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夫妻本是一世緣
縣衙晚堂本是酉時散衙,但因為今天是成國公朱勇為年方四歲的幼子朱儀慶生,朱張兩家乃是世家通好,張倬自然收到了帖子,少不得備上賀禮上門道賀。在高朋滿座的宴席上,他一個區區七品官根本算不得什麼,可單憑一個張字,他倒是不曾受冷遇,但這酒免不了被人殷勤相勸多喝了幾杯,到最後還留下和朱勇對酌了三杯。
等到宴席散去,他出門被夜風一吹,不禁有些頭重腳輕。因他來的時候乃是騎馬,這時候不免犯了難,原打算向朱家借一輛馬車,結果到門口時早有兩個長隨上來迎候。一問之下,他方才知道是孫氏細心,唯恐他喝醉了回不來,故而打發了一輛車來接。
饒是如此,等到張倬踏進後衙的時候,也已經是月上樹梢時分。帶着丫頭迎上來的孫氏見丈夫滿身酒氣走路搖搖晃晃,一面親自上去攙扶,一面沒好氣地嗔道:「又是喝得醉醺醺的,都說冷酒傷肝,熱酒傷胃,老爺你也不知道顧惜一些身子!珍珠,去看看廚下醒酒湯做得怎麼樣了,幸好我早有預備,否則若是這麼躺下,明兒個宿醉一醒非頭痛不可!」
儘管腳下踉踉蹌蹌,但張倬神智卻還清醒,端詳着妻子嬌嗔薄怒的樣子,他便笑道:「都說家有賢妻萬事興,有你前後打點,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今天是多喝了幾杯,可那是成國公高興,人家都散去之後他還拉着我喝了好幾盅。說起來成國公之前也夭折了一兒一女,如今也盼望着能保住這個兒子,大抵天下父母疼兒子的心思都是一樣的。」
丈夫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孫氏頓時想起之前孫逢未孫逢嘉兩人來時提到的事。話到嘴邊,瞧見張倬臉上通紅,她便勉強按捺住了話頭。走到門邊上,早有小丫頭打起了湘妃竹帘子,她和芍藥兩人合力將張倬攙扶進去,將其安置在東屋裏一具靠背坐褥引枕俱全的軟榻上。芍藥彎腰脫下了張倬的靴子,又在旁邊的銅盆中擰了毛巾遞給孫氏。
孫氏忙着給張倬擦臉,卻不防右手忽地被緊緊攥住。見他黑亮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她面上不禁微微一紅,連忙使勁掙脫了。此時珍珠送了醒酒湯來,她親自扶起丈夫喝了,又打發了丫頭給張倬換衣裳擦洗,自己也去卸妝。直到芍藥把那一堆散發着陣陣酒氣的衣裳全都抱了出去,珍珠和兩個小丫頭也躡手躡腳都閃了,她方才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都老夫老妻了,剛剛還不老成,沒來由讓丫頭笑話咱們!」
「有什麼可笑話的,你都說了是老夫老妻,夫妻敦倫乃是人倫大理,如今又沒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張倬此時醉意稍解,心頭慾念卻是引了上來,伸手輕輕一勾就把孫氏拉到了自己懷中,因笑道,「難不成你還要把我趕到外頭吹一晚上冷風不成?」
一聽這話,孫氏頓時氣急敗壞地在張倬身上掐了一把,原本就微紅的臉一下子變成了通紅。那天晚上得知紅鸞有了身孕,她便賭氣把丈夫趕到了外頭,誰料張倬竟然在院子裏呆了一晚上,第二日便害了風寒。着了慌的她前前後後忙碌了大半個月,那尷尬情形直到如今還記得。當下她惡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低聲嘀咕了一句。
「誰讓你那時候死心眼的,既然已經有了妾在屋子裏,難道不能再偷兩個丫頭?再不成就是書房裏也能湊合一晚上,哪用在院子裏吹風!」
張倬和孫氏乃是少年夫妻,成婚之後就一直相互扶持,從無人問津一路熬到了今天,此時聽妻子這麼說,哪裏不知道她是口不對心?趁着孫氏分神的當口,他冷不丁在妻子的面頰上親了一記,又迅疾無倫地扯下了她的腰帶。
「要死了,你居然在這兒……」
這種節骨眼上,張倬哪裏肯放開懷中人,一下子便將她滿腹言語全都堵了回去。接下來便是細碎的寬衣解帶聲,讓人面紅耳赤的喘息呻吟聲,竹質軟榻嘎吱嘎吱的搖晃聲,伴隨着男子的陣陣得意笑聲和女子的小意求饒,最後倒是外間兩個守着的丫頭實在呆不住了,雙雙逃出了屋子去。
吹着外頭絲絲涼風,賞鑒着空中那一輪皓月,珍珠和芍藥臉上的紅潮方才漸漸退去。她們都是孫氏一手調理出來的丫頭,如今年紀也都到了該配人的時節。雖是丫頭,但她們在家裏也是錦衣玉食,對於未來少不得有幾分畏懼。只是張倬孫氏恩愛非常,之前兩個侍妾一個死了,一個雖懷了身孕,日後景況如何卻不好說,因此她們從沒想過張倬會將她們收房。
此時,珍珠便沒話找話說道:「老爺太太真是恩愛,都二十年夫妻了還是如此。」
「是啊,瞧着真讓人羨慕!太太之前問過我是否有看中的人,想來是要給咱們找人家。家裏那些小廝不是蠢笨就是油滑,挑不出好的,可要聘給外頭,我又捨不得太太。唉!」
「大太太看上去慈和,待下人卻一向苛嚴,二太太就更不用說了,雞蛋裏頭還要挑骨頭,相比之下咱家太太自然是最好伺候的主子。咱們都是買斷的死契,聘給外頭人就甭想了,那些小門小戶的漢子如今看着咱們好,以後指不定怎麼作踐咱們!還是琥珀秋痕有福氣……」
芍藥正在折着院子裏的柳條頑,還豎起一隻耳朵聽房中的動靜,乍聽見珍珠提起琥珀秋痕,她方才上了心,忙問道:「當初太太雖有讓她們倆伺候少爺一輩子的心思,可少爺仿佛沒碰過她們。再說,老太太把靈犀弄了過去,誰能越過了她去?」
「少爺一向重情份,靈犀在老太太那兒固然得臉,但到了少爺跟前未必就一定討好。咳,福分不福分的也得看未來的少奶奶,若進門的容不下她們,將來如何也就說不好了。」
珍珠說着就有些意興闌珊,但一想到今天陪着孫氏見孫逢未孫逢嘉時聽見的那些話,她漸漸蹙起了眉頭。老爺太太一向恩愛,若真有這樣的事,為何偏偏瞞着太太?
屋子裏的一對夫妻這會兒也已經雲開雨散,孫氏原本打算叫丫頭進來收拾,可張倬卻只是摟着她,她也只好聽之任之。然而,心裏頭憋的那些話不吐不快,她掙扎了一會,最終便咬咬牙道:「老爺,今兒個下午,大哥帶着我一個遠房堂兄來看我,求了我一件事。」
張倬微微有些困意,當下便不以為意地說:「你那個大哥素來就是踩低逢高的秉性,當初幾年不上門,更不曾接你回門去瞧瞧,如今咱們漸漸有了些好氣象就找上門打秋風來了。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你大哥,若不是什麼為難事,或者銀錢數目不大,答應他就是了。」
「人家可不是上門來打秋風的,這求的事情也非同小可!」孫氏將孫逢嘉所託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才冷冷追問道,「越兒回京的事情你怎麼不曾提起,既然都回去了,他又到青州去幹什麼?還有,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居然認識錦衣衛的什麼人?」
這當口張倬僅存的那絲酒意和綺念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壓根沒心思答孫氏的話,只反反覆覆在心裏思量這其中的關節。他和袁方一直都有來回訊息傳遞,為了以防萬一,都是用的可靠人傳遞口信,因此略一思忖,他便知道孫逢嘉所求的究竟是什麼事。
誰能想到,兜來轉去,那個孫亮甘竟然是妻子的本家侄兒?
這些倒也罷了,可他那個大舅哥竟然瞧見過他和袁方同桌吃飯,這才是真正的麻煩!想當初他不曾料到自己還有考中進士的那一天,袁方也不曾料到能一躍擢升至錦衣衛指揮使,所以往來的時候也不像如今那么小心。孫逢未那個傢伙乃是個貪財好利的小人,若是不堵上他那張嘴,日後只怕就是大禍害!
見丈夫只顧皺眉頭,卻不答自己的話,孫氏火氣上來,竟是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隨即便賭氣背着身抽泣了起來:「我就說越兒每次有信來你都不讓我瞧,卻原來是有意欺瞞我。我就越兒這麼一個兒子,萬一他有什麼閃失,我以後也不活了……」
「好了好了,有些事情早說出來你肯定是天天惦記着,我這不是不想讓你時時刻刻操心麼?」心煩意亂的張倬扳過了孫氏的肩頭,好言勸慰道,「咱們的兒子有出息有主見,做事情也很有章法,再說又有貴人幫襯,你就放一萬個心。倒是你那堂兄求的事情,若是一個處置不好,我只怕得脫一層皮!」
孫氏只是氣不過丈夫的隱瞞,這會兒聽張倬說了這麼一番話,那心思立刻從兒子轉到了丈夫身上。她一個激靈轉過身子,面上滿是驚惶:「難道這事情還有什麼隱情不成?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該見他們……可我已經對他們說了未必能辦,要不我明兒個就派人回絕……」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張倬實在不想把另一層關節說出來讓妻子憂心,索性將她攬在了懷中,「英如,若是他們再求見,不要答應也不要回絕,直接讓他們來見我。車到山前必有路,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