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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瞪她一眼,「沒大沒小,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百里長歌哼道:「我要是嫁不出去,就來你們法度寺。文師閣 m.wenshige.com」
「看破紅塵,想出家?」拈花眼尾一挑,笑意溫婉。
「當然不是。」百里長歌滿臉自信,「憑我這張臉,怎麼着也得最少有一位和尚為了我甘願還俗吧?」
拈花嘴角抽了抽。
玄空早已習慣了百里長歌不着邊際地話語,沒說話。
對背着她而坐的葉痕聽完以後眼皮狠狠跳了跳。
外出採買的時候,葉痕死活不跟她出來。
百里長歌無奈之下只能揪着老頭兒去華天城的市集。
一入城門便能看到城牆上貼着告示,上面說晉王葉痕意圖謀反被身邊隨侍發現,一番打鬥之下撞倒了茂山腳新晉王府邸內的燭台,被大火燒死,晉王府所有奴僕都被通緝。
百里長歌愣了片刻,隨即恍然,難怪出谷的時候葉痕臉色會那麼難看。
「老頭兒,你說他們這是想瞞天過海騙天下百姓晉王已經死了讓他永遠也回不來還是真的有證據證明葉痕已經死了?」百里長歌抱着一堆東西,一邊走一邊問玄空。
玄空捋了捋鬍子,「據說仵作驗了屍,根據骨骼用泥塑的方式還原了那具骸骨的大致面目,確定是晉王無疑。」
「喲,哪裏的仵作這麼拽?」百里長歌挑眉,「竟然敢欺君!」
「那有何難?」老頭兒聳聳肩,「只要上面命令一下,便是頭畜生的骨骼也能還原成人的樣子,更何況上面要他們還原的本就是人骨架。」
「唔……」百里長歌了悟地點點頭,「看來這件事大有內幕,就是不知道那座冰山願不願意講。」
「他講了你就有辦法了?」玄空斜睨着她,「別忘了那老不死的有規定你在外面不可以隨意動用靈術,否則會弄得天下大亂,給語真族招來災禍。」
百里長歌撇撇嘴,老頭兒一向嫉妒宮主的容顏,總罵他老不死。
「誰說一定要動用靈術?」她反駁,「除了那損耗本源的東西我還有腦子,腦子好麼,不就是翻個案子,要是這樣都能難倒你徒弟我,那我豈不是砸了你的招牌?」
「大話誰都會說。」玄空明顯不信任,鄙視她一眼,「要是做的時候也能有這般幹勁就好了。」
回到百草谷的時候,百里長歌四處找了一下都沒見到人影,她心下瞭然這個人鐵定又去了一線雪山上。
把東西扔給玄空自己整理以後,她撒開腳丫子就往外面跑。
葉痕果然在上面坐着,這一次帶了兩壇酒,早已喝得只剩下兩個空罈子。
如玉的面容上染了薄紅,墨黑的眸因為醉意而有些恍惚。
見到她上來,他懶懶瞥了一眼,一如既往的語氣,「你來做什麼?」
「本小姐自然是有事才會上來的,不然你以為我願意對着你一張臭臉?」百里長歌瞅着他一臉醉意,擔心風一吹他就會直接掉下去。
「說!」他目不斜視看着下面起伏的山巒,面上沒有什麼情緒。
「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憋屈?」百里長歌湊近她,眨了眨眼。
葉痕聞言默了默,隨後瞥她一眼,站起身來就要走。
「哎哎哎,我不是在說廢話。」她趁勢揪住他的衣袖,「今天在華天城和老頭兒一起見到了告示,上面說你意圖利用十萬虎威軍逼宮謀反,被隨侍發現了,打起來的時候撞翻了燭台,引火燒身。」
葉痕看着她,聞言脊背一僵,定定站了許久才回過頭來看着她,「我的事,你少管!」
「倘若我非要管呢?」百里長歌笑意盈盈,分毫沒把冰山即將爆發的怒意放在眼裏。
她突然正色道:「六歲進軍營,十歲敢率兵出征首戰大捷的晉王殿下,如今被人污衊謀反,這種滋味很不好受吧?倘若回不去,你以後可是再也無法為國效力了。」
他面色沉冷下來,說了一句她一直無法理解的話。
「你竟然會以為我進軍營,學兵法謀略是為了替皇室效力?」
呆愣了半晌,百里長歌還是不懂,她喃喃問,「難不成你是去耍帥?」
她明顯看到他嘴角狠抽了一下,似乎把接下來的話都給抽了回去。
冰消雪融時,萬物復甦,夜晚的草叢裏常常傳出蛐蛐兒的叫聲。
百里長歌發現每次出來都能見到葉痕蹲在花圃前盯着裏面看。
「你在看什麼?」她湊過來,眼睛朝裏面瞟了瞟。
「你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接近我的對不對?」他沒有轉頭,也沒有看着她,語氣聽不出責怪之意,仿佛只是尋常的一句問候而已。
她卻聽得全身一震,隨後哈哈笑道:「你腦子秀逗了吧!我吃飽了撐的幹嘛要接近你?再說了,以前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他沒有聽她解釋完,繼續冷靜道:「一個三歲的孩子是不可能隨意出入皇宮的,你若不是有意接近我,就不可能突然女扮男裝出現在皇宮,更不可能一夕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百里長歌繼續笑,「你不也說了,那時我才三歲,便是我有通天本領,三歲的身子如何施展得開?」
「那個時候的你真的只有三歲麼?」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青蓮般與生俱來的好聞氣息噴薄在她鼻翼。
她臉有些紅,心跳有些加速,但還是勉強鎮定下來,「先不說你說的這些我早就不記得了,便是我三歲那年真的出入過皇宮,那也不可能是我自己進去的,你憑什麼就認定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葉痕眼疾手快,迅速從草叢裏捉出一隻蛐蛐兒拿到她眼前,「你說你一點也不記得當年的事,那你可曾記得這個東西?」
「這不就是蛐蛐兒嗎?」她嘿嘿一笑:「小時候誰沒玩過呀?」
蛐蛐兒在他手心跳兩下又鑽進了草叢,他視若不見,突然安靜了下來,不說話,只是緊緊盯着她。
「你這樣看我是幾個意思?」她終於受不住想要逃走。
他迅速拽住她的胳膊致使她一個旋身撞到他懷裏,力道大得驚人,緊緊箍住她不放。
她喘不過氣,十指成拳不斷地捶打他。
他似乎不知道疼痛,沉聲道:「逃?倘若這天下都是我的,你以為自己能逃到哪裏去?」
她愣了半晌,蹙眉抬起頭,「那麼我很遺憾地告訴你,葉痕如今是一個死人,因為謀逆不小心引火燒身的皇子,這大梁的江山誰都有可能做主人,唯獨葉痕不能,因為……他早就死了。」
「你說得對。」他突然鬆開她,卻仍舊不放她走,雙手緊緊扣住她的雙肩,神色極其凝重,「謀逆皇子葉痕早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六歲就進軍營,十歲敢率兵出征大敗西陵軍發誓要讓山河統一讓你逃無可逃的葉痕。」
他說完,便毫無預兆地緊扣住她的後腦勺重重含住她的唇瓣。
豁然瞪大眼睛,百里長歌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如畫容顏,驀然想起之前他問她的那句話。
——你竟然會以為我進軍營,學兵法謀略是為了替皇室效力?
不是為了替皇室征戰天下,難道真是為了她?
他明明那麼討厭她,恨不能時時刻刻與她保持距離。
這一吻太過纏綿蝕骨,他一遍一遍地品嘗着她唇齒間的芬芳,埋藏了十二年的*種子在那一夜開出了花。
百里長歌覺得葉痕的轉變來得莫名其妙,前一天他還冷冰冰對着她,恨不能用那張毒舌毒死她,而此時此刻,他又恨不能把她吃拆入腹。
許久之後,他放開她。
百里長歌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氣。
他站在花台,居高臨下看着她,「還逃不逃?」
「我……」
「嗯?」
「干你屁事!」她怒極,拼命捧水洗嘴唇,憑什麼呀,憑什麼他強吻,她就一定要有回應!
他跳下來,食指勾起她的下頜,仔細端量。
「挪開你的鹹豬手!」百里長歌嫌棄地瞪他一眼,伸手拍開他的爪子,氣呼呼回房睡下,卻是十六年來難得的一次失眠。
翌日,當她頂着熊貓眼推開門時,見他立在門外,手中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粥。
見到她的樣子,他嘴角抽了抽,木訥地將粥遞給她,轉身就想走。
「喂喂喂!」百里長歌重重將碗拍在桌子上,對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似乎還沒有對昨夜的舉動作出解釋,怎麼,這就想逃了?倘若這天下都是我的,你以為自己能逃到哪裏去?」
這番明嘲暗諷的話,聽得他身子一頓,緩緩轉過來,扔給她一句話,「我走之前,想要你嫁給我。」
「你這是求婚的態度?」百里長歌深深皺眉,她不知道該說這個男人霸道還是該說他情商低,原本可以唯美浪漫的一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直接變成冰渣。
然而,那天以後,她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說好的娶她,說好的讓她逃無可逃,似乎都在那一面之後成了回憶。
百里長歌莫名有些心慌,她跑去問老頭兒,老頭兒的回答像在背台詞,「你又不嫁給他,這麼擔心他做什麼?」
她很鬱悶,嫁給他和擔心他有必然的聯繫麼?
谷里原就只有他們三個人,如今少了一個,連吱吱都無精打采的,每日裏吃了睡睡了吃,一副「葉痕不回來它就寧願做豬」的墮落樣子。
百里長歌每日都會抱着酒罈飛上一線雪山,從那裏往下遠眺,但是除了連綿起伏的山巒,她什麼也看不見,每次喝完酒以後,她都會借着迷醉的眼睛看到下面曲江上有人劃着竹排緩緩而來,一點一點靠近玄鐵石大門,一點一點靠近她的心。
然而每次醒來之後,她才會恍然那不過是一場夢。
再見到葉痕的時候,百草谷的梨花已經開了,紛紛揚揚落下來,輕絮般好看。
他後背受了很嚴重的傷,赤紅的鮮血將梨花染了一個顏色,他躺在高大的梨花樹下,望向她的那雙眸依舊燃燒着生的*,仿若熊熊烈火,從未停止過明亮的光。
她頂着紛揚落花而來對他伸出手:「我不是你,無法對你感同身受,但是從今日起,請你把心中的痛苦和仇恨打包,因為,我將和你一起肩負所有,不管前方是鬼蜮魔窟還是萬里荊棘。」
這句話,算是給他之前求婚的一個肯定回答。
他是含着滿足的笑昏迷過去的,醒來的時候背上的傷已經被她醫治好,基本痊癒,只差消除疤痕。
她拿着藥膏進來的時候他突然搖搖頭,「這些疤痕就讓它留着吧!至少能時刻提醒着我要活着回去報仇。」
她默不作聲收回了小瓷瓶,對他突然出谷又受傷的事分毫不提及。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要出去麼?」他問。
「若是你願意說,自然會說。」她搖搖頭,沒有要打探他人*的意願。
他抬起頭看着屋外盛開的梨花,「在這片大陸上,有大梁、大燕、西陵、東川和南豫五個國家,然而在我們不知道的另一個地方,還有一個特殊種族組成的國度,名叫語真族,語真族王室血脈純正的后羿擁有異於常人的靈力,所以大陸上的每個國家其實都有一支極其厲害的隱探專門負責尋找這個種族。」
「所以呢?」他沒有看到提及語真族的時候,她的面上閃過一絲驚慌失措和擔憂。
他道:「前兩日,隱探們抓到了幾個語真族人,送到了京城。」
「所以?」百里長歌暗自捏了捏拳頭,緊抿着唇,心底一片寒涼。
他語氣沉緩,「我出去的時候,剛好遇到那幾個語真族人試圖逃跑。」
「所以你幫助隱探活捉那幾個語真族人,反而被傷到了。」後面的話,她替他說出來了,以一種極其肯定的語氣,眼眸中寸寸冷冽。
他沒說話,不置可否。
她咬了咬牙,問他,「你們真的有那麼恨語真族的人麼?」
「對於大陸上的這五個國家來說,語真族就是顆毒瘤,也是定時炸彈。」葉痕緩緩道:「倘若不除之,恐怕每個帝王都難以安穩而眠。」
「所以,倘若將來你成了帝王,你也會對語真族趕盡殺絕麼?」她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得小心翼翼。
「不會。」他搖搖頭,「消滅是最愚蠢的辦法。」
她高懸着的心陡然放下來,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扯了扯嘴角,卻在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睡安穩。
語真族兩派的生活習性大不相同。
夜極宮的人喜歡地下生活,他們懼怕陽光。而冥殿的人討厭黑暗,且冥殿沒有夜極宮那麼多規矩,所以絕大多數時候,冥殿的人都是在地面上活動的,他們嚮往光明。
自記事起,百里長歌就被送到夜極宮封為凰女,至於一向老死不相往來的冥殿和夜極宮為什麼會突然之間聯姻,箇中緣由她也沒摸清楚,去往夜極宮以後,她就基本上沒見過冥殿的人——因為冥殿與夜極宮各自的結界之間有一條無法跨越的黒淵,從來沒有人敢嘗試過跨過去,而冥殿與夜極宮的出口也不一樣。
聽說當初把她從冥殿送到夜極宮耗時半個月,至於是怎麼到達夜極宮的,她太小沒能記住,那個時候,她甚至沒能記住爹娘的模樣。
但自從被宮主派遣外出執行任務以後,每一年她的生辰,冥殿都會有很多人出來陪她一起過。
從前在武定侯府的時候因為身份關係,長老們只能趁夜悄悄將她帶出去為她慶賀生辰。
來到百草谷以後,冥殿長老們便無所顧忌了,因為老頭兒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些事兒,所以長老們來得很勤,基本上一個月會出來一次,每來一次都會給她帶禮物。
當然,十六歲這一年的生辰也不例外。
早在幾天前,老頭兒就拽着她外出採買,買了很多冥殿的人喜歡的煙花爆竹。
午時不到,長老們就結伴而來。
雖說是「長老」,實際上都是些年歲與她不相上下的孩子,據他們所說,上一任的長老紛紛退位外出沐浴陽光去了,將管理冥殿的大權交到小輩手裏。
光這一條,冥殿和夜極宮就有很大的差別。
百里長歌坐在凳子上,凝視着下面一撥一撥飛上高崖的冥殿長老們,卻依舊同往年一樣從來見不到爹娘。
她很失望,問金玉坊的長老,「為什么爹爹和娘親從來都不出來看我?」
不得不說,冥殿與夜極宮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基因良好,隨便一個臣民的長相都比外界好看許多。
對方是個長相儒雅的青衣小少年,一笑就露出兩個迷人的梨渦,他抓了抓腦袋,嘿嘿道:「長老們都出來了,冥主和夫人若是再出來的話,冥殿會不安全的。」
「所以爹娘是在守冥殿?」百里長歌皺眉,這個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少年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跑過去幫葉痕宰羊不再答話。
「這個人是誰?」舞樂坊長老一襲大紅色曳地長裙,嫵媚的丹鳳眼在看到葉痕時瞬間冷冽下來,眯着眼盯他半晌,走過來問百里長歌。
「他……」百里長歌一時語塞。
「皇室的人?姓葉?」舞樂坊長老沒給她反應的機會,「前些日子水利坊的幾個兄弟外出買辦時被抓了,聽說其中就有大梁皇子的手筆,莫非那個人就是他?」
「不是他!」百里長歌很肯定地否決,立即引來各長老懷疑的目光。
她訕訕抬頭,「我敢保證,他不會模仿梁帝傷害我們任何一個族人。」
「那樣最好。」舞樂坊長老雖然點了頭,面上的擔憂和警惕卻沒有放鬆半分。
宴席開始之前,葉痕突然跑出來與她坐在一起,望着天上明亮的星子,許久,慢慢道:「阿瑾,這些都是你的家人嗎?有沒有你的爹娘,如果待會兒我跟他們說想娶你,他們不會不讓吧!」
「我不叫阿瑾。」她噗嗤笑出來。
「嗯?」他疑惑轉眸。
她彎了眉眼,「我叫百里長歌,不是武定侯府的大小姐百里長歌,而是另一個百里長歌,他們都是我的族人。」
「族……人?」葉痕片刻之間便反應過來,又問,「語真族?」
「嗯。」百里長歌笑着警告他,「我可先告訴你,倘若你敢傷害他們一根汗毛,我絕對跟你沒完!」
「傷害他們對我有什麼好處?」他無奈。
「總歸你是大梁皇子,姓葉。」她咬了咬唇,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葉痕好笑:「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姓氏,卻能決定自己的內心,我是葉痕,卻只是長歌一個人的葉痕,這個姓氏只為冠你的名。」
她笑,發自內心的那種,覺得這一刻無比幸福。
生辰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果然站起來向眾位長老說了想娶她。
舞樂坊長老當先眯了眼睛,其他長老也都六神無主地看向她。
「我不……」
「同意」兩個字還沒說出口,玄空已經夾了一個丸子扔進她的嘴裏塞住。
「這丫頭在我身邊嘰嘰喳喳了這麼些年,終於找到歸宿了。」老頭兒瞅着百里長歌感慨,「我建議儘快大婚,葉小子你得好好調教調教她,尊老愛幼是做人必備,死丫頭太沒品了,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整天跟我這個糟老頭子吵架。」
百里長歌無語,只能一個勁兒地翻白眼。即便她嫁了那又如何,還不是繼續待在這個地方煩他!
「你眼抽?」老頭兒毫不客氣地揭穿她,「葉小子都表明心意了,你怎麼不站起來說句話表個態?」
「我不同意!」百里長歌拍桌而起,怒氣哼哼。
「為什麼?」眾長老覺得意外至極,齊齊發問。
「除非按照我們語真族的典制來,否則我不嫁!」她挑眉看着葉痕,心中琢磨着這個男人會如何回答。
「好!」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她愣住,這個男人還真的敢娶?
「可是……我們並不能做主……」舞樂坊長老扔了丸子,一臉為難,但她的聲音很快被眾人推杯換盞的聲音給覆蓋。
老頭兒湊近她,低聲道:「這丫頭早就不是你們那兒的人了,她的婚事你們作不得主,但我作為她的師父自然是能做主的。」
舞樂坊長老一愣,隨即無奈地咬了咬唇。
十六歲的生辰宴,他和她的大婚初定。
族人散去以後,他頂着醉意一搖一晃來到她的房間。
「你做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百里長歌推開門見到是他,略微訝異,這麼晚了還來敲門,這可不是高冷葉痕一貫的作風。
「你可還記得這個?」他略帶醉意的話有些含糊,她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說完,從懷裏掏出一串赤紅色的相思豆,百里長歌很認真的數了數,上面九顆豆子,金線空出了兩個位置。
「不記得。」她將頭偏向一邊故作不知,那麼久之前的事,誰還好意思拿出來說?
「真不記得?」他湊近她,呼吸間都有一股清幽的酒香。
她唰一下紅了臉,燒到耳根,強作鎮定:「不記得!」
「確定?」他再問。
「一定以及肯定。」她嘭一聲就想關上門,他的力道很大,整個人靠在門上,她再也推不動。
「我帶你去個地方。」趁她愣神,他一把攬住她的纖腰,輕功飛向後山頂上,坐在這裏可以看到南豫境內,但夜色濃重,他們只能見到起伏的山體輪廓。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山上風大,百里長歌攏了攏衣襟,不解地看着他。
他半晌沒說話,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百里長歌幾乎以為他醉得睡着的時候,他才慢慢抬起頭來,借着剛才拿上來的風燈,百里長歌清楚地看見他紅了眼眶。
「你……」她是個心軟的,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所以見到這一幕心裏便說不出的難受。
還不等她完整說完一句話,他突然將頭靠在她的肩上,聲音有些低沉喑啞。
「母妃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父皇不喜歡我,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會打我罵我,每次父皇來檢查皇子們的功課時,我總是回答得最好的,連夫子都那樣誇讚,然而父皇從來不會鼓勵我,從來不會對我笑,我隱約記得母妃不在了以後,宮裏的人都不與我親近,即便我過繼到寧貴妃名下,她也只是在物質上沒有虧待我而已,所以那個時候只要有人跟我說話,我都好想哭,是那種感恩感動的哭。而你,就是那個讓我想哭的人,你不像他們一樣嫌棄我沒有母妃,嫌棄我不受寵,還陪我鬥蛐蛐兒,可是我沒想到,你連要走都不提前告訴我,就像母妃一樣消失得悄無聲息,那些日子,我瘋了一樣每天跑去司醫局,每天都在等,他們都問我在找誰,而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該找誰幫忙,該怎樣做才能讓你回來。」
「第二年,我趁着寧貴妃去上香的時候溜出來跟上你們那幫人,結果見到跟在武定侯府嫡女身邊換回女裝的你,那個時候我的確很震驚,也很驚喜,被你親哭以後,你拿走了兩顆紅豆,又削了我的髮絲和你的一起綁住,你讓我別哭,後面的那些話我聽不懂,卻記得每一個字。我擔心你還會不辭而別,所以毅然決然進了軍營,我想的是倘若將來有一天這整個江山都是我的,那麼你即便藏得再深,那也是藏在我的地盤上,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揪出來。」
「十歲那年,我率兵攻打西陵,那是我頭一次出征,完全沒有作戰經驗,戰術和兵力都處於下風,就在西陵軍援兵到達的頭一天晚上,我突然收到消息說裴鳶死了,你和武定侯府嫡女被驅趕出府。我當時的第一想法是你又要不辭而別了,所以我一氣之下讓風凌軍連夜突襲西陵軍,結果大獲全勝,可當我凱旋而歸的時候你早就不在帝京城了。」
「我原以為這輩子和你只有擦肩而過的緣分,卻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火海中死裏逃生竟會被你所救,我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落絕望中給自己的心上了一道防護鎖,不讓你靠近我,是不想你再次不辭而別,我會又一次受傷。」
「我已經沒有完整的地方來盛放傷口了你知道嗎?」
最後這句話,他幾乎是帶着懇求的語氣說出來的。
百里長歌模糊了視線,她從沒想過自己的離開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困擾,更沒想過其實他早就將自己放在心裏。
「真是笨!」她咬着唇伸手點了點他的腦袋,可他早已經在說完這些話以後沉睡過去。
她打着風燈背着他下了山。
第二日起床的時候,百里長歌驚奇的發現玄空竟然在收拾東西,她走過去笑道:「老頭兒,你生理期還沒到呢,怎麼就要出谷了?」
「死丫頭!」老頭兒低嗤一句,「你成個婚總不能偷偷摸摸的吧?你的那些師叔師伯也該是時候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你親自去請?」百里長歌雙目一亮。
「不然你以為呢?」玄空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那你能不能把我爹爹和娘親也請來?」她滿含期望,「我已經十多年沒見過他們了,走的時候連他們長什麼樣都沒記住。」
「不能!」玄空很肯定地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娘什麼身份,我怎麼可能請得動他們?」
「難道我這個親生女兒的大婚他們都不在意的麼?」百里長歌癟癟嘴。
「他們來不了也沒關係。」老頭兒安慰她,「反正到時候冥殿的人會把嫁妝給你送過來的。」
「你以為我稀罕那些嫁妝?」百里長歌面色黯然,「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從小就將我送到夜極宮,冥殿與夜極宮原就無交涉,他們為什麼要我去聯姻?」
「你這些問題,我無法回答。」老頭兒聳聳肩,「不過你若是想知道答案,或許可以去問宮主。」
百里長歌更頹然,「我任務沒完成,回不去。」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起一事,問:「當初我被封為凰女的時候見過夜極宮的一些歷史,宮主誕生那一年,老宮主為他挑選凰女時出現了三個同樣天賦的女嬰,聽說是如今宮主夫人和她的孿生妹妹,還有一個姓水,具體叫什麼我忘了,然后姓水那位和宮主夫人的孿生妹妹被封為了聖女,奇怪的是,這三個人我一個也沒見過,甚至連另外那兩個聖女我也沒見過,為什麼,她們都不在人世了嗎?」
玄空手裏的動作一頓,隨即投給她一個一問三不知的眼神。
百里長歌最近有些多愁善感。
前來看她的舞樂坊長老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過她本身具有開啟生生劫的能力。
她懵了一懵,再三追問之下才搞清楚生生劫是冥殿禁術,據說能讓一個人徹底抹去以前的記憶。
坐在房頂上,嘴裏叼着根草,百里長歌冥想了一早上以後決定要給葉痕打個預防針。
瞥見他睡在樹枝上,她捏了兩隻蟲子縱身躍上去放在他臉上爬。
葉痕也不甚在意,將裝睡進行到底。
「喂!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把你忘了,你不准去找別人,一定要記得帶我回家,聽到沒有?否則我放蟲咬死你!」
葉痕睜開眼,瀲灩的眸里有些茫然,「你為什麼要把我忘了?」
「我怎麼知道?」她微微蹙眉,「我只是假設一下,順便提醒你嘛,萬一真有那天,你要記住我今天說過的話,否則……」
「否則怎樣?」他似乎對後面這句話頗為有興趣。
「否則我現在就撲倒你,吃干抹淨還賴賬,我看你還去找誰!」她橫了眉目,一臉的「你敢不聽話試試」!
他呆呆看着她半晌才低聲呢喃,「我到寧願你什麼都忘了,這樣的話就再也不會不辭而別讓我找不到。」
她聽了,低嗤,「倘若我什麼都忘了的時候,必定也記不得你,到時候說不定再見了我也會當你是仇敵毫不猶豫拔刀相向。」
他淡淡一笑,接過這一茬,然後問她,「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我說了,你能幫我實現?」她不屑的揚起眉梢。
「肯定能!」他含笑拍拍胸脯,「只要你說的,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我也去努力一把。」
她捏着下巴想了想,「我當然希望能在出嫁的時候穿上夫君親手縫製的嫁衣啦!」
「這麼簡單?」他哭笑不得,「這不是語真族大婚的正常流程麼?我還以為你要什麼星星月亮呢!」
「簡單?」百里長歌瞥他一眼,「這天下會做針線活的男人寥寥無幾,能親自繡制出嫁衣的男人就更少了,由此可見那樣一件衣服究竟有多珍貴,倘若你肯親自做一件給我,哪怕功夫不好,我也會將它看作這世上最珍貴的衣服。」
「可我不會女紅刺繡。」葉痕垂下眸。
百里長歌沒說話,只是莫名有些失落。
他突然抬目,「但我現在就可以學,你什麼時候想嫁人可得提前通知我,我會為你準備好嫁衣,哪怕……哪怕到最後你嫁的人不是我……」
「你傻了?」百里長歌瞅他一眼,「那天是誰當着那麼多長老的面說要娶我來着,怎麼這個時候竟然說出這種話,莫不是你當時在耍我?」
「可……」他欲言又止。
百里長歌接過話,「既然生命中有那麼多可是,那麼我們為什麼不抓緊機會在『可是』發生之前做完我們想做的事呢?」
老頭兒這一次出谷果然請了很多賓客,全是她的師叔師伯輩,這些人裏面,拈花無疑是顏值最高最惹眼的。
正坐在銅鏡前讓舞樂坊長老給梳頭的百里長歌眼尾瞥見坐在門外的拈花,她雙眼一亮立即讓長老住了手,提着裙擺就跑出來挨近拈花坐下,「小師叔,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不能。」拈花似乎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麼,直接否決了。
「能別那麼沒情調麼?」百里長歌一臉怨氣,「今日我大婚!大婚懂麼,我爹爹和娘親怎麼能不在場呢?」
「阿彌陀佛。」拈花單掌豎於胸前,「出家人不打誑語,說不認識就不認識!」
「裝!繼續裝!」百里長歌斜睨着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夜極宮宮主的親弟弟!」
拈花明顯表情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意外?」百里長歌挑眉看着他,「你們一個個都知道我是異世靈魂,但恐怕沒想到我還有個過目不忘的技能吧?夜極宮密規里明明白白寫着宮主一繼任,同支男丁就不能繼續留在族裏,但為了避免他們出來以後胡作非為,宮主會親自廢了他們與生俱來的靈力,也就是說宮主夫人一旦生了兩個兒子,那麼其中一個就必定會被廢而且扔出夜極宮,你雖然當年被宮主廢了靈力,但王室容顏不易衰老這一點絲毫沒有影響。」
拈花再度呆了一呆。
百里長歌聳聳肩,「所以,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爹爹和娘親不來看我了吧?」
拈花斟酌了片刻,「其實,並非是他們不來看你,而是你爹娘早就不在冥殿了,如今的冥殿都是長老們在主持大局。」
「為什麼?」百里長歌覺得匪夷所思,既然沒有死,而且在陸地上,為什麼就是不來看她!
「我只能告訴你,你娘親如今過得很好。」拈花無奈,「但他們的下落我暫時不能說,你出宮之前,宮主應該跟你說過只要你完成了任務就能見到你娘親,好好努力吧!」
百里長歌和葉痕第一次大婚,在冥殿眾長老和玄空的師兄弟們見證下,她穿着葉痕親自繡制的嫁衣,任由他背着一步步邁上紅毯走向禮堂用浮藏花見證,然而,意料之外的,浮藏花並沒有被他們二人的鮮血打開。
拈花皺眉過後埋怨老頭兒:「你看看你這兒什麼破天氣竟然連花都不會開!」
眾人聽了,都跟着埋怨天氣。
然而只有百里長歌清楚得很,倘若打不開,就意味着他們二人之中有一個人心不誠。
葉痕用玉露替她擦拭傷口的時候,她一直在看他,「你剛才在想什麼?」
「嗯?」葉痕頗為不解,「你覺得是我心不誠?」
「可能……真的是天氣原因吧!」百里長歌意識到自己不該懷疑他,立即改了口。
老頭兒很識相,葉痕還沒喝多少酒就被他遣回了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