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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找人哪!」也不知葉秋哪來的力氣,竟是猛地一把將朱德全提了起來,赤紅着雙眼瞪着他吼,「哭有用嗎?誰說你爹死了?你要當孝子,也得先有人讓你披麻帶孝才行吧?滾,給我滾下山去找人!」
「村……」連爺爺想勸幾句,可李雍也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留一半的人手在山上鞏固堤防,剩下的人下山去找!」
都沒有努力過,怎麼就能說沒有希望?
就算朱長富死了,可也要把他的屍體找回來吧?光是坐在這裏哭,頂個屁用?
所有的人,再次自發的行動了起來。
薛適站在原地,看着人們很快收起了傷感,收起了眼淚,重新忙碌起來。一時之間,竟是萬千感慨,堵在心間。
他自小出身不凡,長大也是一帆風順,雖然自詡於一直了解民生疾苦,但從未真正的走到這些普通人當中,看他們是怎樣的生活。
就算這回來了仙人村,他也是指導的多,實際做的事情少。在他看來,這些沒有開智的愚民,根本不需要跟他們說什麼,他只需把自己想的,那些正確的事情吩咐下去,讓他們照做好了。
只是在這個過程中,鄉親們在勞動中表現出的小智慧,卻是讓他一次又一次的開了眼。
而剛剛朱長富為了救大伙兒,奮不顧身的跳下去炸開了水渠,這才頭一回真正把薛適的心觸動到了。
可說句不怕人罵的話,就算被觸動到了,但在薛適看來,朱長富這樣年紀的老人。本就跟連爺爺說的一樣,活不了幾年,何不在死前替大家做件善事?
直到此刻,看着葉秋把大家的精神喚了回來。看着這些百姓擦乾眼淚,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各行其職,他深深的被觸動了。
讓他開始正視這些平素在他這樣的貴族眼裏,如同螻蟻一樣的人。看着他們。也不再是為了那些什麼軍國大計。也不是為了收攏人心,他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這些普通百姓身上那些不一樣的東西。
樸素,踏實。本分……或許還有其他許多,薛適一時也說不上來,但他能感受到一股力量。
那股他從前只在書本上讀到,自以為了解。卻從未真正觸碰過的力量——
民力。
薛適腦子有點亂,心也似被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着。迫使他就在那裏站着,看着,思索着。
有人好心過來問他要不要休息,他也只是搖搖頭。然後繼續站在那裏。
直到有個村民忍無可忍走過來,「嘿!你若沒事,能不能換個地方站着?堵在這裏多礙事啊。咱們大夥都還忙着呢。」
生平第一次被平民嫌棄的薛大人,似是人生又被打開了一道新大門。越發思索得起勁了。
可仙人村上上下下沒人有工夫理他,尤其是村長。在把山上的事情交給李雍之後,她親自帶着小地瓜,和朱德全一起下山了。
她得順着水渠,找人去!
朱長富不僅是朱德全的親爹,也幾乎是她半個爹了。老人出了這樣的事情,要是不能把他找回來,葉秋覺得,她這輩子都沒臉再見朱方氏了。
可朱方氏遠比她想像中的更加堅強,更加通情達理。
在葉秋下山,告知她老伴的噩耗後,朱方氏只紅了紅眼眶,甚至還努力的望着葉秋笑了笑,說,「老頭子走得不冤。這是為了整個鎮子上的人走的,可不比躺在家裏炕上走的強?」
可她那顫抖的嘴唇,還有哽咽的聲線是怎麼也控制不住的,魯小鳳當即抱着外祖母就哭了。
而一鎮子的人,在聽說此事之後,也都哭了。
只要是家裏還能抽得出人手的,全都加入到找尋大軍里來了。沿着葉公渠,一寸寸的撈。
葉秋身子不便,便帶兒子去到龍王廟,讓地瓜給葉清的牌位磕了幾個頭。她在一旁雙手合十,默默祝禱,若是老爹在天有靈,就讓他們把朱長富找回來吧。哪怕是屍首,也得讓這個善良的老人入土為安啊!
半個月後,當大家翻遍了八角鎮山下的溝溝渠渠,卻始終沒有找到人影,連葉秋也快絕望了。
朱方氏已經差人去通知了女兒女婿,又去看好了棺材,打算回仙人村後給老伴立個衣冠冢。
而朱德全不肯放棄。
他心中的內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讓他沒一刻安寧。如果早知如此,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爹置氣置到連一聲爹也不肯叫。
就算這個爹曾經做過錯事,對不起他,可是朱長富已經在努力的改了。
想想自己從小到大,犯過多少錯,為什么爹能原諒他,他卻不能原諒他爹一回呢?
再看看大伯那房,就算當年朱德貴逃過了兵役,可又落着什麼好?不也一樣的戰死沙場了嗎?反倒是他,在無數次的刀光劍影中幸運的活了下來。
若是反過來說,這難道不是老天看他受了委屈,所以給他的回報?
可要是這樣說起來,朱德全越發覺得自己不是個人,對不起他爹了。
所以這些天,他似是自我懲罰一般,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尋人,不忙到深更半夜絕對不會回來。飯也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整個人望着就迅速的消瘦下去,看着人心裏更加添了一層堵。
朱方氏勸了他幾回,都沒多大用處,只得求到葉秋這兒來了。
「你快給想想辦法吧。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回頭別他爹沒找着,還把他的身子給糟蹋壞了。」
葉秋也是犯難,想了想,等到這天晚上朱德全又弄到深更半夜回來的時候,讓魯小鳳去給他端了碗宵夜。
朱德全自然會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都說了不用等我。」
魯小鳳先是笑,說她年輕,熬夜也沒事。
可等到朱德全吃一口那麵條,吃出味道不對了,「這是,你姥姥做的吧?」
魯小鳳故意閃爍其詞,只等朱德全再三追問才道。「舅舅你每天晚上多晚回來。姥姥就要等多久。早上你要什麼時候出門,她就提前起來預備早飯了。還怕你知道,不許人說。」
這些話。雖是葉秋教的,但也大半是實情了。
朱德全沉默良久,等到次日,他終於正點出門了一回。晚上也至多找到一更天,就趕回來了。
朱方氏鬆了口氣。可朱長富遲遲沒有消息,也讓老人背地裏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這日本想跟葉秋說,不必再找了。地震後需要建房修路的事情不知多少,哪好意思讓這麼多人都為了她家老伴一人之事耽誤下來?
可到了前廳。卻聽說村長有客。
朱方氏就想着回頭再來,但不經意間從敞開的窗戶里瞅了一眼,卻只覺得那個客人似乎有些眼熟。
這誰呀?
廳中的葉秋看着來人。也愣了半天,才忽地想起。「你,你是……陶七?」
當年陶家雜貨鋪的大掌柜,在葉秋賣棉花時還刁難過她,最後全家被陶家趕出八角鎮,但葉秋卻給人家留了一線生機的陶七笑吟吟的作了個揖,「難得葉姑娘你還記得我,哦,現在應該說是葉村長了。」
數年不見,就算是曾經有過齷齪的人,瞧着也有了幾分歲月香火情。
看他有禮,葉秋也客氣的回了一句,「都是鄉親們抬舉。只你看着過着也挺不錯,怎麼,這是打算回來了?」
陶七確實混得還不錯,雖說衣裳比不上當年在陶家當大掌柜時風光,但眉眼中的自信卻是多了幾分。也少了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整個人看起來就順眼多了。
聽葉秋這麼問,他笑着搖了搖頭,「我已在我岳母處重又安了家,這回地動,我們那邊雖也受了些涉及,但比這邊強多了。是以我才有餘力回來,幫幫那些受災的鄉親。」
哦,葉秋聽得點頭,危難關頭肯出手,都是值得表揚和肯定的。
「你這樣很好。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張口。我這裏別的沒有,銀子還可以出一些。」
葉村長確實不差錢,差的是人手。
可陶七卻聽得連連擺手,「葉村長你在這裏做的事,我都聽鄉親們說了。如今大伙兒有你給指的財路,縱是一時有些難處,自己克服克服也就是了。哪好意思還往你這裏伸手?」
他又是一笑,這才說出重點,「我這回來,其實是來報信的。」
什麼信?
「你們村的老村長是不是給大水沖走了?」
什麼?
葉秋的眼珠子一下子瞪了起來,「你揀到了?」
就算只有一具屍首,現在對他們來說,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朱方氏在窗外聽着,已經按捺不住的沖了進來,「陶七啊,你要是能把我家老漢找着,讓我們收了他的屍首。這一輩子,我們全家都感激你!」
她說着,眼淚都下來了,作勢要給陶七磕頭。
陶七趕緊把她攔着,「噯噯噯,嬸子萬萬不可如此,真是折煞我了!」
他趕緊把最重要的話說了出來,「前些天,我岳父從河邊撈了個老漢出來,只是人暈了過去,一直沒醒。直到昨兒我娘過去瞧見,說恍惚好象你們仙人村的老村長。然後趕緊打發人來給我報信,我這就趕着來了。」
「什麼?」朱方氏一下子跳了起來,聲音猛地拔高了八度不止,緊緊抓着陶七的手,眼淚也不流了,聲音也不哽咽了,眼睛瞪得老大,「你說我們家老漢,他,他還活着?」
陶七一笑,「如果真是朱老村長,就確實活着。」
朱方氏二話不說,扯着他就往外走,「快快快,你快帶我去看看!」
葉秋也是高興壞了,不過她到底多了幾分理智,一迭聲的吩咐道,「快讓人套車,再讓人趕緊去找虎子哥回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魯小鳳牽着地瓜,從門外跑了出來,同樣激動得兩眼放光。
小地瓜甚至高興得直拍手,傻乎乎在那兒嚷,「阿爺沒死,阿爺長命百歲!」
葉秋笑了,是真的開心。
連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一下子散開。重又陽光燦爛起來。就連地震帶來的種種煩難。種種困苦似乎也消失不見了。
只要人還在,比什麼都好。
當朱德全隨後聞訊趕到陶七家時,朱長富已經醒了。
說來真是運氣。他當日點着火藥之後,就被那巨大的聲浪,直接震暈了過去。不過這樣一來,卻也讓他避免了被水嗆到。只順流直下,給大水衝下山來。
葉秋她們原想着。水流既是通渠的,便一直沿着水渠找,卻不料朱長富卻從一條岔開的小河道衝到了幾十里外的河裏,剛好給蘆葦杆子掛到。這才幸運的被陶七他岳父撈了回來。
只是朱長富之前一直昏迷,他們也不知是哪家的老漢。只能盡做人的本份,請了大夫來救治。要不是陶七他娘上門偶然認出來。還不知什麼時候能把人送回來。
不過不管怎樣,人能救回來就是最好的事了。朱方氏和葉秋臉上。都有歡喜的哭過的淚痕,不過明顯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正說說笑笑着和陶七他娘,還有岳母一起挽着手,說要去給朱長富做莜麵窩窩。
這不僅是朱德全最愛吃的麵食,也是他爹最愛吃的。只是當父母的,永遠不會在孩子面前表露自己愛吃什麼,也只有遭逢這樣的大難又不死,才難得的提一回要求。
朱德全看着他爹還憔悴着卻慈愛的笑容,撲通就跪下了。
「爹,從前是我混帳,是我不好。爹——」他哭得說不出話來,就跟個小孩兒似的。
忽地頭上一暖,是老爹的大手落在了他的頭上。感受着這久違的暖意,朱德全哭得更加難以自抑了。
這半個月,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難熬的十五天。就算是當年在離國當暗探,有一回在冰天雪地的羊圈裏潛伏了整整三個月,也沒有這十五天來得熬人。
子欲養而親不在。他總算知道這是怎樣的痛苦了。
而沒有了爹娘,就算他心中再有怨氣,這世上又有誰會真正在乎,由着他任性發脾氣?
幸好,他還有機會。老天把他爹又還給了他,朱德全還能在爹娘面前做個小孩。
痛哭了半晌,他才伏在他爹懷裏,哽咽着說,「爹,往後,我一定好好孝敬你們。等您老身子養好了,就跟娘搬到山下來住……等我娶了妻,要多生幾個孩兒,給你們養着……您老手最巧,到時你還得給你孫子孫女兒編蚱蜢,做彈弓……他們要是淘氣,您也得打他們屁股……」
「好,好。」朱長富寬容的應着,不住撫着兒子的頭。
葉秋在廚房幫了會兒忙,就被趕出來了。此刻站在門口,眼含熱淚的看着這對父子重修舊好的場面,不住的吸鼻子。
可有個不識相的小傢伙忽地從她身後冒出頭來,「阿爺不是被震聾了麼?舅舅在說什麼,他都聽不到的吧?」
囧。
孩子什麼的,果然都是破壞氣氛的小能力!
朱德全渾身一震,忽地轉過頭來,「你說什麼?爹聽不見了?」
葉秋苦笑。
朱長富能從爆破中全身而退,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了。但他的耳朵卻給徹底震聾了,大夫說,這樣的損傷幾乎不可能恢復。不過好在朱長富都這麼大年紀了,聽不聽得到也實在影響不太大。
可朱德全一聽,又哭開了。雖說沒影響,那不也是生活不便麼?
反倒是朱方氏,端着熱氣騰騰的莜麵窩窩進來,見兒子哭個不停,有些不耐煩了,「行啦行啦,你老子還沒死呢。別跟個娘們似的,哭個沒完沒了。我說老頭子,往後咱們跟你說話,你注意點口型啊,回頭讓裙子教教你。別仗着聽不見,就不把我的話擱在心上。都一把年紀了,往後就老實在家呆着吧!這麼危險的事,只許你幹這一回,二回可再不能這樣了。」
被老伴這麼數落着,朱長富半聲不吭。只張嘴示意要吃。只是瞥過葉秋的那一眼裏,老人家悄悄跟她擠了擠眼。
葉秋差點樂了!
這老漢,擺明以後就是要仗着聽不見,不把嘮叨放在心上。看來這老兩口將來的日子,還有得樂呵呢。
等朱長富又恢復了幾天,再把他接回八角鎮時,聞訊趕來的鄉親們幾乎是夾道歡迎。
這可是救了所有人的大功臣。大家沒有別的好表示。起碼得來看看老人家吧?
但在人群之後,一戶全身縞素的人家卻是心急如焚。
朱青青再次撩開車簾,沙啞着聲音問。「還過不去嗎?」
她一身重孝,眼睛紅腫,在得知老爹的消息後,每天的眼淚都沒有幹過。就算明知路上辛苦。她還是要趕回來要送她爹最後一程。
魯宗佑也很着急,「不知道哇。前面聚集了好多人,大家都不動,這馬車怎麼進得去?」
「要不,我下來走吧。」朱青青作勢就要起身。可車廂里的魯大太太一把將她拉住,「你都快七個月的身孕了,下來給人擠着怎麼辦?老爺。不如你去打聽下這是什麼事。要是堵得厲害,咱們看能不能繞道吧。」
魯宗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他還沒開口,魯季賢機靈又敏捷的從車上跳了下來,「我去問!」
看兒子的小身板三兩下就擠前面去了,魯宗佑也趕緊下馬追了上去。
「叔叔,請問你們這是在幹嘛?」魯季賢挑了個面相看起來最好說話的大叔問道。
那大叔心情甚好的笑看了他一眼,「我們在迎接位老英雄呢。」
「什麼老英雄?」魯季賢一下子好奇了。
大叔正想告訴他,魯宗佑趕上前來,「犬子冒昧了。請問這位大哥,你們這還有多久才能散去?我家趕着進城呢。」
那大叔再看看他身上的孝服,「你們是趕着來奔喪的?」
這也不稀奇,這回受災,還是死了不少人。街面上有大半的人,身上都帶着孝。
魯宗佑道,「正是。我那小夫人又有了身孕,實在是擠不得。」
那大叔了解的點頭,「那你們可得等上一時了,得等這位老英雄過去,只怕街面才能散去。」
魯宗佑趕緊追問,「那有辦法繞道嗎?」
大叔搖了搖頭,「你看看這四下里,全給擠滿了。便是繞道,也過不去的。」
魯宗佑有些失望,但仍能理解的拉着兒子就想走了。實在不行,也只好等上一時了。
可魯季賢還好奇着,被他爹拖着離開,還不忘回頭問一句,「請問,這到底是哪裏來的老英雄?打仗很厲害的嗎?」
大叔笑道,「比打仗還厲害,是仙人村的老村長,可救了全鎮的人呢!」
什麼?
魯宗佑一下就頓住了腳步,「這是找到……了?」
他已經聽說岳父被大水沖走了,因是晚輩,這會子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說是屍首,只這麼含糊問了一句。
大叔卻是誤會了,笑着連連點頭,「可不是找到了麼?要不大伙兒怎麼會聚集到這裏來等?」
魯季賢激動起來,衝着後頭的馬車就嚷,「娘,娘!姥爺找到啦,找到啦!」
朱青青一下拉開了車簾,「你說什麼?你姥爺找到了?」
那大叔聽着有些詫異,「怎麼?你們是朱老村長家的親戚?」
魯宗佑忙道,「正是。他是我岳父,我們是聽聞噩耗,特意趕回來的。」
「哎呀,你怎麼也不早說?」那大叔連連頓足,隨即衝着人群吆喝了一聲,「大伙兒都讓讓!這是朱老村長的女兒女婿一家子回來啦,大家讓開條道,讓他們過去吧!」
人群聞言,猶如潮水一般,呼啦啦分開了。還望着他們一家人,善意笑道,
「哦,是朱老村長的兒女啊,趕緊回去吧!」
「你們有個好爹,好岳父啊!」
……
魯宗佑一路拱手作揖,謝謝眾人的讓道。只除了不太能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帶着過節的歡樂,望着他們一家笑?
就算是感謝他岳父,也不至於如此興高采烈吧?
直等見到了紅光滿面,望着鄉親們拱手還禮的朱長富。魯宗佑下巴掉地上了。
魯季賢更是驚叫起來,「娘,娘你快看,姥爺又活啦!」
熊孩子亂嚷嚷什麼呢?朱青青聞言差點從車裏摔出來,再抬眼一瞧,那可不是自家老爹麼?有影有形的,分明是個大活人好不好?
這番相見。自然又是一番悲喜交加。
從來好事要成雙。
朱長富回來這天。山上仙人村也打發人下來報信,山上的水已經被控制住了,湖堤也修好了。讓底下的百姓放心。
所有的人這才真正鬆了口氣,擊掌相慶。只葉秋卻把朱方氏準備拿去燒了的新喪服要了來,打好了包袱。在李雍來見她時,遞給了他。
「我就不去了。讓地瓜跟你一起走吧。」
男人看着她,沒有說話。
葉秋卻是明白的。大水已經控制住了,地震的重建需要漫長的時間,但他身為獨子,卻不得不走。回京城去給他爹奔喪。
她有身孕,又是村長,不可能跟他千里迢迢奔波這一場。所以把兒子交給他帶去。也算是替她盡點心意了。
至於男人還要不要回來,以怎樣的狀態回來。葉秋統統不勉強他。
「這回地震,還有長富叔的事,也應該讓你明白了吧?人生無常,世事多變。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無須為了其他人改變。」
男人接了東西,抿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的,把地瓜和簡氏都帶走了。
跟他一起離開的,還有薛適。
他們找尋朱長富的這些日子,薛適一直在山上閉關,也不知他都想了些什麼,總之當他再度出來時,葉秋覺得這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一行人先去到潞州,才知秦彥已經攻入了離國。而當年那個被馮辰香放逐的小兵蒙曠,竟然也把南楚邊境的幾個小國收服,頗成氣候。
天下動盪,已是必然。
牛儉顧念着多年情誼,在潞州按兵不動,只協助救災,但他也必須要求李雍做一個決定了。
「等料理完了你爹的後事,你到底是戰還是退,得給老叔,還有營中這麼多兄弟們一個準話。」
說完他就走了。
而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薛適,也不慌着把他兒子「贖」出來。反倒是表示,要繼續把薛少卿押在顏修之那兒,自己跟隨李雍回京城去。
顏修之深以為奇,也不知薛適是怎麼跟李雍說的,他居然同意了。
※
一月後,西秦京城。
葉玄見到李雍一行風塵僕僕的回來,他甚至都沒有時間跟地瓜親熱親熱,就把他們帶到了冰窖里。
如今已然入夏,若不是他拿大量冰塊和香料鎮着,齊王屍首早放壞了。
如今,當簡氏在冰窖里看到丈夫已經被縫合的屍身時,還是栩栩如生的。只是他那一雙眼睛,猶自死死的瞪着,如活着一般。
簡氏心中酸楚,伸手去摸,誰知卻合不上丈夫的雙眼。
李雍一聲輕嘆,「我來吧。」
他抱起地瓜,讓棺中的父親也能看一眼孫子,然後伸出手說,「或許你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我也不是一個好兒子。我們倆,算扯平了吧。」
手隨着他的話音落下,齊王一直合不上的雙眼,終於合上了。而在他的眼角,還滲出了兩行血淚。
簡氏見狀伏地大哭。
此時,她才真正信了葉秋那日的話。丈夫死前,一定是後悔了。後悔沒有善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後悔對那對白眼狼的母子那麼好。
一想起這個,簡氏就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但李雍卻制止了她,只是命人把柳氏秦商趕出了王府。
分文不給。
半個奴僕也不給。
在最初的驚愕過後,柳氏母子自然又想鬧事。
但如今時局動盪,連重新執掌了朝政的皇上都是活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幾次三番派人來拉攏李雍,可李雍始終不為所動,又能指望誰來給他們主持「公道」?
隨後,李雍又順利的把秦商的妻子,連同她的嫁妝一起送回了娘家。反正她也沒親生的孩兒。半年後就重嫁了人。
而秦商的妾室們更是主動拿了一筆錢財,各自散去了。至於秦商幾個年幼的兒女,便各自名下分了些產業,交給忠心的僕人帶到鄉下去了。這輩子只要不走上歪路,做個衣食無憂的土財主絕對是沒有問題。
偌大個齊王府,如今只剩下它真正的主人。
而這個主人,也即將離去。
走前。李雍把一隻錦盒交到了薛適手中。「望你善自珍重。」
薛適深深行了一禮,面色肅然,「吾以薛氏先祖的榮耀。及全族性命立誓,必不負汝所託!」
轉過身,他握緊清水營調兵遣將的虎符,走進了西秦皇宮。
葉玄抬頭望天。微微嘆息。
小道士沖數不解,「又怎麼了?」
葉玄搖了搖頭。「我能看到人身上的殺伐之氣,卻看不到他們會做的選擇。」
沖數更加不解,也就不傷這個腦筋了,「地瓜。你們如今是去哪裏?」
地瓜茫然的搖了搖頭,他哪裏知道?
不過,唔……他微嘟着小嘴。快速瞟了李雍一眼,說。「我想吃我娘做的紅燒肉了,還有東坡肘子,還有還有那個……啊!」
話音未落,小地瓜只覺得整個人騰空而起,卻是被男人提着,一同飛身上了阿雪背上。
「既然想,那咱們就——回家!」
男人一提韁繩,雪白的大馬歡快的長嘶一聲,都不必人催促,準確的奔往仙人村的方向!
沖數在後頭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這,這就走了?」
「如今還留下,又有何益?」葉玄望着迅速遠去的背影一笑,背負着兩手,施施然往馬車而去。
「你,你又去幹嘛?」小道士好歹要抓住一個,省得剩下他一人。
葉玄微一挑眉,小露一點天機,「如今七殺星已然現世,與破軍,貪狼遙相呼應,這天下易主已是必然。本天師決意尋一去處,閉關修行。」
等到天下太平,再出來招搖撞騙?沖數懷疑的看他一眼,「那你天師府的東西呢?那麼多錢財,還有好東西你都不要了?」
葉玄淡然高潔道,「錢財不過身外之物。小道士你怎麼還堪不破?」
趁着小道士怔忡之機,葉玄吩咐車夫趕車啟程了。
至於那些身外之物,唔,葉大天師早就統一打包送上船了。估計這會子正跟李雍護送家財行李,還有簡氏的大船在一起,安全的很。
等到回去,他是先要妹妹給他做道油燜大蝦,還是糖醋魚?要不一起上吧。象小地瓜,也不能光知道吃肉,得多吃點魚蝦才能跟他這個舅舅一樣聰明。
才愉快的做出決定,只聽車後響起小道士回過神來的哀嚎,「等等我!別走那麼快,帶上我!」
聽着後頭小道士火燒屁股般追過來的腳步聲,葉大天師拈起粒葡萄,似盯着粒毒藥,皺眉沉思。
老君山那幫老道士們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明知道這小道士……居然還指使他纏上自己,難道他們就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唔……雖說葉大天師對男女情愛之事沒那麼上心,不過若是要避世修行,難免有些無聊。不若娶個夫人解解悶?這位夫人應該還挺好養活,閒暇時還能跟他鬥鬥法,想想似乎、應該、大概還不錯?
此時正值夏日,陽光也格外明艷。鋪在大路中間,如鍍上了一層金。或許人生還會多有風雨,但起碼此刻,卻是個適合做出決定的愉快日子。
「哎喲媽呀,可算追上來了!你跑那麼快幹嘛?渴死我了。」小道士直衝進馬車,不客氣的伸手就要給自己倒茶喝。不料卻看到對面的葉大天師,似笑非笑的拈着粒葡萄。那模樣,說不出的奇怪。
「你幹嘛?」小道士不解。
葉大天師一笑,「在想怎麼吃。」
什麼怎麼吃?沒聽懂的小道士嘀咕道,「那當然是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喏,象這樣,扔嘴裏不就知道了?管它怎麼吃,先吃到再說。」
「說的也對。」葉大天師優雅的把葡萄放進嘴裏,「管他怎樣,反正吃到了就不吃虧。」
沖數贊同的點頭,因為吃,又興高采烈的說起葉秋的廚藝,「這麼熱的天,你說咱們回去要不要讓村長做點滷菜?嘿嘿,放涼了拿香油一拌,夾在饅頭裏,鋪在麵條上,怎樣都好吃。」
看「他」,或者說應該是「她」,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模樣,葉大天師笑笑,隨意臥在車中鋪了竹蓆的涼榻上想。
他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寂寞了。
※
嗯嗯,正文寫到這裏就結束了。看在這麼肥的份上,雖然遲到了,大家就原諒吧。
接下來是番外,會交待一些後續,還會有可愛的小包子出沒!
至於沖數小道士,哈哈,我記得很早就有讀者猜出來過,「他」其實是女的!當作最後的彩蛋,送給高冷優雅(裝腔作勢),鬼神莫測(招搖撞騙)的天師大人吧。\^o^/(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