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的一處小酒肆今天的生意格外慘澹,莫說來喝酒的,就連個過路的都沒有看到,酒肆老闆耷拉着一撮山羊鬍子,靠在酒缸上打瞌睡。
&咚咚!」
酒肆草棚的木頭柱子被敲響,「店家,沽兩壺最好的酒,再炒兩個小菜!」
繞是這極富有磁性的嗓音也沒能讓酒肆老闆抬一下眼皮,擺了擺手道:「酒都在酒缸里,想喝什麼自己沽吧,下酒菜卻是沒有了,改日吧!」
誰知那人竟然不依不饒,道:「怎麼了老伯,生意太清淡了麼?」
那山羊鬍子老闆有些惱火,依舊沒有抬頭,不耐煩的道:「這還看不出來麼?琅琊王大婚,城裏城外全去看熱鬧了,就連老婆子都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裏看着這破店子。」
那女子嘟起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笑嘻嘻的挽起男子的手,像是逛街一樣,圍着就着旁邊的酒缸挨個查看着,倒真像在市場買菜的一對恩愛夫妻。
&這女兒紅不錯,應該有七十年了!」
&還有桂花釀呢,沒想到這裏還有這種好東西!」
&花村也是極好的!」
&花雕好香啊!」
「……」
那個美麗出塵的女子像一個資深酒鬼一樣,只衝着酒缸嗅一嗅就知道裏面裝了什麼。
而那個男子則是一臉無奈的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個淘氣的小孩,幾分疼愛,幾分無奈。
就是喜歡她傻傻的樣子,單純得像個小孩,有時候會讓人擔心,有時候會讓人頭疼,有時候會讓人哭笑不得,有時候會……但他卻不得不承認,此生已經沒有辦法拋下她了。
&什麼啊?」
南夢影抬手衝着夏雪寒肋下狠狠擰了一把,嘟起小嘴不滿的說道:「我都叫了你好幾聲了!」
夏雪寒回過神來,原來南夢影剛才已經叫了他好幾聲了,即便如此,還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豬嗎?就不能溫柔一點!」
&剛想什麼,老實交代!」南夢影不依不饒。
夏雪寒心虛的把目光移向別處,「哪有,你想多了!」
&的嗎?那怪我咯!」南夢影那小狐狸一樣的神情又浮上了那美得不可方物的臉龐。
山羊鬍子老闆本來靠在一邊打瞌睡,現在被吵得睡意全無,不耐煩的直起身子來:「你們小兩口磨磨唧唧幹什麼呢,要沽酒趕快的,別打擾老人家曬太陽!再吵吵信不信我……」
當他看到面前站的一男一女時,卡在喉嚨里的話被活生生咽了回去。
他娘的,今天該不會是遇到神仙了吧,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俊逸的男女,就是天上的神仙怕是也沒有這麼俊俏的吧!
&伯伯,你不會真的要趕我們走吧?」南夢影可憐兮兮的看着山羊鬍子老闆,那表情能把人的心融化了。
不得不說,南夢影的表情很豐富,狡猾的,可憐的,開心的,小壞的,迷人的……
&哪有的事……」山羊鬍子老闆撓了撓頭,打了個哈哈,想掩飾心中的尷尬,「公子小姐隨便看,隨便看!」
***
三月的風向來是很溫和的,沒有夏季的風那般辛辣,也沒有冬日的風那般割人肌膚。春風溫柔的招搖起酒旗,一望無際的蘆葦叢傳來陣陣「嘩嘩」的葉片擊打的聲音,淺灘上不時飛起幾隻水鳥,叼着一條魚撲棱着翅膀飛向遠方。
淡金色的陽光灑在這路邊小酒肆里,靠江的那張小方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白衣若雪,面龐俊俏,桌面上不僅是放了幾壇酒,就連菜色也是一應俱全。
長着山羊鬍子的老闆籠着袖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兩人,這般完美的人兒此生有幸能看上一眼便是謝天謝地了,竟然還能在自己的小酒館裏喝酒。
趕明兒起,一定要天天拜關公拜佛祖叩謝大恩!
&就這麼拉着我跑了,有沒有想過現在金陵城會亂成什麼樣,他們現在一定在滿世界找我們呢!」夏雪寒輕輕晃蕩着杯里的酒,不急不慢的說,仿佛說的根本不是自己。
南夢影白了他一眼,道:「又不是找我一個人,你都不急我急什麼?」
夏雪寒輕嘆了一聲,竟然無言以對,在這大喜的日子,新郎竟然拋下賓客,和新娘子一起跑來這路邊小酒館喝酒,這恐怕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了。
&人,上輩子我一定欠了你很多!」夏雪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本來香洌的酒水此時卻覺得比黃連還要苦澀。
一個是名滿天下的琅琊王夏雪寒,一個是大遼最尊貴的昭夢公主南夢影,在這大喜的日子卻是如此不知分寸。
說走就走,跑到一邊來喝酒,拋下滿座賓客不管,怕是不出三個時辰全天下都會知道這場荒唐的婚禮。
南夢影含糊的說道:「唔,知道就好,那這輩子可不准欺負我了,不然有得你受的!」
夏雪寒斜睨了她一眼,一副到底誰欺負誰的表情。
南夢影笑嘻嘻的靠到了欄杆上,微眯着雙眼,任清風撩起她的秀髮,溫潤無瑕的臉龐上透出了絲絲苦澀,和他認識竟然是這麼久了。
那個最初的夢想&在已然安靜地躺在手掌上呢,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心裏不禁抖了一下,想念多年的那個人終究還是在自己身邊了啊。
這十年深宮,年少的日子是孤寂的,沒有朋友,有的自是後宮的爭權奪利,陰謀血腥。他的面容看不見,他的聲音聽不見,他這個人卻數得清想念了多少遍。
&人,想什麼呢,一副花痴樣!」夏雪寒抬眼剛巧看見了南夢影呆呆出神的樣子。
&我在想……」南夢影俏麗的臉頰一紅,扭扭捏捏的解釋,不過剛說了幾個字就回過神來,氣鼓鼓的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剛才還那什麼了呢,你剛才也沒告訴我呀!」
看她語無倫次的樣子,夏雪寒不禁莞爾,轉過頭看着江面,再不說話。
女人向來是一種多疑的生物,賊兮兮的看着雲淡風輕的夏雪寒,心虛的南夢影還以為他知道了她在想什麼,臉在一剎那變得更紅了。
南夢影雙手捂住臉,跑出了小酒肆,跑了幾步發現只有自己一個,回頭一看,夏雪寒還在那裏坐着,尷尬不禁又增了幾分,「還不走,傻坐着幹嘛啊!」
夏雪寒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這女人怎麼了,剛剛拉着出來的是她,現在又急着拖人走,神經兮兮的,不知道又犯什麼傻了。
&底走不走啊!」南夢影看他躑躅的樣子,有些急了。
&來了!」夏雪寒起身,摸了一片金葉子輕輕放在桌上,跟上了南夢影。
山羊鬍子老闆看了看桌上的金葉子,又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兩人,「咕嚕」一聲咽了一口唾沫,跌跌撞撞的跑到桌前,顫巍巍的拿起那片金葉子,放進嘴裏咬了一口。
&喲,是真的,真的,謝謝老天爺,謝謝老天爺……」山羊鬍子老闆一手捂着腮幫子,一手捧着金葉子,不知是哭是笑。
這時候,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氣呼呼的走進了小酒肆,那山羊鬍子老闆趕忙把金葉子揣進兜里,正了正神色,迎上去,頗帶幾分嘲諷的問道:「老婆子,不是說去看琅琊王大婚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那老婆子瞪了他一眼,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完,狠狠地摔下茶杯,怒道:「別提了,今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城裏城外就擠滿人了,守城的侍衛說為了婚禮的正常進行,不能再讓人進了,你說氣人不!」
&原來城門都沒進呢!」山羊鬍子老闆冷笑道,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那老太婆出奇的沒生氣,朝山羊鬍子老闆湊了湊,道:「還有更奇怪的呢,我聽城裏傳出的消息,琅琊王和新娘子雙雙脫了吉服,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現在正滿城找他們呢!」
山羊鬍子老闆聽到這裏,臉色突然變得煞白,「他……他……們是不是……是不是一身白衣……」
老太婆聽他這麼說,勃然大怒,斥問道:「你怎麼知道?你個鬼老頭,是不是自己偷偷跑去了?」
&們該不會是……」
山羊鬍子老闆的眼睛不自主的朝夏雪寒南夢影消失的地方看了過去,雖然那裏早沒了他們的痕跡。
***
紅日將西傾,半邊天都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紅色,銜春的燕兒也扇動翅膀回那簡陋的窩。
琅琊王府門前早已擠滿了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着焦急的神色,不少衣着華麗的老者更是急得團團轉。
&看吉時就要到了,一對新人卻不知所終,這、這、這成何體統!」
&唐,荒唐,堂堂一國親王,竟然在大喜之日與王妃無故失蹤,貽笑大方啊!」
&違禮法,不尊祖宗制度,荒唐,荒唐!」
「……」
總之,王府門前喧囂一片,說什麼的都有,而王太妃雲彩萱則是黑着一張臉,在眾宮娥的簇擁下冷冷的站在門前。
哼,小妖精啊小妖精。
成親當天就把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兒子拐走了,都說狐狸未成精,只是太年輕,這小妖精這麼年輕就修成精了,那今後還了得。
雲彩萱繡眉一揚,對身後的宮娥斥道:「還不去找,站這兒挺屍呢!」
雲彩萱向來溫柔大方,待人一團和氣,這些個宮娥平日裏哪裏見過王太妃發這麼大火,全都低垂着頭匆匆跑開。
不多時,三千金甲羽林衛手握黃金戰戈,搜尋金陵城的每一寸土地,只為找出那對不安分的新人。
同一時刻,華夏皇帝夏炎親自出宮門,帶領親軍準備出城尋找,百官死諫不從。
正當群臣束手無策時,那翩翩白衣如同九天落下的飛羽,緩緩落在琅琊王府前,飄逸的長髮,無瑕的臉龐,堪以黯淡諸天日月,本來喧囂不止的人群竟然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連呼吸聲都能聽清。
就這麼靜謐了不知多久,雲彩萱攜着冰冷的氣息朝兩人走來,衝着夏雪寒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嗎?她沒教養,瞎胡鬧你也跟着胡鬧是吧?」
&說誰沒教養?」南夢影眉目一凜,也泛起了幾絲怒意。
雲彩萱半世江湖,心裏的桀驁自然不比年輕人弱半分,冷冷道:「我家寒兒自幼循規蹈矩,處事得體,向來沒有出過差錯,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怎麼會幹出這等荒唐的事?」
&
南夢影剛想辯駁,夏雪寒一把把她拉到身後,朝前對雲彩萱頷首道:「是寒兒不知分寸,不關她的事,雪寒在此給母妃和眾賓客賠禮了!」說完朝眾人深深一揖。
&這麼快就護着她寵着她了,今後若是惹出什麼事,看你如何收場?」雲彩萱斜斜瞟了南夢影一眼,把眼睛移向一邊,再不看他們。
夏雪寒,南夢影,白衣勝雪,十指緊扣,許下一生相守。
夏雪寒握她的手又緊了些,看着南夢影的眼睛輕笑道:「若是把她寵壞了,就沒人要她了,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這樣也挺好啊!」
南夢影聽到這句話,鼻子一酸,眼前登時變得霧蒙蒙的,一把抱住了他,粉拳輕輕錘着他的脊背,嬌嗔道:「你是豬嗎?」
許多年後,人們提起琅琊王大婚,或許忘了兩人在半路莫名其妙失蹤的事,但一定記得那一句「把你寵壞了,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深閨繡戶,不知多少少女被這句話感動的春心蕩漾,熱淚盈眶,這般柔情,卻只有她當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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