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讓人慾不痛生的葬禮結束之後,悟空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極點。二嘎子,他只是億萬生命個體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休止符。因為貧窮,他挨餓受凍、甚至娶不上媳婦。但他卻能用一種樂觀的態度去面對生活中的種種不幸,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來維護民族的尊嚴。他的離去,並不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任何改變,侵略者的鐵蹄仍舊在無能的統治階級的熟視無睹下肆意踐踏着中華大地的每一寸肌膚。他是平凡的,也是渺小的。但我們千萬不能因為他的平凡和渺小而玷污了他的高貴。他像一顆聖潔的蓮花,在腐朽的淤泥中掙扎、綻放,然後任一縷淡淡的幽香彌散在混沌的天際之中。
這時,唐長老師徒幾人也終於有時間相互訴說這幾年來的境遇。幾人的情況基本上是大同小異,他們和悟空一樣用滿腔的悲憫和博大的濟世情懷為一路上的芸芸眾生施以最大的援助。而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在他們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們在為人民的不幸感到深深的悲哀的同時,更為統治階級的殘暴不仁所震驚和憤怒。可這就是社會現實,滴血的現實,他們只能在無力改變的現實面前發出一聲聲無奈的嘆息。好也罷,壞也罷,師徒幾人還是在歷盡波折之後聚到了一起,是要和南面說再見的時候了。
人們正在默默無聲的清理着洪水過後的創傷,他們的團結,不拋棄,不放棄,對故土的熱愛和眷戀讓悟空心中的那份自責越來越強烈。這幾年來,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呢?
在山坡的另一面,悟空找到了靜坐在二嘎子墳前的老村長。他顯得異常的平靜,竟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悲傷。在他的身旁,放着那根折為兩截了的煙槍。老人手中牽着一根長長的線,而線的另一端,則在浩瀚的天際中自由的飄蕩。
「老村長,你這是?」悟空不解的問着。
「我在放風箏。」老人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風箏?」悟空抬頭看了看天上,「你手中牽引的只是一根線,哪裏有風箏?」
老人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緊盯着線的另一端:「誰說沒有,你再仔細看看。」
悟空使勁揉了揉眼睛,除了一片灰濛濛,還是什麼都沒有,「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啊。」
「線的那一端,是我心中的希翼和夢想,我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少一些災難和征戰,多一些祥和與安靜;能夠少一些分離和荒蕪,多一些相聚與繁榮。風箏在我的心中啊。」老人的話竟是那麼的意味深長。
『風箏在我的心中』,悟空突然間一陣劇烈的震顫。一個寧靜而又慈祥的老人,用深深的渴望,用殷切的期盼,用常人所不能及的精神和意志,放飛了他心中的風箏。再抬頭時,一個理想中的天國仿佛正在向他徐徐走來。
簡單的分別之後,悟空的雙腿猶如灌鉛一般步履維艱。他正在以一個真誠的態度思考着一個嚴肅的關乎整個人類命運的問題:怎樣才能避免戰爭,怎樣才能讓人們不受列強的攪擾,怎樣才能讓人們過上一種富足而安靜的生活。他覺得,思考這樣的問題,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幸福,更是他的悲哀。
走出沒多遠,身後突然轟然一聲,再回頭時,山坡已經傾覆,老人不見了,只留下陣陣飄散的遮擋在悟空面前的塵土和緩緩飄向天際的斷了線的風箏。
夢想往往是美好的,可再美好的夢想都無法抗拒殘酷的現實;希望也總是堅強的,可再堅強的希望都無法躲避命運的摧殘。
透過飛揚的塵土,悟空的神情漸漸變得僵硬,不是因為那遠逝的風箏,也不是因為那被山體湮沒的老人。在他的對面,一個讓他魂牽夢繞,讓他這三年都無法擺脫寂寞困擾的靈魂正在蹣跚的向他走來。
那是一個不再美麗的女人,白裙破敗,霜染青絲,目光呆滯,慘白的面孔毫無血色。她看上去仿佛經歷了這世上所有的不幸和苦難。
這一刻,所有的痛苦、辛酸、思念和寂落在瞬間化為烏有。管他什麼天塌地陷,管他什麼兵荒馬亂,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算是馬上死去也不枉此生。四目相對之時,久別重逢的那種欣慰和歡愉也許是我們局外人所不能了解的,但是,我們絕對能感受得到,這是一種源自於心靈深處的至死不渝,一種靈魂與靈魂之間的生死相約。或許,沒有經歷這樣一次分離,就不會有更多的感動與升華,不會有後面那些盪氣迴腸催人淚下的至情場景。
美妙的歌聲總會在恰當的時間如約而至,連憤怒的千山萬壑都不好意思打擾這溫情的一刻,一切都在歌聲面前安靜下來: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留住熱淚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為思念誰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為想忘記誰
你知不知道忘記一個人的滋味
就像欣賞一種殘酷的美
然後用很小很小的聲音
告訴自己堅強面對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為思念誰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為想忘記誰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個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留住熱淚
「思春------」
「悟空------」白思春一句話沒說完,整個人卻失去了重心,一頭栽倒在悟空面前。看着她緊咬的牙關和慘白的臉龐,悟空手臂上的鮮血再一次一滴滴滴進她嘴裏。懷中的她慢慢的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無限溫情無限渴望的眼,渴望被擁抱,渴望被溫暖。這一刻,他們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任何力量都不會將他們分開。他是幸福的,她也是幸福的。一對分離已久的戀人,從黃昏擁抱到朝陽,又從朝陽擁抱到黃昏,沒人來打擾他們,也沒人捨得打擾他們。他們相互傾訴着思念,傾訴着這幾年來彼此的經歷與過往。當白思春說到自己如何被如來騙至孤島之時,悟空已是火冒八尺高,氣沖百丈霄。但旋即他卻冷冷的說道,「如來呀如來,你怎麼連這種餿主意也能想得出來!」
「如來是有些過分,」白思春怨怨的說着,「但要是沒有他給我造的血海,恐怕我還真活不到現在。」
「血海?」悟空撓撓腦袋,「什麼血海?」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看見他從胸部掏出了一塊血淋淋的東西,扔到地上後就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汪洋。」
悟空低頭想了半天,卻怎麼也弄不懂如來搞的是什麼名堂。為什麼一塊血淋淋的東西落到地上就能變成讓白思春可以維持生命的血液?可不管怎麼講,佛祖還是保持了一貫慈悲的天性。
「這是如來教導佛家弟子都必須謹記的宗旨,不要說是你,就是飛蛾螻蟻,但凡有生命的東西,他們都不會去傷害。」
「所以嘛,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還真是要感謝他。」
「我始終沒明白,你究竟是怎樣從他的控制中脫身的?」
「是觀世音菩薩,是大慈大悲的菩薩再次救了我。」
「菩薩?菩薩怎麼會知道你在那呢?」
「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可以確定,我們白家確實是和佛家有緣,若不然菩薩怎麼會兩次三番的救我出苦海。」
「緣分嘛,我不敢說,觀世音菩薩的人品在那擺着呢,世間人有目共睹。」
「但有一點我也覺得奇怪,這菩薩救我的手法怎麼有點和如來造島困我的手法類似呢?」
「菩薩到底是怎麼救你的?」
「菩薩------」白思春動情的講述着她死裏逃生的過程,直聽得悟空如墜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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