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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屈從門口那人,我也沒辦法了。」夏侯雲揉揉鼻子,拿刀割手指。
穆雪抓起夏侯雲的手,惡意森森,笑道:「有句話,我得先告訴你,做穆家的女婿很辛苦,得永遠忠誠於自己的妻子,不納妾,不狎ji,不沾別的女人。殿下,你可是太子,可得想好了,想好了再決定。」轉頭面向宗老,嫣然一笑,「你家侄孫不樂意,你們就不能怪我,不能殺我。」
夏侯雲眼底黑了黑,瞟向門口那挺直的背影,那背影似乎閃了閃,凝眸注視穆雪,見她大睜着一雙水汪汪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那滿滿的天真無辜,好似剛才那些話,就是一句「今天陽光不錯」,她是那天真無辜的人嗎,嘁,正等着他拒絕,然後逃之夭夭吧。
「滴血以誓,是雙方的,你能永遠忠誠於我,我就能永遠忠誠於你。」夏侯雲說。
清冷的聲音,平淡的容色,似乎在回答,「今天陽光的確不錯」。
穆雪眯起眼,這話妙極,出自別人的口,則可謂感天動地,對他們兩個,說了等於沒說。
血滴入木牒。
穆雪嘀咕道:「不是說王室金牒嗎,明明是木頭牒片。」
宗老合上牒片,悠然道:「金絲楠木牒,金牒。」
噗!穆雪無力了:「可以走了嗎?」
楠木清雅而清透的香味在空氣瀰漫,夏侯雲雙手撐在金案上,身向前傾,注目滿頭白髮的宗老,突然問:「三叔祖,我沒記錯的話,凡嫁進王室的女子,三個月內由家主領到宗廟來,燒一柱香,通報家世,宗老做簿錄,便算入了夏侯家的族譜,我曾經三進宗廟,焚香告祖,通報女方家世,敢問,宗老做簿錄了嗎?」
「殿下沒記錯,」宗老嘖嘖贊了一聲,拈着鬍子,問,「老朽且問你,你這一脈的家主是誰啊?」
穆雪嗆。寰王,燕王后,夏侯雲,這夫妻父子,不要讓人太無語,擰着勁,似乎她成了那個撿便宜的。唉,她可沒想要這個便宜。
夏侯雲雙眼一凝,瞥了瞥負手而立的那道背影,聲色不動:「世人都說我左娶右娶很熱鬧,侄孫我是個笨的,不大識數,請教三叔祖,我這個太子,到底有幾個太子妃?」
宗老訝然:「殿下糊塗了不成,宗法禮教,天子尚且一妻,世上哪個男子敢有多妻?不成體統,不成體統!」
「哦。」夏侯雲發出一個拐了十七八個彎的拖長音,與穆雪四目相視,「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穆雪瞄瞄寰王,瞄瞄宗老,瞄瞄夏侯雲,搖頭,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想說,也是以後再說。
「走得動嗎?昨夜沒睡好,這會兒有點兒力不從心。」夏侯雲道。
穆雪嗆。
什麼叫昨夜沒睡好,這話很容易讓人誤會的,你家祖宗一雙雙眼都在盯着你,你老爹那耳朵又長了兩分,再說,那一夜呼嚕,到底誰沒睡好!
瞪着夏侯雲,穆雪皮笑肉不笑:「穆子曰,兵法有限,用之無限。兵者,詭不厭詐,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因事制宜,因人制宜,因勢而利導,因利而乘便,以達預期,抑或不攻而攻,攻而不攻,似可為而不為,似不可為而為之……」
夏侯雲揉揉鼻子,認命地在穆雪身前蹲下,道:「你厲害,我怕了你,上來吧。」
穆雪拍拍他的後背,揉手:「太硬,硌得疼。」
「長成這個樣子,沒辦法,」夏侯雲又向下蹲了蹲,「你要我抱着,我就受點累,你要我背着,我就省點勁兒,你想怎樣吧?」
穆雪伏到夏侯雲的背上,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夏侯雲便背着她走出東偏殿,走出宗廟。
寰王望着那一對緩慢行走的年輕人,笑道:「這口氣,寡人憋了八年,今兒個總算吐了個通透。那丫頭看似聰明伶俐,又倔又硬,寡人那個蠢兒子,倒是三言兩語,就能把她氣得跳腳,那樣吵吵鬧鬧的小日子,可真叫寡人期待!三叔這一道滴血餐,夠他們吃的。」
無聲走過來的宗老,拈鬚微笑:「的確有意思。老朽卻覺得,你那個蠢兒子,怕是要夫綱不振。」
寰王:「你也聽到那丫頭念什麼了,能焠出精鋼來,夫綱振不振,由他蠢去唄。」
初春午前的陽光透着淡淡的暖意。
有一股細細的味道在鼻端輕延,清爽的,純粹的,乾淨而舒雅。
穆雪吸吸鼻子,耳根熱了,與他相處日久,也算熟悉他身上的味道,此刻卻覺心跳,這味道延散着一種讓人沉迷到迷戀的惑力,宛如陳年的美酒,誘人醉溺也不悔。穆雪不知不覺把臉貼到他的肩頸。
什麼都不想,不想過去,不想將來,只是現在。
澀意從心底漫上來,難不成真要變成,只求曾經擁有,不求天長地久嗎?人的一生中,如果沒有天長地久,那是不是可以有很多個曾經擁有?
「父王,兒臣有要事稟奏!」
祭祀完畢,宗親們三五聚集,竊竊相談,均有猶疑之態,不明白寰王的意圖。家家都有過新婦告祖,太子大婚算起來是第四次,何曾興師動眾過?宗室里幾乎能到的都到了。那位來歷不明的秦人,憑什麼扶搖直上呢?
廣場上安靜下來。
夏侯雷越過眾人,向寰王行禮,十五歲的少年,還不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臉部表情,那種等了很久,忍了很久,終於可以抖出秘密,所有人都會驚嚇的興奮,在他年輕英俊的面龐上跳躍。
寰王斂了斂寬大的袍袖:「奏!」
夏侯雷:「兒臣要告太子,以敵國公主為妻,有私通敵國之嫌!求父王給朝野一個說法!」
廣場上更靜了。
寰王:「阿雷,你倒說說看。」
夏侯雷指向夏侯雲和穆雪,朗朗道:「這位姓秦的女子,真實身份乃是南秦十一公主!太子南下榆州,把這位十一公主帶到龍城,哄騙了父王,瞞過了朝野。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只須稍稍打聽,便能知曉,南秦皇長子在榆州軍中任職,十一公主與皇長子親厚,經常在榆州居住。」
夏侯雲撫撫穆雪的手。
寰王:「南秦人口眾多,很多人經常往來於咸陽和榆州,阿雷這個理由有些牽強。」
夏侯雷一聽,為之一振,父王這是要硬一點的理由吧,只要落實了太子妃是南秦公主,太子私通敵國的罪名就跑不掉,就得乖乖滾出龍城,流放北海,永不得歸。
「她姓秦!」夏侯雷大聲道。
宗親皆要倒,卻又站定,這話聽着可笑,細琢後並不十分好笑。姓秦,不是南秦公主,大概也算皇室中人。
寰王:「太子妃有何話說?」
穆雪淺淺一笑:「我聽殿下的。」
寰王:「太子有何話說?」
夏侯雲一片茫然:「兒臣以為,父王為兒臣和阿雪賜婚,定然深曉阿雪的家世,原來父王不知道嗎?」
寰王嗆。
夏侯雲一片痛色:「父王督辦了兒臣和阿雪的婚典,傳旨兒臣和阿雪到宗廟拜見列祖列宗,兒臣以為,父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原來問也不問阿雪的家世,就把她賜婚給兒臣,兒臣就這麼不中父王的心意,娶妻只能娶個來歷不明的?」
寰王咳。
夏侯雲一片忠心:「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兒臣遵從王命,遵從父命!父王讓兒臣娶誰,兒臣就娶誰,父王讓兒臣不要娶阿雪,兒臣就放了阿雪。」
寰王舉目望天,這個毫不猶豫把疑難雜症扔給他,變臉如翻書,是他那個三棒打不出一個悶屁,有事沒事就喜歡攬責的蠢兒子嗎?
寰王憤憤,老子讓他娶媳婦,他倒好,不但不感謝,得了便宜還賣乖!
夏侯雲一片憐惜:「父王,阿雪體弱,兒臣告退。」背着穆雪,不慌不忙向輦車走過去。
「父王!」夏侯雷喊。
寰王清咳一聲:「阿雷,說話做事,不要捕風捉影,什麼南秦十一公主,都是唐家人為了攀污你大哥,胡亂捏出來的,唐五郎亂嚼舌頭,已判割舌之刑。太子妃是你大嫂,她家世清白,為人善正,對你大哥情深意重。以後再不可衝撞。」
夏侯雷駭,垂下頭,隱去眼中湧出的戾色。
夏侯雲微僵,腳下頓了頓,雙掌向上某女的屁股,背得輕鬆些。
風過廣場。
「大王,老臣有事稟奏!」
寰王望着急步趕來的桑老廷尉,那一頭白髮,在陽光下閃閃熠熠。
「奏。」
桑老廷尉臉容十分憔悴,躬身施禮:「大王,老臣,老臣有不情之請,求大王准!」
寰王:「奏。」
桑老廷尉:「回大王的話,小女日前受斷臂之痛,已成殘廢之軀,又經失子之悲,精神甚是恍惚,實實不堪再為王室之媳,老臣懇請大王,在宗廟前,許小女和三殿下和離,許三殿下另擇佳偶。」
寰王沉默片刻,道:「阿風呢,他怎麼說?」
桑老廷尉:「三殿下本不忍心,小女再三請歸,三殿下不得不灑淚允下。」
寰王望着遠去的輦車,再望着白髮飄飄的桑老廷尉。桑家根基之深,他那個自小冷得像鐵的兒子,就這麼捨棄了?還是另有謀算?斷臂,失子,最痛的還是親爹親娘。罷了!
「桑卿,寡人許桑家阿柔與阿風和離。」寰王慢聲道,邁步上玉階,對站在門口的宗老說,「即刻把桑家阿柔的名字從族中除去。」
宗老喏一聲。
桑老廷尉老淚縱橫,深躬到地:「老臣謝大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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