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衛文升召集諸軍將軍議。這次軍議關係到這場決戰的勝負,關係到西京大軍的存亡,是以氣氛非常凝重。
兵部侍郎明雅把昨日戰況做了一番詳盡分析。
自昨日午時開始,西京大軍在澠池方向遭到了叛軍的兇猛阻擊,在小新安城方向則遭到了叛軍的猛烈攻擊。西京大軍腹背受敵,深陷叛軍東西夾擊之中,而大軍南邊是湍急的谷水河,唯有北邊山巒成了將士們唯一的生路。
對澠池方向的攻擊由監門直閣將軍龐玉和武牙郎將長孫無傲負責,兩軍偽做主力大軍,打着諸鷹揚旗號,輪番上陣,經過浴血苦戰,已經向澠池方向推進了兩里多路。在激戰過程中,隨着大軍不斷向前推進,遭遇到的阻力也越來越大,至午夜,已基本上停滯不前,難做寸進,由此判斷出叛軍在澠池方向至少布署了兩萬大軍,甚至更多。
「可以肯定,我們就算把全部兵力投到澠池方向進入突圍作戰,不惜代價,不計損失,也很難於今日午夜前突破叛軍防線。」明雅語氣沉重地說道,「另外,叛軍在大道兩側的河谷、山林里都放置了一些易燃物,顯然是最好了迫不得已情況發動火攻以阻止我們突圍的打算,所以,此路不通,我們必須徹底放棄僥倖心理,傾盡全力上山撤離。」
「不過我們也有好消息。」明雅手撫長須,語調輕鬆地說道,「經過多個渠道證實,澠池還在我們手中,而且莘公k元壽)於昨日下午開始向城外叛軍發動反攻,雖然戰果有效,但幫助我們有效牽制了一部分叛軍,這充分說明莘公有足夠力量堅守城池。既然澠池城還在我們手中,還能堅守一段時間,那麼當我們上山撤離之際,澠池城不但可以幫助我們牽制叛軍,還能給我們贏得足夠時間,讓我們從容撤至陝城。」
此言一出,士氣大振。此刻只要逃生有望,必能提振士氣。
昨日在小新安城方向阻擊叛軍的是武賁郎將豆盧賢和武牙郎將梁元禮,兩軍攜手作戰,面對攻勢如潮的叛軍隊伍,打得非常艱苦,損失較大,但好在楊玄感認為自己勝券在握,只要團團包圍,等到西京大軍糧食斷絕,勝利就唾手可得,所以為保存實力,他根本無意拼命,雷聲大雨點小,看上去打得很熱鬧但實際上投入有限。
「午夜我們的斥候在谷水兩岸均發現有一支上萬人的軍隊悄悄渡河趕赴澠池。」明雅的聲音里透出一絲興奮,「楊玄感中計了,對戰局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以為我們要從澠池方向突圍,為確保澠池防線的安全,他連夜調兵增援澠池,這導致他在小新安城方向的兵力就不足了。據某的估計,現在小新安城方向的叛軍大約有三萬餘人,其中主力精銳也就是原東都衛戍軍的人數,應該不會超過一萬人。楊玄感如果判斷今日澠池方向的戰鬥最為激烈,那麼他派去增援的軍隊肯定都是主力,如此一來我們的獲勝機會就大了,我們只要把楊玄感的這部分主力誘進包圍圈,圍而殲之,則大局已定。」
帳內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軍將們情緒激動,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明雅耐心等了一會兒,看到議論聲音漸小,這才繼續說道,「從昨日午時開始休整的軍隊,還有從午夜前開始撤出戰鬥的軍隊,都是今日決戰之主力。」
從昨日午時就開始休整的武賁郎將斛斯萬壽、張峻、崔師和武牙郎將郭臻,以及午夜前撤出戰鬥開始休息的武賁郎將豆盧賢和武牙郎將長孫無傲,齊齊站起,轟然應諾。
明雅望着戰意盎然的軍將們,滿意點頭,接着他轉目望向監門直閣將軍龐玉,問道,「可曾準備齊全?」
龐玉急忙站起來,躬身一禮,「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明雅急忙搖手,笑呵呵地說道,「若上天相助,突起西風,對我們就大大有利了。當然,東風也不怕,也不會阻礙我們撤離的腳步。」
接着他又望向了武牙郎將梁元禮。梁元禮也急忙起立,恭敬施禮,「請明公賜教。」
「決戰由你開始。」明雅笑道,「萬事開頭難,只要你把頭開好,把楊玄感誘進來,某記你首功。」
梁元禮連聲應諾。
「諸公務必全力以赴。」衛文升說話了,「我們能否突圍而走,能否重創楊玄感,能否一戰而定,都在於諸公能否一往無前,誓死奮戰。」
帳內頓時諾聲四起,氣勢如虹。
六月三十,清晨,小新安城外。
休息了一夜,精神抖擻的楊玄挺大步流星走進了楊玄感的帥帳,與楊玄感共進早餐。
席間氣氛很好,兄弟兩人都很放鬆,有說有笑,畢竟勝券在握了,而澠池方向又有楊積善趕過去增援,就算李風雲有意保存實力不願傾力死戰,就算聯盟軍隊戰鬥力不夠,但有了楊積善這一萬餘精銳,足以加固澠池防線,足以堅持到今天晚上。今天子夜一過,激戰一天的西京大軍疲憊不堪,攻擊力必須迅速下降,而到了明天,糧食斷絕的後果就會顯現,軍心大亂之下,崩潰不過是早晚的事。
「我們全殲了西京大軍,收降了數萬俘虜,實力暴漲,西進關中再無阻礙。」楊玄挺意氣風發地說道,「阿兄,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如何處置白髮?當真任其脫身而走?」
楊玄感笑而不語。
楊玄挺撇撇嘴,冷笑道,「韓相國因他而逃離東都,致使我們白白損失了數萬人馬,如今當然要拿他的軍隊抵數
「不可小覷此人。」楊玄感淡淡說道,「此人身份神秘,背後力量龐大,若能得其襄助,對我們稱霸關隴十分有利。」
「一個無名小卒而已,阿兄高看他了。」楊玄挺目露殺機,忿然說道,「之前他一次次要挾我們,訛詐我們,甚至欺騙我們,某早已忍無可忍,這次如果他依舊不知好歹,給臉不要臉,那就砍下他的頭顱,一洗前恥。」
楊玄感搖搖手,「兔死狗烹,卸磨殺驢,未免薄情寡義了,還是勸服為上。以他的能力,做個衝鋒陷陣的馬前卒還是綽綽有餘。此乃小事,毋須再談。今日你們兄弟一個在澠池阻截,一個在小新安城強攻,務必要配合默契。衛文升把主力都投到澠池方向,那邊承受了重壓,稍有不慎就會出意外,所以你這邊一定不能放鬆,務必持續攻擊,猛烈攻擊,不要給對手以任何喘息之機。」
「阿兄寬心,某誓死也要砍下衛文升的頭顱祭奠大人。」楊玄挺咬牙切齒地叫道,「不殺衛文升,誓不為人。」
澠池防線在天亮之後迎來了進攻高潮,西京大軍全線撲上,聲勢驚人。
此刻守在澠池防線最前沿的是李密和楊積善,而聯盟總管甄寶車已率軍撤至澠池城下,與總管徐十三會合,聯手包圍澠池城,另外兩位總管郭明和夏侯哲則率聯盟第一、第二、第四和第五軍佈防在楊積善的後方。
上午辰時初,在驚天動地的鼓號聲中,楊玄挺指揮大軍向小新安城及其兩翼戰陣發動了猛烈攻擊。楊玄挺更是身先士卒,親自上陣,帶着親衛騎向河谷敵陣反覆衝擊,試圖撕開敵人的防線,打開一道突破口。
上午巳時正前後,楊玄挺的一次次衝鋒終於發揮了威力,敵陣被輕騎突破,面對潮水一般衝上來的叛軍,西京將士無力堅持,戰陣迅速崩潰,然後便是一鬨而散,狼奔豕突而逃。
楊玄挺大喜,當即下令,銜尾追殺,乘着西京大軍的主力都集中在澠池方向拼命攻擊之刻,在他們的背後狠狠捅上一刀,如此便可沖亂敵陣,引發混亂,岌岌可危的西京大軍必然會在圍追堵截中轟然崩潰,於是楊玄挺就立下了頭等大功,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乘此機會抓住衛文升,砍下衛文升的頭顱,報仇雪恨。
楊玄挺帶着親衛騎如風一般席捲而去。
楊玄感的麾下將士如決堤洪水一般,一路咆哮着,沿着河谷向前發力狂奔。
這時候小新安城內的西京軍隊看到防線已毀,大勢已去,應該棄城而逃了,所以楊玄挺根本就沒看一眼小新安城,而緊隨其後奮勇追殺的將士們也想當然地認為小新城已是囊中之物,且「油水」十分有限,理所當然無視了。
就在楊玄挺所率的攻擊大軍剛剛越過小新安城,而楊玄感所指揮的後續大軍剛剛接到突破敵軍防線消息,尚未來得及隨後跟進之際,埋伏在城內的武賁郎將張峻突然率軍從城內沖了出來,再度在河谷上建立起了一道牢固防線,於淨利落地一口「吃」下了楊玄挺。
楊玄感聞訊,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新安城內的西京軍隊負隅頑抗而已,只要自己一個衝鋒,就能摧毀對方的防線。再說楊玄挺所率都是精銳軍隊,戰鬥力足以與西京軍隊抗衡,即便被圍,西京大軍也吃不掉楊玄挺,相反,楊玄感倒是非常樂意看到西京大軍與楊玄挺糾纏混戰,隨着時間的迅速流逝,西京大軍距離死亡的腳步也越來越近。
很快,楊玄感親臨前線,督軍猛攻小新安城。
幾乎在同一時間,在澠池方向,在楊積善和李密的眼前,發生了讓他們吃驚的一幕,正在攻擊的西京大軍突然蜂擁後撤,好像背後有猛獸殺來一般,一個個拼命狂奔,然後更吃驚的事情出現了,一道道被西京大軍奪取的壕溝突然燃燒起來,堆放在壕溝之間的拒馬鹿砦也被點燃了,火借風勢,越燒越旺,轉眼就是熊熊大火,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楊積善和李密面面相覷,一頭霧水。誰放的火?如果是西京將士自己放的,那豈不是自掘墳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