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人他叫……」
「長歌……」葉痕不知何時從迴廊那頭走了過來,輕喚一聲打斷了秋憐的話。
才從鬼門關回來的百里長歌乍然聽見這個聲音,仿佛幽暗密閉的絕對空間裏突然注入一縷春風,所到之處都能撩起人最心底里的漣漪。
「王爺。」百里長歌緩緩回過身,嘶啞的嗓子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
「秋憐,去廚房打盆熱水來,順便把梳子也拿來。」葉痕低聲吩咐了一句,聲音因為剛才的病痛發作而顯得有些虛弱。
秋憐聞言立即去了廚房。
「長歌,對不起,都怪我一時大意讓你受傷了。」葉痕走到百里長歌跟前,面上儘是自責與懊惱。
「是我的錯。」百里長歌想到嘟嘟如今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眼眶再次一酸,垂下眸哽咽道:「是我沒有看護好嘟嘟,才會出了這樣的大事,等救回嘟嘟,王爺要怎麼懲罰我,我絕無怨言。」
「我怎麼會怪你呢?」葉痕心疼地望着她,「嘟嘟是我兒子,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們兩個無論少了哪一個我都會生不如死。」
百里長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怪我?」
「這件事是我的錯。」葉痕自責道:「因為才剛剛回京,多方勢力需要調整,所以我今夜並沒有安排隱衛去侯府暗中保護你,豈料一夜之間竟然出了這麼多事,若是我……」
「王爺,你上次在滁州的時候跟我說胸前的傷已經痊癒,可剛才我聽風弄說你舊疾發作,吐血暈厥,我們之間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那麼現在,請讓我為你把脈可好?」百里長歌突然打斷他的話。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葉痕微微揚眉,「早就已經痊癒了,只不過剛才無法接受你和嘟嘟險些葬身火海的事實所以氣血上涌而已。」
「我不信。」百里長歌伸手就要去扣他的脈搏。
葉痕靈巧地避開她,忙問道:「嘟嘟的情況如何?」
「很不好。」百里長歌面色突然沉了下來,「只剩最後一口氣了,我所修習的內功無法渡給他保命,所以只好請了別人……」
「我知道了。」她還沒說完,葉痕的目光已經看向了對面廂房房頂上。
百里長歌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房頂上站着一個人。
狂風不止,吹動一片光影閃爍,燭光在血色燈籠的映襯下朦朧迷離,握住青竹枝的那隻手仿若白玉雕成,白皙細膩,男子烏黑的墨發被撩起張揚的姿態,血紅紗衣籠住修長身姿,卻蓋不住他雙眸里天生那份纖塵不染的純真。
那是一雙極好看極乾淨得不染塵俗的眸。百里長歌從來都這麼認為。
葉痕抿唇片刻,心底深深的無奈,若不是他沒有修習過「如沐春風」,怎麼可能會讓這個人前來給自己的兒子醫治。
百里長歌感覺到了葉痕瞬間變化的氣息,她趕緊用手肘拐了拐葉痕的胳膊,低聲道:「王爺,事急從權,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眼下他是嘟嘟的唯一希望了,您萬不可因為私人恩怨而耽誤了嘟嘟的治療。」
葉痕眸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隨後閉了閉眸沒說話。
正在這時,秋憐用銅盆端着熱水從廚房出來,抬眼見到房頂上的大仙,立即加快了腳步走到百里長歌身邊,將銅盆放在石桌上以後沖大仙行禮,「奴婢見過少主人。」
大仙並沒有看她,澄澈單純的目光落在百里長歌身上片刻,隨後足尖一點輕輕飄落下來,腳步輕緩地走過來,嘴角微微一笑,「真好,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笑的確是發自內心那種與故人重逢的喜悅,並不摻雜任何複雜的成分,沒有戲謔,沒有譏諷。
「大……大仙,你來得正好,能不能請你幫個忙?」百里長歌每次見到這個人都有一種親和的感覺,她想大概是因為他從不玩心計,呆萌純真得如同孩子,就好像嘟嘟一樣,所以自己內心才不會對他生出排斥感。
百里長歌想起身跟他打招呼,卻被葉痕輕輕按住肩膀坐在石凳上,將絨巾放進銅盆里浸濕擰乾後動作輕緩地替她淨面,語氣溫柔道:「別動,你坐着也能與他說話。」
百里長歌無奈地坐回身,享受着晉王殿下親自替她淨面的特殊待遇,暗自撇撇嘴,想着這個男人每次見到大仙都會無緣無故吃醋,也不知這吃的是哪門子醋,大仙此人簡直比純淨水還要純,除了一身高深莫測的武功外,其他的他根本什麼都不懂。這樣的人竟然也能讓葉痕吃醋?
「你受傷了。」大仙仿佛聽不懂百里長歌嘴裏的「請求幫忙」是什麼意思,眼睛忽閃了兩下,面上竟有一絲不忍,溫聲道:「你一受傷,身上就會變涼,我替你療傷,很快就會變暖的。」他嘴裏說着,腳步已經挪到百里長歌跟前。
葉痕捏着絨巾的那隻手臂一橫擋住他,無奈地嘆了一聲後吩咐站在旁邊的秋憐,「秋憐,你跟他說明情況,然後帶他去小世子房裏。」
秋憐聞言,立即用語真族的語言跟大仙說了良久。
大仙聽後面色微微變,趕緊隨着秋憐進了嘟嘟的房間。
「王爺,你不去看看嗎?」百里長歌見葉痕一遍一遍地替她淨面,似乎分毫沒有要去嘟嘟房裏看看的意思,她不禁疑惑問道。
「不用看。」葉痕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的無可奈何,「我相信他有那個能力。」
這是不願意看見大仙了?百里長歌頓時了悟。
淨完面,葉痕又拿過銀角梳替她梳頭,動作輕緩而溫柔。
從火海里出來到現在,百里長歌幾乎是強撐着一口氣,身上被橫樑砸到的的地方痛到麻木,原本早就該倒下去的她此時反而精神起來,百里長歌覺得,經歷過這次生死邊緣,與葉痕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極其珍貴的,所以她絕不能倒下,不能讓他為自己憂心。
「你困不困?」葉痕手上動作頓了頓,輕聲詢問,「我讓人去準備藥浴,你身上有傷,泡了藥浴再去睡覺。」
「不困。」百里長歌搖搖頭,回過身對他一笑,「有你這個尊貴的晉王殿下陪同,我哪兒敢睡呀?」
「今夜的事,我會讓人去徹查,定要給你個滿意的交代。」葉痕看着她手臂被灼傷的一處印記,心臟都在顫抖,語氣更添寒意。
百里長歌抬頭看着四合的沉黑夜幕,想起今夜出府時百里敬為了侯府的名譽不惜對她拔刀相向,再想起嘟嘟被百里若嵐那個賤女人設計險些葬身火海,而百里敬竟然相信那個女人也不願信自己一分。
百里長歌心中很不是滋味,如今的她對武定侯府已經沒有分毫眷戀,唯一的一絲希望毀在了百里敬手中,想到嘟嘟小小的身子趴在水缸里讓她不要過去的那一幕,她心底就能湧上無限恨意,恨不能現在就將害了嘟嘟的那些人挫骨揚灰!
葉痕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在變化,便開口問,「你又在想什麼?」
「我在想,假如連你也不要我,那這天下何處才是我容身之地?」百里長歌苦澀一笑,自從說出那番絕情的話跑出武定侯府,她就沒想過還要再回去,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裏?眼下還頂着個「准皇長孫妃」的身份,她總不能這樣不清不楚地住在晉王府吧?
「晉王府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葉痕繼續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長發,知曉她待會兒要去沐浴,他便沒有挽髮髻,只是將頭髮握在手裏梳理通順。
「你還好意思說!」百里長歌想到第一次來找葉痕的時候,這個黑心的男人竟然讓人將大門緊緊關上,害得她大半夜來爬牆,還害得她暈倒後胡言亂語。
「便是哪天不小心把大門關上了,還有後院的牆給你爬。」葉痕愉悅地彎了彎唇。
百里長歌一陣無語,想着這個男人不僅黑心,還毒舌,自己到底是哪隻眼睛看得上他的?可是她的的確確是看上他了,不僅看上了,還喜歡上了,而這一喜歡,便如同吸食了上癮的毒藥,一刻也離不開。
「葉痕,你知道我在火海里的時候在想什麼嗎?」百里長歌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問他。
「我猜,你或許非常不甘心。」葉痕很認真地回答。
百里長歌眨眨眼,「那你說說,我為何不甘心?」
「銀子還沒花完,人就要沒了,你能甘心就見鬼了。」終於把長發全部梳理完,葉痕將銀角梳放在石桌上,挨近她旁邊坐下。
「……」
百里長歌嘴角狠抽,這得是多沒有情調的男人才能說出來的話?!
「除此之外呢?」百里長歌忍住想暴打他一頓的衝動,勉強扯出笑意,笑眯眯問他,「你還猜出什麼了?」
「唔……」葉痕捏着下巴想了想,「你最大的不甘心就是還沒睡到我,命就快沒了。」
百里長歌咬牙切齒地抓住他的胳膊,「葉痕你敢不敢再誠實點?」
「我又沒說錯。」葉痕無辜道:「我只不過是說出你心裏話而已。」
百里長歌一陣憤懣,想着自己那一腔熱是白流了,眼睛死死盯住葉痕,「那你敢不敢讓本小姐睡一晚?」
葉痕一噎,向她投來驚奇的眼神,隨後呆呆搖頭,「下不去口。」
百里長歌一陣挫敗,不過她知道葉痕之所以在這種場合開玩笑是不希望她陷入嘟嘟遇害的悲痛中,他的內心其實應該比她煎熬百倍千倍。
百里長歌心中一暖,想着這個男人與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在用那種不容易讓人察覺的方式包容她,陪伴她,安撫她,他這九成深愛正在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慢慢包圍着她的心。
而她……
「葉痕,其實我……」
「噓……不要說。」葉痕伸出食指堵住她的唇瓣,也堵住了她即將說出來的話。
百里長歌覺得有些心酸,他越是這樣她就陷得越深,或許其實她早就深陷,早就超越了喜歡的界定。
可葉痕卻不希望她說出來。
「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百里長歌對於這個問題其實困惑了好久,如果不是擔心將來發生變故,他為什麼不想聽她親口說愛他?
「沒有。」葉痕淡定地搖搖頭,淺笑道:「我說過,你永遠只要喜歡我就好。」
百里長歌垂下眼睫不再說話。
翠墨過來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幕:葉痕背靠着石桌而坐,身子微微向後傾到石桌上,百里長歌俯身,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面容逼近他。
這個動作在翠墨的角度看來便是兩人在親密纏綿,要多旖旎有多旖旎。
神情一震,翠墨手上一抖,直接將手中盛了珍貴湯藥的白玉碗落到地上碎成數瓣。
百里長歌聞聲看過去,見到翠墨低垂着頭站在廊下,手指緊緊攥着衣袖,似乎極其惶恐,又好像在憤怒。
百里長歌神色一斂,挑眉拐了拐葉痕,笑道:「哎……你小情人來了。」
葉痕瞪她一眼,頓時臉色沉下去不少。
「翠墨,你來給王爺送湯藥嗎?」百里長歌不看葉痕,高聲問依舊站在原地的翠墨。
「王爺恕罪!」翠墨仿佛沒聽到百里長歌的話,噗通跪在地上朝葉痕遙遙一拜,「都是奴婢的失誤,奴婢這就回去重新盛一碗。」
「不必了。」葉痕冷沉着聲音,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先退下去歇着吧!」
「王爺今夜舊疾復發,待會兒沐浴只怕力不從心,奴婢斷然不敢在這個時候退下去,奴婢得伺候王爺沐浴。」翠墨不肯起身,語氣卻是平靜不少。
百里長歌眉梢一挑,眨眨眼看着葉痕,果然見他臉色又陰沉不少。
「怎麼,美人當前,你竟然不心動?」百里長歌想着這寧貴妃也太會折騰了,安排這麼個柔美的女子來伺候葉痕,只可惜這位晉王殿下油鹽不進,讓人家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夜夜守空閨,簡直是活受罪。
「讓你滾你就滾,廢什麼話!」葉痕的聲音徹底冷肅下來。
「王爺……」翠墨柔聲道:「您今日回京舊疾復發行動不便沒法進宮,但奴婢明日一早是要去棲霞宮向貴妃娘娘匯報情況的,倘若讓貴妃娘娘知曉奴婢對王爺照顧不周,她定會斬殺了奴婢的,奴婢薄命一條,死不足惜,唯獨擔心貴妃娘娘扣個不孝的罪名。」
所謂的「不孝」便是指葉痕沒有遵從寧貴妃的意思寵幸翠墨吧?百里長歌心中冷笑,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一番話說得不溫不軟,卻偏偏字字句句捏人痛腳。
百里長歌正準備說話,那邊翠墨又道:「貴妃娘娘向來寵冠六宮,倘若因為此等小事動怒壞了心情伺候不好皇上,勢必引得龍顏大怒,王爺應該聽說了,最近皇上聖體不豫,斷不可在這種緊要關頭生氣動怒,所以,還請王爺顧全大局。」
好一番強詞奪理的推演!如此算下來,葉痕不寵幸翠墨便成了加重皇帝病情的催命符。百里長歌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看,你也別為難人家小姑娘了。」百里長歌兩手一攤,「反正我這練過武的手皮糙肉厚,而且眼下又有傷在身,伺候不了殿下您,您老還是別挑剔了,趕快回去讓美人好好伺候舒爽了才是。」
葉痕懶懶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翠墨又道:「長歌小姐,夜已深,您一個人回府不太安全,奴婢即刻安排人送您回去。」
百里長歌眯了眯眼睛,許久過後,爽朗一笑,但因她的嗓子被煙熏到,這一聲聽起來便有些毛骨悚然,而後轉眸看着葉痕,笑道:「原來翠墨姑娘不僅負責王爺和小世子的生活起居,還兼職管家隱衛侍衛等數職,更能摸透王爺的心思替您拿捏主意,王爺好福分,得此丫頭一個,勝過府中上百隱衛,難怪晉王府上下會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錯不錯,此等全能丫頭,當得多來幾沓才是。」
葉痕自然聽得出這番話里濃郁的酸味,他沒回答,反而勾唇一笑,問她,「醋了?」
「不敢不敢。」百里長歌恭維道:「王爺府上的醋太貴,小女子身無分文,喝不起。」說罷站起身直接往嘟嘟房裏走去。
葉痕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聲音里包含了即將決堤的萬頃怒意,「剛才那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奴婢是為了晉王府,為了王爺着想。」翠墨跪在地上的姿勢非常標準,說話的聲音沉穩中帶了三分柔。
「退下去——」葉痕無奈地抬頭看了看越發沉暗的天空,繼而冷聲道:「明日不用你進宮,本王自會帶着王妃一起去覲見父皇。」
聽到「王妃」二字,翠墨身子一僵,趕緊提醒道:「王爺,長歌小姐是准皇長孫妃,就算要去見皇上也該是由長孫殿下陪同,若是您親自帶着她進宮,恐怕於理不合。」
「本王有說過帶着長孫妃進宮了嗎?」葉痕眼風寒刀一般剜過去,「以後見到百里長歌,給本王尊稱『晉王妃』,否則你便回去棲霞宮繼續伺候貴妃娘娘得了。」
翠墨身子再度一僵,實在抵擋不住葉痕冰寒的目光,規規矩矩站起來將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便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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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長歌走進嘟嘟的房間。奶娘已經醒過來,站在外間焦急地來回走動,見到百里長歌,忙過去問,「長歌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世子怎麼會被人弄到無雙坊那麼遠的地方,還險些……」話到這裏,她的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青姨你別擔心,大仙……呃,裏面那位公子會醫治好小世子的。」百里長歌不知如何跟她解釋,只能含糊道:「總之這件事說來複雜,但好在小世子已經脫險,你暫時別太擔心了,否則等她醒來見到你憂思過甚一臉憔悴的樣子,指不定得多難過。」
「好,我不難過,不擔心。」青姨撩起衣袖抹去眼淚,又拉住百里長歌問了她身上的傷勢,這才隨着她走到裏間。
秋憐筆直站立在屏風前拿着大仙的紅燈。
大仙坐在床沿邊,手掌輕輕包圍着嘟嘟的小手,正在源源不斷往他體內輸送真力,百里長歌感覺得到整個房間裏都充斥着非常和暖的氣息,一接觸到便感覺身心都舒暢了大半,正是「如沐春風」這種內功散發出來的氣息。
百里長歌走到秋憐身邊,突然想起來剛才沒聽到的那個答案,便再次問她,「你家少主人叫什麼名字?」
「少主人他……」秋憐說着,怯怯抬眼,沒見床沿邊的人有任何動靜,才壓低聲音道:「少主人叫西宮良人。」
「複姓西宮?」百里長歌訝異地看着秋憐。
「嗯。」秋憐輕輕點頭。
百里長歌低聲唏噓道:「不愧是大仙,言行舉止怪也就算了,連名字也這麼……」收到秋憐無奈的眼神後,她立即改口道:「這名字好,有個性!還博愛!以後姑娘見到他都可以稱呼一聲『良人』了。」
秋憐聽她一說,素來冰冷的面容上忍不住破碎開一抹忍俊不禁的笑。
百里長歌瞄了一眼秋憐手裏的紅燈,腦子裏便想起當初大仙跟她說他們那個地方一出門就要點燈,她又忍不住問,「秋憐,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們語真族避世的地方是哪裏呀?」
秋憐面上笑容戛然而止,隨後臉色大變,連連搖頭,「大小姐,請恕奴婢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也沒什麼。」百里長歌見她不願說,趕緊道:「我就只是好奇而已,總覺得你們語真族好神秘的樣子。」
「神秘?」秋憐不解地看着她。
「對啊。」百里長歌點點頭,眼風瞄向大仙,「從你們家這位西宮少主人便可以看得出來了。」
「少主人他……」秋憐扯了扯嘴角才繼續道:「的確是挺特殊的。」
「何止是特殊!」百里長歌糾正道:「簡直是太特殊了好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險些把我嚇個半死。」
秋憐又露出無奈的眼神,略帶歉意地望向她,「少主人只是生活習性特殊了點,他是不會輕易傷害人的。」
「那他會不會殺人?」百里長歌神秘兮兮地湊近秋憐,問道:「像他這種什麼都不懂,單純得像白紙一樣的人,怎麼可能統領得了你們語真族這麼多人?」
「這個……」秋憐猶豫了片刻才道:「興許是因為少主人有的時候不太聽得懂你們講話的原因吧!」
「也對哦!」百里長歌突然想起來剛才在外面秋憐是用語真族的話跟大仙交流的,想了片刻,她又覺得不對勁,「可是他似乎並不只是聽不懂我們講話,我感覺他好像連最基本的東西都不認識一樣。」
秋憐有些為難,咬唇道:「大小姐恕罪,這個問題,奴婢也沒法回答你。」
「那有一個問題,你一定能回答我。」百里長歌繞了半天,終於迴轉到正題上,「你既然是語真族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武定侯府?你們這一族人究竟在謀劃什麼?」
秋憐臉色劇變,連呼吸都顫抖了幾分。
「差不多了。」那邊大仙已經站起身,沖百里長歌微微點頭,溫和道:「幸虧孩子體內原本就……」
「如此,本王便謝過西宮少主了。」葉痕突然從外面進來,依舊有些蒼白的面上掛着和煦的笑,百里長歌卻從那笑容里看出了幾分森冷。
她一直覺得很奇怪,面對裴燼和葉天鈺這兩個與她有瓜葛的人時,葉痕即便再怒,都不會發出這樣讓人心生寒意的神情,可是只要一見到大仙,他就好像見到了宿世仇敵一樣,眼神冰冷得可怕。
「王爺,既然嘟嘟已經沒事了,那您快安排人去給西宮少主收拾房間吧!」百里長歌眼見着形勢不對,便扯了扯葉痕的衣袖。
「謝謝你。」西宮良人走過來,他仿佛天生就不會動怒,天生臉上都會有淡淡的溫潤的笑容,又仿佛根本沒看懂葉痕的情緒,只彎了唇瓣對百里長歌道:「我不能在這裏睡覺,我得在天亮之前走,否則沒有人背我回家。」
這句話,頃刻間讓百里長歌想起滁州城南郊外樹林那一晚,自己就是這麼背着大仙走出來的,那個時候他說一旦天亮就走不了了是因為沒有他的人在場,可是如今秋憐就在這裏,他怎麼還說沒人背他回家呢?
百里長歌悄悄向秋憐投去不解的眼神。
秋憐會意,輕微搖頭,湊近她道:「少主人是從來不讓我們近身的。」
原來如此!
百里長歌恍然大悟。
感覺到身側葉痕斜過來充滿酸味的眼神,百里長歌趕緊清了清嗓子,道:「謝謝良人……哦不,謝謝西宮少主。」
「我走了,以後你要是想找我,可以跟她說。」西宮良人拿過紅燈,指了指秋憐,話音還沒落,一個閃身已經消失在王府內。
「你不跟他走嗎?」見秋憐站着不動,百里長歌蹙眉問。
「奴婢在侯府簽了賣、身契。」秋憐很淡定地回答,臉上早已恢復一貫的冷清。
百里長歌不再多問,抬步走過去看嘟嘟。
奶娘早就準備了熱水替嘟嘟擦了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當時出來的時候,百里長歌一直把他護在懷裏,所以嘟嘟僅僅是手指上被灼傷了一小塊,其他地方並無損傷,剛才又被西宮良人渡了「如沐春風」的真力,此時的脈搏探上去,已經全部恢復了正常,只不過暫時還沒甦醒。
百里長歌終於放下心來,抬眼見到依舊繃着臉的葉痕,她故意刺激他,「大仙這種技能簡直帥爆了,你剛才為什麼不讓他替你看一看你的舊疾?說不定他也能用同樣的辦法幫你徹底根治呢!」
「本王還沒弱到事事依靠一個男人。」葉痕走到旁邊坐下,手背伸出去摸了摸嘟嘟的小臉。
「怎麼,醋了?」百里長歌好笑道:「你門外那株大桃花都還沒解決,怎麼反倒喝起我的醋來了,我跟大仙又沒什麼,我沒有哭着嚷着要讓他臨幸我,他也沒有強迫我做什麼,我們之間清清白白,那麼,你這醋是哪裏來的?」
葉痕懶懶瞥了她一眼,低嗤一聲,「整天就知道耍嘴皮子!」
「哎喲,我可沒說錯。」百里長歌無奈笑道:「人家把話都挑明了,若是你再不寵幸她,再繼續傷害她幼小的心靈,她就去貴妃那兒告狀,然後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後導致皇上病情加重。你這麼孝順,怎麼可能忍心看着你父皇病情加重呢?所以我勸你還是別在這兒撐着了,趕緊回去洗洗睡吧!」
「秋憐,你去找魏俞,讓他吩咐人準備藥浴。」葉痕懶得理她,直接朝秋憐吩咐道:「不要太燙,溫度適宜就好。」
秋憐迅速出了房門。
裏間便只剩下百里長歌和葉痕以及躺在床上的嘟嘟三人。
望着嘟嘟逐漸恢復氣色的小臉,百里長歌咬着牙道:「嘟嘟,我一定會查明真相,讓害你的人統統下地獄!」
「確定是百里若嵐做的?」葉痕問她。
「我敢肯定。」百里長歌點點頭,隨後怨憤地盯着葉痕的臉,「都怪你,沒事兒長這麼好看做什麼,你都不知道,百里若嵐那個女人想嫁給你想瘋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葉痕很無辜。
「還說沒關係!」百里長歌撇撇嘴,「我回府的那天,你在武定侯府與百里敬商談事情,從你們兩個說話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去,也就是說,在那之前,你不止一次去過武定侯府,去做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就因為這樣,百里若嵐早就把魂兒都丟在你身上了。」
「這麼說來,還是怪我咯?」葉痕再次無辜道:「難道長得好看也是我的錯?」
百里長歌一噎,想着可不是錯了麼,否則她哪裏會三天兩頭就鑽出來情敵?
屋內一時沉寂下來。
過了良久,百里長歌終於受不住這氣氛,才正色道:「葉痕,說真的,我在滁州的時候就聽說你保命用的血靈芝全部被我服用了,我很擔心你這個狀況,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讓西宮良人替你根治。第二,我幫你把脈看診,然後憑我的能力去醫治。」
見葉痕絲毫不為所動,百里長歌又道:「你不是說了,從今以後互不欺瞞的嗎?為什麼不讓我幫你把脈?」
「真的沒事。」葉痕說着,便將手臂伸到她面前,「不信的話你自己看。」百里長歌將凳子往後面挪了挪,讓葉痕的手腕搭在床沿邊,然後她伸出手指去探。
葉痕今夜嘔過兩次血,脈位偏浮,形大,脈處摸上去虛而軟,是為嘔血過後的芤脈。
然而,緊緊是能探出這種發作以後的脈相而已,至於原因……
百里長歌反覆探了幾次,始終找尋不到原因,不知道為什麼葉痕會在突然之間發作並嘔血。
「你這個到底是什麼原因?」百里長歌蹙眉抬起頭,她給無數人看過病,也給無數人把過脈,但是葉痕的這種,是她從未見過的。
簡單來說,就是他的身體本來就沒事,但是突然會有那麼一天猛然發作,迅速吐血,然後消耗生命力。
即便是探脈,也只能探到吐血後虛弱的脈相,根本就找不出發作的原因。
葉痕收回手,笑道:「怎麼樣,是不是什麼也沒有?我早就說過已經痊癒了,偏偏你還不信。」
「不可能。」百里長歌盯着他,「你肯定在說謊,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我便是醫術再高,也有探不出來的病情,而你的這種,恰巧就是我探不出來的,憑你今夜發作來看,此病絕非像你所說已經痊癒,反而是在逐漸惡化,只是我探尋不到原因而已。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事,今夜是因為太過擔心你急火攻心了。」葉痕伸手撫了撫她的髮絲,聲音溫潤如常。
「你這是要急死我啊,你現在不說,以後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嘟嘟怎麼辦?」百里長歌緊皺眉頭,不斷在腦海里搜尋關於這種病症的信息,可是她把前世所學和今生玄空老頭教的都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也沒能想出來這到底是什麼病。
葉痕將凳子挪過來一些,不等百里長歌反應,張開雙臂緊緊抱着她,將頭靠在她肩膀上一言不發。
百里長歌看見他這樣,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哀傷,只能閉了嘴,任由他抱着,鼻尖嗅着他身上醇和的氣息。
「葉痕,知道我在火海里的那一刻,你在想什麼?」百里長歌依偎在他懷裏,輕聲問。
「我在想,倘若你敢死,我就是追到閻羅殿也要將你搶回來。」葉痕淡淡應聲。
「我要是死了,你不是應該陪着我一起死嗎?」百里長歌扶額,想着這個男人是不是沒有浪漫細胞的,難道說一句謊話也會掉肉的嗎?
「我陪着你死沒什麼。」葉痕再次淡淡道:「可我不敢賭你下輩子是否還記得我,萬一忘了,那我豈不是又…。那我豈不是得重頭再來?」
「重頭再來也沒什麼吧!」百里長歌再度扶額。
「不要!」葉痕趕緊拒絕道:「追你要花很多時間,我還不如把下一世追你的時間留給這一世,好好陪陪你。」
百里長歌熱淚盈眶,她覺得很有必要收回「葉痕不懂浪漫」這種認知。
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說起情話來都是一套一套的,簡直快要把她給暖化了。
「可我終究是要死的。」百里長歌撇撇嘴道:「到時候奈何橋上孟婆湯一喝,誰還記得你是誰?」
葉痕突然道:「如果你再忘記我,那我就不輪迴了。」
「何解?」百里長歌揚眉。
「你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忘記我,我就殺了孟婆取代她,等你路過的時候在湯里放點迷藥把你帶回來。」葉痕一本正經地說着。
百里長歌嘴角抽了抽,「王……王爺,其實這麼兇殘的運動一點也不適合你。」
「那你就不要再忘了我。」葉痕警告道:「你是不知道,你這個女人性子倔得跟頭牛似的,追你費心費神也就罷了,還費錢。」
百里長歌聞言,頃刻間拉下臉來,「你有膽再說一遍!」
「我現在都成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了,發泄一下不可以麼?」葉痕無辜地望望房頂。
「是誰說等媳婦兒過門就把小金庫交給她打理的!你現在竟然在我面前裝窮!」百里長歌死瞪着他,她可沒忘了白天嘟嘟在馬車裏說的那些話。
「唉……」葉痕低嘆一聲,「聽到你這句願意嫁可真不容易。」
百里長歌一愣,「我什麼時候說過我願意嫁了?」
「剛才!」葉痕很認真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只要一不留神她就會反悔。
「那你窮成這樣,拿什麼娶我?」百里長歌一臉嫌棄。
「你想要什麼?」葉痕問。
「我啊,什麼都想要。」百里長歌挑眉道:「你能給什麼?」
「我能給你一場我這輩子唯一的大婚。」葉痕寵溺笑道:「還能給你一隅沒有鬥爭算計的安靜天地。」
「不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嗎?」百里長歌好笑道:「幹嘛說得這麼文藝,我要是讀書少的話,豈不是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葉痕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捧着她的小臉非常認真地說道:「等無名祠的案子揭過,我就去向父皇請旨,為我們賜婚!」
------題外話------
西宮良人,嗯,美人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