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名叫褚義的衙差總會偷偷救助她們,會帶一些製作粗糙卻十分管用的藥膏,會往牢房裏放一些堅硬的木板,也會在她們被其他衙差欺負時不着痕跡的幫她們解圍。在這個冰冷的監獄裏,這樣的行為不僅是鳳毛麟角,對於桃夭來說,已經是神仙一般的善舉眷顧了。
有了別人的幫助,桃夭的生活總算好過了一點,雖然吃的還是沒有一點油水的素炒豆腐和硬的像磚的饅頭。
這裏每天只有一頓飯,桃夭將本就是碎碎的豆腐搗的更爛,饅頭則一樣用水泡軟,混成像粥似的東西分成一天三頓的給女子餵下,若還有剩的,就再用冷水涮一遍碗,咕咚咕咚幾口咽下就算解決了一頓飽飯。
桃夭不曾主動向褚義要過什麼,對於對方的善舉也依然保持着感恩的心,她從未曾因着他是衙差的身份遷怒他,仇視他,至少在她眼裏他幫過她,那他便是個好人,或者是冷漠,或者是自私,人總應該學會知足才是。
桃夭用木板以及從身上扯下來的布條來給女子固定救治四肢,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女子的身子枯瘦如柴,偏因為骨折的緣故,傷處紅腫鼓起一團,就像外面用竹籤串起的糖葫蘆一般,詭異而扭曲。
鐵欄邊的水桶已經補滿了水,桃夭用小碗舀出一些將一塊布條浸濕好替女子擦拭身體來降低溫度。不過桃夭也只敢在胳膊、頸項、小腿這些地方擦拭,一來是顧忌着女子的傷口,二來則是胖子的話她一直都記在心裏,想鼓錘一般重重的敲擊着她的心,使得她神經一直都緊緊繃着。或是因此,桃夭總覺得在黑暗處有一雙眼睛在虎視眈眈的窺視着她們,所以再不敢做出任何可能刺激到這群禽獸的事情。
女子一直都沒有醒來,桃夭在身體支撐不住時,便會躺在女子旁邊,身體側躺卻是擺着一個直板防備的姿勢,保持在一個適當的距離下,手指輕輕揪着女子的發梢,她睡眠很淺,一有風吹草動她便會驚醒過來,這樣便不會干擾到女子。
所以桃夭幾乎沒有睡過好覺。
這一天送飯的時間到了,罵罵咧咧粗魯下流的胖子沒有來,換成了褚義。
看着桃夭本是警覺的盯着來人,待發現是他後,即使減弱了一些攻勢依然帶着防備,那小小的單薄的身子即使沒有風吹,只是站在那裏都搖搖晃晃神色迷糊險些就能跌倒,褚義皺了皺眉。
「最近幾日有個大官犯罪,會有一大批新的罪犯進牢裏,所有人都安分些,別到時候讓我捉住了把柄,那你們就死定了!」
男人氣勢洶洶的說着這句話,最後神色奇怪,像是極不適應,非常艱難似的,低低的吐出一聲豬玀。
這讓一直盯着他看的桃夭一愣,然後就被瞪了一眼。
「看什麼看,小......小雜......小鬼!下次,下次再這樣看着我就揍扁你!」
褚義走開,稍過一會不遠處響起同樣的聲音,依然是氣勢洶洶的開頭,和幾不可聞的咒罵結尾,彆扭的滑稽。
饒是在這樣的壞境,桃夭也控制不住的笑了一下。
這人,還真是虛張聲勢的善良。
這些話是在告訴她那些人有了新的玩具,所以暫時不會想起她們,她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機會,而後一句則是在警告她,不要將自己的敵意泄露的那麼明顯。
畢竟現在的自己可是個小牢犯,在這牢中做着土皇帝的那些人,掌握着牢裏所有人的生殺大權,若讓他們感覺到這份敵意,權威被挑戰的憤怒,她絕不會被輕易饒過。
上一次攔在胖子面前也是,她應該選擇更好的方法才是,不然只會救不下人,還會殞了自己的命。
雖然可以放鬆一直緊繃的神經,可是桃夭幾乎每晚都依然會做噩夢,夢到女子被捉走,四肢被禁錮,渾身虛軟動彈不得,夢到一群又一群的人,他們獰笑着撲上來,永無至盡的律動虐待,身體的折磨,心靈的摧殘,無人相助的煎熬,然後胸腔間燃燒着憤怒的火焰,那是背叛,仇恨,最後全部化作一雙空洞無神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
那張臉......是桃夭的臉。
猛然驚醒,依然是空蕩黑暗冰冷的囚牢,身邊唯一的依靠和溫暖,帶着幾不可聞的呼吸,高溫降下之後,身體的體溫卻又冰涼的像具屍體,心臟驟停的慌亂,桃夭突然鼻尖有些泛酸,怯怯的小心翼翼的握着女子枯瘦泛青的雙手,細細的哽咽,無法說出的悲傷,
求求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眼淚止不住的流,心裏卻像破了個洞一樣,冷冷的風一直往裏灌着,僵冷的寒意通向四肢百骸,桃夭想溫暖這雙手,卻不知她的手更加冰冷。
時間已是不知過了多久,當光芒從牆上那小小的鐵窗投進來,在這黑暗中燃起點點光亮,直直挺立如雕塑一般的桃夭,呆愣恍惚的看着地上那一抹光圈,忽然就如溺水瀕死的人看見一株救命稻草一般,眼中乍然生出一抹瘋狂。猛地站起來,腳下一麻,身子重重的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連臉上都蹭上一層灰,混着剛才的眼淚成了泥。
桃夭執拗的挪動着自己的身體,幾乎是發着抖伸向那抹溫暖。
當陽光灑在那雙又瘦又髒的小手時,本是淡淡的光芒竟然帶着能灼傷人的溫度。
桃夭咬着唇,一點點緩慢僵硬的指揮着自己的手,猛然收緊了手掌,就好像將這一寸光,這一點溫暖握在手裏一般,猛然轉身跌跌撞撞的跑回稻草旁,將自己的死死的壓在女子手裏,肌膚相融,指骨纏繞。
感覺到了嗎?感覺到這份,希望了嗎?不要放棄,你給我醒過來啊!
桃夭大聲叫着,嘴裏只發出啊啊的聲音。
單調的悲傷,嘶啞的絕望。
或是心意相通,幾日來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女子輕吟了一聲,眼瞼微顫,終於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