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下山 第33章透露真相,玄亥自白
花泉從她身上沒有感受到丁點殺氣，所以並沒防備她，而且聽聲音來者還是個女子。
看花泉還在津津有味地看話本，對她沒有絲毫興趣的樣子，只好再度開口：「沈家劍莊被滅門，是當時江湖上實力最強的暗殺組織——無生乾的，雖然無生也是受人所雇，而且暗殺組織的第一條規矩就是對僱主的信息完全保密。可這舊案過去十幾年，也唯有這一條線索了。我說完了。」那人又無聲無息形影如魅般從窗戶跳出去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
那人走後，房間裏變得異常寂靜，沒有了嗑瓜子的聲音也沒有翻書的聲音，只是許久之後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睡在外間的碧月翻了個身，依舊沉浸在美好的夢境中。
玄亥從房裏出來，自知違反了暗衛的大忌，不僅現身於他人面前，甚至將楚非辰調查所得的信息透露出去，任何一條都能讓她的下輩子見不到陽光。呵，難道如今照耀着她的陽光還是溫暖的嗎？玄亥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花泉的屋子，那個女孩擁有她渴望不可得的自由，但那女孩的自由卻讓她一點都羨慕不起來，甚至讓她感到憐憫。
身負血仇無處報……她又如何能憐憫別人呢，沒資格。
玄亥繞過府里的耳目，偷偷潛回王爺臥房外的懸樑上，今夜是她負責保護王爺，也正因此才得到時機給花泉送信。自她通過暗衛的培訓到王爺身邊供他驅使，不過短短一月，這一月，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調查花泉的來歷身份，對花泉的事情也算略有了解。
一開始在玄亥看來，這只是有一個身負血仇卻懦弱地不敢為家族報仇的人！哪怕不講它家族大義，可自小疼愛她照顧她的父母雙親呢！只為了這兩個人，也是要用付出一切的代價去雪恨的啊！為什麼花泉得救之後的十幾年裏，對那血海深仇卻是不聞不問！她看不起花泉，將彌天仇恨拋諸腦後整天尋歡作樂的女人！為什麼花泉明明有能力還有時間去調查卻放棄，而她那麼想要弄清當年的真相卻身不由己！
直到前幾天，她隨王爺一同外出去找花泉。當玄亥站在王爺身後看到花泉躺在那具可怖的屍體中，緊緊蜷縮着，她才推測出當年年幼的花泉是怎樣躲過無生的刀刃，而她也根本沒有忘記那一切！她只是怕自己承受不了罷了，剖母之痛，饒是玄亥也無法想像。
所以她必須要將事情告訴花泉。王爺不懂仇恨，他的溺愛只會讓花泉內心的陰暗慢慢擴大，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迎頭而上！只有仇報了，才能新生，花泉才能是花泉！否則一輩子也只能是沈挽卿的影子！
那我自己呢？難道我這輩子就是玄亥了嗎？
「以前可從沒有女子能在訓練中活下來成為暗衛的，你是第一個。既然活着出來了，就別在任務中輕易死了。」
這是王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句話，讓她差點沉淪進去。或許，這輩子只做王爺身邊的玄亥也挺好，這個念頭只是稍稍一出現就被她扼殺，她怎麼可以是玄亥！她曾經也有名字，於瑤錚！
當初母親取名於瑤，父親偏偏覺得太柔弱，硬要在於瑤後面加上鐵骨錚錚的「錚」字，母親拗不過他，最後還是同意了。
於是一代英雄於大將軍有了一個不輸男孩的女兒，六歲爬樹掏鳥窩，母親說她像野猴子。也是六歲，流離失所，百姓管她叫小乞丐。
全家入獄的時候，她正在別人家院子裏掏鳥窩。等她回去時，一路上都聽人在說於將軍謀反被抄家了，於是皇城大街上又多了一個的乞丐。問斬那天小乞丐也去看了，父親沒看到她，只是跪在地上大喊：「我一生鐵骨錚錚，總會有人為我洗刷冤屈！」
父親這是叫她查清真相，還他清白吧。六歲的她在刑場看到全家人頭落地，她沒有哭，既然以後不能再成為丁瑤錚，那這些感情只會讓她暴露身份！
將軍府被抄家，唯獨那個六歲的千金小姐逃了出來，這是皇城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海捕文書貼得到處都是，官兵們逐個排查十歲以下的孩童。她深知憑她一己之力是沒辦法逃脫的，而這世上，經常遊走在皇權律法邊緣的人，唯有人販子！
窮人家賣孩子已不是罕聞鮮事，她在窮苦地方蹲守了足足十日，終於將自己送給了人販子，理由是只想謀一口飯吃，賣到哪裏都可以。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沒有被運出皇城就被賣掉了。也是進了暗衛的訓練所才知曉，買主原來是位儲君，是她將要一生追隨侍奉的主人。可若是一生都被控制住了，還談何查清真相？！她不願就此止步，只要出了這暗無天日的訓練所，必定能找到機會逃脫！
她記着自己的名字，她叫丁瑤錚！鐵骨錚錚的她怎會死在這裏？更何況他們磨練她的本事，教她如何使用兵器，如何殺人不見血，這難道不是在幫她嗎？總有一日，她要離開這裏！
但是她沒有等來那一日，先一步到來的是那位從未謀面的儲君的死訊。
那天所有的小孩照例在陰暗而充斥着血腥味的訓練所里磨練技藝，暗器、下毒、輕功、貼身近搏……哪一樣的火候缺了一丁點，就可能是最後選拔時的死穴。
一切看似與往常無異，寬闊的訓練所里孩子們夾雜在一起混亂地練習，同時也在切磋，可所有專注的小孩都沒有察覺到，有一個身着黑袍行動無聲無息地人進入了訓練所，一舉一動渾然有力卻又讓人不自覺地會忽視他，此人武功深不可測！
當時的玄亥這麼覺得，可到如今回想起來也不過如此罷了。玄亥沒有停下投擲暗器的手，只是眼神黏在了那人身上。對於暗衛來說，感知力有時比實力更有用，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是要在任何時候都不能鬆懈的，這一點只有在重重追捕之下逃脫的玄亥才能那麼早明白。
那黑袍人走到監督訓練的小頭領身邊，小頭領立馬恭敬地低下頭，黑袍人在他耳邊輕咐幾句，只見小頭領神色一變。那黑袍人直起腰，原本是要走了，卻腳步驟然一頓，隱在黑色大兜帽里的臉慢慢轉過來。
訓練所陰暗，玄亥並未接觸到那人的眼光，可是卻從背脊骨感到森森的寒意，他在看着她！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發現他進來的孩子嗎？不，玄亥更在意的是那種眼神，只有藏匿於黑暗並經歷過無數殺戮的人才能擁有的，屬於暗衛的眼神！等她有這樣的眼神，是不是就有能力去為父親查清真相了？
黑袍人移開眼睛，注視到玄亥的靶子，經過許多正在練習兵器的孩子，在寬大的訓練所的另一邊，飛刀落了一地，靶子的正中只有一把飛刀插在哪唯一一個孔洞裏。飛刀經過那麼多訓練中的孩子卻不被打落，並且每一把都把之前那把打落並釘在原處，甚至在看着他時還能做到……
黑袍人又轉身對着那小頭領囑咐了幾句，隨後小頭領的視線也落在玄亥身上，眼神中充斥着打量卻沒有惡意。
黑袍人走後，小頭領召集了所有孩子宣佈了儲君，也就是他們的主人的死訊，但是這病並不代表他們從此自由，他們的新主人，將會是儲君的嫡子——楚非辰，一個年齡與他們相差無幾的孩子。
或許所有在訓練所的孩子都會抱怨命運的不公，他們要生死相搏，只為挑選出最優秀的人去保護這些生來高貴的同齡人。可是玄亥不會，他們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也經歷過。
那天之後的日子，玄亥過得更加辛苦，小頭領大概是受那黑袍人的命令，開始特別嚴格監督她的訓練。
十年如一日，十年磨一劍，這兩句話都在玄亥的身上被印證。
玄字輩的暗衛選拔那日，擂台上血肉橫飛，所有的招式都是踩在同伴的屍體上完成。腳下黏膩的感覺，分不清踩到的是哪部分的內臟，為了活，只有讓腳下的屍體堆得越來越厚！
台上最後站着的，只有十二人。按實力排的編號，所以戰鬥並沒有就此結束，這十二人要相互纏鬥，按下擂台的順序得到編號。而這十二中，並沒有玄亥。
玄亥畢竟是女孩，在力氣和耐力上遠不如男子，此時的她只是台上堆積如山的「屍體」中的一個，氣息微弱身受重傷，但是她還是緊緊地握着飛刀，用力到指骨毫無血色，只有一個機會！只要還有人在台上，她就有機會下去！她不會允許自己的下場是和這堆垃圾一起被燒掉！
經過長久的死斗，這剩下的十二人也早已後繼無力，戰鬥起來根本毫無力氣和技巧可言，很快他們一個一個地下了擂台。此時擂台是只有兩人，同樣是體無完膚，可還是死死僵持着不願對方先下去，只因第十二人的編號是玄亥，亥為豬。
兩人又足足打了一炷香時間，招不成招，拳不成拳，可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一隻倒在屍體中的玄亥努力維持着清醒，她身上的衣服吸了飽飽的血液，分不清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只是越來越昏沉的腦袋提醒她，時間無多！
她看準其中一人背對着她的時機，用盡全身力氣將飛刀投擲出去！這一刀，關乎她最後得到的到底是火葬場的烈火還是成功後的療養！
「噗」飛刀沒入那人的後腦，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身體像枯木一半轟然倒地。
在場見到那一畫面的人都驚愕非常，這樣結局是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而這樣的事也是這個訓練所裏頭一遭。大家仔細往那屍堆里看，這才分辨出來其中的一個女子雖然微弱，但分明還喘着氣呢！
另一位站在擂台上的人也發現了她，看她奄奄一息的樣子先是震驚，而後警惕地看着她以防再次發難，倒退着慢慢下了擂台。
待一切塵埃落定，唯有擂台上的她仍舊趴着，已是精疲力竭。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她，若是她靠一己之力下得擂台，那便是玄亥，若她支撐不住還是昏死，那結局還是死。
整個擂台都鴉雀無聲，一雙雙充滿敬意與欽佩的眼神落在這位唯一活下來的女子身上。終於，她手指曲了曲，然後顫抖着用胳膊向前挪了一些，一點一點……就這樣爬着下了擂台，身後留下一條血路，有她的血，也有別人的。可是生存，就是這樣殘酷。
玄亥從漫長的回憶夢魘中清醒過來，看着王爺的臥房窗子，目光悠遠又溫柔，似乎能透過這死物看到裏面的睡顏一樣。那平日都緊緊抿着的薄削嘴唇，對她說了從未有人對她說過的話，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