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古稱金陵,背靠紫金山,面向揚子江,巍峨雄峻,一派帝王氣象。自當年楚威王熊通建金陵邑,吳大帝孫權更名建康起,就是帝都之首選。歷經六朝至太祖皇帝朱元璋築石頭城後,更是繁盛如昔,榮光無限,商賈雲集,文人雅士多聚於此,秦淮河兩岸風月無邊,紫金山下繁花似錦,好一派人間天堂。
可是,新任的應天府監察御史諶嗣年,卻無心留意這南京城的花花世界,現在擺在他案頭的是一樁讓人棘手的案子。
到任近一個月了,諶嗣年每日裏都埋在案卷中整理應天府府尹張璘的貪墨案,這是皇帝親點的重案,而且張璘又是他父親諶延的得意門生,如果稍有差池,放縱了要犯,不但被人詬病還會引來殺身之禍。可是,諶嗣年卻從所有的案卷中發現了一些不引人注意的秘密,單從這些已經提供上來的證據看,結合一些案卷、口供和時間線索,諶嗣年幾乎已經認定,張璘是被人誣陷的。
可是,這些已經不能成為他為張璘翻案的證據,因為他知道,如果要想將此案翻過來,已經是徹底不可能的,張璘已經在押三月有餘,督察院親批鐵證如山,皇帝欽點此人有罪,根據大明律,將是斬立決的罪過,現在由督察院下派的按察使已經抵達南京,只待核實案情之後,就可將張璘綁縛法場。
可是,這個張璘因為有他父親諶延門生的身份,一但案情坐實,他不知道會給父親的仕途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因此,他將自己整理的疑點和個人見解密信送抵北京,直接跟父親秉明,以待父親示下。同時,他把案情的相關疑點也擬成奏摺,派專人呈報給了皇帝。如果按日子計算,這兩天應該是接到回報的時候了。
此時的諶嗣年真是如坐針氈一般,夏日七月的炎熱更是讓人難以忍受,就連愛子諶無朋在廳堂內玩耍的笑聲也不能讓他有絲毫分心。
「報……」一個長音的報事聲打斷了諶嗣年的思路,他抬頭一看,在南京御史台衙門門口,飛也似的跑進來一個人,正是驛馬軍卒的服色,只見此人風塵滿身,背後插着的驛站認標旗已經歪斜到腦後,來人一進御史台衙門正廳,就上氣不接下氣的高聲呼喊:「京城八百里急報,請諶大人親自密拆。」
諶嗣年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到廳內,從跪在階下的驛卒手中接過了密報箋筒,回身向身邊的一個軍卒模樣的人揮了一下手,那人上前從懷中拿出一小塊碎銀塞在驛卒手裏,驛卒磕了一個頭,退了下去。見驛卒走遠,諶嗣年才將手中的箋筒打開,只見裏面是一封手札,同時附帶一卷黃綾。
他先打開了手札,迅速掃了一遍,只見手札落款處蓋着的印章是「帝基手啟」,他趕忙將那個軍卒模樣的人叫了過來,低聲耳語了幾句,那名軍卒點了點頭,徑直走下堂去,將在廳中廊下玩耍的諶無朋抱了起來,之後,他揮揮手,周圍所有侍應的人都退出了廳堂。見所有人都迴避了,諶嗣年這才向北跪倒,連拜三拜。原來,這份手札竟是皇帝親筆。
回到書案旁,他展開手札,只見裏面寫到:「卿所奏,朕已知曉,與錦衣衛所奏無二,此事機密重大,況璘一向謹慎,不幸墮入圈套,該遭此劫,望卿勿以為憐,且藉機徹查此事,朕特許卿便宜行事,授卿密折專奏、處事決斷權。另卿所奏鄭公塋址一事,朕甚慰,即命工部人等在牛首山營建,卿可不慮。」
諶嗣年將手札連看了幾遍,心內甚憂,隨手又拿起那捲黃綾,展開看時,只見上面硃筆寫着「代天巡守,如朕親臨」八個大字,字上蓋着朱紅的璽印。諶嗣年沉思良久,緩緩地將黃綾仔細地折起,揣進懷內貼身收藏,就在他剛剛完成這些事情的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諶嗣年抬頭一看,原來衛兵在迴避的時候,已經將正門關閉,他定了定心神,朗聲說了一句:「進來吧。」
只見儀門開啟,邁步走進一人,此人身形高大,體態魁偉,一臉絡腮鬍須,眼睛如銅鈴一般炯炯有神,更為恐怖的是,他的額頭左側直到左腮處有一處長長的刀疤,顯然當年受傷不輕。現在刀疤早已痊癒,傷口牽連糾結,黑紅的顏色就如一條碩大的蜈蚣趴在臉上,更顯得面目猙獰。
「哦,陳兄,你回來了?」諶嗣年見來人風塵僕僕,淡黃色的衣衫上滿是塵土,就連身後的披風上破了一個洞都來不及縫補。
「二公子,托您的福,此去還算順利,閣老有回信至此。」說着,刀疤臉從內衣口袋裏拿出一封押着火籤的信,遞給諶嗣年,雙手青筋暴出,遒勁有力,一看就是外家高手。
「這次回京,閣老與大公子囑託我兄弟務必照顧好二公子,請二公子全力辦事,勿有後顧之憂。只是一時圖快,回來的時候走的是泰山小道,遇上一點小麻煩,所以耽擱了些時辰,緊趕慢趕還是晚到了半日,望二公子見諒。」刀疤臉語氣中有些歉疚。
「麻煩?怎麼了?」諶嗣年知道,這個如鐵打的漢子口中的「小麻煩」其實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只因他知道自己是個文人,聽不慣江湖中武鬥仇殺之事,所以輕描淡寫的帶過。況且他知道:如果在十年前,江湖上提起「太行四義」,那些小毛賊是絕對不敢招惹他們的。
「也沒什麼,勞二公子掛心。」刀疤臉還是那樣語氣淡定道「我兄弟幾個在泰山南麓的小道遇上了幾個小賊剪徑,惡鬥了一番,因為我身上有要緊事物,所以就快馬沖了出來,大哥,三弟和四弟他們在後面料理,想來也快到了。」
「小賊?剪徑?這光天化日之下,難道……,王大哥、莫三哥和吉四弟他們不會有什麼麻煩吧?」諶嗣年語氣中有些焦急。
「沒事……」刀疤臉話音未落,只聽門口傳來一陣笑聲,隨着笑聲走進三人,俯身向諶嗣年拜倒道:「有勞二公子掛心了,想那傲倈幫的幾條臭魚爛蝦也難為不了我們兄弟。」為首那人鬚髮皆白,但是聲音卻似洪鐘。
「那是,大哥說得對,還沒等大哥出手,三哥的龍爪手,就已經拗斷了一個點子的脖子,這仗打得痛快。」跪在最右邊的一個瘦小精幹的漢子依然洋洋自得,仿佛還沉浸在那場打鬥中。
「三位快快請起。」諶嗣年連忙俯身扶起三人,「王大哥、莫三哥、吉四弟辛苦,趕快與陳二哥休息休息,今晚我備下酒宴,給四位洗塵。」諶嗣年知道這「太行四義」素來豪爽,但是各個嗜酒如命,他們這次幫自己回京送信,自然是辛苦異常,但是因有使命在身,肯定是滴酒不沾好些時日了。
四人再次拱手,「有勞二公子了,我等先行告退。」說罷,四人走下堂去。諶嗣年見四人走遠,回身來到書案前,從案上抽出一把裁紙刀,輕輕地將火籤揭去,打開信封,抽出來信仔細觀看。
只見信是父親諶延親筆,只有寥寥數行,但是言簡意賅,大意是已經知曉諶嗣年調查的情況,他會把事情向皇上秉明,同時請皇上徹查應天府一事,讓諶嗣年安心勿躁,放手去做。同時,諶延在信中還特別提醒諶嗣年道「近日,錦衣衛在江南一帶活動頻繁,似在追尋江湖事物,如與吾兒之事無關,萬不可招惹。如不得已相遇,則需禮讓之。」
「錦衣衛……錦衣衛……」諶嗣年口中喃喃的念叨着,他素知錦衣衛行事神秘,只受皇帝一人命令,但是一般情況下,都是在京畿附近活動,為何這次卻遠至江南?而江南、福建、四川、雲貴一帶以往都是東廠勢力,是由東廠總管太監受皇帝命,分配各太監至十三省監管地方事務,是為監軍。在自己印象里,雖然知道錦衣衛與東廠面和心不合,甚至常有互相傾軋、參合之事,但似乎從未聽說過二者互相干涉,到對方勢力範圍行事的道理。難道江湖上有什麼事情發生麼?
想到這裏,他趕緊叫人請張三先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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