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七百五十九章 剪彩舞獅喜慶喧天

    第七百五十九章 剪綵舞獅喜慶喧天

    倘若說從前的黃埔鎮已經是一派富庶景象,那麼如今的這裏足以讓一年前來過這裏的人生出陌生的感覺。店鋪鱗次櫛比,單單一條橫店街上,便有坐商十八行,海商十二行,都是寬三間面深一進的大店面,進進出出的客人絡繹不絕,上上下下的掌柜夥計們也都是滿臉笑容。去年臘月里開出去的商船中,如今已經有好幾條平安回來,而這幾個月來自西洋諸島國的番船數量,何止陡增一倍,這生意自然是做得異常紅火。

    而這一天,原本就熱鬧的黃埔鎮更是比從前湧來了多一倍的人——因為黃埔鎮的新碼頭從今天正式落成啟用。原先的碼頭改成內海碼頭,專供船隻往瓊州府以及福建廣東以及江浙一帶航行。雖說官府也役使了眾多勞役,但一日三餐飯菜管夠,儘管工錢還欠着,可就在昨天,去年年底從海上開出去的寶船船隊中已經有五艘返回,早使了小船靠岸報了收穫,如今從佛山鎮的商戶到付出辛勞的工匠百姓,全都翹首盼望着新碼頭落成之後那五艘船的靠岸。

    這樣的喜事,張越自然不會一人佔盡風頭,少不得邀齊了都司臬司的兩位主官,又請上了張謙和巡按御史于謙。這會兒差役鳴鑼開道之後,就是手持錫槊鋼藤棍的三隊引導,然後就只見幾乘大轎從街上陸續通過,之後又是眾多帶刀護衛人等,比平日官員出行隆重氣派得多。就是那些聽說廣東市舶司少有剋扣盤剝辦事公正而從外地趕來的商人,見着這場面也都是驚嘆不已——倒不是嘆那赫赫威勢,而是嘆一樁小事就能看出廣東官場的氣象來。

    至少在表面上,這三司衙門和巡按市舶是一條心。

    碼頭上早有市舶司的吏目指揮雜役們搭起了高台,而廣州知府以及南海番禺兩縣的官員們自是齊齊來湊趣,至於三司衙門也都是除留守人員之外全都來了。張越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就只見身穿烏紗帽團領衫的官員比比皆是,更遠處維持秩序的差役和巡丁之外,則是眾多身着綾羅綢緞的商人,場面卻是安靜得很。

    張越素來是不喜歡長篇大論的人,再加上如今日頭又熾烈,他便只是褒揚了主持營建碼頭的官員和工匠百姓,又勉勵了上下官員一番,隨即就朝左右的幾個高官點了點頭,眾人自是齊齊上前一步,到了那條扎着六個漂亮綢花的紅綢前。

    原本的落成儀式極其簡單,但因為新碼頭落成的同時又恰逢海外寶船回來,張謙就建議好好操辦操辦,又拍胸脯說市舶公館出錢。而由於這一年農田裏稻子的長勢極好,商戶經營亦是紅火,張越也有心好好慶祝一回,於是便示意人把如今這年頭還不曾出現的剪綵給搬了過來,又死活說動了原本認為這太過鋪張的于謙。

    當五個人拿起了旁邊托盤上的剪刀,利落地剪下了飄帶之後,站在綢花面前的六個健碩漢子立刻高高舉起了托盤,其中居中的那個更是一手拋下了那朵最大的綢花。剎那間,早就在高台旁邊預備的一個舞獅人一個空翻跳了出來,敏捷地用獅子口接住了那朵綢花。就在他落地的同時,其餘幾朵綢花也都被拋了出去,一旁又幾乎是依樣畫葫蘆一般竄出了五個五彩斑斕的舞獅人。

    儘管這場舞獅和張越記憶中的廣州舞醒獅並不相同,甚至顯得有些簡單,但對於廣州府的縉紳百姓來說卻是大開眼界,外地客商則更是目不轉睛。在陣陣歡呼聲中,布政司特意從佛山請來的那幾個藝人可謂是使盡了十八般解數,跑跳騰躍無所不用其極,翻騰間頗為好看。張越想着如今的舞獅藝人全都出自民間,沒有武館功底,奪彩和高樁都難以表現,心裏不禁有些盤算,但一想到俠以武犯禁幾個字,他只得嘆了一口氣。

    若是真的如電影裏武館林立黃飛鴻獅王爭霸那般光景,那就大大糟糕了。

    下頭已經是一片歡樂的狂潮,高台上頭的三司高官雖說矜持些,但看着這些從前不太容易得見的情形,也全都是三三兩兩站在一起,滿臉笑容地評點議論着。張謙自然是和張越站在一塊,他笑呵呵地看着下頭那六個舞獅人將綢花重新放置在了早就準備好的六根木樁上,不禁笑着對張越問道:「這舞獅之戲倒是不錯,勝在熱鬧,又喜慶,虧得你從佛山弄來了這麼些人,否則光是剪綵還太冷清了些。佛山鎮的那些商號倒是聰明,向你舉薦了這麼些人。」

    「其實我從前看過幾本佚名的雜書,上頭的舞獅之戲比這個更神奇。那些舞獅人可以在離地三尺高的高樁上頭表演,腳下可以騰挪閃轉撲跌等等,那更是好看。只是要能夠那樣的表演,就得有相當的功夫功底。可若是有那樣的功夫,不在軍中搏出身卻來舞獅為戲,卻是不可能了。如今讓他們來不過是圖一個熱鬧喜慶,這麼一來,這些人日後的營生就不愁了。張公公不妨想想,今日之事後,廣州和黃埔鎮有多少家商號開張或是逢年過節會請他們?」

    「看看,三句不離本行,說着說着又轉到了正事上頭,你呀你呀……」

    打趣歸打趣,張謙歪頭想想張越說的高樁舞獅,倒是頗有些神往,但想一想也就過去了。見高台上臬司一撥,都司一撥,藩司一撥,只有于謙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因低聲嘆道:「都已經上任半年了,於廷益還是和別人格格不入,他也太孤直了。不過,為着二季稻和三季稻的事,他幾乎是一直在外頭跑,很少呆在廣州。有幾個州縣為了討好上頭下令百姓連桑田乃至於山地都改種稻子,結果因為他在,這才沒能鑄成大錯。」


    「不錯,若沒有他這樣的人,便不會看到下頭人的急功近利,只會看到他們報上來的成就。縱使是惠民的好事,做的不好一樣會變成壞事,所以,朝廷派了他這個廣東巡按御史,咱們倒是可以放心省心了。昔日王荊公負天下大名二十年,新政也未必一無是處,可就是因為用錯了人,使得新政變成了黨爭的工具。如今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種稻,但若是一味用強令,一樣是好心辦了壞事。有這樣鐵骨天成的人,就不怕底下弄玄虛邀功。」

    「鐵骨難得,這樣的人也就是在都察院配上顧佐那個鐵面人最合適。京城裏頭黃淮退了,呂震死了,別人都說少了一個刺頭一個滑頭,可真正說起來並不是如此。都說君明臣賢,可賢臣之間未必就不會鬥心眼……算了算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暫時和咱們不相干。」

    張謙嘆了一口氣,隨即又笑了:「對了,如今廣東官場畏他于謙如虎,你那布政司暫且不提,臬司和都司恨不得見了他就繞道走。這半年他平均每月要上五六本奏摺,而且本本有物,不比其他巡按拿瑣事充數。你大概不知道,就是你我,都給他參了兩三回,更不用說李龍和喻良。御史當到這孤直的份上,着實是少見……」

    見于謙形單影隻地站在那裏,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寂寞之態,張越最終還是沒有上前去,至於被人彈劾,他也沒怎麼在意,橫豎以前也沒有少過。待聽得張謙說着說着漸漸提到了萬國來朝,他不由得想到了這次慶祝碼頭落成拿出來的那些錢:「如今張公公可是咱們廣東一省最大的財神爺了。海商還在備辦船隻,下海的還少,但從四月開始,番商的船就沒斷過,你這抽稅抽分可是天天盆滿缽滿。對了,昨天劃到碼頭上那隻小舢板上說鄭公公他們那些人掃蕩了西洋諸島上剛剛成了氣候的幾伙海盜,恐怕這次除了滿船貨物,還有使臣。」

    「進賬多了,那是因為沒人敢做假賬糊弄,總能多一些錢。市舶司提舉李文昌那傢伙雖然是可惡的牛脾氣,可做賬等等卻是一絲不苟,交給他倒也能放心。至於使臣,應付應付也就罷了,不要讓那麼多人進京,免得浪費錢糧……哎,你看,船進港了!」

    鑼鼓喧天中,更多人的目光卻望向了碼頭外面的大海。儘管這區區幾艘船遠遠比不上去年冬天的千帆蔽日,但不單單是眾多來自佛山鎮的商人,就連那些負責營建新碼頭的工匠和短工等等也都翹首盼望。當第一艘船穩穩噹噹地停好下錨之後,立刻就有人搭上厚實的船板,幾個身穿紅袢襖的軍士三步並兩步踩着船板跳下了船,然後就對船上吆喝了一聲。

    很快,船上方才架起了更多的船板,這次下來的是一隊十幾個身材健壯彪悍的軍士。眼見張謙等人已經下了高台上前迎來,為首的那個軍官頓時加快了腳步。待到近前,他畢恭畢敬地單膝跪下行了軍禮:「卑職神威左衛百戶項蛟,參見各位大人。」

    張越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就認出了此人是數年前南京因借糧犯夜而被自己帶去馬府街鄭府,之前又跟隨鄭和下番的那個軍漢項蛟。見張謙叫了他起身,他少不得上上下下打量着這個昔日故人,見其精神飽滿紅光滿面,不禁微微一笑。

    項蛟偷瞟了眾人一眼,卻只認得張謙和張越,不禁想起了臨行前鄭和的吩咐,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只是叉手低頭稟報道:「卑職奉鄭公公命,領大明神威艦五艘回航。」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有心打聽此次下番收穫的李龍和喻良大為失望。之前鎮遠侯顧興祖被奪爵之後,李龍由於有張越和張謙說了幾句好話,不但沒有追究之前受顧興祖挑唆的罪過,還得了幾句嘉獎勉勵,如今已經在廣東不想挪窩;而喻良也從自己的渠道得到了干滿這一任之後就回京任職的准消息,於是越發和布政司步調一致。但儘管是統一戰線上的人,對於布政司和市舶公館先頭聯手做的這筆大生意,他們仍是有些垂涎三尺。

    旁人的心思張越又怎會不知道,然而,這不是吃不吃獨食的問題,而是他還等着這筆錢急用,這其中更有一部分是上交國庫的錢糧。畢竟,先頭為了去歲的秋糧,布政司還落下了不小的饑荒。於是,瞅見張謙使了個眼色過來,他便頷首道:「項百戶一路辛苦了,中午三司衙門在彩雲樓上有飲宴,不過那兒人多,還是到碼頭東邊張公公的別院歇一歇吧。」

    當初在南京那會兒能悍然犯夜,又為支米還是支鈔的問題在張越面前理直氣壯坦然直言,項蛟自然從骨子裏就不是一個機敏靈巧的人。但他卻有一點好處,那就是極其惦記恩情,於是在下番官軍裁汰了一批年老體弱的在南京養老之後,他才得以升遷至百戶,這次更讓鄭和交託了這樣一個大任務回來。默不作聲地隨着張謙張越來到新碼頭東邊的那座小院子,一進屋,他就搶上前幾步,從懷中掏出一本賬簿呈給了前頭的張越。

    「張大人,這是此次五船貨物的明細賬目。」

    張越接過之後隨手翻了翻,又遞給旁邊的張謙,這才對項蛟笑道:「賬目回頭我會讓懂行的專人去看,具體事宜我卻想聽你解說解說。」

    項蛟聞言不禁一呆,見張越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立時想起鄭和說過,給他這個百戶就是為了賞識他當初的誠實敢言,便挺直了腰杆說:「回稟張大人,在到達呂宋之後,王公公已經帶着二十艘船往更西邊去了,帶了好幾個當地熟知海路的嚮導。這五船貨物中除了有西洋島國的紫檀木烏木以及各色木料壓倉之外,原本也要帶上各種染木、胡椒等等,可因為廣州如今不比從前,所以鄭公公指示不用這些,而是就地換上金、銀以及沉香、龍涎香、犀角、象牙、寶石瑪瑙等等。其中後頭不少是貢給朝廷的,其餘則可償付之前的貨值……」

    相比那些官場老油子的口才,項蛟的稟告可以說是沒什麼條理,起初還在說五艘船上的貨物,可突然就說起了在海上剿滅海盜的情景,不一會兒又說起了接見番王時的熱鬧場面。臨到末了,他這才醒悟到自己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卻是不着邊際,頓時有些訕訕的:「咱們這五艘船還帶回來黃金大約二千二百兩,白銀兩萬六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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