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隱約傳來,接着便看到水面上的兩個人逐漸下沉,顯然剛剛潛入水中救人出來的那個敵兵也給一箭射中了,不行了。
木筏上最後一面盾牌也倒下了,最後一個人也跳進了水中,奮力拯救同伴。
「射!射!射!」城牆上的鄉兵激動得瘋狂叫喊,箭矢如雨點一般密集射出。
最後一個敵兵轉眼便被箭矢射中,迅速沉入水中,鮮紅的血液漂浮在水面上,久久不散。
鄉兵們全部跳上了城牆上,振臂歡呼。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木筏上,木筏上有盾牌,有刀槍,有幾個尚沒有打開的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也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麼東西,另外還有十幾張輕弩。這些都是戰利品,既然是戰利品,那理所當然要把它們打撈上來。姑且不說牛皮大袋裏裝了什麼,僅以那十幾張輕弩來說,就很值錢了,雖然要上繳,但上官肯定會給予豐厚的賞賜,足夠兄弟們分分了。
兩個火長互相看了一眼,相視而笑。
「派幾個兄弟下去,把木筏上的東西弄上來。」其中一個火長說道。
「先派四個兄弟下去,看看賊人可都死絕了。」另一個火長顯然很謹慎,「以免出了意外,折了兄弟的性命。」
鄉兵們爭先恐後要下去。先下去打撈戰利品的肯定能順手牽羊沾點小便宜,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兩個火長指派了四個會水的兄弟,全副武裝,盾牌弓箭刀槍都帶着,然後用粗繩系在腰上,慢慢放到城牆跟。
城上的鄉兵弓弩齊舉,對準木筏及其周邊水域,以防萬一。城下的鄉兵則小心翼翼,先走到河堤邊上確認木筏附近安全,這才派一個人脫衣下水,拎着把長槍,游到木筏邊上衝着水裏一陣猛捅,確認木筏下面也沒有敵兵之後,其他三個鄉兵才脫衣下水,四個人合力把木筏推到岸邊。
就在這時,外河上又有兩隻木筏順水而來,木筏上的敵兵吹響了號角,似乎要與先期抵達這裏的兄弟取得聯繫。
局勢驟然緊張。城牆上的鄉兵異常焦急,衝着城下連聲叫喊,「賊人來了,快,快把東西弄上來,遲恐不及。」
城下鄉兵抬頭一看外河來了兩隻木筏,木筏上坐滿了敵兵,頓時大為吃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撿大東西拿了,大東西當然就是那幾個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了,足有一丈多長,雖然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麼物件,但肯定是打仗用的裝備,應該很值錢。
城下四個鄉兵手忙腳亂地搬,城上鄉兵則放下更多的繩子,以便把戰利品更快地運上去。
幾個牛皮大袋率先拽上了城牆,然後便被仍在了一邊。這時所有鄉兵都趴在城牆邊緣,大家齊心協力往上拽拉戰利品,而敵兵則乘着木筏匆忙駛向護城河,氣氛很緊張,誰也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看看那幾個牛皮大袋裏到底裝了什麼。
但就在此刻,若有鄉兵回頭看一眼那幾個牛皮大袋,必定魂飛天外,因為其中一個牛皮大袋正被人從袋裏用鋒利的短刃一劈而開,然後便滾出來一個身着黑色明光鎧、頭戴黑色兜鍪、面帶白色虎頭護具,背負一柄雪亮長刀的彪悍戰將。
黑鎧戰將一躍而起,背後長刀幾乎在瞬間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在他眼前的,是十幾個趴在城牆上一邊拉拽繩索一邊大呼小叫的鄉兵,還有幾個青衣胥吏也混雜其中,誰也沒有注意到死神已經舉起了屠刀,正發出恐怖獰笑。
「殺!」
黑鎧戰將陡然發出一聲震天雷吼,跟着身形如電,長刀如虹,霎那間,人頭滾滾,鮮血四射,斷肢殘臂漫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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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外的火越燒越大,煙霧越來越濃,雖然夕陽正在西下,但梁父城已陷入黑暗,城中更是恐慌一片。
煙霧中,敵軍的戰鼓始終擂動,號角此起彼伏,殺聲更是有節奏地響徹山野,仿若有千軍萬馬雲集城下,如果不是間斷性的箭陣一次次覆蓋城樓,而它的威力卻始終沒有增加,恐怕守軍的士氣早已蕩然無存。
突然,城中金鉦急促鳴響,更有奔走呼號之聲隱約傳來,只是此刻整個南城均被濃煙掩蓋,城上守軍根本看不到城中發生了何事。
就在這時,有人狂奔而至,站在城門樓下縱聲狂呼,「失火了,城中失火了……」
失火了?羅士信駭然心驚,值此緊要關頭城中竟然失火了,那守軍豈不腹背受敵?眼下守軍不可能去救火,唯有靠城中居民自救,但為了阻御外敵,城中居民除了老弱婦孺外余者皆被徵調。羅士信左右為難,一時委決不下。不救火梁父城就完了,等於拱手送給了敵軍,但如果盡遣城中青壯去救火,那麼敵軍一旦開始攻城,五百守軍在沒有城中居民的幫助下,根本抵禦不了敵軍,城池還是要丟。
然而,尚未等他做出決策,城上城下所有幫助守軍打仗的城中青壯居民便一鬨而散,飛一般沖向城中救火去了。他們不救火,家就沒了,而他們不打仗,還有守城的鄉團可以抵禦敵軍,尚有守住城池的一絲希望。
關鍵時刻,羅士信這個少年軍官威信不足的缺陷暴露無遺。守城大戰尚未開始,軍心便亂了,隊伍也散了,敗局已定。
城中大火異常兇猛,短短時間內便火光沖天。梁父城上空的煙霧也因此變得更為濃厚,能見度也愈發低了,而尤其可怕的是,城中已經大亂,居民們在城外敵軍和城內大火的內外夾攻下,驚慌失措,一部分居民肝膽俱裂,為了求生,紛紛向東西兩個城門衝去,試圖逃出城外。
恰在此刻,東城門方向鼓號沖天,敵軍趁着城內大亂之際,突然發起了攻擊。
羅士信措手不及,他判斷錯誤,把鄉團主力放在了南城,而東城門只有五十鄉兵,根本不堪一擊。
東城瞬間失陷,敵軍殺進了梁父城。
羅士信果斷下令,撤,火速從西城撤離,撤向陽關。
城池失陷,密集而急促的金鉦報警聲迴蕩在黑壓壓的煙霧裏。城中居民魂飛魄喪、狼奔豕突,鄉團將士也是驚惶不安,奪路狂奔。西城門打開了,但護城河上只有一道吊橋,容納量非常有限,再加上居民們或攜家帶口,或肩挑背扛,還有官僚商賈們驅趕着馬車,大家爭先恐後往外逃,很快便把西城門堵得水泄不通,撤離速度非常緩慢。
鄉團將士情急之下,舉刀便砍,不惜一切代價要在擁堵的人群里殺出一條血路。
沒辦法,敵軍已經殺進城了,逮到他們肯定是殺無赦,一刀一個腦袋,而居民則無礙,最多也就是損失財產,敵兵尚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血腥屠城。
羅士信急得團團亂轉,不停地催促號令兵吹響集結號,以便給從東城和北城方向撤下來的兄弟指明方向。東城遭到敵軍的猛烈攻擊,那一隊鄉兵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而北城依舊安然無恙,那兩火鄉兵應該能安全撤回來。
然而,就在羅士信和鄉團將士們焦急的等待中,就在被熊熊大火和沖天濃煙所逐漸吞沒的城中大道上,忽然衝出來一隊全副武裝的鷹揚衛士。為首者是一員彪悍戰將,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鎧甲中,甚至連臉上都戴着一個白色虎頭護具。在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柄雪亮冷森的鋒利長刀。在他的身後,跟着二十多個身着黃色戎裝,手拿刀槍弓盾的衛士,一個個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城中怎會有鷹揚衛?這個疑問一掠而過,聯想到之前威力驚人的箭陣,羅士信瞬間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支攻擊梁父城的徐州賊十有八九便是造反的鷹揚衛,而眼前這隊飛奔而來的鷹揚衛絕對是攻城的賊人。
羅士信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鐵槊,縱聲狂呼,「賊人殺來了,兄弟們,迎戰,殺!殺上去!」
羅士信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挺槊向前。一群鄉兵緊隨其後,刀槍並舉,義無反顧。
此刻他們只有上前迎敵,撤離的通道尚沒有打通,鄉兵們為了求生揮刀殺人,而城中平民為了逃生也豁出去了,赤手空拳與鄉兵們廝殺在一起,正糾纏混戰之時,突然聽到「賊人來了」,雙方魂飛天外,驟然爆發,不顧一切向前沖,只求能以最快速度逃出城去。
西城內外亂成了一團,這對撤退的鄉兵來說是一場可怕的災難,但對呼嘯殺來的義軍來說,則是殺人的最好機會。
黑鎧戰將倒拖長刀,狂奔而至,氣勢凜厲。
羅士信屹立長街,鐵槊橫舉,一夫當關。
「殺!」黑鎧戰將一聲暴喝,人刀合一,如厲嘯狂飆,騰空而起,一刀斬下。
「殺!」羅士信不退反進,鐵槊劃空而起,如射日神箭,一槊刺上。
電閃之間,刀槊相擊,「當……」一聲金鐵交鳴,火星四射。
黑鎧戰將落地,長刀如驚虹掠過,發出刺耳嘯叫,再次凌空斬下,「殺!」
鐵槊倒撞而下,狠狠砸進地面。羅士信倒退三步,卸去撞擊之力,跟着發出一聲震天雷吼,「殺!」鐵槊再起,帶起泥土片片,掠起一道殘影,以匪夷所思之速度,再次迎上長刀。
「當……」刀槊相撞,聲震長街。
羅士信兩臂酸麻,虎口欲裂,連連倒退。
黑鎧戰將卻是越戰越勇,步步進逼,長刀再起,身如鬼魅,第三次凌空斬下,「殺!」
羅士信仰天怒吼,兩腿如磐石一般硬生生撐住強健身軀,雙手橫起鐵槊,對準雷霆斬下的長刀,用盡全身的力氣,惡狠狠地撞了上去,「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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