀圍攏上來,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
他心裏一抖,沒料到對方這樣狡猾,猜到他們必要進城,便假意撤退,轉而在途中設下埋伏。
孫二威身邊的嘍囉們見一擊得手,紛紛上前恭維道:「憑這兩塊料,縱有天大的本事,哪又能翻出三寨主的手掌心?之前不過是一時大意,才給他們溜了。」
孫二威聽了這話十分受用,叉着腰腆了腆肚皮。
這時,他身後又有個漢子問道:「三寨主,怎麼處置這兩個小毛賊?要不要……」說着抬手在脖子上一比劃,暗指殺人滅口。
徐中在一旁瞧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身旁盧淵亦是滿臉戒備神色,兩人打起全副精神,注意着那三寨主的反應。
孫二威拿眼角在兩人身上掃了一掃,哼道:「不殺了難道帶回寨里養着嗎?先搜搜他們身上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幾個小嘍囉在他們腰裏袖裏一陣翻找,不多時,便摸到了徐中懷裏那把御扇。
然而扇面上的字跡早被河水洇濕,扇骨也不知何時折斷了兩根,眾匪來來回回看了幾眼,想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信手便丟了開。
徐中見那御扇被水泡得面目全非,橫豎是沒有用處了,卻還是禁不住一陣心疼。這大概是他打出娘胎以來,擁有過的最貴重的東西了。
&寨主,兩個人都搜過了,沒有值錢東西。」
孫二威臉色一變,朝地上啐了口吐沫道:「真晦氣,原來是他娘的兩個窮鬼!」
他先前早已派人潛到河裏,把徐中他們乘坐的小船里里外外摸了個遍,可除了鍋碗瓢盆一類的雜物,並沒什麼金銀細軟,就尋思着東西必在兩人身上,誰成想竟連半個大子兒都沒有。
眾匪忙活了一晚上毫無收穫,不禁失望惱火至極,而這股無名火氣,自然便要發作在徐、盧二人這廂。
孫二威揚着下巴擺了擺手,令眾人退下,自己抄起大刀走到二人跟前,先看了徐中一眼,目光未做停留,便向旁一轉落在了盧淵身上。
徐中瞧他一身煞氣,銅鈴樣的大眼緊盯盧淵不放,想是這勞什子三寨主的手下被盧淵打得落花流水,狠狠激怒了他,這會兒便想親自動手一雪前恥。
徐中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一顆心提將起來,心想我剛撿回來的媳婦兒可不能白白讓你殺了,眼珠一轉,正打算想個什麼辦法應急,卻聽一人道:「三寨主且慢動手!」
那人從人群里鑽出來,衣着打扮比其餘人體面許多,看起來像個狗頭軍師一類的人物。
他幾步來到孫二威身邊,低聲道:「這兩個人殺不得,您忘了韓錚新定的三條禁令了嗎?」
徐中一直在旁留心觀察,見孫二威和眾匪聽了韓錚這個名字後,神情突然有些異樣,似乎都對這人十分忌憚,暗忖難不成姓韓的是大孟山土匪里的老大?
只見孫二威遲疑片刻,撇着嘴哼了一聲道:「姓韓的又怎麼樣,不就是前些天帶人劫了溫白陸的生辰綱,大大出了迴風頭嗎,就想着耗子扛磨盤,做咱們大孟山一十九大寨三十六小寨的總瓢把子?我呸!咱們飛虎寨在江湖上混的時候,他們奉天寨的還都在他媽腿肚子裏轉筋呢。」
話音一落,眾匪俱都鬨笑,一掃連日來的憋悶心情。
要說論威望,憑實力,他們飛虎寨在大孟山向來是說得上話的。可一年前不知打哪冒出個姓韓的,帶着一票兄弟來山上落草,插旗立寨。
一個幾十人的小寨子,一開始並沒人放在眼裏,畢竟像這樣的烏合之眾,從前也有過不少。到最後要麼是被附近的大寨吞併,要麼是被朝廷剿了,沒一個能在大孟山站穩腳跟的。
果然還不到半個月,韓錚這伙子人就被幾十里外的沙泉寨盯上了。對方根基雄厚,人多勢眾,名聲在大孟山也是排得上號的,這一戰的結局毫無懸念。
然而兩天之後,所有聽到消息的人都以為是自己耳朵壞了。
沙泉寨的大寨主被韓錚所殺,人頭掛在寨門前的旗杆子上。大孟山從此沒了沙泉寨,幾百號人全聽韓錚號令,奉天寨一戰成名。
從那天起,他們飛虎寨的噩夢也就開始了。
韓錚先是單人匹馬打贏了前去挑戰的五位寨主,又在魯國人攻打大孟山時,出手救了四大寨全寨性命,收買人心。
而就在半個月前,傳聞地方官員為了討好溫白陸,竟四處搜刮奇珍異寶,動用大量人力物力為他運送一批生辰賀禮。
得知此事後,許多寨子都動了念頭,但溫賊到底位高權重,一手遮天,就算他們一十九大寨綁在一塊兒,也抵擋不住朝廷的兵馬啊。
眾寨主心生怯意,按兵不動的當口,奉天寨卻已一舉劫下生辰綱。
韓錚還叫人在空車上提了「溫賊當死」四個大字,直接運進上雍城,這會兒怕已氣歪了那溫太監的鼻子。
這一戰後,韓錚和他所率領的奉天寨在大孟山一帶更是聲名大噪,一時無兩,眾寨主隱然以他馬首是瞻。
更有傳言說,近日裏有十餘位寨主要聯名推舉他做總瓢把子,號令一眾綠林好漢。
此事一經傳開,可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最愁的自然就是在大孟山坐了多年頭把交椅的飛虎寨。何況早在半年前,兩寨就因爭奪一批錢糧發生角斗,結下了梁子。所以他們飛虎寨上到大寨主常飛虎,下至新入寨的小嘍囉,都是不甘願被韓錚管的。
只是礙於韓錚的威望,他們並不敢公然同他作對,只能吞下這口氣,私下裏喝酒罵娘。
最可恨是那姓韓的新近定下三條禁令:其一,不得濫殺無辜;其二,不得強搶婦女;其三,不得劫掠窮苦百姓。如有違背,奉天寨便要替天行道,割了那禍首的人頭。
三條禁令一出,飛虎寨就又炸開了鍋。
旁的不說,誰不知道他們二寨主最愛美色,每次下山都要帶回十個八個漂亮小娘子?所以大家都在猜測,姓韓的這回表面上深明大義,暗地裏,分明就是想給他們飛虎寨一個下馬威,殺雞儆猴,好讓大小各寨往後不敢不聽他的命令。
徐中這會兒也算看明白了,就算有那什麼禁令,這些土匪殺個把小老百姓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大不了毀屍滅跡不認賬。
不過這幫人對那個叫韓錚的倒是又怕又恨,這回想要保住一命,只能賭一把,在這上面做做文章。
他在心裏編好一套說辭,便對孫二威拱了拱手道:「原來這位就是飛虎寨的三寨主,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孫二威同身後眾人都是一愣,奇道:「你小子也聽過我的名號?」
徐中忙掛起笑臉道:「大孟山上哪個不曉得三寨主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小弟我雖然新來山上掛柱,可也常聽別人說起您的勇猛,那可真是一夫站着,萬夫也打不過,佩服佩服。」
孫二威聽他胡天胡地一通亂夸,倒是頗有幾分受用。又聽說他也是在大孟山掛柱,心想山上各寨之間常有千絲萬縷的關聯,不如先問明白這小子的來路,免得殺錯人,傷了和氣。
如此一想,他便將手裏的刀放低了些,問徐中道:「你是哪個寨子的?」
徐中說了半天就等着他這一問,當即便道:「小弟眼下在奉天寨混口飯吃,平日是聽我們韓錚韓老大的號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