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妝 178 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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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原,放眼望去,陰霾重重,冷氣森森,毫無生機的似不在人間。

    丘嬋娟拼命地奔跑,仿佛身後有千萬個遊魂野魄在追趕。拼命地跑,她不敢稍停,只恐一個個飄懸的魂魄撲上將她生吞活剝,連骨頭也不剩下。

    一聲鷹唳,尖銳而悠長。

    檀曼莉渾身是血,指定丘嬋娟,嘎着嗓子惡狠狠叫道:「原來是你,原來都是你!丘嬋娟,你好狠!」她陰惻惻地怪笑着,「丘嬋娟,我會等着你的,我在這兒等着你,我肯定能夠等到你丘嬋娟的!」

    丘嬋娟冷笑着搖頭:「不,檀曼莉,龍城人全都知道是你檀曼莉乾的狠事,和我丘嬋娟沒有一點關係!你已經死了,你是被夏侯雲射死的,和我丘嬋娟也沒有一點關係!冤有頭,債有主,你該找誰報仇就找誰去,別來纏着我,你走開,走開!」

    檀曼莉呵呵大笑:「我正在去地獄的路上,牛頭馬面就在我左右,是你說將秦妃砍成碎塊才解恨,是你說將秦妃烹成羹湯才算報復了夏侯雲的冷落,是你說讓夏侯雲吃下秦妃的血肉,才能讓夏侯雲再不敢靠近別的女人!我愚蠢,你聰明,你借我的手殺了秦妃,不不不,是你的人殺的秦妃,我是你的替死鬼!」

    「丘嬋娟,我被夏侯雲一箭射死,你就一切稱心如意了嗎?不,青天朗朗,乾坤昭昭,你以為你的所作所為瞞得過夏侯雲嗎?就算瞞,瞞得過一時,豈能瞞得過一世!你,yin邪的丘嬋娟,我等着你呢,我等着你被射成刺蝟,你死得一定比我慘!」

    丘嬋娟哼哼冷笑:「檀曼莉,你尊貴又如何,嬌俏又如何,你驕橫跋扈,早就該死!我就是一切稱心如意了,夏侯雲身邊的女人只有我一個,任誰也不是我的對手!在龍城,在北夏,誰不說我丘嬋娟溫良恭讓!我才是北夏草原上萬千子民抬頭慕求的女主人,北夏遲早是我的!」

    一陣陰風吹過,檀曼莉的身軀飄來飄去,時隱時現,她喋喋笑道:「丘嬋娟,你猜猜,有朝一日夏侯雲知道你早背叛了他,他會怎樣處置你?哈哈,你以為你主僕通.奸沒人知道嗎,你以為你叔嫂亂.倫沒人知道嗎,你以為你的雜.種能活得下來嗎,哈哈,丘嬋娟,冥冥之中神鬼自在,幽冥王在看着你,黑白無常在看着你,你瞞得過人瞞不過鬼神!你以為你聰明不可一世,就可以掌控整個北夏,哈哈哈,丘嬋娟,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你野心勃勃,狂妄自大,上天自有定數,註定一切都不會屬於你!你死得一定比我慘,一定比我慘!」

    丘嬋娟再也無法保持驕矜自得的笑容,歇斯底里喊道:「檀曼莉,你這個孤魂野鬼,須知人鬼殊途,你趕緊走開,別纏着我!」

    檀曼莉哈哈笑着,笑得那張俊美的臉龐扭曲變形,猙獰恐怖:「丘嬋娟,人鬼殊途又怎樣,冤有頭,債有主,你還我命來,丘嬋娟,還我命來!」

    一剎那無數魂魄飄來,無數咭咭的怪笑聲中,無數隻尖尖利甲的手扼住了丘嬋娟的脖子。丘嬋娟驚怖欲絕,拼盡全力掙扎,聲嘶力竭地狂喊,然而身體被沉重地壓住,動彈不得分毫,呼吸越來越困難,幾乎透不過氣了,她拼着最後的氣力吶喊了一聲,猛然驚醒過來。

    水鸝掌着燈,一迭連聲呼喊「翁主」。

    衾褥已被冷汗濕透,丘嬋娟披衣坐起。

    水鸝不住口道:「翁主,奴婢在這兒,翁主,回回神,魘着了,翁主回神!」

    燈光映照着她汗涔涔的面龐,好一場噩夢啊!丘嬋娟低頭看着隆起的肚子,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厭惡。

    檀曼莉死得像只刺蝟。

    夏侯雲,一切都是你的錯!我丘嬋娟哪裏配不上你,你寧願在外面找野女人,落一個花蝴蝶的花名,也從不近我的身!你的冷漠使我寂寞,你可知那一夜夜的漫長,孤獨得想狂喊狂跳,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又何苦為你守身如玉!我是北夏最美麗的女人,當得起北夏最尊貴的女人,夏侯雷許我最尊貴的王后之位,我為什麼要拒絕!一切都是你的錯!

    夏侯雲,你為什麼不能像別的男人一樣,捧我在手心,許我一世繁華?

    丘嬋娟慢慢調過頭來:「水鸝,跟水鶯說……水鶯一直不歸,你說她被墨勒滅了口?」

    水鸝屈身跪坐在床前,道:「墨勒潛進飛霜殿數日,看起來安分得很,礙於翁主重孕罷了,奴婢卻瞧他兩眼直瞄水鶯,水鶯本是……自來容貌不差,墨勒提議將那兩個死不低頭的賤奴扔進天狼山,又喊了水鶯一同前往,奴婢本不敢確認墨勒的念頭,可水鶯沒了,依墨勒的說法,有劫匪,翁主信墨勒,奴婢不能信,奴婢想,怕是墨勒對水鶯起意,水鶯那性子,翁主也是知道的,所以,奴婢覺得,水鶯死了。」

    這一番,水鸝說得很含糊,丘嬋娟卻很明白,水鶯清冷又溫馴,有功不爭,有過不諉,少言少語,然容顏昳麗,原是丘城主預備着籠絡太子的通房。墨勒究竟把水鶯怎樣了,如今已不重要。目光落在燈上,燭火透過水晶罩,轉出七色彩光。

    說來那夏侯星,心思靈巧,將水晶製品研做得美輪美奐,丘家為此大賺特賺。夏侯星死在墨勒刀下,丘家屢次潛進星府,不但找不到礦契,還損了不少人,苗藿那個不起眼的商戶女,真叫人刮目相看。

    「水鶯她,到底與你不同的,死便死罷,你說得對,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先準備吧,但等墨勒找出水晶礦的礦契來。」

    丘嬋娟不知道的是,她一心想要的礦契,不久出現在丘城主的面前,韓加林和燕明哲帶十八名虎鯊,與丘城主談判,以丘嬋娟謀害太子妃之罪,以丘城主觀風望雨腳踏兩船的不妥當,逼迫丘城主交出水晶礦的合夥權,水晶礦完全落入夏侯雲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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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灰黯,燭光昏黃。

    燕明睿望着臉色更灰黯、更昏黃的夏侯雲,嘆了一聲:「我們是兄弟,就像天空中飛翔的鷹和雁,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但是如鯁在喉,我不能不說,你知道你那一箭射的是什麼?檀妃,不僅是北夏的太子妃,還是東夷的公主,她的父親是強大的東夷王朝至高無上的王!你解恨了,你快意恩仇了!殿下,你失去了心愛的女人,更失去了你一向的冷靜和忍耐!你殺了檀妃,正中那幕後人的心懷,你的對手,睡着了也會笑醒的!」

    夏侯雲細細地研墨,提起穆雪留下的那支筆,在竹簡上寫道:

    「哀痛莫過於死別,問蒼天何以竟使吾與阿雪天人永隔,蒼天亦無語……」

    耳邊依稀有穆雪的娓娓絮語,眼前卻無穆雪的纖纖身影,沒有了穆雪,他整個人都變成空的,沒有意識,沒有感覺,沒有血肉,沒有靈魂,二十多年的生命,到現在竟只剩下一片空白。燭光在沉甸甸的寂靜中閃爍,夏侯雲的聲音終於幽幽響起:

    「明睿,你說得對,我們是兄弟,背靠背生死相托的好兄弟。這些年來,我們的隱忍退讓,被看作畏縮無能,你還瞧不明白嗎,那是與虎謀皮,夏侯風,夏侯雷,還有那個可能與夏侯憲有關的金袍人,誰也不會放過我。射殺檀曼莉,我不後悔。」

    燕明睿屈膝坐在夏侯雲的對面:「悔與不悔的,你已經做了!」

    夏侯雲低垂着頭:「我的母親,你的姑母,讓北宮先後有三個女主人,你知道這叫什麼?聯姻,以犧牲我的情感來換取支持我的力量。人們的眼睛往往都在盯着那份助力,從而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實,對女兒來說,父親只有一個,對父親來說,女兒可不止一個,可笑做女兒的分分計較嫡庶,卻不知做父親的看待她們並無太多親疏不同,甚至計算着她們可能帶給家族的損益,又或已厭倦了她們母親明爭暗鬥的容顏。」

    手指在書案上輕叩,「龍城向邊軍下達突襲西戎的命令,雁棲城的丘城主有什麼行動嗎,在權力和利益面前,親情每每是蒼白無力的,是被捨棄的那一個。東夷王,從血泊里站起來的一國之君,有可能因為他的某個女兒,而放棄東夷在北夏的既得利益嗎?有可能因為他的某個女兒,而忽視東夷和北夏兩國邦交嗎?」

    夏侯雲娓娓道來,聲音低沉而幽緩,「我們長期陷於困境,以為藉助他人力量能夠為己所用,我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事實上當我們自己不夠強大的時候,所仰仗的他人力量最是依靠不住的,對手會從四面八方竭力擠壓我們生存的空間。鷹巢里的雛鳥總要靠自己的力量高飛,有夢想的人追求夢想也只能靠自己,自主,自立,自強……我們必須有一支自己的軍隊,一支完全服從我們的命令和意志、從手中的刀到身體裏的心,整個兒屬於我們的隊伍,指揮這樣的隊伍,有令必行,有禁必止,君臣同心,將士同命,如此,我們才有可能扭轉危局,走向成功。當我們成為最強大的那支力量,一切搖擺不定的人們,就會自動地靠過來歸附我們,因為,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良禽擇木而棲,識時務者方為俊傑。」

    燕明睿輕鎖着眉:「依我看,按目前的狀態,鐵鷹騎已經是北夏草原上最驍勇的騎兵。」

    夏侯雲輕牽嘴角:「北夏的草原數千里之遙,隨處可能潛伏着致命的敵人,單純的驍勇遠遠不夠,更得絕對地服從我的意志,我的鳴鏑射向哪裏,他們就撲向那裏,將對手撕爛揉碎,不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無論對手是誰。鐵鷹騎,必須是一支,令所有對手心膽俱寒的鐵血騎兵!」

    燕明睿雙眼亮光一閃,炯炯有神:「韓加林之死,換來射向檀曼莉的十二支箭,那麼檀曼莉之死,將換來我們令行禁止,可以向別人進攻,不再是等待別人進攻?」

    夏侯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凌厲的痛苦:「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我但願——但願那一支鳴鏑永遠不會射出!」劍尖向上,轉動劍身,劍氣森冷,竟似殺機隱現,「我已經失去了阿雪,就不能再失去北夏,北夏,一定要統一,一定要強大,我們的夢想,一定成真,一定!」

    燕明睿望着閃動的燭光,瞳孔忽然縮小:「話說回來,檀曼莉——她真的該死,那樣的死法,正合了她。」

    桓嘉的聲音在帳外突然響起:「殿下!」

    燕明睿望着夏侯雲惕然地一挑眉,然後叫道:「進來吧。」

    桓嘉走進來,神色很黯淡:「殿下,追月不吃草,像是病了,殿下……」

    夏侯雲和燕明睿相視,匆匆來到馬廄。

    昏暗的燈光下,追月蜷臥在角落裏,看到夏侯雲只打了個響鼻,依舊垂着頭,往日一對神采飛揚的棕色眼睛水汪汪的,它似在痛苦裏掙扎,卻屏神凝氣,既不呻吟,也不嘶鳴,只輕輕抖一抖它的鬃毛或豎一豎耳朵,清明的目光恬淡蕭索,仿佛窺視着天堂的廄舍。

    燕明睿遙望黑沉沉的夜空,想起軍中流傳的「人中秦雪,馬中追月」,不覺長嘆一聲。

    夏侯雲心中慟極,蹲身撫摸着它光滑的紅色鬃毛,它本是他的獵物,曾經,他騎天馬,穆雪騎追月,並轡馳騁,茫茫雪野上,她一騎紅馬一襲紅斗篷,嬌艷恍若天人。

    「追月,追月,阿雪去了,你也要隨她棄我而去嗎?」

    追月抬抬眼睛,那雙秋水明眸里是一片純真、傲岸、而又忠誠的動物本能。

    夏侯雲閉眼抱住馬頭,喃喃道:「馬且如此,人何以堪,追月,你難過,豈知我心裏更難過?起來吧,追月,斷腸馬陪着斷腸人,我們一起去做阿雪相信我們能夠做成的事,起來吧,阿雪在天有靈,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追月昂起頭親近地蹭着夏侯雲,水汪汪的棕色眼睛漸有光亮,重重地打個響鼻,它站了起來。

    夏侯雲取過草料,心中酸澀,兩滴大大的淚珠落在草葉上。

    馬且如此,人何以堪。燕明睿轉過頭,拭去眼角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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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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