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君憲恭敬求教。
「這件事,嚴重就?重在它距離楊玄感兵變太近了。」封德彝嘆道,「六月初楊玄感在河北的黎陽舉兵叛亂,兩個月後,如果宋子賢又在河北的博陵刺殺聖主,一個目標對準動東都,一個目標對準聖主,而且事情都發生在河北,你讓聖主和中樞如何想?你讓河北人如何擺脫嫌疑?」
兩個以聖主和改革派為攻擊目標的政治事件,在同一區域,並且在兩個多月的短短時間內先後發生,其造成的疊加效應非常巨大,不但會給聖主和改革派以沉重打擊,還會連累到這一區域的政治勢力,這是毋庸置疑的,兩大政治集團之間的「戰爭」必然爆發,這根本不以雙方的意志為轉移,而兩敗俱傷的結果是可怕的,直接動搖了國祚根基,統一大業岌岌可危。
盧君憲一點就通,之所以沒有想得這麼深遠,沒有看得這樣透徹,是因為他站的不夠高,看得不夠遠,屁股決定腦袋,位置決定眼界,盧君憲如果高居中樞,也能像封德彝一樣透過表象看到本質。
這件事的表象就如盧君憲所說,白髮賊蓄意挑起冀北和幽燕兩大豪門之間的廝殺,繼而讓兩大豪門自顧不暇,暫時顧不上與白髮賊爭奪燕北之利,從而給白髮賊立足燕北贏得時間,但經封德彝這麼一點撥,實質就出來,這件事不管是處心積慮者的陰謀,還是一個草莽叛逆的衝動之舉,首先就能重創聖主和中樞的威權,其次就能沉重打擊河北豪門世家的權勢,而兩者之間的激烈廝殺又直接混亂了國內政局,動搖了國祚根基,而在目前這種惡劣的中外局勢下,它就如擎天砥柱傾覆在波濤洶湧的河面上,掀起驚天狂瀾,必將造成毀滅性的嚴重後果。
盧君憲越想越是驚懼,感覺自己確實目光短淺,竟然低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由此不難看到白髮賊的驚人手段,相比起來自己更是嚴重低估了白髮賊。
「白髮賊到底是誰?他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盧君憲忍不住問道,「如此驚天之事,就發生在冀北豪門的眼皮底下,博陵崔氏和中山劉氏竟然一無所知,竟然連一點風聲都不知道,而他一個過路的反賊卻一清二楚,仿若親耳聽到親眼看到一般,這太匪夷所思了,這怎麼可能?」
「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封德彝看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白髮賊有何秘密重要嗎?當務之急是解決危機,而不是解決白髮賊。現在白髮賊的目的已經達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不論是聖主還是中樞,也不論是冀北豪門還是你們幽燕豪門,都是自顧不暇,焦頭爛額,疲於奔命,哪裏還顧得上圍剿白髮賊?」
「也是,白髮賊挖個坑就跑了,卻把我們坑苦了。」盧君憲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景公,這件事既然如此嚴重,必然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者,局面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啊。」
封德彝眉頭深皺,沉默不語,顯然也是憂心忡忡。
「景公,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宋子賢的背後黑手是誰?」盧君憲低聲說道,「以某對宋子賢的了解,此人雖然借着佛家的名頭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但好歹也是一個佛門子弟,又仗義疏財,樂善好施,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於情於理他都不會做出襲擊聖駕、行刺聖主的事情,畢竟後果太嚴重了,不但會連累到他的家族鄉鄰和一大批僧侶信徒,還會連累到冀北乃至河北和幽燕的豪門世家,要害死成千上萬的無辜者,除非失去人性的大奸大惡之輩,否則斷然不會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人神共憤之事。」
「肯定有黑手,而且還是非同一般的黑手。」封德彝深以為然,「這兩年舉旗造反的此起彼伏,甚至連楊玄感、斛斯政。李子雄這些大權貴都舉兵叛亂,但你可曾看到有人狂妄自大到襲擊聖駕、行刺聖主?白髮賊的實力你已親眼目睹,但你可曾看到他公開叫囂推翻聖主,改朝換代?楊玄感的實力就不用說了,但你可曾看到他重建皇統,甚至自立為帝?你再看看宋子賢,一個地方小土豪而已,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要襲擊聖駕、刺聖主,除非他是痴兒,根本就沒有理性可言,但宋子賢不是痴兒;要麼就是白髮賊胡說八道,蓄意陷害他,但白髮賊絕無可能用這種拙劣的手段把自己推到冀北和幽燕豪門的對立面,讓自己成為人人喊打的眾矢之的;最後就剩下一種可能,受人指使,被人收買,被巨大的利益蒙蔽了雙眼,喪失了理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盧君憲苦笑,「看來,形勢遠比我們想像得惡劣。」
「的確如此。一直以來,你們都太自信,太樂觀了,自欺欺人。」封德彝毫不客氣地質問道,「聖主和中樞威權喪盡,國內政局動盪不安;冀北和幽燕豪門遭到沉重打擊,北疆鎮戍失去了最為牢固的支撐;關隴人、山東人和江左人激烈廝殺,國祚根基動搖,中土統一大業岌岌可危,這種惡劣局面對誰最有利?誰最願意看到?不言而喻嘛。」
「我們一直在算計他們,他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當然也會千方百計地算計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也在情理之中。」盧君憲嘆道,「實際上冀北和幽燕很多地方豪望都與胡虜商賈和一部分近塞北虜部落之間保持着密切往來,但大家都對外虜保持着高度警惕,心裏都有底線,都不敢逾越雷池一步,誰能想到宋子賢竟然鬼迷心竅,被他們收買,為他們所用,背叛了中土。」
「只是……」盧君憲看了一眼,再次提醒封德彝,「我們的對手不僅有虎視眈眈北虜,還有隱藏在身邊的自己人,而兩者相比,國內的對手更為可怕。」
封德彝心領神會,搖手道,「此事不同於楊玄感兵變,只要冀北這邊提前做好準備,把壞事變好事,把罪過變功勞,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北虜,反而能投聖主和主戰派之所好,贏得他們的諒解,加強彼此間的信任,如此不但有利於聖主和中樞穩定國內政局,也有利於鞏固和加強北疆鎮戍力量,為繼續東征創造更好的條件。」
「白髮賊透露這一機密的目的是好的,聖主和中樞也願意把壞事變好事,但結果卻未必如願以償。」盧君憲不動聲色地「潑了一盆冷水」。
封德彝微微皺眉,察覺到盧君憲話裏有話,意有所指,於是問道,「你想說什麼?」
盧君憲當即把段達「無恥」的小人行徑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段達現在就在巨馬河,就在上谷,短期內不可能返回涿郡,如果宋子賢一案爆發,聖主必然詔令段達全權處置,憑藉其強悍武力把事實存在和可能存在的所有禍患一掃而盡。段達是關隴人,與山東人有着與生俱來的矛盾,如果他乘此機會落井下石,想方設法顛倒黑白誣陷冀北和幽燕豪門,則事態必然失控,最後必然是大打出手,屍橫遍野。
封德彝一聽就知道段達是故意為之,名義上是「敲打」盧君憲,實際上是通過盧君憲的嘴告誡自己,你我之間雖然是暫時性合作,但考慮到我們的共同目標是把東征進行到底,是在可能到來的南北大戰中擊敗北虜,所以需要坦誠以待,真誠合作,不要互相算計,互相扯後腿,甚至背後捅刀子,這對大家都沒好處,最終必然害人害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封德彝目露輕蔑之色,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真誠?是你太天真了還是我老糊塗了?
「某現在就告訴你答案。」封德彝笑道,「驍果軍轉危為安,不是白髮賊賣你面子,而是昨夜段達秘密約見了白髮賊,白髮賊賣的是段達的面子。」
盧君憲勃然大怒,忍不住就想罵人,段達太無恥了,但旋即醒悟,段達不是針對他的,而是針對封德彝的,「他竟敢威脅你?他明明知道你抓住了他的把柄,他還敢威脅你?」
封德彝搖搖手,「這說明他有先見之明啊。宋子賢的事,你就也沒有告訴他,而某就更不會說了。」
「如果告訴他,背後捅刀子的必然是他。」盧君憲忿然說道,「形勢發展到這一步,白髮賊很快就會撤離上谷,留給我們處理宋子賢的時間已非常緊張。景公,計將何出?」
封德彝想了一下,說道,「事不宜遲,你找個藉口連夜離開巨馬河,火速趕赴博陵,把宋子賢陰謀刺殺聖主一事告訴崔氏和劉氏,請他們早作準備,竭盡全力把損失降到最低。」
盧君憲急切問道,「何時奏報聖主?由誰報奏聖主?如果白髮賊把這一秘密也告訴了段達,那如何是好?」
「如果白髮賊也告訴了段達,段達的奏報就已經在送達行宮的路上了,你就要以更快的速度趕至博陵,崔氏和劉氏就要在最短時間內化解危機。」接着封德彝以非常肯定地口氣說道,「不過某相信,白髮賊絕無可能告訴段達,因為那可能導致事態失控,一旦局勢惡化,白髮賊深受其害,等於自取其禍,所以你不必焦慮,到了博陵後再視局勢的發展做出定奪,只是考慮到時間緊張,而聖主和中樞隨時都有可能返京,這個報奏時間還是越早越好。至於由誰報奏,你們還是商量着辦,原則就是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
盧君憲一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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