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臣對趙六意說:「宮宴當日你留心桑為霜。」
這個女人他倒要看看她是何方妖物,是有三頭六臂,還是鬼怪轉世……
王丞相對幕僚:「宮宴當日你等留心那個薄彥軍師。」
她是薄彥的軍師,而且還是一個女人,一定是薄彥想派個女人來誘惑他的徒兒,薄彥那人雖為經世致用,亂世安邦之才,可他的大徒弟已經被薄彥毀了,皇上這個最得意的弟子可得看好了……
左相魏濤對幕僚:「宮宴當日你等務必留心那個徵羽大人。」
魏家的女兒一直沒有辦法送進宮去,可不能讓一個有謀略還有美色的女人搶佔了先機,那樣會更不好對付……
「三公」對各自幕僚:「那個徵羽大人三日後會出現在宮宴上,你等隨本官留心。」
反正他們在朝中就一個閒散官職,不過是想看看熱鬧罷了……
內宮藝德殿,皎月清清,女人眉目淡然若煙色,她靜坐蓮花寶座。緩緩開口對凌薇:「聽說那商徵羽是個女人,明日要進宮赴宴,凌薇替我留個心。」
與其他人不同,她不過是對一個挺「能幹」的女人感興趣罷了。聽說那女人想出借用水流淹沒邵西縣的辦法擊退了曾經死守邵西縣的秦軍。
想出這樣「傷人傷己」的辦法,這女人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倒是比那些將「家國大義」時常掛在嘴邊的男人有趣多了。
凌薇微皺眉,平淡道:「是。」她想帝姬只是覺得在內宮之中無聊的時日太長,覺得疲乏了,想找些有樂子的事情做。
這「鐵面軍師」的事情她也是微有耳聞的,大姚護國將軍部下的女軍師,如今炙手可熱的奇幻人物。
金碧輝煌的嫣然殿內。
王美人歪坐在玉榻上對幾個尚宮:「宮宴當日你等留心那個徵羽大人。」
「是……」不咸不淡的回答,顯得有氣無神,讓人聽了覺得極為敷衍。
這些年幾個尚宮對王美人心生異心。原因是這個女人跟在皇上身邊十多年,一無子無女,二封了美人後便沒有再封了……有幾個宮中尚宮都轉投靠藝德殿去了。
這些女人心裏想什麼,以王嫣然的玲瓏之心又豈會不知,輾轉又蹉跎了兩載,她卻仍沒有一兒半女傍身,她心裏氣得生恨又如何?
傅畫磬一直給她的口風是:再緩緩。
她知他帝業未成,中原未定,無心子嗣。可再如何蹉跎他已將近而立,卻連一個子嗣都沒有……
王嫣然橘子紅的水袖內,右手五指將一方梨花黃的絲帕捏成一團,面色已見悽慘之青白。
幾位尚宮見狀一驚,曲身行禮告辭了。
幾位尚宮遠去的身影,王嫣然不曾瞥過一眼,身旁站立的女官瞪着那幾人的背影狠狠的咒罵了一通。
而王嫣然淒冷一笑,眼底不減嫵媚。她容不得傅畫磬身邊有任何女人,而且還是傅畫磬感興趣的女人。
當年的華陽帝姬,還有寧安四年的寵妃,還有夏月台的夏美人……
她清楚婁重華和傅畫磬的交易,又知婁重華身後有秦王還有彥城,所以婁重華她不敢拿她怎麼樣,反而卻苦心折磨起夏憶瑾。
以致於這兩年夏憶瑾被她折磨至請聖旨,自入養心殿後的養心庵,為皇族已過世的親眷吃齋念佛去了。
這樣的結果於王嫣然很無趣,於是她又命人關注起藝德殿,可藝德殿的那個女人無論她如何激她,那個婁重華永遠不為所動。
王嫣然冷笑,這些自命高貴的女子,總喜歡擺出一副上天入地唯我獨尊的樣子。她可是逼死過一個帝姬……
後來,宮中一年多里,王嫣然總是有意無意的往藝德殿跑。你不理會我,我就每天去煩你。王嫣然就是抱着這種心思,想逼迫婁重華對她出手,惹毛了婁重華,再當着皇上的面演上一出「苦肉計」……這就是王嫣然的盤算。
可是那婁重華還真能忍,寒來暑往,就沒見她發過怒。
後來王嫣然都忍不住的時候,只見那藍衣女子勾唇冷笑:「本宮非後非太后,能得你日日『請安』至此,本宮惱什麼?怒什麼?該惱的是皇上吧?……」
「請安」二字,婁重華說得又重又緩。
王嫣然當時聞言一震,瞬間慘白了臉。婁重華是子啊提醒她,即便婁重華不煩她,皇上那頭也該煩她了。這樣的把戲玩多了不好……
於是後來再不見藝德殿出現王美人的身影,再後來王美人稱病,宮中傳出王美人不能生育的言論。
王嫣然沒打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騷。
好不容易挨過了風頭,轉眼開春了,看着嫣然台的桃花開得無比燦爛,王嫣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三月宮宴將至,好不容養好了氣色等着皇上來邀請,聖旨是等到了,可是還帶來了讓宮中宮人們議論紛紛的消息:那個聞名三國的徵羽大人也將要被請入宮宴了,護國將軍薄彥的部下而已,要被請入宮宴,品階都沒有的一個人,只能作為護國將軍的下屬前來,而皇上卻下了聖詔去請人來?
打聽來消息,搞半天才知道,那個徵羽大人是個女子,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王嫣然一聽心裏頓時就亂了。
於是派父兄去打聽更多關於「徵羽大人」的事,還命幾位尚宮宮宴的時候留言這個女人。
*
為霜生辰日,二月二十八,清晨,她女裝出門,胖大嬸塞她一雙煮熟的雞蛋,又引着她從後門出去。
為霜接過兩個熱乎乎的雞蛋,望着胖大嬸甜蜜的笑了,兩年來這個胖胖的美大嬸一直像珍視自家女兒一樣珍視着她。還記得去年胖大嬸在得知她生日時的驚訝與懊惱,那日已經很晚了胖大嬸仍舊掐着時間給她煮好了面和雞蛋。
「當家,你可一定要吃哦。這一雙雞蛋是美滿、圓滿的意味,您可一定要吃的……」
「我會的。」桑為霜騎馬而去,笑得神采飛揚。
她趕至老街花店尋婁蒹葭,卻發現花店裏的人都在大堂內等她。
他們的打扮都很樸實,和普通小戶人家的百姓一樣,為霜再看看自己,一身低調的淺灰正好融入他們之中,就像是一大幫不富有也不貧窮的小親戚,今日趁着春光大好,出郊外遊玩。
「馬車已備好了,公子和小姐,還有大夫人和小公子們快上車吧。」秦庚懶洋洋的依着馬車說道。
楚乙等人瞪了他一眼,上了馬,楊焉邊解馬韁邊笑他。
樊過雪扶着蠻藍夫人上了後面的馬車,燕丙抱着小奴坐在馬車外。
婁蒹葭扶着桑為霜進前面的馬車,秦庚吆喝了一聲:「夫人,公子,小姐,可得坐好了,小的我就要啟程了。」
楊焉笑他:「還囉嗦什麼啊,走嘍!」
後面的過雪跟着起鬨:「就是,說了要抓魚來烤的……想想我都饞……」
「想吃魚就快點出城。」蠻藍夫人不耐煩的說道,「不過呀,你們洛陽的魚蝦可沒有我們芙蓉城的肥美!」
桑為霜不參與他們的關於「魚蝦肥美」的討論,反正蜀中的魚她又沒有吃過,只是笑道:「在城門口停一下。」
桑為霜一開口,眾人都詫異的望向馬車中的她。
為霜不語,只是淺笑,反正一會兒他們就知道了。
洛陽城城門口不遠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一大清早的就站在老槐樹下,春風煦暖,帶着附近花林的香氣,他用小手整理自己的頭髮,不想自己的頭髮看着太凌亂了,因為等下……
對了,他從懷中取出一本藍皮冊子書,熱乎乎的,還帶着他身上的味道。
遠遠地就見兩輛馬車從遠處行駛而來,他看得真切,那第一輛車上的「馬夫」是多年未見的楊焉哥哥。
他難以掩藏欣喜,飛快的跑了過去。
楊焉看到朝他們馬車跑來的少年,久久出神,隔了一會兒才認出這是十七個月未見的三少爺。
「三少爺!」楊焉大聲呼喚一聲,這時馬車內的人都探出腦袋來,後面馬車上小奴掀起車布,半個小身板都探出來了,他娘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楊焉大哥。」
楊焉將車停下,笑着下馬車,道:「都長這麼高了,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呢。」
樊過雪也將馬車丟給了燕丙,跑上前來,看着桑錦文好一會兒,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還走近了碰了下小身板。
「我去!桑錦文你怎麼可以比我高?!」樊過雪生氣的大吼,他這幾年就怕長輸了桑錦文,一直不敢挑食。是有什麼吃什麼……肉和蔬菜都不曾少。為什麼還比桑錦文矮了一個食指的高度!簡直想跳河!
桑錦文心情格外的好,望着天想了一會兒,才道:「那是因為洛陽的水長高。哈哈哈……」
「你說這話,老娘第一個不服。」蠻藍站了出來。
「小奴也不服!」小奴從馬車上跳了出來,「小奴就很高,連赫連叔叔都說小奴長得快。」
「聽到沒有?」樊過雪挑眉望着桑錦文道。
「……」眾人一陣無語。
這兩邊劍拔弩張,才一見面就想要干架不曾?
楚乙敦厚的臉上唇抖了下,眼皮狂跳了一下,沉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大家快點上馬車。」
楚乙一開口眾人很快各回各位,楊焉微笑,還是楚乙的話鎮得住蠻藍夫人母子。
此刻,馬車內桑為霜也掀起車布,望着桑錦文道:「小錦,快上來吧。」
桑錦文一瞧見姐姐,還有……
天啊,那朝他微笑的側臉?那個淺淺淡淡之間就能傾城傾國的臉龐?……他有沒有看錯?是婁蒹葭嗎?……
「大姐我來嘍!」他嗖的一聲,矯捷迅猛如脫兔。
「你慢點!」
桑錦文一進來,桑為霜就伸手去接他,沒想到婁蒹葭的動作比她的更快。
兩人的手一碰到一起,桑為霜像觸到火花似的收回來了,這一刻她又想到四季園內那個額吻,雙頰立刻滾燙起來。
桑錦文紅着臉望着兩人,他笑看大姐,又痴然望向婁蒹葭。
「小婁……」眼裏有淚水在閃爍,桑錦文突然撲入婁蒹葭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
雖然大姐沒有告訴他小婁為何成了秦王,雖然大姐沒有告訴他,為什麼那日文淵殿上的小婁對他那麼冷漠,可是他知道,兩年來他一直都猜想,那日的小婁,成為秦王的小婁,對小錦的冷漠是無可奈何之舉。
「小婁,我好想你,也想過雪,想楊焉,聽大姐說楊焉和過雪去蜀中找你了,你們是在一起生活嗎?」桑錦文濡濡地問道。
婁蒹葭含笑點頭,輕輕的安撫他的腦袋。
「對了。」錦文將懷中的藍皮冊子遞給桑為霜,「大姐,這是你要的《洛都鈎沉》,是小錦在文淵書閣里抄錄來的……」
他像要糖吃的孩子,將自己的「成果」雙手奉上,再朝為霜甜甜一笑,有些撒嬌的樣子,俊臉雙頰微紅。
桑為霜手指划過他的臉頰,再笑着接過那本《洛都鈎沉》。問道:「可有被人發現什麼?」
「沒有。」桑錦文搖頭,「我都是在凌晨去書閣的,張閣老將書閣的鑰匙給我,就是要我早起去打理。說來也怪異……大姐說的這本《洛都鈎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當時還差點泄氣以為大姐說錯了名字,大姐你不會怪小錦吧,小錦當時找不到差點都要哭了……」
桑為霜聽後一愣,最終將那藍皮冊子書收好,笑道:「找到就好了,別多想了。」
*
「大姐,我們真的是去春遊嗎?」桑錦文坐在馬車內,春風掀起車布,他坐在車內歡騰着,「早聽裴家兄弟說洛陽城郊好玩,在洛陽住了將近兩年,以往卻一次也沒有來過。」
桑為霜給他戴上一頂軟帽,笑道:「這春風雖暖,吹多了也不好。」
「嗯,大姐!」桑錦文很乖的任由桑為霜給他戴上軟帽。
「再等一會兒就到了。」為霜從懷中摸出兩個雞蛋,「是我出門的時候胖嬸給我的。」
桑為霜剝好其中一個遞給錦文,「你一個,我再和小婁共一個。」
「嘎……」錦文臉一紅,不敢說出要大姐和他共一個,小婁吃一個的話。思量之下垂首低頭默吞雞蛋……
*
「這塊地兒好,那邊桃花林,那邊油菜地,一黃一紅的,看着舒服,這條河就是洛陽城中的苦水向東流出城的,不錯不錯,就這裏了……」蠻藍抱着地毯走出來,在河邊的草地上鋪上,「你們幾個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將車上的東西搬下來?」
蠻藍一說,幾個大爺們立馬動了起來。
楊焉和過雪搭起了「土灶」,還有「鐵火架」。
楚乙、秦庚脫了鞋子,挽起了褲腿準備下河裏抓魚。
小奴和錦文跟着躍躍欲試,卻被蠻藍一聲吼,給斷了「念想」。
「都給老娘過來!這裏還有這麼多事情要做!你們兩個去那邊菜園子裏摘點菜來。」蠻藍雙手叉腰同一大一小吼道。
「啊?」桑錦文錯亂了好一會兒,「那菜園子不是有主人的嗎?」
蠻藍眯眼瞧他,「你不會想方設法弄一點來嗎?」蠻藍圍着桑錦文繞圈圈,「聽說你可是在文淵閣讀書的讀書人,怎麼這麼點腦子都沒有?凡事要靈活,我要你去弄點菜來,你管那園子裏有沒有主人?」
「……」桑錦文一陣無語,因為羞憤他小臉漲得通紅。這個女人說話一套一套的,還不合邏輯的狠……那邊的菜園子是有主人的,有主人的東西豈能隨便去拿?這和他是不是在文淵閣里讀書有什麼關係?
見娘又在發火,小奴趕緊牽着桑錦文的手朝蠻藍指過的菜園子跑去。
「小哥哥,小哥哥,你跟着我,我去拿菜,不過我怕狗汪,如果園子裏有狗汪,你可一定不能丟下我……」小奴說着就往菜園子裏鑽。
桑錦文愁眉苦臉的叫住他:「小奴,我們這樣不好,你不要……你不要進去了!」
桑錦文言語攔不住他,一氣之下將小奴的兩腿拖住,使勁往自己懷裏一拉。
「嘩」的一聲小奴的褲子垮至大腿處。
「啊!啊!啊!」三聲哀嚎,地動山搖。
低頭一瞧,桑錦文臉紅至脖頸。
「嘎……小奴……我不是故意的……」
桑錦文手足無措的解釋,只希望小奴小聲一點,還有……千萬別哭。
「誰家的孩子,一大早吵死人了!」一個高個子的少年懶洋洋地從園子那頭的茅屋裏走出來。他雙手張開撐了一個懶腰,一臉的疲憊。
看他一身紅緞綢褂,就知此雖小戶,可也當屬小資。
小奴見有人來,也不敢再哭,將褲子一提,拔腿就往桑錦文身後跑,「小哥哥……」
桑錦文也下了一大跳,抬起頭望向來人。
兩個少年互相盯着看了許久。
突然那紅緞綢褂的少年,眉頭一皺,抬起手指指着桑錦文好久,似乎是在用盡全力回憶什麼。
突然他大吼一聲。
「桑錦文?!」少年眉一揚,「害老子想了好半晌,原來是你阿桑錦文?!」
少年摸着下巴望着桑錦文和他身後的八歲大孩子,「想不到你混得如此狼狽,跑到我家園子裏來偷菜了?」
桑錦文氣得血脈噴張,也總算是想起這人是誰了。
「狗娃子,你怎麼到洛陽來了?」
「怎麼,你有意見?」
「哎,你這人真是,咱們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了!」桑為霜甩袖做了個禮,牽着小奴就轉身。
周小郎臉一紅,出手拽住桑錦文,「我和你開玩笑的,咱們這麼多年不見,你也不該這樣對我吧,看你的樣子還是穿着書生儒服呢。」他就是認出了桑錦文身上的儒服,嫉妒的眼裏發狂,他爹找了好多洛陽城的小官都沒能把他送進洛陽城裏去念書。
如今逮到個穿儒服的桑錦文,他如何不想攔下他打聽打聽,問問桑錦文是找了哪家的關係,進了洛陽城念書的。
桑錦文聞言轉過身去,望向周小郎,笑道:「我與家人來此地春遊,也沒有料到,你會在這裏。」
「我如今不叫『狗娃子』了,你叫我周小郎吧。你們在哪裏春遊呢?」周小郎四下張望了一下。
桑錦文說起蠻藍夫人找他取菜的事情,周小郎一聽笑道:「你們等等。」
他背着一個籮筐出來,將園子裏的菜摘了許多,「若不介意帶上我一個吧,我爹出去了,我娘……」
周小郎的娘在寧安四年冬季的那場秦姚戰爭中受了重傷,後來沒有熬過那個冬天,病死了。
*
「我去!婁蒹葭啊,想不到還能見到你!都長這麼高了!」周小郎見到婁蒹葭,依然用當年那樣欣喜又嫉妒的口吻,而婁蒹葭亦如當年一樣回他淡淡一笑。
周小郎臉一紅道:「差點忘了,你不能說話,不過啊……」他仔細打量婁蒹葭幾眼,「不過就是比以前瞧着聰明了許多……」
他一說,桑家姐弟淺笑出聲,沒有人解釋,幾個侍衛去抓魚了更沒有聽到,若是他們聽到一定會揍周小郎的……
「這是我家園子裏的菜,剛採摘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們還不能見面呢!」周小郎大笑,帶着桑錦文去洗菜。
蠻藍夫人,楊焉,過雪已經將土灶和火架搭好了。
土灶里火把兒燃燒起來,楊焉擺上大鍋,桑錦文將洗好的菜端來,蠻藍夫人已開始炒上了。
桑為霜和婁蒹葭坐在地毯上剝花生米和葵瓜籽。
「我爹說着個裹着油炒一遍可好吃了,他挺喜歡的,所以我拿了些出來,大伙兒剝了走一道油吧。」周小郎邊說,邊動手。
為霜問起周小郎,他們走後,安縣的一些事。
「我爹說你們走的那一天,張家和李家也搬了,其實啊李家叔叔那日來問過我爹意思,是我爹沒定下決心……後來……」周小郎噎了一下,有些傷感,「所以後來我爹說,是他害了我娘,我娘早年跟着他受苦,後來也沒過幾年的舒服日子。所以我爹想方設法帶我來了洛陽,想要將我送進洛陽城裏的學府里去……」
「可你們也知道那些學府都是公子哥兒們呆的,我爹就算肯花錢,他們也嫌棄我是商人的孩子,後來爹的一個朋友給他提議,說要想我進學府讀書也不難,只要將我過繼到一個小官門戶里做兒子就可以了……我爹當時就拒絕了,呵呵……」周小郎笑了笑,「現在我可是娘留給爹唯一的兒子,他是說什麼也不會把我過繼出去的,所以我想,我周小郎就是沒有當讀書人的命,以前能在安縣府上學的機會我也不珍惜,哎,想想還真對不起的娘的……」
桑為霜見他嬉笑着說着一些傷感的話,心裏對這少年有很大的改觀,也許是周小郎娘的死,讓他成熟起來。一個能嬉笑着說出傷感的話,一個能借這些暗話想套她的口風的十三四歲的少年,這還是即使讀書不怎麼樣,也自有自己「謀生」的一套。
桑為霜將一把花生丟在木盆中,笑道:「你真想讀書,真想做官?」
周小郎聞言,一愣,木訥地點點頭。他想,當然想。他沒想過誠以動人,而且自己的伎倆太嫩他也知道,講着講着就講成了自己的真心話。他是真心實意的想,真心實意的付諸行動了。
「周小郎,我不介意幫你這個忙,但是你可得記住你剛才說的話,你得對得起娘,對得起安縣的父老鄉親,將來即使官位再小,也得做個好官。」
哎,被這麼嚴肅。桑為霜微紅着臉看着身邊的人,她不過是想嚇嚇這小子,他以前可是欺負過她家小婁的。
咳,更別把她想得多麼「高尚」,什麼好官不好官的,只要這江山一日姓「傅」,官不官的都不是自家的官,和她有什麼關係?
周小郎一臉鄭重地點點頭,好久,又疑惑道:「好官?什麼樣的官是好官啊?」
桑為霜一愣,笑道:「這個當然得你自己去領悟啊……」
腹誹:她見過的官,有哪個不是千張面孔,七竅玲瓏……長袖善舞,八面風光……什麼樣的官是好官?她表示她真不清楚……
楚乙等人正好打了一大筐魚回來,也正好聽到了這裏。
「好官?自然是為官清廉,造福百姓,才叫好官!」單純的某丙,露齒一笑,憨憨的答道。
「哼?為官清廉,小子,我告訴你這種官死得最快,若是有點小聰明一定是被人玩死的,若是夠蠢還能壽終正寢,只不過死的時候連塊墳都買不起。」某庚媚眼微動,爽朗一笑。
「好官?」魏己輕笑,明眸如珠,燦若星辰,「就是『比清官更清,比奸臣更奸』,你若記住此句『受益終身』。這是為官『心術』必修課……」
「那何為『比清官更清,比奸臣更奸』?」周小郎和桑錦文一致開口問道。
魏己望天:「自己去領悟,紙上得來終覺淺。」
「得知此事要躬行?」桑錦文順着他的話念道,隨即一陣無語。
桑錦文見侍衛中有一人還沒說話,就望向楚乙。
楚乙被兩個小少年看得臉一紅。
冷冷地吐了四個字:「先讀兵法。」
「哦……,……」長長的一聲,也不知上贊同還是無趣。
「我去烤魚。」燕丙見幾人沉默,覺得渾身不自在,忙開口道。
「我也去。」楚乙一說,其餘兩個也跟着去了。
「乙、丙、己、庚!你們四個幹嘛呢?!」蠻藍一聲咆哮。
桑為霜本和婁蒹葭,錦文他們,講着這一年多來她茶莊和鏢局的趣事。
突然聽到這聲慘叫,錯愕的向蠻藍那方望去,只見蠻藍一臉黑灰……
桑為霜一口茶水噴出,突然心情大好!
「說了因果輪迴……天意誠不欺人……哈哈哈……」
婁蒹葭搖頭,知道這小女人說的是那日蠻藍戲弄她的事情,沒想到這小女人這般可愛。會有這么小孩子的報復心理。
他突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將她攬住,一隻如玉的素手將她額頭的碎發別在耳後,只見那如羊脂玉般的耳珠泛起粉潤的紅。
婁蒹葭一震,微微抬起澀意漂浮的絕美眉目,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輕薄之舉……
實在是情意驅使,情難自已……
看着桑錦文和周小郎,還有不知何時爬到這裏吃起葵瓜籽的小奴,他們三人目瞪口呆的樣子……
婁蒹葭頓時玉面通紅,深刻地覺得自己「有傷風化」了。
可他強裝着自然,懵懂茫然的眼神又掃過他們,緩緩地移向天際,佯裝着在看天際的流雲。
而旁側蠻藍洗了臉後,又開始着手烤魚。
蜀中人注重飲食,有很多特色菜都是從蜀中傳至中原的。
蠻藍在一個鐵皮盤上鋪了一層蔬菜葉,再鋪上準備好的百葉(又稱千張,豆腐皮)還有一些菇內,再將白水小煮過的魚,放在百葉之上。
魚肚子裏已塞入了蜀地特質的調料包和醬菜,撒上蜀椒和鹽,飄上生抽紅油,再放上大量的蔥花、大蒜、薑末……
「蠻藍夫人,可真是香啊,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難怪賀將軍要你跟着主子爺,照顧主子爺飲食。」樊過雪睜大雙眼道。
「那刻不,我蠻藍可是蜀地出了名的妙手神廚……」蠻藍將鐵皮盤子放到火架上,「等這個煮好了,就給爺幾個端過去,這齣來大半日了,讓爺幾個先用點溫米湯,再吃這種味道重的。」
「好的,我先講米湯端去。」
是米湯伴着羊奶熬的,驅出了羊奶的腥膻,又有糯米口感的溫澀,放了少許白蔗糖,還有白果的肉粒。這湯也是蠻藍夫人自己琢磨出來的。
「夫人,這個可真好喝。」桑錦文捧着白瓷大碗,將那湯一口喝光,喝完還咂了咂嘴,顯然意猶未盡。
「你若多喝這個湯將來可能趕上主子爺的高度。」
蠻藍聽到後,笑道。
「真的嗎?」桑錦文不解道,若是真的,他一定每天都堅持,他想長到小婁那麼高,看着既舒服又自豪。
「當然是真的,小哥哥,小奴每天都有堅持喝的哦……」他不敢說若是他不喝,她娘就會將他丟到他爹的墳頭上去,雖然他娘常常用這句話嚇他,可是從來沒有真這麼做過。
「好香啊……」周小郎鼻子動了動,問道了一陣烤魚香味。
「算你小子運氣好,用一籃子的蔬菜,換了一頓大餐,值了吧。」過雪端着烤魚上前來,「來來,給小爺讓條道。」
烤魚鐵皮盤子剛放穩。
「我要開吃了……」幾雙小手捏着木筷湊上前去。
「哇,真香,真好吃,可比雄獅樓的酸溜魚火鍋好吃許多……」桑錦文讚不絕口。
燕丙笑道:「放心,我們捕了一大籮筐的魚,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要多注意魚刺就行……」
桑為霜不得不說,這個叫「蠻藍」的女人做的菜十分的可口,甚至和皇宮裏的御廚有的一拼,聽說她在豆蔻年華的時候就有「妙手神廚」的美名,蠻藍的父母也是蜀中一代的名廚。
桑為霜這個本不大喜愛辛辣與腥膻鹹味的人,如今竟然能因為一道湯,一道烤魚有所改觀。
「這是什麼?」一筷子夾起白色的像麵皮似的東西,桑為霜疑惑的問道。
時刻關注着桑為霜的楊焉自然第一個回答:「這是百葉。」
他笑着解釋:「是用豆子做的,在洛陽還有陝州一帶被人們稱為『豆腐皮』……」
楊焉的解釋娓娓道來,他的聲音也很好聽,聽着不讓人心生反感,而且還很悅耳。
桑為霜自然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她朝他盈盈望去:「好久沒喝你的茶了,讓我想念了好久……」
一句清淺,卻讓坐在她身邊最近的兩個男人愣了好久。
楊焉一愣後,臉上露出微紅,是幸福的喜悅。至少,他還有一樣,能讓她銘記,能讓她想念……
「都別說了,來來嘗嘗這道,這是純用火烤的……」幾串鐵棍被遞上來,整條整條烤的焦黃的魚出現在桑為霜眼前。
蠻藍笑道:「姑娘,我聽爺說今日是你生辰,那你多吃點,這一串三條全是你的,是女人你就給我接着!」
「……」
桑為霜唇角一抖,有這樣威脅她吃魚的?
「魚我接了,謝謝夫人送的生辰禮。」
她一笑,將那細鐵棍接過,頓時指尖滾燙……
咬牙切齒地露出一笑,忍住沒有發火,正是面紅耳赤,難堪之際,一隻手奪過她手中的細鐵棍。
那人不顧自己手指被燙出傷口,又用空着的一手捏起桑為霜的手,細細瞧看有沒有受傷……
桑為霜本來被燙的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可是她性子烈,即便是很疼,可是也不會這麼「窩囊」。
「我沒事,你快放下,比把手弄傷了!」她緊張的吩咐他。
知道她沒有受傷婁蒹葭才安心將烤魚放下,而他手上卻留下了兩道燙傷的痕跡,那樣刺眼。
蠻藍退了一步,知道自己這一次做的太過火了。
燕丙忍不住瞪像蠻藍,冷聲道:「夫人這次太過分了。」
「我……」蠻藍手足無措,因為理虧,也不能狡辯。
秦王不願壞了一伙人興致,更何況今日還是為霜生辰,淺笑着吩咐大家繼續吃完。
*
當日夜晚。
桑為霜一身黑色夜行衣從自家窗戶里飛躍而出。
才走了沒十幾步路,就感覺被人給盯上了。
「誰?」
桑為霜警惕轉身,就見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黑影走至她面前,取下面罩。
「婁蒹葭?」她驚訝的望向他,「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婁蒹葭急忙解釋。
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她。
桑為霜勾唇一笑:「你還要送我多少簪子?若是按一年一個來算,去年的那個,你該補給我的……」
知道她會這麼說,他有從懷中取出一個步搖。
桑為霜一愣,隨即向前走了一步,離他更近了,「若是我不說,這個可是要掖着藏着了?我若是不要,你可就要私吞了不成?」
婁蒹葭握住她的手,笑着搖頭。
「呵呵呵,可是我今夜有事,這東西我很喜歡,但是我也不能帶在身上啊,你可得等我一下,等我辦完事再窩在被窩裏好好瞧瞧你的手藝……」
說着桑為霜又走後門鑽進後院,將簪子放好後出來,婁蒹葭還站在那裏。
「哎,你要跟着就跟着吧,可是你得跟着我,可不能泄露了行蹤哦。」
桑為霜說着將那本《洛都鈎沉》又打開了,正要取火摺子,一顆夜明珠照耀在她頭頂上方。
她一笑:「你可真有心,我只是想看看,再分析一下,屋子裏悶,阻止我思考。」
她的笑容漸漸的淡去,突然,仿佛從夜明珠的燦爛光芒中想到什麼……
這樣的光輝就像年少時母后擁着她看星星的時候……那個時候她眼力尚好,那個時候她能看到天空中最美的星星,那時候母后同她說那個像勺子的叫「北斗」,那顆最亮的叫「啟明」。
眸一眯低頭望向書中——
前朝唐朝陵寢在洛陽城北,以北為尊,高祖滅唐,將陵寢修建至唐朝陵寢更北的地方,讓唐人「面北侍君」。
北斗第二陰精巨門星君為天璇;北斗第三真人祿存星君為天璣
陰精巨門與真人祿存正好構成璇璣,是洛陽城西璇璣府的命名。
北斗第四玄冥文曲星君為天權;北斗第五丹元廉貞星君為玉衡。是洛陽城東權衡府的命名。
北斗第七天關破軍星君為搖光,是洛陽城極北搖光殿的命名。
若是按照這個順序來定義北斗七星陣。
那北斗第一陽明貪狼星君,天樞;和北斗第六北極武曲星君,開陽……
天樞在洛陽城南,開陽應該在權衡府與搖光殿之間。
若大禹高主北陵葬在搖光殿所在洛陽極北。那麼……
那麼辛者殿應該正是開陽所在!
搖光殿至權衡府百里,那麼按照北斗中北斗第六北極武曲星君開陽和北斗第五丹元廉貞星君為玉衡的距離,大約三十三里左右!
她也許……
對,尋找了將近兩年,或許,這一次該有答案了!
「小婁,跟着我,有你我什麼都不怕……」她將那本《洛陽鈎沉》揣在懷裏,小錦此番幫了她大忙,若不是小錦她不會知道璇璣府與天樞府的的設定是因為北斗七星。如果不是婁蒹葭,不是剛才那一刻,她想不通其中的彎彎道道……
「呵呵!」她爽朗的大笑,心裏十分舒暢,即使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兇險,可是她一點都不怕,因為她還有婁蒹葭。
「權衡府以北三十里路,我們先去那裏。」
權衡府已北的官道和小縣鎮,桑為霜不會考慮,因為那裏她大致找過了。
只有人煙稀少之地她沒有尋過的地方,她準備下一番功夫尋找。
走出權衡府二十多里後,桑為霜往人煙極其、稀少的地方走去,卻見怪異之處,《洛陽鈎沉》中記載這裏曾經是一偏墓地,如何成了一個大湖?
一望無垠的,甚至不知道該通向哪裏?
湖面冷風吹過,讓人面部發麻,桑為霜心中不安感更劇烈,似乎能從湖風之中聽到一些駭然的哀嚎。
或許這片湖後,有她想要的答案。
「斗柄東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如今是春季,恰是斗柄東指……那開陽……」
桑為霜突然拽過婁蒹葭的手朝東邊奔去。
難怪尋不到這裏!
難怪她尋找了兩年都不知道這其中奧秘!
原來這裏有一個「不解之湖」,而通向湖心的道路會隨着四季變化,或者這湖的四周也會隨四季被人為的改變!
辛者殿!她想她知道了這背後的秘密。
寧陽小姑姑,還有她族內的堂兄堂弟們,還有失蹤已久,不見史冊的太傅……
她會讓他們「重見天日」的。
似乎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婁蒹葭突然拽着桑為霜的手,身影一閃,掩藏至附近的灌木叢內。
桑為霜還不急驚呼,婁蒹葭溫潤的手掌已捂住她的唇……
「有人」
他動唇,也不知桑為霜看見沒有,他緊張地護她在懷。因為這幾個人內力極其深厚,恐怕身手都在他之上……
婁蒹葭一時弄不懂這麼荒蕪的地方為何會有這樣的高手存在,而且看樣子為霜似乎「尋找」這個地方很久了?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