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並未走得太近,在離蕭姝瑤還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樂安公主。」她淡然出聲喚道。
蕭姝瑤聞聲轉了過來,眉目是一貫的清雅如菊,瞧不出絲毫狠絕的性子。她揚唇衝着溶月笑笑,「郡主來啦。」邊說邊朝溶月走了過來,身姿翩躚,步步生蓮。
若論做戲,蕭姝瑤和沈汐雲絕對是箇中翹楚。
溶月按捺下心中的不郁和警惕,也淺笑着沖她回了禮,「不知公主今日喚我進宮,可有要事?」
蕭姝瑤又是抿唇一笑,聲音愈發清脆起來,「難不成若沒有要緊的事,本宮就不能喚郡主進宮來敘敘了?」
溶月但笑不語,面上只帶着淡淡的好奇看着蕭姝瑤。
蕭姝瑤親親熱熱地上來挽着她在榻上坐了下來,又喚了宮女進來奉了茶。這才端起几上的汝窯粉彩茶盞喝一口,不緊不慢道,「本宮聽說郡主不日就要上涼州了?」
溶月點頭應是,面上浮上一絲歡喜之意,「總算可以同爹爹一起生活了。」
蕭姝瑤目光微微閃爍,顯見有絲不信,她試探着出聲道,「好好的,郡主一家怎麼會突然要去涼州呢?」
溶月略微笑了下,看了一眼她道,「爹爹覺得我和哥哥的成長他都沒有參與,不能再錯過弟弟的成長了。」
眼中閃過一絲恍悟,蕭姝瑤笑得愈加親和,「說起來,本宮還沒有恭喜郡主又得了個小弟弟呢。」
「公主客氣了。」溶月嘴上客套着,心中卻愈發狐疑起來。
本以為蕭姝瑤今日邀她入宮是為了旁敲側擊蕭煜的事,經過昨晚的事,她還在思考着要不要將事情攤開來講了。
沒想到現在看蕭姝瑤這樣子,卻似乎並不想同她撕破臉皮。
莫非自己的猜想錯了?
溶月強打着精神應付着蕭姝瑤的問話,思緒卻在飛快地旋轉起來。這時,終於聽見蕭姝瑤繞了一大個彎說到正題了。
「郡主,你此次去涼州,你的親事怎麼辦?」蕭姝瑤笑得嬌俏,神秘兮兮問道,似乎方才所問只是閨中兒女的玩笑話一般。
溶月裝作詫異抬眼,驚訝道,「溶月不大明白公主這話的意思?」
蕭姝瑤笑嘻嘻地沖她眨了眨眼,一副你別瞞了我都知道了的表情,看得溶月心中一陣惡寒。她忍住胃裏泛上來的不適,依舊端着滿面笑容道,「公主,您就別打趣我了,溶月這會還小,怎麼會考慮親事的問題。」說完,羞澀地垂了首,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看着她神情不似作偽,蕭姝瑤遲疑了一瞬,還是有些不大放心,又問,「京中這麼多俊俏兒郎,莫非郡主就沒有看得上眼的。」
溶月心中一陣冷笑,很快便收斂了眼中的冷意,抬眸不動聲色打趣道,「公主,莫非您看上了誰家的兒郎,所以……?」
蕭姝瑤有瞬間的色變,緊接着又聽着溶月一臉興味盎然地道,「公主特意喚了我入宮來,莫不是……你看上我家哥哥了?!」她靈機一動,將沈慕辰抬了出來。
果然看到蕭姝瑤一愣,連連擺手道,「郡主說笑了,本宮只是純粹地好奇罷了。」
溶月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上上下下打量了蕭姝瑤幾眼,「郡主真對我哥哥沒有意思?若是有的話……」
蕭姝瑤慌忙擺手,打斷了她的話,一臉哭笑不得的神態,「真的只是隨口問問……」
溶月「哦」了一聲,頓時顯得有些泄了氣。
蕭姝瑤顯然怕她又提起這一茬,趕緊撿了涼州的風土人情來說,將話題岔了過去。聊了一會,她狀似不經意道,「對了,御花園的金菊開得正盛,今日本宮是特意叫了郡主進宮來賞菊的,我們不如趁着天氣和爽,去御花園逛逛?」
說完,她頓了一頓,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等郡主去了涼州,可就沒有這等好的景致了。」
溶月沉吟一瞬,順從地點了點頭,「好,便依公主所言。」
蕭姝瑤揚唇一笑,攜了她剛待出發,方才的香草卻入得殿內,衝着二人行了一禮。
「香草,你來得正好,郡主的侍女呢?叫她們過來,我同郡主去御花園遊覽一番。」蕭姝瑤隨口吩咐道。
「公主。」香草猶豫了一下,面上有些遲疑。
蕭姝瑤皺了眉頭看向她,「怎麼了?這麼吞吞吐吐的?」
香草斟酌着道,「公主,方才翠微宮來了人,說是皇后娘娘喚您過去。」一邊說一邊抬眼覷着蕭姝瑤的神情。
一切都正常得很,看不出什麼破綻。
溶月卻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你沒有同來人說我請了郡主來宮中做客嗎?」蕭姝瑤帶了一絲不快道。
「奴婢說了。」香草低垂着頭,語氣越發恭謹起來,「只是來的宮女姐姐說,皇后娘娘找您有急事,她話已經帶到了,至於去不去……就看您了……」
蕭姝瑤眉頭似乎皺得愈加厲害了。
她沉吟片刻轉頭看向溶月,語帶歉意道,「郡主,實在是對不住了,皇后娘娘那裏……」她頓了頓,提議道,「要不郡主先過去御花園,等本宮親自向皇后娘娘說明情況後再過去找你。」
溶月看着她,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蕭姝瑤被她的洞若觀火的目光看得心內一跳,勉力壓下心中的異樣為難道,「郡主,你知道,皇后娘娘一向不喜……」
這是在打同情牌了麼?
溶月唇畔笑意加深了幾許,「皇后娘娘既然找公主有急事,公主還是先去看看為好。」
她面上笑容恰到好處,帶着善解人意的溫婉。
蕭姝瑤卻顯然更加狐疑了,眼中神色波動了幾許,這才展顏道,「如此,便只能先對不住郡主了。」她又轉向旁側的香草道,「香草,你帶郡主先去御花園逛逛,好生伺候着。」
「奴婢明白。」香草福身應下,躬身退到殿外喚了小宮女上前,吩咐她去偏殿將玉竹和雲苓帶過來。
蕭姝瑤和溶月相攜走了一段便分了手。
香草拱手讓道,「郡主,您這邊請。」
溶月微微頷首,跟上她的步伐。卻是趁其不備,暗暗遞給身側的雲苓玉竹一個務必小心的眼神。
雖已入秋日,宮中卻絲毫未有秋日寂寥的感覺,道路兩側栽着長青的樹木,仍舊是鬱鬱蔥蔥生機勃勃的景象。
路上經過的宮女內侍並不多,見到溶月,離得近的,微微行了個禮便又朝前走了。
可越是這樣平靜,溶月心中的那根弦卻繃得越緊了。
雖然現在是在宮中,光天化日人來人往的並不擔心蕭姝瑤會對她怎麼樣,但以蕭姝瑤的性子,她的么蛾子絕對會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
走了一會終於到了御花園。
只見眼前一片燦然金黃,大朵的菊花傲然綻放,盛開吐蕊。
溶月走得近了些,只見無數捲成絲狀的花瓣包裹着裏頭金黃的花蕊,大朵大朵地挺立着,讓人看得賞心悅目起來。
宮中的品種自然比府里要多了不少,溶月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惑,滿目讚嘆地欣賞起這御花園中的秋菊。
「郡主。」瞧見溶月目露喜愛之色,香草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走近一步指着不遠處御花園一角道,「郡主,那邊還有些時新的品種,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溶月若有所思地回頭看她一眼,假裝好奇道,「真的?都有些什麼品種?」
「有二喬,赤線金珠,初鳳,綠水……」香草一一道來,如數家珍。
溶月不由冷凝了眼神。
香草並非御花園當差的,卻能將這菊花的品種記得這麼細緻,如果不是本來就對菊花感興趣,那便是她提前做了功課。
既然這麼早早地做了準備,莫非那御花園一角有什麼等着她?
溶月思緒一轉,睨向香草,假意興致缺缺道,「我方才走了會,有些累了,想找個地方先歇歇。」
她四下一瞧,看見御花園中心正好有座涼亭,人來人往的都能瞧見,是個敞亮的場所,便來了主意。
「我去那邊先坐坐吧,等公主來了再同她一道去看。」溶月伸手指了指涼亭,隨口道。
說罷,也不待香草反應,率先提步朝涼亭走去。身後玉竹和雲苓忙跟上。
香草無法,一咬唇,也匆匆跟了上去。
溶月在涼亭中坐定,故作好奇地四下瞧了瞧,眼角餘光卻暗中盯着方才香草所指的御花園一角,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破綻來。
可惜那裏遍植樹木,鬱鬱蔥蔥,樹影搖曳,影影綽綽,看得並不真切。
她收回目光,打定主意就在這裏不走了。
蕭姝瑤被皇后叫走的事肯定只是個幌子,她最後終歸要來的。香草只是個宮女,想來也不敢忤逆了自己的意思,等到蕭姝瑤到了,有什麼陷阱自己也會拉着她一起跳!
溶月悠悠然坐了一會,香草顯然有些急了起來,額上滲出點點汗珠。
溶月看在眼裏,垂眸勾唇一笑。
果然有鬼!
她噙着一絲和善的笑意看去,眼露關懷,淡然出聲問道,「香草姑娘怎的出了這麼多汗?可是身體有何不適?」
香草暗自正絞着手發愁,驀然聽到她出聲發問,不由心裏一咯噔,面上的汗珠便流得愈發多了起來。
她尷尬地笑笑,慌慌張張地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抬頭朝溶月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讓郡主見笑了,奴婢打小就有這個喜歡出汗的毛病。」
溶月微微翹了翹唇角,並未再多說,似乎方才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香草想了想,還是試探着開口道,「郡主,公主怕是還有些時間才過來,不如奴婢先引着您過去那邊瞧瞧吧,您光坐在這兒怕是也沒什麼意思。若是讓公主知道了,定要治奴婢一個招待不周的罪了。」說道最後,她眼中帶了點點的淚珠,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
溶月心中一哂。
在蕭姝瑤身邊伺候久了,她身邊的宮女也這般會演戲了麼?
只是香草越是這樣,溶月就越發堅定了她心中有鬼的想法,只淡淡地看着她笑,並不接話。
香草被她這麼巧笑倩兮地看着,心中卻咯噔了一下,脊背上又冒出了絲絲冷汗。
完了,完不成公主交代的任務,回去公主還不定怎麼懲罰她。
香草越想越心驚,垂在身側的手開始微微發抖起來。
溶月看在眼裏,微微一瞟便又轉開了目光只作不知,一邊同玉竹和雲苓說起閒話來。
正當香草快要絕望之際,亭子下方突然傳來一個溫潤沉然的聲音,帶了一絲不確信,「明珠郡主?」
香草心中一松,暗暗舒了口氣。
溶月卻是身子一僵,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光芒。
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僵硬地轉了身子看過去,對上來人時,早已掩去眼中的恨意和冷色,面容淡然看向說話之人。
「四皇子,好巧。」
她起身朝走進亭子的蕭梓琰福了福,心中早已一片恍然。
原來蕭姝瑤今日邀他進宮,竟然不是為了蕭煜之事,而是為了替他人穿針引線!
溶月心中冷笑連連,想起那日賞花宴之時也是蕭姝瑤派人想暗算她,暗中幫蕭梓琰的忙。原來他倆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就是不知道,他們的共同利益是什麼?
儲君之位?
溶月很快便否認了心底浮上來的這個想法。畢竟,蕭姝瑤的母妃雖然位分不低,但母家並無多大的勢力,自然也無法給蕭梓琰提供多大的助力。
「郡主今日怎的進宮了?」蕭梓琰面上是一貫的溫文爾雅,看着溶月笑得有禮,眼中閃着珠玉似的光芒。
溶月冷冷回望他一眼,面上神情卻不大熱絡,「我是應樂安公主之邀入宮的。」
蕭梓琰微微頷首,剛待接口,溶月卻已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側,「麻煩四皇子讓一讓。」
蕭梓琰面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很快又帶上柔和的笑意,「本宮剛來,郡主便要走了?」他自嘲的笑笑,面上恰到好處地浮起一抹悵然若失,「郡主……當真是不喜本宮啊……」
溶月看着他的惺惺作態,胃裏愈發覺得反胃起來,冷冷道,「王爺說笑了。」
可不是說笑了?
她對他,豈止是不喜,那是刻骨銘心如附骨之疽的恨意!
「麻煩四皇子讓一讓。」
蕭梓琰擋在門口堵住了她的去路,溶月只得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不料蕭梓琰非但不側身,反而更加朝亭子入口的中央走了幾步,沉聲開了口,目光卻是看向溶月身後的香草和玉竹雲苓。
「你們先下去,本宮有話同郡主說。」
「是。」香草見此,巴不得早些撤了,福了福忙退下去候着了。
雲苓和玉竹卻沒動,反而朝前走了幾步,離溶月更近了,警惕地護在她身後。
蕭梓琰見此,臉色沉了幾分,幽深的眼神在玉竹雲苓臉上一掃,「郡主的這兩個丫鬟,膽子倒是不小。」
他的語聲中終於退去了那層溫潤的外衣,陡然透出幾絲森冷。
溶月心中冷笑,終於露出本來面目了麼。
她眼風一掃,瞧見蕭梓琰眼中的厲色,知道他自己這裏討不到好處,怕是會拿着玉竹和雲苓開刀。
定定地看了蕭梓琰一眼,這才開口道,「玉竹,雲苓,你們先在外頭候着吧。」
這亭子地勢高闊,視線四面通達,又處在御花園中心,想來蕭煜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玉竹和雲苓有些猶豫,腳步遲疑地未挪動。
趁着蕭梓琰還未發怒之前,溶月趕緊朝她們遞了個示意的眼神。玉竹和雲苓這才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卻並未走多遠,只在亭子外頭神色緊張地候着。
蕭梓琰的面色這才和緩了幾分,看向溶月,「郡主,坐……」
溶月也不看她,依言端肅地坐了下來。
蕭梓琰沉沉嘆了口氣,看向溶月道,「郡主就算不承認,我也知道,郡主定然是不喜我的……」
他沉緩道來,溶月敏感地發現了他居然沒用「本宮」而換上了「我」字,腦中警惕之意更甚。
見溶月不接話,蕭梓琰也不惱,接着又道,「當日沈老夫人大壽,郡主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帶了些私心才出口喚了郡主。」他又嘆了口氣,抬眼凝視着溶月,眼中一片情深如許,「我之所以那般做,實在是因為思慕郡主而不得。」
溶月微皺了眉頭,蕭梓琰這是做什麼?
翩翩公子的戲碼裝不下去了,便開始化身深情男傾訴心路歷程了麼?
看着他偽善的面容,溶月想起上一世居然對這樣的男人念念不忘,不由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前世的她,當真是瞎了眼了!
見溶月還是不說話,蕭梓琰微微有些着惱,不過很快便收起了眼中的不郁,朝溶月這邊挪了挪,繼續深情款款道,「我思慕郡主已久,可是郡主身份高貴,並不曾注意到我的心跡。那日……我實在是急了,想着若能救下郡主,郡主自然會對我生出些不一樣的情意來。」
他抬頭目光灼灼地看着溶月,「今日我便是來向郡主負荊請罪的,還請郡主此後不要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溶月斜了眼角看向蕭梓琰,眼中華彩顧盼神飛。她掩唇「咯咯」一笑,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輕啟朱唇道,「四皇子既是來負荊請罪的,不知你的荊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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