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時機成熟了」沈在野笑了笑:「您沒有信心?」
穆無暇皺眉,目光複雜地看了他兩眼,轉身就走。沈在野也沒去追,就看着他一路走出芷蘭宮,然後在宮門口遇見姜桃花。
「王爺。」桃花笑了笑:「您這是要去哪裏?」
瞧見她,穆無暇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點。不過聲音還是悶悶的:「與人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想出去走走。」
「您別急啊。」桃花道:「趙國使臣還在宮裏。您身為唯一的親王,哪裏能撂下這攤子就走?」
南王皺眉,回頭想再看沈在野一眼,卻發現那人神出鬼沒的,竟然就不見了。
「好吧。」他道:「本王且再去側殿坐會兒,等趙國使臣醒來。」
桃花點頭,跟着他去了側殿,又是端茶又是遞水的,一臉慈祥地看着他。穆無暇察覺到了不對勁,看着她問:「姜姐姐有事相求?」
「王爺厲害。」放下茶壺,桃花撩起裙子就在他面前跪下了:「妾身想請求王爺,萬萬不要攻打趙國。」
穆無暇一愣。驚訝地看着她:「沈在野告訴你的?」
這事才剛說呢,她怎麼就知道了?
「妾身自己猜的。」桃花認真地道:「妾身覺得現在沒有攻打趙國的必要。」
「本王也是如此認為。」微微皺眉,穆無暇嘆了口氣:「但是父皇不這麼想,此事,本王怕也是無能為力。」
「王爺還記得先前與妾身同游國都,看見的貧民嗎?」姜桃花道:「當時王爺的心情,現在可還依舊?」
穆無暇一愣,腦海里想起那滿地的鮮血,和那小孩子在臨時之前要的兩個饅頭,心裏頓時沉重了起來。
他的志向是許天下人一個太平盛世,老有所依,幼有所教。至少人都能吃飽飯,不用再為了起碼的存活而拼上性命。現在他離這目標已經近了一步,只是尚且還做不了天下的主。
「姜姐姐的意思是」抿了抿唇,穆無暇垂眸:「要我聽丞相的話,走上跟太子一樣的路?」
「有丞相在,您不會是第二個太子。」桃花搖頭:「您會是一代明君,若有需要承擔污名的事,丞相會替您去做。」
穆無暇輕笑,伸手撐着額角道:「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就是不想他那樣做,所以才不願意聽他的話。」
姜桃花一愣。有些意外地抬頭看着他。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靠着犧牲幫助自己的人上位,真的不會覺得孤獨嗎?回頭一看什麼都沒了,他分明是為你好,但被萬人唾罵,你卻不能幫他說一句話。」穆無暇笑着搖頭:「本王不想和沈丞相走到這一步,他是良師,也是益友,雖然有些觀念跟我不同,但他真的是一直在做為我好的事。這樣一個人,本王是要有多無情,才能看着他為了我去擔天下人的罵名?」
他竟然什麼都知道!姜桃花傻了,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本來還以為小孩子好糊弄,沒想到南王這一雙眼比沈在野還看得透徹。他知道沈在野的想法,也知道沈在野想怎麼做,所以他拒絕配合,堅持要走自己的路。
先前沈在野與她商量的,的確就是造反,先殺了皇帝,然後讓南王誅滅他們這些反賊,登上帝位之後,才可聯合趙國,扶持姜長玦,攻打吳國。
按照如今大魏內的情況,這樣的計劃是可行的,唯一需要說服的就是南王,沈在野擔心他太過仁慈,不捨得傷了明德帝的性命,所以才讓她來當說客。
然而沒想到,南王竟然是這麼想的。
停頓了一會兒,桃花皺眉問:「您想如何做?時間不等人,總不可能當真等到皇上駕崩,那樣就太晚了。」
趙國也必定會滅在吳國前頭。
「本王會用自己的法子達成丞相所想,不是非要傷了父皇才行。」穆無暇抬眼,目光陡然堅定了起來:「他現在不過是想讓父皇答應聯合趙國攻打吳國,本王會盡力一試。」
「可」桃花擔憂極了,她也不是說不相信南王,只是這小孩子撇開沈在野,能做出什麼事來?天子之心難測,萬一他沒有達成此事,明德帝已經下令攻趙,那又當如何?
「姐姐不妨相信本王一回。」穆無暇起身道:「趙國的人好不容易來一次,你還是好好跟他們聊聊天吧,其餘的事,是該男人來操心的。」
哭笑不得,桃花起身看着他:「王爺這句話真是有魄力。」
只是叫她不操心也不可能啊,人家想踹你家大門,你就在人家面前站着,難道還能不緊張?
下午的遊園會,李縉明顯是已經醒酒了,與南王、沈在野和桃花一起在御花園裏瞎轉悠,想找機會跟姜桃花說話,然而大庭廣眾之下,能說的也都是客套話。
「二公主放心,長玦在趙國一切都好。」他看着桃花道:「只是經常念叨你。」
「嗯。」桃花點頭,看着秋花,淡淡地道:「他若能建功立業,那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李縉連忙道:「長玦已經當上了百夫長,在軍中聲望頗高呢。」
南王聽得一愣:「李丞相所說之人,可是趙國三皇子姜長玦?」
「正是。」
那其他人就都想不明白了:「堂堂皇子,就算從軍,怎麼會只是區區百夫長?」
就算為了顏面,也得掛個將軍之類的頭銜吧?
桃花眼神一涼,看了看李縉,後者別開臉,含糊地道:「趙國情況與貴國不同,不能相提並論。」
的確是情況不同,桃花點頭。大魏當個丞相,得像沈在野這樣費盡心機,精於算計。然而在趙國就輕鬆多了,勾搭上皇長女即可。
「再往前就沒什麼好看的景致了。」沈在野開口道:「今日不如就到這裏吧,大家也該早些歇息。使臣還要在國都停留數日,有機會不如去宮外走走。」
「按理說,也該去一趟丞相府的。」李縉皺眉看着他:「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是方便的,沈某等會便稟明聖上,明日邀李丞相楊大人過府。」沈在野優雅地頷首。
楊萬青在旁邊看着,心想也怪不得姜桃花現在看得開了,有了這麼好的夫婿,以前的事情又能算得上什麼呢?
眾人紛紛應下,李縉等人要回驛站,沈在野則帶着桃花回丞相府,眾人在宮門口分別,沈在野一伸手就將桃花抱上了車,塞進去了之後才回頭朝李縉拱手:「先行一步了。」
目光複雜地點頭,李縉眼睜睜看着那馬車走遠,忍不住臉色發青,嘴唇也慢慢變白。
「她既然已經放下了,你又何必還這樣折騰自己?」楊萬青搖頭:「就當來這一趟是來看看大魏山水的吧。」
「她身上的毒還沒解。」李縉垂眸:「我怕我拿不到解藥,她當真就」
楊萬青又好氣又好笑,突然覺得姜桃花今日說的話是沒錯的:「當初決定放棄她的是你,現在來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她不會感動,更不會感激,你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我」李縉皺眉:「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行了吧。」楊萬青低了聲音:「當初她快死了的時候,你不是也沒管嗎?說到底,她要是如今還在趙國,沒有遠嫁,沒有遇見沈在野那樣的男人,你還會這樣懊悔嗎?」役溝巨號。
李縉一怔,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楊萬青扭頭就走:「回驛站了,你我也該好生商量,到底該如何與大魏的人說話。」
在原地站了許久,李縉才跟着上了馬車,一路上都忍不住在想這個問題。
他是因為姜素蘅不夠好而後悔,還是因為姜桃花嫁了更好的人而後悔?
人總有這樣的心態,某個自己的東西放在角落裏,自己不一定會去在意,也不一定很喜歡。但一旦有人把那東西拿走了,心裏就會不舒服起來。這種不舒服可以被理解成心裏一時的落差,但偏激些的人,就會將它變成嫉妒,進而誤解出愛情的味道來。
然而將那東西放回原處試試,人們會留意它一陣子,等它當真又跟以前一樣了的時候,照樣會在那角落裏惹灰塵。
這個道理李縉想不通,姜桃花卻是想得很明白,自己與他的情誼早在他選擇姜素蘅的時候就徹底斷了個乾淨,沒有多年之後來澄清回頭的道理。若當真有那麼後悔,那麼喜歡她,兩個人還能走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什麼多年之後的重歸於好,不過都是時光把疤痕抹了,誰都忘記了疼罷了。
而此刻,姜桃花沒有心思在意李縉的想法,她正兩眼放綠光地看着軟榻上的沈在野。
沈在野一臉平靜地道:「你再這樣看下去,我會以為你想對我做什麼。」
伸手拿了紙筆過來,桃花拉他起來認真地道:「妾身不想對爺做什麼,妾身只是想問問,方才跟您說的南王的想法,您聽進去了嗎?」
「聽進去了,然後呢?」沈在野輕笑:「他說什麼難不成就是什麼了?一將功成萬骨枯本就是帝王上位的必經之路,為了這點慈悲,就要放着近路不走繞遠路,我是不會同意的。」
「您有這樣的想法,妾身真是太高興了。」桃花嘿嘿一笑,拿了筆便在紙上畫:「那按照原計劃,妾身還是先跟您說說趙國皇室的關係吧。」
「這些我都知道。」沈在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有什麼好說的?」
桃花連連搖頭:「您知道的不會比妾身更清楚,相信妾身吧,您來看。趙國目前皇帝養病於深宮,皇后和皇長女把持朝政,大魏若是想與趙國合作,必定只能跟這兩個人談。」
但這兩個人,偏生是最不會讓姜長玦和她好過的人,她擔心自己的要求達不到。
「皇長女姜素蘅的軟肋是李縉。」畫了兩個圈圈,再斂了一條線,桃花認真地道:「在李縉的事情上,姜素蘅都會選擇讓步,所以這回到底要不要放李縉回去,便看您的決斷了。再者皇后呂氏,呂氏心狠手辣,但因出身不高,她干政是一直沒人服氣的,朝中太尉王不群,與她算是克星,能先說服王不群,聯合朝議,這樣呂氏也會拿您沒辦法。」
沈在野安靜地聽着,看她畫完了圖,才抬頭看着她,低笑道:「你們趙國皇室之人的軟肋可真多,那你的軟肋呢?」
背後一涼,桃花乾笑:「妾身的軟肋就是不能餓着,不能冷着。」
分明應該是她那寶貝弟弟吧?嗤笑一聲,沈在野也沒多說,拿過她手裏的筆,畫了她和姜長玦的圈,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兩國聯合的條件,是讓姜長玦掛帥?」
「是。」桃花挺直了背脊:「如此一來,大魏省事,趙國也算是出了力。」
「可是。」沈在野睨着她笑:「他現在在趙國還只是百夫長,突然掛帥,似乎沒什麼說服力。」
這就是她今兒瞪李縉的原因啊!桃花有點泄氣,要不是他們故意跟長玦過不去,以他的能力,怎麼可能只是個小小百夫長?現在要提拔起來,也難免就費力些了。
「真是難辦啊。」沈在野感嘆。
桃花蹲在軟榻上,為難地撓着腦袋,嘴裏也在小聲嘀咕:「應該還有別的辦法的吧」
「辦法是有的。」
一聽這話,桃花耳朵豎了起來,立馬看向說話的沈在野:「爺?」
身子往後傾倒,沈在野有些慵懶地靠在軟榻邊,嫌棄地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這兒。」
放在平時,他這是什麼意思桃花可能不太懂,但是今兒生死攸關的,姜桃花抖機靈抖機靈的,撲過去就是吧唧一口,親得他滿臉口水。
「這樣就有辦法了?」
面無表情地把口水抹了,沈在野點頭道:「你老實呆着吧,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抱上大腿的感覺就是好啊!桃花都想流淚了。有生之年,終於讓她嘗了一把出賣色相就能被人提拔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