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合約的附加條件,的確存在。」林徐行淡淡說,「不過,這不重要,所有我曾經承諾你的三年合約以及你享有的自由,一切如舊。當時我覺得我沒必要想你解釋一份必然會生效的合同,也無需你承擔對應的後果。那是我應該去做的決定,與你無關,你不用感受到任何負擔和壓力。」
果然,一切如季錦所料,表面溫和的林徐行,其實心高氣傲比天高,哪兒會因為錢這麼無聊的理由強迫自己結婚生子。錢只對於她這種掙扎在生存線上的市井芸芸眾生有意義,對於林徐行這種追求自我實現的人,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價值。
季錦沒有說話,任由天光一寸一寸黑下來,燈光柔和,籠着相對無言的兩人,她細白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桌面,林徐行忽然笑了:「你真的很好猜。」
「什麼?」季錦抬頭懵懂地問。
季錦有心事的時候,喜歡用手指尖摩挲什麼東西,桌面也好,毛衣也好,這是她特有的小習慣,畫着軟軟的圈,一點一點就像游移在他的心上,林徐行覺得她完全沒必要為這件事煩惱:「沒什麼,總之這件事你不用操心,無論是你還是我們,都應該是完全自由的人,自由決定有的事情會不會發生,不會因為一份無聊的合同,干擾我們生存的意義。」林徐行話鋒一轉,「不過舒蘭透露出的一些其他信息,倒是值得我好好查證一番,有結論了,我會和你分享我查證的結果,也晚了,我們去吃飯吧。」
林徐行沒有和她聊自己為什麼會早一個鐘頭出現在這家書吧,原來思念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每一分鐘都想要快點見到她,想要陪伴在她的身邊。他整個下午的工作效率奇高,只因有了回家的理由。
「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季錦為難地猶豫了一下,「到底為什麼你會和謝瑩瑩謝阿姨的關係這麼僵?林仁又是誰?」她想了一想,又解釋了一句,「不清楚這些,對於舒蘭這個總是無端端出現的人,提出的各種問題我總有些困惑,怕哪次不小心露了馬腳,耽誤了你的大事。」
林徐行臉色不變,季錦卻明顯感覺他的氣場冷了下來,不知從幾何時起,她總能敏銳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林徐行想了一會兒,在季錦要以為他出口拒絕的時候,林徐行忽然淡淡開口:「林仁是謝瑩瑩的親生兒子,她嫁進林家之後才出生的。」
季錦心頭不由一陣奇怪,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林仁她從未見過,即便是在家族人員齊齊出席的家宴和董事會上,都從未打過照面,難道說因為這個林仁現在是未成年人?或者旅居國外?
「他在牢裏,交通肇事,毒駕,致人死亡後逃逸,判了八年。」林徐行皺着眉頭,似乎並不願意回想這段記憶,「出事的時候剛剛十八歲,算算時間,也快該出來了。」
季錦一愣,居然是這樣駭人聽聞的罪行,難怪在林家會成為諱莫如深的話題,從未聽任何林家人提起過林仁的存在。
「他們以為林仁被抓的主要線索是我提供的,謝瑩瑩因為這件事應該沒有任何一天放棄恨我。」林徐行語氣平板,「她需要一個她兒子以外的人去責怪,事實上,我父親也因此遷怒我,把我趕出了林家。不過事實上,就算他們不趕我走,我想我也不會一直待在那個家裏。」
林仁不過是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了,讓大家再也不能迴避他們之間早就埋下的問題而已。
「他們以為?」季錦突然敏銳地嗅到了關鍵點,「也就是說並不是你提供的?」
林徐行嘆了口氣:「不是,他們誤會我了,不過這並不影響任何事情,如果警/察來找我了解情況,我也同樣會如實相告,只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找到我而已。法律有自己的底線,我也有我有做人的原則。林仁做錯了事,這件事上他沒有任何足以辯解的空間,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做出的錯誤選擇付出代價。他吸了毒,他選擇了毒駕,他選擇在出事之後逃逸,沒有任何人能回到那個時間和場景為他承擔罪責,能付出代價的只有他自己。」
林徐行說得平靜,季錦卻聽懂了他話語之間的唏噓。骨肉至親,無論如何,作為大哥應該是遺憾的吧?更何況是因此被誤解,當年的情形到底是有多難堪,理智如林徐行甚至都沒能做出合理的辯解獲得大家的信任,就這樣一直被誤會?
季錦的心一沉,她突然意識到,林徐行並不是沒能自證清白,而是根本就沒有去辯解。
她一衝動就握住了他的手:「都過去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林徐行感覺她微涼的體溫就這麼映在他的皮膚上,柔滑而冰潤,仿佛可以撫平任何傷痛,他反手握她:「我沒事。」
「去吃飯?」季錦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意思把手抽回來,心裏暗暗吐槽自己,矯情個什麼勁兒,天知道林徐行這樣的人,一天要握多少人的手,又不是第一次,上次機場親吻都沒有如此心跳,只是握個手何苦這麼臉紅心跳的。
可能終歸是心情與往日不同,心頭格外觸動。
林徐行戀戀不捨又不動聲色地鬆開季錦的手:「想吃什麼?」
他們匆匆解決了晚餐,林徐行打了個電話給物業,確認供暖還沒恢復,大約要到晚上十點鐘左右才會再次集中供暖,勸他們暫時不要返回住宅。
林徐行突然問她:「想去看電影嗎?」
季錦一愣,看電影?上次走進影院看電影大約是一年前的事了,她總是有一張緊湊的時間表,從讀書到工作,閒暇時間對於她而言太過奢侈。奢侈品從來不是可以輕易擁有的東西。不過如此漫長的冬夜,這樣一個適合陪伴的人,何樂不為?
「去哪裏?」季錦微笑,「那可要挑個最裏面的位置,我這條傷腿要是總要給別人讓座,明天估計又要上醫院報到,那不得把外科主任氣壞。」她笑得明麗,似乎傷痛也是這世界上足以調侃的樂事之一。
「說得有道理。」林徐行一皺眉,又露出了笑,開始打電話訂座位。
「等等,你不會想要包一整間影院就我們兩個人看吧?」季錦忽然反應過來,拉住了林徐行要打電話的手。
林徐行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回味過來:「有道理,我怎麼忘了這茬了。」他拍拍她的頭,「還是你聰明,不過我們不用去擠,就算包了整個廳,人群來來往往,萬一不小心傷到你怎麼辦?」
林徐行最後帶季錦去了一家私人俱樂部,地下一層就是一間不大的私人影廳,三十多個座位,全套院線新片都有,經常被電影人借來做影評人私人點映會的場地,設施很好。
這是季錦第一次深切感覺到林徐行和她的生活階層完全不同,之前的林徐行不過是辦公室里那個加班比她還拼命的上司,生活上,他低調的簡直令人髮指。
「你一直都有這裏的會員卡?」季錦問他。
「有,但是至少有十年的樣子沒用過了吧。」林徐行攤了攤手,「我居然還能進來,我自己也很意外。」
不動聲色的真壕!季錦暗暗吐了個槽:「你的身價足夠你享受人生,而你卻還在拼命,簡直沒給我們這些屌絲留活路。」
「生活的價值在於自我實現和創造,物質的享受從來不能提升生命的價值,更何況我覺得投身於事業才是真正的享受。」林徐行拍了拍她的頭,對於季錦的仇富不以為意,「要爆米花嗎?」
「要,兩盒!」季錦一本正經地孩子氣。
電影是典型的爆米花片,一片特效炸得亂七八糟,男女主人公每時每刻都在奔跑和逃命,刻意的笑點和沒有邏輯的劇情,無腦休閒的典型標配。
季錦看得很開心,她望向身側的林徐行,他表情專注,任由光影在他的臉上變幻莫測。她淡淡微笑了一下,又轉臉回去。
林徐行看似專注,卻心猿意馬,季錦吃完了自己那盒爆米花,又來他的盒子裏拿,手指時不時不注意地拂過他的指尖,這樣不經意的碰觸,居然讓他心跳如擂鼓,一絲他平日的淡定和從容都不復存在,這樣的黑暗中,渴求的欲/望在慢慢發酵,就想要緊握她的指尖,從此不放手。
季錦第一次覺得,看電影這樣的事情,其實是可以無所謂在看什麼的,只要身側陪伴你的是你想要守候與陪伴的那個人,看什麼都沒有關係。
看完電影回家,供暖已經恢復,再美好的夜晚,終究要落幕,哪怕相隔他們的,只是房間的門板。林徐行抱季錦去洗漱,越發覺得這件事變得如此艱難。她剛沐浴完的皮膚溫潤,散發着花香,這溫暖的味道無處不在,引人沉醉,他知道他只要一低頭,就能透過她寬鬆的衣領隱約看到一些春光,克制自己成為正人君子,需要越來越大的力量。
林徐行近乎是逃一般道了晚安,離開了季錦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