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薄涼,紅窗白雪,窗外,一枝桃花橫斜。
魏如意懷裏抱着一枝開得正好的桃花,趴在門邊探頭探腦,就見門裏頭,兩個衣裳鮮亮如花似玉的丫頭正在低頭繡着繡活兒,時不時地說着府里的閒話。
無人往門邊看,魏如意小臉兒上露出了一個得意的表情,將懷裏的盛開得如火如荼的桃花小心翼翼地放下,整了整頭上的兩個包包頭,懷裏摸出了一枚小鏡子來左顧右盼了一下,就見那巴掌大的銀鏡里照出了一個眉目如畫兒的……小小的包子臉來,雖然有肉嘟嘟的臉頰及圓鼓鼓的大眼睛,可是魏如意還是從裏頭看見了絕代美女的影子!
為自己的美貌點了三十二個贊,才三歲,走路還搖搖晃晃的小包子,魏家九姑娘,悉悉索索地從門口爬進了屋裏。
因生得圓潤,九姑娘幾乎是艱難地滾進來,得虧先把懷裏的桃花給放下,不然壓一下,真是辣手摧花。
裏頭那兩個丫頭還未察覺鬼鬼祟祟的小身影,此時正在說話,其中一個挑了一股青色的絲線,提着針想了想,隔了針線竟小聲兒地嘆了一聲。
一聲少女憂愁的嘆息,正貼牆試圖入侵的小身影緊張地停住了,隨時準備逃竄。
「怎麼了?」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丫頭一臉好奇地問道。
「太太昨兒又與國公說了,說往西山給咱們世子求平安問姻緣,裏頭的大師說了,世子的八字淺,不宜迎娶身份貴重的妻室,恐命格叫妻子給壓住,要給世子說一個家世低一等的呢。」這丫頭有些愁苦,又有些激憤,見與自己問話的丫頭愣住了,一張俏麗的臉上就露出氣憤,也不繡手上的活計,只拿在手上用力地揉搓,咬牙切齒地恨道,「當咱們都是傻子呢!莫不是害不得咱們世子,她就不如意了不成?」
「她是繼母,如今又有了身孕,人人都說這回定是一個哥兒,自然當咱們世子做眼中釘,肉中刺的了。」對面的丫頭,怔忡了片刻,苦笑說道。
「都說她出身後族,宮裏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兒呢,竟生得是這般心腸……」這丫頭唾了一口,卻仿佛恐裏頭人聽見,到底壓低了聲音。
「你何必在這兒難受?咱們世子名分早定,橫豎她也不過是個想頭兒,國公爺允了沒有?就算國公爺叫她迷得不知高低,還有老太太呢!」
這丫頭生得穩重些,見小姐妹這樣痛恨,便勸着說道,「莫要在世子面前露出這些來,不然豈不是橫生枝節?咱們世子何等的人物?與她計較竟落了下成。況先頭太太雖然早不在了,禹王妃卻是世子的親姨母!後族又如何?世子的母家也不是白給的。老太太又護着,只看她上躥下跳,做個丑角兒,給咱們樂上一會子就完了。」
說完了,這丫頭不知想到了什麼,掩着嘴唇便笑了起來。
「你說得倒是有道理,她也就是個跳樑小丑罷了。」想到府裏頭這位魏國公繼室平日裏的做派,那先頭還惱怒的丫頭也忍不住笑了。
雖然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自家世子自從七年前生母過世,國公爺眼裏就多少沒了他,只是老太太卻是規矩人,早早兒就往宮裏請封了世子,給定下了名分。
又有如今這位國公夫人並不是一個聰慧的人,這些年上躥下跳,徒增笑料罷了。
這府里都是七竅玲瓏心的,知道她的圖謀,也不過是冷眼看着笑話兒。
既說笑了一回,這兩個丫頭便都輕鬆了些,拿着手裏的繡活兒頭碰頭看起來。
角落裏那個抖來抖去了一會兒的小肉球兒小小地鬆了一口氣,見並沒有看見自己,抓緊時機急忙慢慢地滾到了裏間兒去。就見裏頭是一間極雅致的臥房,透着書香詩雅之氣,一側雪白的牆上掛着幾幅水墨山水圖畫,上頭不知多少的鮮紅印章,雖然紙張有些陳舊,可是一眼看去,卻仿佛有些或恢弘或淡泊的意境在裏面。
當然,這什麼意境的魏九姑娘看不懂,只覺得雲山霧繞黑乎乎一團,不過絲毫不能削弱九姑娘對這幾幅山水畫兒的覬覦。
雖然看不懂,不過有能看懂的就夠了。
能被她堂兄,素來風雅的魏國公世子魏燕青掛在牆上賞玩,顯然很值錢。
值錢的,就夠了。九姑娘就喜歡值錢的畫兒。
吧嗒着嘴兒仰頭垂涎地看了一會兒那幾幅畫,魏如意摸了摸嘴角,見並沒有流口水,小小地放心了,艱難地扭着圓滾滾的小身子警惕地往外偷聽了一會兒,包子臉上一片嚴肅,待見那兩個丫頭沒有要進來的意思,這才抖着兩隻肉嘟嘟的小臉蛋嚴峻地嘿嘿笑了兩聲,胖嘟嘟小爪子抓着桃花兒滾向房間裏那掛着淡青色軟煙羅的紅木床榻。滾到了床邊,她趴在床邊往上頭看去,頓時吸了一口口水。
一襲錦被之中,一個穿着雪白裏衣的少年靜靜地側臥在其中,一把散開的黑髮堆在白皙的腮邊,唇紅齒白,仿能入畫。
魏如意呆呆地看着這絕代的美少年,小腦袋一點一點地,跟小呆子一樣兒,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想到自己今日為何而來,急忙把懷裏的桃花放在了這少年的枕邊。
人面桃花,相映生輝,仿若人間絕色。
這樣世間罕見的美少年,怎麼還會有人不喜歡呢?想到自己大伯母,魏國公夫人對堂兄的屢屢禍害,魏如意就心疼地拿小爪子去摸了摸堂兄的眉間,希望自己能叫他展顏。
她生而知之,還是襁褓之中就知道了這世間之事,雖然前生之事已經模糊,然而似乎是因為有上輩子的基礎,她這一世都被人贊一聲早慧,也覺得自己與跟自己同年紀,走路還不利索的小丫頭不同。也因早慧,她就知道這魏國公府裏頭雖然榮華鼎盛,煊煊赫赫的,然而卻並不太平。
她出身三房,父親是魏國公同母弟,因老太太還健在並未分家,因此都居住在國公府里。
魏如意的父親魏三還好,娶了與自己青梅竹馬的江南織造家的千金徐氏,夫妻感情深篤。雖然成親數年只有魏如意一女,魏三卻並未納妾,後院清淨乾淨。
然而雖然三房並沒有多少事端,魏國公府里卻還是有許多的齟齬,最多的,就是魏如意大伯魏國公的繼室張氏與前頭髮妻留下的魏燕青的世子之爭。
都是有進取心的人,張氏自然不願意叫前頭妻室留下的兒子礙了自己兒子的道兒。
雖然國公夫人這兒子還沒生出來呢。
看着還在輕輕睡着,一雙睫羽隨着呼吸微微顫動的美少年,魏如意一顆小色心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眼睛轉了轉,熟練地蹬掉了自己的一雙繡着胖老虎的小紅鞋就扭着小屁股往床上爬,意圖與堂兄「同睡」。
因生得格外圓潤,九姑娘艱難地扒着床沿努力半天,小胖腿兒在下頭蹬來蹬去就是爬不上來。
不過魏家九姑娘是個百折不撓的人,嘴裏喊着小口號兒,嘿咻嘿咻地扭動,一點一點地蹭了上來,滾在堂兄的錦被裏傻笑了一聲,呼哧呼哧往美少年的懷裏爬。
少年的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半分,悄悄地收回了本要拉小丫頭一把的白皙的手。
魏如意卻並沒有察覺,滾到了堂兄的懷裏,拱着小肥爪努力做春睡捧心姿勢偷看了一會兒,見魏燕青睡得很熟,這才放下心來,又與自己念叨了一下「七歲不同席」,板着胖手指給自己數了一下,覺得自己才三歲,還豁牙呢,很可以同席同睡啥的,這才滿意地鑽進了因魏燕青微微翻身敞開的懷抱里。
覺得堂兄的懷抱有些微涼,又有些溫暖,她將枕邊的那桃花也拽到自己身邊,掐了一隻粉嘟嘟胖胖的桃花兒來,插在了魏燕青的發間。
簪花的少年身上仿佛沾染了桃花的氣息,又仿佛帶了淡淡的青竹的香氣,魏如意抽了抽自己的小鼻子,感到特別幸福。
魏燕青雖然生得極好,卻不是一個喜歡與女孩兒說笑的性情,這天底下能拱進魏國公世子懷裏的美人兒,也只有九姑娘一個了。
她真是紅顏禍水!
小狗兒一樣趴在堂兄懷裏的九姑娘高高地揚起了小腦袋,眼睛得意得眯成了一條縫兒!
九姑娘這樣美貌,連世子大人都拜倒在九姑娘的小豁牙下,真是獨孤求敗呀。
得意得甩着小腦袋哼哼唧唧,為了戴同款,九姑娘一邊兒傻笑得直打嗝兒,一邊也掐了一朵兒桃花給自己戴上,掏出了小銀鏡來美滋滋鑽研自己的美。
魏三老爺俊秀文雅,三太太徐氏美貌俏麗,自然生出的九姑娘,也是世所罕見的美人呀!
什麼?!小肥肉太多,看不出來?!
沒有眼光!要知道,這世上每一個肥仔兒,那都是紅顏禍水的潛力股!
正覺得自己美得慘絕人寰,美得天打雷劈,以後一定能風靡京中萬千少年的九姑娘正要給自己點個讚,卻耳朵撲棱了一下,陡然豎起,就聽屋外似乎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直奔臥房!小身子一抖,眼見那人腳下匆匆就過來,魏如意恐叫人看見自己出現在堂兄房裏回頭再挨揍,先撲進了堂兄的懷抱,絕望地發現美少年不能掩蓋住自己優雅圓潤的身材,只好一低頭,拱進了魏燕青身邊的錦被中,四肢攤開,屏住呼吸偽裝透明。
「世子!太太她要給你……」一把急切的聲音隨着內室青竹珠簾被挑起的嘩啦啦的清脆的響聲傳來,一個美貌的大丫頭一臉焦急地沖了進來!
她面上還帶着幾分驚慌憤恨,正要張嘴告狀,就見了對面的床榻上,那白皙俊美的少年張開了一雙仿佛映照着流光溢彩光亮的眼睛,在有些昏暗的臥房之中彌散開來,突兀地撞進了她的眼底。那少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伸出一根幾乎透明的手指抵在薄紅的唇間,叫她噤聲,之後微微偏頭,看着身邊將大腦袋拱進錦被之中,卻還露出半個小屁股的肥仔兒一動不動,就彎起眼睛縱容地笑了。
那丫頭雖然心中苦悶,然而見了九姑娘顧頭不顧腚的小蠢樣兒,也嘴角抽搐了一下。
「世子?」她放低了聲音,有些糾結地喚了一聲。
三太太說了,小色鬼再爬她哥的床,見一次,就往死里打一次的呀!
比起這個,她要與世子說的那點子狗屁倒灶的破事兒……還真的蠻無足輕重的……
見她糾結地看着床上實在不能叫人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的肥仔兒,魏燕青挑眉一笑,淡定地挑起了錦被,將妹妹的屁股也給蓋上,之後對嘴角抽搐的丫頭從容頷首。
那丫頭目中透出幾分絕望,真的很想告訴自家掩耳盜鈴的世子。
雖然九姑娘是被錦被蓋上,可是看着那圓滾滾隆起了一團的小被子,想叫丫頭昧着良心叫一聲「什麼都沒有看到」……
丫頭做不到哇。
要不,咱們先來減減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