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陀率軍剛剛抵達曲阜,呂明星和郭明便率軍撤至防山,在防山要隘擺下防禦戰陣。
張須陀無意攻打防山,亦無意幫助段文操收復泗水縣,他在徐州義軍撤離曲阜後,便陳兵泗水南岸,以便隨時渡河北上趕赴巨平、梁父一線。
然而戰局變幻莫測,他在曲阜尚沒有喘口氣,便接到秦瓊急件,徐州賊軍已經殺到了梁父城。
徐州賊軍不是張須陀的目標,張須陀的目標是齊州賊,他需要找到齊州賊的主力,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齊州賊從博城方向突圍,這樣他就可以按照既定計策展開攻擊,實現攻擊之目的。因為沒有博城方面的動靜,張須陀沒有動作,在泗水南岸按兵不動。
段文操馬失前蹄,打了敗仗,十分丟臉,避而不見張須陀,但出於禮貌,還有合作的需要,他讓侄子段綸代表自己去拜謝張須陀並犒勞一下齊軍。
張須陀理解段文操目前所處的尷尬境地,再說段綸畢竟是兵部尚書段文振的兒子,雖說雙方隸屬不同的政治集團,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但就張須陀目前的處境來說,在得不到以禮部尚書楊玄感為首的河洛貴族集團的鼎力支持下,他只能「自力更生」,在戡亂剿賊這個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力爭贏得與各方勢力之間的合作。
兵部尚書段文振是齊魯貴族集團的領袖級人物,張須陀若想在齊魯建下戡亂之功,首先就要贏得段文振的支持,而齊魯局勢混亂又必然會損害到齊魯人的利益,所以這是一對尖銳矛盾,而能否成功化解這對矛盾,關鍵不在張須陀如何戡亂,而在於段文振和齊魯貴族如何平衡各方之間的利益。
張須陀盛情宴請了段綸,言辭之中頗有示好之意,同時也隱晦做出試探,探查段氏對自己的戡亂剿賊有何意見。
段氏在此事上的態度十分矛盾,從東征立場出發,段氏不希望齊魯人在這個節骨眼上舉兵造反,繼而影響東征進程,所以支持剿賊,但從齊魯人的利益出發,段氏不希望看到齊人殺齊人的悲慘局面,所以又不支持剿賊。這種矛盾的態度讓段氏在戡亂剿賊一事上搖擺不定。
好在徐州賊佔據蒙山,直接威脅到了琅琊郡的安全,而琅琊郡一旦失陷,必將影響到東萊水師的渡河作戰,影響到東征大業,偏偏徐州賊又不是齊魯人,這便解決了段氏的矛盾所在,齊魯人可以以戡亂為名剿殺徐州賊。
段氏的策略隨即擬定,集中齊魯地區的力量,齊心協力剿殺徐州賊,如此既可確保東征順利進行,又可確保諸如張須陀等齊魯官僚可以建下戡亂之功。
張須陀聽明白了,接下來不但雙方之間要合作,還要聯合更多的力量進行合作,甚至包括與徐州貴族集團之間的合作,只是如此一來,齊州賊還剿不剿?當然要剿,但張須陀若想在齊魯地區待下去,若想維持與齊魯貴族之間的合作,他就不能大開殺戒,而考慮到齊軍接下來的剿賊目標是徐州賊,齊郡的穩定至關重要,他唯一的辦法便是把齊州賊趕出齊郡。往哪裏趕?冬天到了,大河即將封凍,只要計策得當,張須陀完全有能力把齊州賊趕到河北,趕出齊魯地區。來年春暖花開,大河解凍,有大河這道天險為阻,齊州賊再想殺回來就難了,如此張須陀便可集中力量剿殺徐州賊了。
賓主把酒言歡,盡興而散。
當夜張須陀踏踏實實睡了一覺,醒來就看到了秦瓊的急件。
徐州賊的攻擊力非常強,以摧枯拉朽之勢攻陷梁父城,而據羅士信和逃回來的歷城鄉兵所述說,他們竟不知道徐州賊是如何進城的,亦不知道城中大火是如何燃起的,總之他們稀里糊塗的就敗了,而梁父城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徐州賊隨即直殺陽關,陽關腹背受敵。恰在這是博城急報,齊州賊主力猛攻博城,要從博城方向突圍,賈務本和楊潛據此推斷,攻打陽關是是齊州賊軍的偏師,是誘餌。秦瓊果斷下令棄守陽關,率歷城和臨邑兩個鄉團連夜趕赴博城,打算圍殲齊州賊主力。
張須陀稍加思索後,馬上給賈務本、秦瓊和楊潛寫了一封密信。考慮到齊魯局勢的急劇變化,齊軍迫切需要保存實力,而賊軍為了求生,必然捨命相拼,博城一戰極有可能打成兩敗俱傷之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此仗即便全殲了齊州賊,齊軍亦有可能損失殆盡,齊軍一旦失去戰鬥力,接下來又拿什麼去應對急劇變化的齊魯局勢?
這封密信的字裏行間,非常清晰地透露出張須陀的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態度,那便是「養寇自重」,而之所以「養寇自重」,不是張須陀私心作祟,而是迫於齊魯貴族集團所施加的重壓。可以預見,張須陀一旦全殲了齊州賊,必然會成為齊魯貴族集團的「公敵」。他是建下了戡亂之功,但他在齊魯地區也待不下去了,如果以兵部尚書段文振為首的朝堂上的山東權貴們再聯手「敲打」他一下,他的仕途也就基本到頂了,十有八九要被打發到一個落後偏僻貧瘠的小郡去打發餘生了。
張須陀的這封信於當天夜裏送達博城戰場。
楊潛守住了博城。秦瓊也抵達了博城,而賈務本也從伏擊地點殺出。在齊軍看來,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主力已經陷入了包圍,敗亡在即。
然而,王薄早有對策,他明知博城是個陷阱,又豈會睜着眼睛跳下去?
王薄猛攻博城,其目的便是吸引官軍的注意力。在官軍堅守城池,在泰山腳下的埋伏官軍尚沒有殺出,在巨平、梁父一線的官軍尚沒有趕回來,完成對義軍的包圍之前,他把主力化整為零,一部佯裝主力攻城,一部則由老弱婦孺組成,先行開道,直奔泰山腳下,而埋伏在泰山腳下的官軍看到是老弱婦孺,必然不會出手,而是繼續埋伏,耐心等待義軍主力出現。真正的義軍主力此刻全部化整為零,秘密藏匿於博城和泰山南麓之間的丘陵山野之中。
只待官軍完成合圍,發現義軍主力早已逃走之後,必然認為之前放走的「老弱婦孺」有問題,義軍主力可能混雜在老弱婦孺中間逃之夭夭了,於是調轉馬頭,銜尾追殺。
只待官軍殺回齊郡,王薄就把零散藏匿的主力部隊迅速整合起來,緊隨官軍之後殺回齊郡。
這個計策中最為狠辣的招數便是丟車保帥,便是把追隨義軍的老弱婦孺全部放棄了,如此一來,義軍主力的生存能力和戰鬥能力將大大提高,也唯有如此,長白山義軍才有希望殺出一條血路。
當夜,齊軍發動了攻擊,賈務本、秦瓊和楊潛三路齊出,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沒有抓到王薄,也沒能圍殲賊軍主力,雖然他們設下的這個陷阱十分高明,但賊軍比他們更高明,更狡猾,竟然奇蹟般的從陷阱里溜走了。
三人一商量,當即認定,賊軍主力還在博城附近,還在汶水兩岸一帶潛伏,而之前從泰山腳下逃走的老弱婦孺不過是誘餌,只待官軍中計上當,銜尾追殺直奔齊郡而去,賊軍便緊隨官軍之後,大搖大擺地重新殺回齊郡。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賊軍主力此刻正在向陽關方向狂奔,乘着其偏師和徐州賊軍攻佔陽關之際,火速南下蒙山。
如果賊軍主力還在博城附近,他們尚可再戰,反之,若賊軍主力已南下陽關,則大事去矣,而且這一結果讓他們十分沮喪,本想設計剿殺賊軍,哪料到竟被賊軍算計了,自己跳進了自己挖的陷阱,眼睜睜的看着賊軍挺進了蒙山。
就在這時,張須陀的密信到了。張須陀在信中以非常肯定的口氣告訴他們,齊州賊肯定要重新殺回齊郡,而原因很簡單,這是段氏說的。既然段氏說齊州賊肯定要殺回齊郡,那還用得着質疑?而段氏之所以採取合作之態度,原因亦很簡單,因為蒙山被一股徐州賊佔據了,接下來齊魯地區戡亂剿賊的目標是徐州賊。那麼,齊州賊何去何從?還剿不剿了?綜合各方勢力的立場來分析,再加上大河即將封凍,不難推測出走投無路的齊州賊將逃亡何處。
齊軍未來一段時間的任務,便是將計就計,繼續追剿齊州賊,直到把齊州賊趕過大河。
賈務本、秦瓊和楊潛當即領會了張須陀的真實意圖。秦瓊堅決不會說話,也不獻計,他是齊人,他要避嫌。賈務本是河東貴族,是關隴貴族集團成員,而楊潛的來歷身份很神秘,從齊郡兩位行政官長張須陀和賈務本都對其恭敬有加的態度來看,此人十有八九出自關隴豪門。三人中秦瓊的地位最低,當然要閉緊嘴巴了。賈務本的貴族等級也較低,與楊潛的貴族等級懸殊太大,如果不是楊潛要求嚴守他的秘密,賈務本在他面前連坐的資格都沒有,所以賈務本也不說話。
楊潛是歷城鷹揚府司馬,是齊軍目前唯一的軍方官員,張須陀不在的時候,由他決策也屬正常。
楊潛當仁不讓,當即拿出決策,將計就計,連夜追擊,殺回齊郡。
過了兩天,王薄從斥候處得到確切消息,齊軍確實殺回齊郡後,乃重整軍隊,飛速越過泰山,再回齊郡,但他的目標已經不是長白山,而是北上,向大河奔去。
張須陀到了魯郡首府瑕丘,拜會段文操,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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