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齊王、李子雄率軍抵達晦發川。靺鞨諸部為之震驚,惶恐不安。
留守晦發川的大賀咄羅告訴齊王和李子雄,李風雲已於四月十八率馬軍諸部和靺鞨控弦東進鴨綠水,攻打國內城而去。
這與預計情況有些出入,而更重要的是,李風雲奔襲國內城之前,既沒有書告正在趕赴晦發川途中的李子雄,亦沒有告知留守扶餘城的李渾,只是要求大賀咄羅與李子雄會合後口頭告知,這是什麼意思?是預知到李渾、李子雄會向齊王妥協,把安東推向困窘之局,所以以此來發泄心中的憤怒,還是接受事實,極力爭取內部團結,不惜代價實現攻陷平壤之目標?
從了解的情況來看,李風雲之所以迫不及待攻打國內城,是源於高句麗使者所帶來的平壤方面的重要訊息,因此加快攻擊速度儘早抓住戰場主動權肯定是對的,只是李風雲對齊王、李渾和李子雄的態度很異常,這不免讓人猜忌層生,惴惴不安。
李子雄倒是不以為然。他了解李風雲,知道李風雲志向遠大,唯一目標就是突厥人,而近期目標則是打贏南北戰爭,唯有打贏南北戰爭,中土才能在開疆拓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李風雲才能藉助中土的強大力量北上征伐,報仇雪恨,所以第三次東征也罷,高句麗也罷,齊王也罷,都是李風雲的踏腳石,都不可能對其追逐目標形成實質性阻礙。當然,氣魄大不代表沒有脾氣,齊王、李渾等人對李風雲步步緊逼,李子雄等落難權貴左右搖擺,都損害到了安東和李風雲的切身利益,李風雲勢必要擺擺臉色,要做出警告,要明確態度,要對居心叵測者形成震懾。
李子雄真正擔心的是戰局變化,是李風雲受阻於國內城下,於是既不能出敵不意亦不能攻敵不備了,接下來必然受阻於鴨綠水,一旦前有高句麗大軍據鴨綠水而守,後有糧草輜重嚴重短缺供應不上,安東大軍就麻煩了,最惡劣情況下就只能撤退,如此一來此次東征功虧一簣,所有謀劃盡數落空。
「大人既然擔心白髮受阻於國內城,為何不急速跟進?」李珉看到父親憂心忡忡,當即建議道,「此時不論是齊王還是諸軍將,都士氣如虹,只要大人一聲令下,將士們勢必奮起餘力,繼續東進。」
李子雄搖搖手,「如果白髮受阻於國內城,我們取道晦發川奔襲平壤之計就徹底暴露,高句麗人會火速增兵國內城,會在鴨綠水東岸構築堅固防線,會以最快速度把消息傳回平壤,局勢就會對我們非常不利,而在這種不利局面下大軍雲集國內城下已無意義,就算拿下了國內城又如何?就算強行渡過了鴨綠水又如何?僅靠我們安東的力量,在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困境下,孤軍深入攻打平壤不過是自尋死路而已。」
這是有前車之鑑的,前兩次東征,聖主均受阻於遼東城下,久攻不克,付出巨大代價卻一無所獲,所以李子雄並沒有急速跟進的意思,而是打算暫駐晦發川,等待李風雲的消息,一旦戰局不利,他向前就可以接應李風雲撤退,而向後則能迅速返回扶餘城,萬無一失。
「大人,白髮的攻擊速度非常快,他在晦發川並沒有耽誤太多時間,而國內城若知道晦發川發生劇變,高句麗特使也就不會踏足晦發川,所以白髮依舊具備出敵不意攻敵不備之條件,依舊可以打國內城一個措手不及,依舊可以在國內城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圍得水泄不通,只是國內城未必就能一鼓而下,畢竟白髮帳下都是馬軍將士,攻堅恰好是它們的短板,因此……」李珉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父親,鄭重說道,「白髮過於自信,而大人則過于謹慎,要知道戰機稍縱即逝,一旦錯失則後悔莫及,還請大人三思。」
李子雄沉吟不語。
李珉力諫,「我們與白髮利益攸關,榮辱與共,東征的勝利不僅是白髮需要的,也是我們所需要的,所以如此關鍵時刻,大人切莫受齊王和郕公之影響,而應該與白髮齊心協力,積極求戰。」
李子雄遲疑稍許,果斷決策,「命令韓世諤,立即率虎賁軍、風雲軍和豹騎軍火速趕赴國內城,若有貽誤,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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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二,國內城。
粟末部酋帥鐵驪率上千控弦到了國內城下,大搖大擺,揚言說奉高句麗大王命令,到國內城搬運一批糧草武器。
國內城守將叫高麟,高句麗王高元的族叔。高麟當然認識鐵驪,也知道平壤派出的使者已去了晦發川,而依照這兩年雙方合作之經驗,平壤應該還是出錢糧出武器,而靺鞨諸部則出人出力,雙方各取所需各謀其利,所以高麟明明已經察覺到晦發川有些異常,比如某些暗中買通的靺鞨貴族,近期並沒有在約定時間內送來消息,但這種事過去也有發生,因此高麟想當然地認為靺鞨內部又起紛爭,並沒有引起足夠的警覺,事實上他也不可能想到安東會突發劇變,安東大軍會取道扶餘、晦發川來打他的國內城。
鐵驪是粟末靺鞨第一強者,在靺鞨諸部中身份尊貴,如今親赴國內城討要糧草武器,可見這件事對粟末靺鞨來說很重要,所討要的數目估計也很大。高麟不敢怠慢,親自出城相迎,不過公事公辦,你說是奉大王命令,那就拿出大王命令來,否則不要說給你糧草武器了,就連城門都不給你進。另外,我沒有接到平壤命令,我無法判斷你拿出來的大王令是真是假,所以你要讓那位之前趕赴晦發川傳訊的平壤特使出來,以作證明。
鐵驪神色不悅,面露難色,說特使與回跋部酋帥乙典在一起,就在自己的後面,大約相隔一天路程。
高麟一聽就明白了,鐵驪急吼吼跑來是打算先下手為強,多弄一些糧草武器,於是毫不猶豫,斷然拒絕。
不是他故意為難鐵驪,而是國內城所囤積的糧草武器也有限。連續三年戰爭耗盡了高句麗國力,雖然國內城地處鴨綠水上游,至今沒有遭遇戰火荼毒,但也正因為如此,國內城的兵力和錢糧武器均被大量調往前線,始終得不到補充,所以如今也是步履維艱,難以為繼,只能勉強支撐。
鐵驪退而求其次,既然要不到糧草武器,那你就打開城門,讓我進去休息一下如何?我起得早跑得快,人困馬乏,飢腸轆轆,急需休息。
高麟本想一口拒絕,但又怕得罪了鐵驪,激怒了靺鞨人。現在正是高句麗生死存亡之際,迫切需要靺鞨人的支援,不到迫不得已千萬不能得罪靺鞨人,只是今日高句麗已岌岌可危,搖搖欲墜,這種不利局面下靺鞨人還會與高句麗生死與共?顯然不可能,危難時刻靺鞨人不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不在高句麗的背後下刀子就已經難能可貴了。
高麟權衡再三,還是鬆口答應了,允許鐵驪進城休息,但只能帶五十騎。
鐵驪勃然大怒,認為自己受到了羞辱,我不進城了,回晦發川了,糧草武器我也不要了,我也不會幫助平壤抵抗中土的攻擊了。
高麟無奈,只能妥協,答應了鐵驪的條件,允許他帶兩百控弦進城休息。
兩百粟末控弦走到城門處,突然暴起發難,一時間箭矢橫飛,刀槍飛舞,殺聲如雷,而高句麗戍卒猝不及防,紛紛中招,呼啦倒下一大片,慘叫聲不絕於耳。
高麟與鐵驪並轡而行,本來相談甚歡,毫無戒備,哪料風雲突變,狂風暴雨呼嘯而至,不待他有所反應,鐵驪就出手了,一馬槊就把高麟砸到馬下,生擒活捉了。
就在這時,留在城外的粟末控弦風馳電摯而來,蜂擁衝進城內,迅速擴大戰果,牢牢控制了城門。
很快,數千靺鞨諸部控弦亦從四面八方匯聚而至,衝過城門,殺進了城內。
緊隨其後的便是耶律鐵力所領的契丹左軍和辱紇王孟壩所領的奚族左軍,如咆哮洪流衝進了國內城。
等到李風雲和阿史那咄爾率領雷霆、龍騎和長霸等主力馬軍趕到城下時,國內城已經易主,靺鞨、契丹和奚族控弦已經在城內大開殺戒、大肆洗劫了。
李風雲望着城內烽火台上的熊熊大火,望着籠罩半邊天空的滾滾濃煙,神情十分嚴峻,眉頭緊鎖,焦慮不安。
阿史那咄爾連連搖頭,手中馬鞭遙指鴨綠水東岸,「烽火已燃,狼煙已起,對岸敵軍看到國內城報警,必定火速增援。事不宜遲,立即渡河,搶佔對岸津口,不能給對手反擊時間,一旦高句麗人加固了對岸防線,我們渡河就困難重重了。」
李風雲點點頭,當即下令,「命令爾朱天嘯,立即率雷霆軍渡河,搶佔對岸津口。」
「命令高虎,立即率龍騎軍進入國內城,控制局勢。」
接着他衝着身後的契丹酋帥大賀摩會招了招手,「立即傳訊鐵驪、耶律鐵力和辱紇王孟壩,一個時辰內必須撤出國內城,東渡鴨綠水,若有貽誤,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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