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白髮賊和李子雄都看得很清楚,不敢抱有幻想,也正因為如此,兩人觀念一致,密切合作,都把目光盯在南北大戰上。安州乃至東北的利益的確很大,但這個利益的獲得離不開長城內的支援,所以聯盟若想拿這點利益訛詐中土,所得十分有限,不划算,目光短淺,嚴重危及到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
對聯盟來說,當務之急是生存和發展,是依賴長城內的支援迅速壯大起來,而對策就是進攻,進攻,再進攻,以東北之大利來誘惑中土,讓中土看到肥美的獵物就在眼前,垂涎三尺,於是給安州以源源不斷的支援。
這實際上就是一種互惠互利的交換,在這個交換過程中,聯盟用豐碩戰果換取長城內的全力支援,解決自身的生存和發展問題,而中土則用糧草武器來換取安州的豐碩戰果,繼而迅速緩解和改善當前「內憂外困」的被動局面,雙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皆大歡喜。
從中土的立場來說,白髮賊和李子雄這股反叛力量既然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身價值,那就不要浪費,榨乾吃盡,連皮帶骨頭一口吞了,而從聯盟的立場來說,南北大戰才是命運的轉折點,聯盟必須與中土並肩作戰,聯手擊敗突厥人建立功勳,如此地盤有了,實力有了,功勳也有了,才具備了與中土討價還價的本錢,才能利益最大化,否則螻蟻與大象談判,結果可想而知。
當然,白髮賊和李子雄的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賭博」,風險實在太大,九死一生,但弱者沒有選擇,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才有一線生機,才有以弱勝強之可能。然而幸運的是,他們「賭」對了,聖主、中樞和軍方都看到了他們創造的機會,都願意「押注」,甚至積極支援,以公開介入東北戰場來幫助他們擊敗對手,實現預期目標。
也正因為如此,養虎為患就成為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必須防患於未然,必須拿出行之有效的對策扼殺這個隱患。
聖主、中樞和軍方在這個問題上態度一致。現在中土要維護一個相對穩定的南北關楸,所以不能用政治利益來公開招撫安州,不能滿足安州的利益訴求,不能把安州這頭猛虎關進「籠子」里,而中土為了確保實現預期目標,確保巨量投入不會打水漂,長城內又必須傾盡全力支援安州,幫助安州迅速發展壯大,因此養虎為患又是必然結果。
怎麼辦?
涿郡留守段達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他在急奏中雖然明確表態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但以安州實力弱小,難以完成這個艱巨目標,而飛狐叛軍的存在對幽燕、河北、代晉又都是一個清晰可見的隱患為理由,再一次奏請聖主,以斷絕支援為條件,逼迫白髮賊和李子雄立即把飛狐叛軍撤到安州,如此既可增加安州實力,又可消除長城內的禍患,一舉兩得。
之前段達曾以同樣的理由要挾過白髮賊和李子雄,但被聖主及時阻止了,聖主說支援安州和飛狐平叛是兩回事,要求段達不要插手支援安州事宜,結果證明聖主是對的,白髮賊和李子雄在長城內的支援下,奇蹟般地在短短時間內擊敗了奚族大軍,徹底收復了安州。如今安州馬不停蹄,又要北征弱洛水,但安州目前實力並不具備北征弱洛水的條件,所以段達認為,白髮賊和李子雄擔心長城內為遏制他們壯大,可能要削減甚至斷絕支援,於是拿安州得而復失為要挾,脅迫長城內增大支援,由此暴露出了白髮賊和李子雄的野心。
段達據此認定,白髮賊和李子雄就是兩頭餵不飽的惡狼,中土即便要利用他們,也要做好防範措施,以免養虎為患,因小失大,悔之莫及,而飛狐叛軍的存在就是一個噩夢,一旦安州和飛狐裏應外合,內外夾攻,則幽燕大亂,長城有失陷之危,後果不堪設想。
恰在這時,江南賊劉元進據吳郡而稱帝,朱燮、管崇、李三兒、向擔子等賊帥群起而響應,江南大亂;而大河南北的形勢並沒有因為白髮賊、郝孝德、劉黑闥、王薄、郭方預等一大批賊帥的離去,以及潁川韓相國等賊帥的覆滅而好轉,反而更加化了,其中清河賊張金稱因為洗劫了黎陽倉而實力大漲,四處攻城拔寨,氣焰囂張,其他諸如高士達、竇建德、格謙、高開道等河北賊也是活躍在永濟渠兩岸,日益猖獗;同一時間在大河南岸,瓦崗翟讓,周橋孟海公,齊郡孟讓,東萊左孝友,祝阿盧明月、彭城吳海流、彭孝才等各路賊帥也是燒殺擄掠無所不為。而在江淮之間,杜伏威、輔公祏、李子通等賊帥也是呼嘯而起,杜伏威、輔公祏兄弟甚至擊敗了前去圍剿他們的衛府軍,斬殺了校尉宋顥,一時震驚江都。
總之國內形勢每況愈下,兩京因為楊玄感兵變餘波未息、政治清算如火如荼而動盪不安,大河南北、大江南北因為叛亂者蜂擁而起、前赴後繼而危機四伏,西疆北疆則因為突厥人東山再起、北虜諸種捲土重來而深陷困境,這種緊張局面下,飛狐叛軍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刺在北疆的心口,不但讓涿郡留守段達夜不能寐,也給聖主和改革派所積極推動的第三次東征埋下了禍患,所以此一時彼一時,前些時日安州並未收復,白髮賊和李子雄還要面對奚族大軍的反撲,局面隨時都有可能顛覆,聖主還有理由阻止段達行一石二鳥之計,但現在安州已經收復,白髮賊和李子雄更要馬不停蹄北征弱洛水,第三次東征正式提上日程,飛狐叛軍的問題就必須解決了,而段達的一石二鳥之計正逢其時,正好派上用場。
之前白髮賊和李子雄拒絕把飛狐叛軍撤進安州的理由是,安州大局未定,飛狐十幾萬人湧進安州,只會讓安州形勢愈發惡化,而這個理由現在不存在了,白髮賊和李子雄已經在安州立足,已經與飛狐叛軍事實上形成了對長城的內外夾擊之勢,那麼中土就要問一下了,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明擺着就是居心叵測,我怎麼信任你?怎麼會繼續給你支援,養虎為患?你我各退一步,你把飛狐叛軍撤進安州,我則在遼東方向以剿賊名義公開介入東北戰場,配合你橫掃弱洛水兩岸,確保你在最短時間內拿下東北,然後你的實力暴漲,雖然獨自抗衡突厥人的攻擊依舊十分困難,但有我在弱洛水一線給你做堅實後盾,再加上長城內的支援,足以保證你守住前期戰果,如此則互惠互利,兩不吃虧。
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拿東北利益威脅我,而我為了東北利益,也的確會妥協,並繼續給你以支持,但你必須考慮到,如果你失敗了怎麼辦?我公開出兵東北戰場,是去剿殺你,而不是殺戮東胡諸種,甚至與突厥人反目成仇,所以我只能幫助你牽制一部分敵人,減輕你在正面戰場上的重壓,能否打贏這一仗,還得靠你自己。如果你輸了,接下來你就要面對突厥人和東胡諸種的全面反撲,你的危機就嚴重了,有全軍覆沒之危,而我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對你的支持力度當然急劇下降,結果不言而喻。
你在塞外失敗了,你與飛狐內外夾擊長城之勢也就不復存在,飛狐叛軍還能獨存?所以飛狐叛軍生存的前提,是你在塞外生存發展,而你在塞外的生存發展,又完全依賴於我對你的支持,只要我斷絕對你的支持,你完了,飛狐叛軍也完了。既然如此,你為何還堅持己見,非要與我為敵?你憑什麼堅信,你在塞外戰場上一帆風順,擋者披靡?我對你的支持力度,建立在對你實力的評估上,如果我認定你沒有實力贏得北征弱洛水的勝利,我為什麼還要支持你?安州得而復失,我固然利益受損,但對你來說,卻是全軍覆沒,屍骨無存,兩者誰的利益損失最大,一目了然。
所以我支持你北征弱洛水的前提,是你的實力必須達到一定規模,唯有如此,你才能取勝,才能在取勝後抵擋住突厥人的反攻,守住全部戰果,否則戰果得而復失,我全部的投入打了水漂,對我而言損失太大,為此,你必須把飛狐叛軍全部撤進安州,以便在最短時間內把實力提高到我認可的地步。
聖主下詔,命令趙十住、郭絢、慕容正則立即與安州談判,支持北征弱洛水之計,並且為了增加勝算,遼東鎮戍軍將公開介入東北戰場,給予默契配合,而條件只有一個,年底之前把飛狐叛軍全部撤進安州,而提出這個條件的目的亦是善意的,是想迅速壯大安州實力以保住東北戰果。
東北決策形成後,聖主、中樞和軍方再次商討東征大計,而這個時候,整個決策層的心理都悄無聲息地發生了一種變化,並且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種變化,那就是對東北決策的期待。
如果東北決策成功了,中土藉助安州之手,拿下了整個東北,形成了對大漠側翼的實質性威脅,改變了南北對峙之局,大大增加了中土在南北戰爭中的勝算,中土和中樞就此贏得了武功,權威大增,而軍方也挽回了顏面,士氣大振,那麼,東征還有必要進行嗎?
顯然,繼續東征的價值和意義都不大了,如果一定要打,也就是洗雪前恥,為陣亡在薩水的十幾萬將士報仇雪恨,僅此而已。
於是,再一次討論的時候,聖主和改革派堅持東征的立場有所動搖,保守派也不再強硬反對,而是因勢利導,大肆渲染東北決策成功後對國內外形勢所產生的有利影響,試圖把聖主、改革派和軍方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東北戰場,以便群策群力,加大投入,確保東北決策的成功。只要東北決策成功了,即便聖主、改革派和軍方還是一意孤行發動第三次東征,其規模和耗費都能控制在最小範圍內,再輔以外交手段,奄奄一息的高句麗必定投降,如此便可以最小代價徹底結束東征,不至於對中土再一次造成巨大傷害,而這在保守派的接受範圍內,勉強可以向聖主和改革派做出妥協。
保守派的有意引導發揮了作用,對東征的探討越是深入,爭論得越是激烈,聖主、改革派和軍方對東北決策就愈發重視,愈發覺得這一決策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聖主和中樞考慮再三,再次下詔,詔令左武衛將軍、檢校上谷郡太守崔弘升,立即趕赴古北口,提高與安州談判的級別,確保安州接受條件,把飛狐叛軍撤進安州以提高實力。
詔令左御衛將軍薛世雄,立即趕回遼東,率軍攻打扶餘城,然後藉口契丹人幫助高句麗對抗中土,向契丹宣戰,出兵東北,直殺弱洛水,配合安州北征東胡。
又詔令巡邊懷荒的齊王和燕北守將陰世師,立即率軍出塞,在閃電河製造緊張氣氛,以牽制磧東南突厥軍隊,給安州北征贏得充足時間。
又詔令涿郡留守段達,加大對安州的支持力度,徵召更多民夫,日夜兼程向安州運送糧草武器等各類戰爭物資。
又詔令正在大河北岸剿賊的右驍衛將軍馮孝慈,在永濟渠封凍水路運輸暫時中斷的情況下,把剿賊重點轉移到安陽、邯鄲和趙郡一線,確保陸路運輸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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