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凌晨,燕子原。
燕子原上的混戰一直持續到午夜之後,以懷荒城為中心的戰場上火光沖天,鼓號陣陣,殺聲如雷,持久不休,雙方似乎都陷入了瘋狂,不殺出個勝負誓不罷休。而與此同時,邊市一帶的戰鬥卻波瀾不驚,雙方膠着僵持,都在耐心等待主力大軍分出勝負,然後便可乘勝出擊,一鼓而定。
突然,邊市戰場波瀾陡起,陷入重圍中的邊市商賈向對手發起了猛烈攻擊,中土叛軍措手不及,腹背受敵,慌亂中陣腳大亂,包圍圈迅速被商賈隊伍撕裂,摧毀。中土叛軍阻擋不住,兵敗如山倒,狼奔豕突而走。商賈大軍則如決堤洪水一般咆哮而出,夾帶着數千輛馬車和數萬頭牲畜沖向了大草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懷荒戰場劇變,邊市商賈殺出重圍衝出燕子原的消息第一時間傳遞到馬賊聯軍。
正在燕子原邊緣陳兵以待,密切關注懷荒戰況的馬賊盜寇們,頓時就像飢腸轆轆的野狼聞到肉香一般,從昏昏欲睡中翻身躍起,瞬間興奮激動起來,兩眼放光,貪婪和兇殘的本性驟然膨脹到極致,更有按捺不住者,飛身上馬,呼朋喚友,三五成群,風馳電摯般沖向燕子原,要乘火打劫,要給剛剛衝出重圍的邊市商賈迎頭一擊,要燒殺擄掠,要大撈一票滿載而歸。
有帶頭的就有跟隨的,就有隨大流的,很快就形成了「一窩蜂」,人人爭先恐後,蜂擁而去,唯恐落後一步兩手空空。
此刻安特爾之子安北海,四大寇呼延翦、高虎、地駱拔巢、赤小豆鐵衣,還有井疆六斤蜚等幾個實力較強的馬賊首領,正圍在一起爭吵不休。
安北海強烈要求馬賊聯軍立即出動,以最快速度殺進燕子原,接應突出重圍的邊市商賈,不惜代價阻擋尾隨追殺而來的中土人。
邊市商賈為自救,乘亂突圍,打了中土人一個措手不及,但這並不意味着邊市商賈們就成功突圍了,就安全了,相反,他們更危險了,危如累卵,生死懸於一線之間。商賈們唯利是圖,不見楸材不落淚,死到臨頭了也不拋棄財物,如此危難時刻,好不容易突圍了,竟然還裹帶了數千輛馬車和數萬頭牲畜,把整個邊市的財物都打包帶走了,中土人豈肯善罷甘休?豈會讓到嘴的肥肉又飛了?穩住陣腳後,中土人勢必從四面八方圍追堵截,甚至中土的叛軍和衛府軍還會形成默契,暫時放棄廝殺,齊心協力一致圍追邊市商賈,先行燒殺擄掠瓜分財物,然後再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商賈們當然知道帶着財富強行突圍的後果,但人人都心懷僥倖,人人都抱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齷齪心理,先是團結一致合力突圍,等到突圍之後人心就散了,就無法眾志成城攜手對敵了,大家各奔東西,各安天命,各看運氣,而自私短視帶來的必然是滅亡。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安北海做為巨賈之子,當然看得通透,所以他的分析和推演無懈可擊,他的理由很充分,他的要求很合理,為此他甚至做出妥協,再次加大了救人的報酬。
高虎嗤之以鼻。高虎是中土高氏齊國的皇族,出身顯赫,可惜國破家亡,自小流亡於塞外,飽受苦難,最終落草為寇,所以從他的經歷來說,他對商賈、北虜的醜惡嘴臉非常了解,為了利益什麼無恥的事都做得出來,因此他絕不會相信安北海的承諾,他寧願相信一頭窮凶極惡的狼,也不會相信一個唯利是圖的胡賈。
之前他之所以接受安北海的條件,願意與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馬賊聯手救援安特爾等邊市商賈,是因為救援如果成功了,他就能挾持安特爾等商賈,脅迫他們以錢財換取性命,這樣就能掌握主動,就能逼迫安北海兌現承諾。
但現在形勢變了,邊市商賈利用黑夜的有利環境和中土人自相殘殺自顧不暇的有利時機,乘亂突圍,衝出了燕子原,那麼接下來中土人必然要尾隨追殺,要大肆擄掠,而邊市商賈必然狼奔豕突,四散而逃。這種混亂局面下,馬賊聯軍當然一哄而上,趁亂劫掠,撈一把就走,不是衝上去阻擋中土人,用自己的性命去拯救邊市商賈,那對馬賊盜寇來說簡直就是笑話,太荒謬了,絕無可能,沒有哪個馬賊盜寇會遵從如此愚蠢的命令。再退一步說,即便四大寇等馬賊聯軍的首領接受了安北海的建議,向自己的部下下達了阻擊中土人的命令,也不可能得到執行。馬賊盜寇們看到唾手可得的財物,豈能熟視無睹,視而不見?
高虎對安北海的要求不屑一顧,地駱拔巢和赤小豆鐵衣亦是面露嘲諷之色。四大寇中有三個人公開拒絕接受安北海的要求,氣氛頓時就變了,不再是一團和氣,而是劍拔弩張了。
安北海大怒,望着面無表情的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厲聲質問,「你們呢?你們是不是也要背信棄義?」
呼延翦一言不發。井疆六斤蜚目露愧疚之色,衝着安北海躬身致歉,「形勢變了,邊市商賈強行突圍,已陷絕境,目前局面不可逆轉,以我等數人之力根本無力挽救。」
「無恥!」安北海怒不可遏,破口大罵,「無恥鼠輩,危急時刻背信棄義,不但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日後必遭天譴。」
「滾!」呼延翦突然爆發,手指安北海,縱聲狂呼,「滾!若再出言辱罵,殺無赦!」
安北海氣得面紅耳赤,但看到呼延翦手握刀柄,眼裏還是露出了一絲懼色,色厲荏苒的還想再罵,卻又怕激怒了這些馬賊丟了性命。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井疆六斤蜚果斷沖了上來,拉着安北海退出了帳篷。
「你走吧,快走,遲恐生變。」井疆六斤蜚衝着安北海使了個眼色,「我派幾個兄弟保護你,以免出了意外。」
安北海心領神會,飛身上馬,如離弦之箭,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安北海一走,四大寇之間立即就達成了默契。這個默契就是暫時維持結盟,聯軍不能解散,唯有一個拳頭對敵,大家才能贏得最大利益。呼延翦很識趣,主動放低姿態,「高兄,天要亮了,時間緊迫,我們如何應對?」這實際上就是主動讓出了聯軍首領的位置,你資歷最老,聲名最大,在馬賊中威望最高,你做老大,你拿決策,我們都聽你的,唯你馬首是瞻。
高虎對呼延翦的態度很滿意,年輕人嘛,當然要謙虛一些,太囂張了就不好,稍有不慎就會身首異處。
「我沒有對策。」
高虎此言一出,呼延翦等人不禁有些傻眼,什麼意思啊?
「以不變應萬變。」高虎揮揮手,不動聲色地說道,「約束好你們的手下,天亮前不要進攻。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要着急,該我們的終歸是我們的。」
「高兄,中土人正在圍追堵截,一旦搶在我們前面再次合圍……」
地駱拔巢心急火燎,張嘴就要建言,但立即被高虎搖手阻止了,「天還沒有亮。」
天還沒有亮,還是漆黑一片,這就意味着不論是突圍而走的邊市商賈,還是要尾隨追殺的中土人,包括正在燕子原邊緣虎視眈眈的馬賊聯軍,都無法迅速看清形勢,無法迅速做出對策,無法迅速展開行動達成目標,所以此刻對於馬賊聯軍來說,與其兩眼一抹黑,懵懵懂懂的馬失前蹄,偷雞不成蝕把米,倒不如陳兵以待,蓄勢待發,天一亮,看準目標,一擊而定。
這些馬賊首領無一不是狡猾奸詐之輩,高虎雖然只是簡明扼要的一句話,但大家都聽懂了。謹慎是必要的,馬賊盜寇們若想活得更長久一些,謹慎是第一要務,凡是衝動莽撞的,都是短命鬼。
赤小豆鐵衣猶豫了一下,說道,「天很快就要亮了,時間有限,我們必須預作部署,以便天亮後迅速做出反應,一出手便是凌厲一擊,致敵於死地。現在我們各路人馬都集中在燕子原的西北方向,目標過於明顯,是不是化整為零,多路出擊?」
高虎沉吟不語,目光冷厲。地駱拔巢、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人互相看看,心中瞭然,都知道赤小豆鐵衣無意合兵一處聯手作戰,已萌生散夥之意,打算獨自行動,各自為戰了。這是馬賊的天性,敵人太多,為了生存不得不孤軍奮戰,久而久之就是自私狹隘,目光短淺,利益至上,即便合作也是擔心自己吃了虧,讓別人佔了便宜,於是各種手段齊出,無所不用其極,好事都做成了壞事。
就在這時,有人急報,有擅自出擊的小股馬賊遭遇到了商賈隊伍,結果出人意料,商賈隊伍井然有序,由商賈護衛組成的軍隊更是抱成一團,給了偷襲的小股馬賊以迎頭痛擊。
高虎等馬賊首領面面相覷,十分驚訝。還有這等匪夷所思的事?自私自利的商賈們突圍之後,竟然還能抱成一團,齊心協力一致對敵?那麼中土人在哪?難道中土人沒有尾隨追殺,任由邊市商賈帶着財物逃之夭夭?
「若想吃下這塊肉,我們必須抱成一團,否則不要說滿載而歸了,恐怕還有性命之憂。」高虎直接否決了赤小豆鐵衣的建議,接着大手一揮,大聲說道,「天要亮了,我們迎上去,看看玄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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