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病房,氧氣瓶發出的嘟嘟聲以及各種電子儀器的滴滴聲,交匯成一首變調的樂曲。
金髮牧師莊嚴地宣佈新婚誓詞:「葉美美小姐,你願意嫁給陸陽春先生,成為他的合法妻子,從今而後,不論境遇好壞,家境貧富,生病與否,誓言相親相愛,至死不分離嗎?」
葉美美花容帶淚,咬着粉唇,作情真意切狀,「我,我願意。」
往日風華正茂的男子,今天宛如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像。陸琪琪抹着眼淚,心像掉進熱油鍋一般難受。
突然,她睜大了雙瞳,眼尖喊了一聲,「三叔的手指好像動了一下。」
在場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陸陽春身上,可是他動也不動,沒有一絲生氣。
「琪琪公主,別太傷心了。」安德烈安撫地拍拍小姑娘的後背,以為她思慮過重,產生幻覺。
牧師接着照本宣科,對陸陽春又宣讀一遍,最後說道:「我現在宣佈,你們正式結為……」
「三叔,三叔,」陸琪琪衝過去,「他動了,他真的動了!」
所有人都驚恐地張大眼睛,注意力集中在病榻上的男人臉上,但見他消瘦得有些脫相的面容呈苦痛之色,雙眉緊皺,嘴唇輕微顫了顫。
陸遠山喜出望外,「老三在說什麼?」他就知道有驚無險,陸陽春就像一棵生命力頑強的野草,絕不會輕易死掉。
陸琪琪俯下身子,側耳傾聽,「三叔說:我回來了,別忘了你說的話,什麼事都答應我……」
轟!現場爆發出一陣尖叫聲,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醫護工作者們驚呆了,紛紛熱烈鼓掌。
主治醫師更是握住陸遠山的手,激動地說:「It『samedicalmiracle/(這真是醫學奇蹟。)」
眾人沉浸在喜悅之中,偏偏有一個女人與整個畫面產生嚴重的違和感。葉美美尖尖的指甲陷入皮肉里,銀牙咬碎。她到現在也沒搞明白怎麼回事,為什麼明明即將宣佈腦死亡的人又重新活過來。
然而,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眼下她最擔憂的是,自己真的要照顧這個半死的病人一輩子嗎?
轉天,沐白雪趕回中國,剛下飛機,竟在人潮人海的接機隊伍中,發現一抹熟悉的身影。
曾一帆,那個她深愛滲入骨血的男人,再度撥撩心扉。一身米色阿瑪尼休閒西裝,意大利手工皮鞋,挺拔的身材,冷酷的面容,意氣風發的氣質,不論他身處何方,都能迅速成為焦點。
沐白雪正在思索是巧合或者刻意時,對方已然邁開長腿,走到眼前。
「傻愣愣看什麼呢?」曾一帆從背後拿出一抔火紅的玫瑰,難得溫和一笑,「歡迎回來。」
「謝謝。」沐白雪僵硬笑笑,「你怎麼知道我坐這趟航班?」
「我托朋友去航空公司查詢了你的信息。」
沐白雪表示明白,「找我有事?」
曾一帆明顯察覺到對方語氣上的疏冷,也不氣餒,「上車再說。」
瑪莎拉蒂在寬闊的馬路上魚貫穿梭,兩個人都沒說話,車上放着舒緩的歌曲調節氣氛。
越是近距離地接近這個男人,沐白雪就越是心煩意燥。畢竟,這是自己從懂事起就愛慕的男孩,一生都抹不去的記憶。但是,自尊自愛如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男友和閨蜜搞在一起的狗血劇情。
「不是有話對我說嗎?」她問。
曾一帆雖然目視前方,可整個心思都在副駕駛座這邊,注意到她的表情很矛盾,「儲物箱裏有樣東西,幫我拿出來。」
沐白雪依言照辦,便看見裏面的精緻首飾盒,「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一枚碩大的戒指亮瞎人眼,沐白雪緊緊柳眉,「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
「這是新買的,按照你的指圍,這才是真正適合你的。」曾一帆打斷她,「小雪,我錯了,原諒我。」
沐白雪淒冷笑了,倘若上一回求婚,他送給這枚戒指,或許她會高興得不顧一切死死纏住他。可現在,不知為什麼,愛情的溫度驟降,有種可有可無的感覺。
「一帆哥,我從來沒怪過你。」她徐徐開口,如果曾一帆所說有關於自己與葉美美的故事全部屬實,那只能算是過去式,他根本沒有過錯,「我只是,只是心裏好亂,不想考慮感情的問題。」
曾一帆咬了咬牙,加大馬力,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喜歡上他了?」
沐白雪不發一言,轉頭看他。
「他和你不合適。」曾一帆雙眼血紅,「別看他救過你,但陸家絕對不會接受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況且,你父母早亡……」他意識到自己說過頭了,及時閉嘴。
「我有自知之明。」沐白雪冷笑,「我是不祥之人,你不害怕嗎?」陸天亮的話猶在耳邊。她清楚按照自己的硬性條件連曾一帆都配不上,何況更尊貴的陸陽春?
「小雪,我不是這個意思。」曾一帆急了。
「不必解釋,停車!」
「小雪,你聽我說!」
「不聽,我要下車!」
這時,對面有一輛貨車逆行而來,曾一帆只顧與沐白雪辯解,待到發現時已經來不及轉彎,他只能一腳踩死剎車,用整個身體將沐白雪撲在身下,「小心!」
兩輛車正面碰撞,SRS瞬間膨脹成氣囊狀,將他們包裹起來。戴着鴨舌帽的肇事司機往瑪莎拉蒂里望了一眼,吃了一驚,大概是眼見撞了豪車,那人丟下貨車,撒腿跑得無影無蹤。
隨着氣體不斷外漏,曾一帆逐漸顯露出來,他絲毫不關心自己的傷勢,只是一再地問:「小雪,你受傷沒有?」
車禍並不嚴重,豪車的保護系統又及時啟動,曾一帆只是撞傷了額頭,而沐白雪則毫髮無損。
「我沒事。」她大腦空白,「你剛才為什麼那麼傻?」
「沒事就好,我不能沒有你。」他將她死死摟住,「不止陸陽春能救你,我也同樣可以為你不要性命,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怎麼會讓女人受傷?小雪,過去的不能重來,也無法更改,現在我要重新追求你,直到你答應嫁給我的那天為止,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沐白雪任其緊緊抱着,呆呆點頭……
時光荏苒,轉眼過了三個月。
這天放學時間,曾一帆又如期出現在成功語言學校的正門。
剛出校門,劉美琳便用胳膊肘撞了撞好友,「小雪,你家二十四孝老公又來了。」
「瞎說什麼!」沐白雪嗔怪,「我們還沒結婚呢!」
劉美琳不以為然,「早晚的事,着什麼急呀!不過,說來也奇怪,曾二少從前不是對你忽冷忽熱的嗎?最近怎麼這樣殷勤?是不是劈腿被你抓到了?」
沐白雪苦笑,未語。
「事不尋常必有妖,這年頭都是防火防盜防閨蜜,曾二少條件那麼優秀,你多留心眼。」劉美琳感嘆。
「那我要不要也防着你呀!」沐白雪開玩笑。
「我可不是蜜糖/婊,我是女漢紙。」劉美琳嘆了一口氣,「說到曾二少,我又想起陸三爺了,說實話他康復得怎麼樣了?」畢竟,自己還拿過人家五塊牛排呢!
這句話就像一根刺扎在她肉里,不拔出來傷口就永遠不會癒合。
自從在幻境中將他喚出之後,沐白雪已經有好幾個月沒使用過菱花鏡了,她怕看到他病態的樣子,怕看到他掙扎在生死邊緣,怕看到他的一切,這會讓她有一種深深的自責。
只要不知道那個人的消息,她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過得很好。
曾一帆今天的坐騎是輛新款積架,瑪莎拉蒂還在修配廠,幾日之後才能取回。
沐白雪前腳上車,小跑後腳就奔了出去,好像很着急的樣子。
「今天比較趕,先吃飯,然後去國際商貿買幾條裙子。」曾一帆自作主張。
「我不缺衣服。」主要是那裏的東西太貴,她上班根本用不到。
「是晚禮服,明晚有個場合,你要陪我出席。」
俄式西餐廳內,依然是老地方。
曾一帆細心地幫她拉開椅子就坐,溫柔又無微不至地點餐,「給這位小姐一份芒果汁,一份水果沙拉,一份招牌牛扒,八分熟的。」
每一道都是自己喜愛的口味,沐白雪笑笑,他最近真的對自己十分熱情,陡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你笑什麼?」曾一帆將牛扒切成小塊,放在她的身前。
「沒什麼。」沐白雪眼眶一酸,腦子裏突然浮現另一張邪魅的俊臉。依稀記得當時他數落自己笨手笨腳,卻仔細地為她切好牛扒。她晃了晃腦子,不要再想那個男人了。
曾一帆明顯看出對方有心事,提出話題,「剛才和劉老師聊些什麼?」
沐白雪失笑,又黑又大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想穿透內心,直言不諱道:「她說你近來待我太好了,事不尋常必有妖,要我小心點。」
「呵呵,她可真逗。」曾一帆自我解嘲地笑了,喝下一口水。
「明天什麼活動?」沐白雪問,她感到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遠航集團董事長葉總的小孫子辦滿月酒,曾氏下半年有意與其合作,」曾一帆狀似隨意地說,眼睛卻一直觀察她的神色,「桐城不少商家都會出席,陸氏也在受邀行列。」
果不其然,沐白雪在聽到「陸氏」兩個字後,手中的叉子轟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