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落魄王夫
郎中忙得滿頭大汗,鐵鏈在血肉中反覆摩擦,每一次都帶來鑽心劇痛。
盧淵受不得這水磨工夫,身體向後挺動,幾乎要從徐中懷裏掙出去。牙齒深深咬進布巾,但幾聲悶哼依然瀉出嘴邊。
徐中緊緊抱住他,雙手掌心上沾滿他沁出的大汗。
&爺子,你下手輕點啊!」徐中看着那近在眼底的傷口,鮮血淋淋慘不忍睹,即便沒傷在他自己身上,都覺得腿跟一陣陣發酸。
郎中連聲應「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既怕一時失手,把病人治死了,又擔心這兩位大爺發起難來,一家老小都受連累。他越想越是惴惴,手竟顫抖起來。
徐中看在眼裏,一把按住他手腕,驚道:「人命關天的事,您老爺子可不能跟我開玩笑啊。」
可郎中越是想鎮定,心裏就越急,顫聲道:「老朽……老朽實在……實在是……」
徐中聽他連話都說不利索,知道是不頂用了,抬手連拍着腦門,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焦急間,忽覺手臂被一隻手抓住了,對方用了些力道,想要脫離他的桎梏。
&淵,你……?」他驚愕低頭,看到男人也正抬眼看向他,神色間難得恢復了幾分清明。
徐中猛然反應過來,問道:「你是不是想說話?」
盧淵閉了閉眼,吃力地點頭,徐中便道:「我放開你,你可不要亂動,碰到傷口。」
見男人應允,他才稍稍放鬆手臂,騰出一隻手,摘掉他嘴裏的布巾。
空氣湧入,盧淵仰起頭大口喘息。
額頭上的汗水不斷淌下,迷了眼睛,輕微的刺痛令男人闔起雙目,過了好半晌,才艱難說道:「給我刀……」
徐中不懂他的意思,詫異道:「什麼?」
盧淵無力地靠在他身上,左手撐住床板,右手顫抖地朝郎中伸去:「給我……一把刀……」
郎中怔了怔,才終於反應過來,他是想要自己放在盤中的那把刀,那把專用來割掉腐肉的小刀。
郎中不敢違逆,端着盤子遞到他手邊。
在兩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盧淵毫不猶豫,一把將刀抓了起來,朝自己右肩傷口上狠狠切去。
&男人咬緊牙根,全身肌肉無法控制地抽搐。
&淵!」徐中大駭,下意識握住他拿刀的手腕,隨即才明白,他是見郎中遲遲不敢動手,便要親自割開傷口,使鐵鈎能夠順利取出。
徐中怔怔凝視他,驚得失去言語。
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後怕地想,盧家這對兄弟果然是同一個爹的種,做起事來個頂個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此時,盧淵手底一頓,沒有再繼續動作。
巨大的痛苦使他手腕發抖,一瞬間失去了力氣。
他撩起眼皮,看了徐中一眼,從蒼白乾裂的唇間吐出兩個字:「幫我……」
盧淵聲音極低,徐中即使俯下身,幾乎和他臉貼着臉,也只勉強聽得清楚。
&讓我……讓我幫你切開你的肉?」徐中聽得心驚肉跳,單是說出來,就覺得一陣肉疼。殺雞宰魚的事他幹過,但拿刀在活人肉裏頭桶,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盧淵點點頭,再沒有精力說更多話,閉着眼微微地喘息。
徐中低頭看着被盧淵自己割開一半的傷口,不由皺起眉頭。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長長吐出口氣,將布巾重新塞入盧淵嘴裏。
徐中伸手掰開男人的手指,慢慢握住那把小刀,沉聲道:「我動手了,你忍着點。」
盧淵無聲無息地仰躺着,半天才從嗓子裏低低地發出一聲,算是作答。
徐中又呼了口氣,知道自己越是慢,他遭的罪就越多,當下咬了咬牙,手腕一動,迅速在傷口上繼續割開一道口子。
隨着盧淵一聲痛哼,血登時湧出,浸透他身下的床褥。
&給他拔鐵鈎!」徐中扔下刀,重新抱緊他身體,沖郎中喊了一聲。
郎中如夢初醒,上前抓住鐵鏈一拉,這次果然順利許多,鐵鏈連着鈎子,被一齊拔了出來。而盧淵發出最後一聲慘叫後,終於昏死過去。
徐中緊繃的心弦陡然放鬆,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也都被汗濕透,不亞於盧淵。
大概是男人身上的傷勢太過觸目驚心,剛剛拔鈎那一刻,緊張的氣氛感染了屋裏的每一個人。徐中一直從身後抱住盧淵,這樣的角度,甚至讓他有種親身體受那痛苦的錯覺。
徐中坐在一旁竹凳上,拿袖子擦汗。盧泓再次進來的時候,郎中正在給盧淵上藥包紮,做最後的清理工作。
晨光熹微,幾縷淺白的光線透過窗棱,投射在地面上。
徐中朝窗外看了一眼,對盧泓道:「天亮了,我先上街看看情況,再合計往後怎麼辦。」
他一夜沒能合眼,早已經精疲力盡,此時抬手按着眉心,狠狠揉了幾揉。
盧泓聽了他的話,卻猛然臉色一變,拒絕道:「不行!」
徐中翻個白眼,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無奈道:「你也說過,咱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把你們捅出去,對我有什麼好?」
盧泓道:「總之就是不行!」說完沉下臉,大馬金刀地坐在旁邊。
&好啊,你要是放心把盧淵自己留下,你跟我一起去也沒關係。」徐中抓了抓頭髮,被他陰一陣晴一陣的性子折騰得沒脾氣,「或者咱們仨都窩在這,等到官兵搜過來,一起掉腦袋算了。」
盧泓當然知道他講得有道理,可要把自己和盧淵的命都掛在這麼個……這麼個從頭到腳都透着不可靠的混混身上,怎麼都覺得不踏實。
他轉過頭,滿臉不信任地看着徐中,心裏也正打鼓。
徐中被他盯得發毛,搓搓手,站起來道:「城門都封了,唯一一塊出城的腰牌在你們手裏,我想帶着我娘跑路,不靠你們靠誰?外頭都要大火燒上房了,咱們就別自己窩裏反了好不好?」
&和你是一個窩裏的!」盧泓沒好氣地頂了他一句,但到底想通了,悶聲道,「最晚天黑之前,你必須回來這裏,不然爺等急了脾氣上來,不知道干出什麼事來。」
徐中撇撇嘴,打着哈哈應他兩聲,跟老郎中借來一個斗笠,戴在頭上壓得低低的,換身乾淨衣服便出了門。
雨後的上雍城迎來第一縷明媚陽光,宮闈驚變絲毫不影響老百姓過日子,城裏照樣商販雲集,車水馬龍。
只是城門口列了幾隊士兵,出入百姓排成一道長隊,盤查得極嚴格。
徐中鑽在人群里走,果然在街頭看到不少通緝他的畫像,虧得那逃走的官差記性好,竟畫得惟妙惟肖。
他把斗笠壓得更低,連走了幾條街,都只見他自己的畫像,沒有盧淵和盧泓的。
他轉念一想,就全明白了。姓溫的做了虧心事,果然不敢明刀明槍地來,只敢拿自己這個平頭百姓當幌子,再暗地裏撈那兩條大魚。
徐中在城裏盤桓幾圈,差不多摸情狀況,不敢多停留,返身往回走。
可是路過中街時,他發現路邊圍着許多人,竟是不同尋常的熱鬧。
&弟,這邊出什麼事了?」他隨口問身邊看熱鬧的年輕漢子。
那人興致勃勃的,一邊踮着腳尖朝前望,一邊對他說道:「不知道,好像抓了個女的,朝廷欽犯。聽說他兒子殺完人跑了,就留下她,游完街就等着判斬了。哎,真是不孝啊。」
徐中腦子裏「轟」地一下,後面的話幾乎沒聽清,他猛然扒開人群,用力往中間鑽。
這時候,街邊響起一陣聒噪鑼聲,遊街的隊伍終於行了過來。
一隊官差身着制袍,腰挎長刀,後面鎖着一名四十來歲身形嬌小的婦人,正打人群中間的闊道走過。
被抓的婦人蓬頭亂髮,穿的一身粗布衣裳在剛剛反抗時就裹滿了土。她這會兒仍不順從,一邊撅着屁股往後掙,一邊扯着脖子罵街。
&們亂抓好人,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告訴你們,這可是皇都,我要告御狀,讓皇帝大老爺來給我評評理!你們就等着挨板子蹲大獄吧!」
&婦,你亂喊什麼!」旁邊的官差臉一黑,抬手作勢要打。
沒想到婦人露出一臉驚恐,一下子坐倒地上,又哭又鬧:「哎呀沒天理呀,我一個孤老婆子招誰惹誰了呀!兒子找不着了,還讓我受這種罪呀!」
街邊的行人大概這輩子都沒瞧過這等熱鬧,一時越聚越多。
官差怒不可遏,提着鞭子吼道:「這可不是你犯渾的地方,再這麼鬧,別怪鞭子不長眼!」
徐中在人群里擠到前排,恰好見到這一幕,登時胸口一悶,如遭重錘猛擊。
他腦海里像炸開個響雷,什麼方寸都亂了,什麼主意也都沒有了。
早聽說溫白陸手眼通天,可沒想到才半天的工夫,就把他的底摸了個透,連他娘都給抓來了。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徐中緊緊攥着拳,渾身發抖,心裏擰成一團亂麻。
他恨不能即刻衝出去救了他娘就跑,但這樣真能救人嗎?恰恰相反,他一天不現身,對方就一天不敢動他娘,好能拔起蘿蔔帶出泥,把他們幾個一窩端了。
該死!徐中狠狠咬了咬牙,一按斗笠,轉身走入人群里。
才邁開幾步,身後又敲起銅鑼,官差強行拽起徐母,遊街的隊伍再次向前移動。
官差邊走邊高聲宣告:「罪犯徐中聽着,三日之內若能攜同黨投案自首,戴罪立功,當法外開恩,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
徐中背着身聽得分明,遊街的目的也再明白不過。官府明是抓他,真正要抓的是盧家兩兄弟。
他穿過人群來到街邊,感到眼裏一陣酸澀,抬手胡亂抹了抹,靠着牆根站了好大一會兒。
直到太陽升上頭頂,街上行人開始散去,他終於拿定主意,抬腳拐進附近的藥鋪里,配了兩包藥出來。
其中一包是耗子藥,按他配的分量,毒死一頭牛也綽綽有餘。
而另一包……
既然老天爺不讓他過安穩日子,那索性拆房子賣磚——不過了。
他娘都說他是孫猴子托生的,逼急了敢大鬧天宮。好啊,既然要鬧,不把上雍城鬧個人仰馬翻都不算完。
徐中壓低斗笠,揣着兩包藥,快步往醫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