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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柏子仁本來的計劃,她在集山縣的日子不會超過一周,但隨着時間過去,她多留了一天又一天,劉欣語在電話里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回答說還想多待兩天,劉欣語不悅,說你一個未婚女孩子怎麼能一直住在男朋友那邊,被別人看見像什麼話,她自感理虧,任由着被批評一頓,掛下電話後還是捨不得走。
奇怪的是程靜泊的態度,開始的兩天,他也問過她什麼時候回去,她回答說一周,他點頭表示時間到了我請半天假送你回去,但這幾天他也不提這事了。
山靜日長,她開始喜歡這個地方,這裏的風光樸素,但星空很美,傍晚和他一起在院子裏納涼,小桌上擺着茶點和西瓜,她一邊吃一邊聽他講故事,不知有多愜意,何況他什麼都為她準備好了,包括吃和穿,對她而言足夠了,她本身就是不愛湊熱鬧的人。
既然他不趕她回去,那麼她就再多賴幾天,媽媽要照顧兩個孩子的暑期生活,也不會一直盯着她,她在心裏為自己找開脫,反正回去也沒有急事。
於是,又厚着臉皮多留了五天。
這一天,柏子仁抱着籃球回來,程靜泊還在上課,她上樓拿鑰匙開門,忽然間身邊多了一個人,客客氣氣地問:「請問徐落山住在這裏嗎?」
柏子仁一看,眼前的女人身穿水紅色的長裙,長髮披肩,挎着精緻小包,戴着墨鏡,頭頂有一隻草帽,她身上還有一股甜甜的香水味,飄浮在熱風中。
「請問你是?」柏子仁反問。
「我是他未婚妻。」女人摘下眼鏡,眼神透露出一點焦急和脆弱。
憑着直覺,柏子仁認為她沒有撒謊,告訴她徐落山住在二零四,現在人在學校。
「是這樣啊。」女人低頭,似在琢磨什麼,而後說,「謝謝你,那我去找他。」
她很快離開了。
柏子仁進屋後先用冷水洗了一個臉,再換衣服,然後吃了早晨程靜破切好的水果,很快睡意襲來,她的頭低下去,枕着手臂,最終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有爭吵聲,柏子仁睜開了眼睛,緩緩走到門口。
只隔着一扇門,她很清晰地聽見隔壁房間門口的對話。
「你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之前說暑假會回來的,後來又找各種理由拖延了。」女人的聲音帶着哭腔,「你怎麼能這樣?」
「計劃不如變化,我也無可奈何。」徐落山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如果是這樣,我們取消訂婚好了,順了我爸爸的意,我去嫁給別人了。」
女人說完這番任性的話後,徐落山遲遲沒有開口。
柏子仁一向不關心別人的家事,但這一刻腳步一滯,沒有及時回過身,她有點想知道徐落山會說什麼。
沉默的時間有點久,柏子仁等啊等,都忘了眨眼睛。
徐落山終於嘆了一口氣,說道:「也許你爸爸是對的。」
柏子仁一愣,隨即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你把我當什麼了?一件可以退款的物品嗎?」女人換了語氣,冷冷道。
柏子仁也驚訝徐落山會說這樣的話,當下也看低了他幾分,覺得他好不負責。
女人沒有再出聲,踩着高跟鞋,風一陣地跑起來,似乎是回去了,而徐落山停頓了幾秒後也追了出去。
柏子仁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然後去廚房洗菜,再切好放在籃子裏,等程靜泊回來後下廚,並不是她懶,前天她主動要求做菜,結果端出來一盤黑乎乎的茄子,吃一口滿嘴油膩,無法咽下去,她很挫敗,想再試一試,但他不允許了,怕自己的房間起火。
程靜泊回來後,柏子仁向他提起徐落山的事情,順便問他徐老師為什麼不按時回去。
「他是一個有理想的人,從二十歲起就致力於創辦最好的教育,十五年過去了,這個目標沒有變過,太專注地去投入,耽誤了其他。」
「再忙也不能這樣對待喜歡的人,我覺得他不對。」
程靜泊微笑,拿筷子加了一塊芋艿,遞到柏子仁嘴邊。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把愛情放在第一位的。」
「那也不能放在最後一位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後笑意漸濃,說道:「有道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冷落未婚妻。」
柏子仁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專心地吃他烹調的美食。
沒想到的是,後面的四天徐落山請假回老家,第五天重新出現在院子時已經不是孤家寡人,身邊裊裊婷婷地站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們穿着嶄新的衣服,帶了一個大的行李箱,當場打開後取出裏面的一個袋子,開始一門一門地派發喜糖。
柏子仁收到他們的喜糖都傻眼了,先看看徐落山,再看看那位前幾天還在鬧彆扭,如今已是徐太太的女人,想了半天說了句恭喜你們。
「我的名字是莫薇,叫我薇薇就好了。」女人溫柔地說。
她已經換下了幾天前那條極為亮眼的長裙,換了一條素色的格子連身裙,落落大方。
正巧程靜泊剛回來,看見他們在派送喜糖沒有很大的意外,他早有些預感。
徐落山幫老婆介紹程靜泊,程靜泊有禮貌地說你好。
「沒想到我會比程老師早結婚。」徐落山感慨萬千。
程靜泊風度很好,只是笑了一笑,說了一句百年好合。
回屋後,柏子仁盯着那盒喜糖,還是久久不能反應過來,他們真的結婚了?
程靜泊怕她再看下去會變傻,拿過了喜糖放在一邊,說道:「他們認識六年了,到今天結婚也不算快。」
這點倒是出乎柏子仁意料,沒想到有人可以談戀愛那麼久都不結婚。
「論效率,他們遠遠落後於我們。」
「……」
他是在介意剛才徐老師說的話吧……
因為徐落山和莫薇是新婚燕爾,自然不會分開,莫薇把家裏的大部分東西都帶來了,還有一些小物件會陸續寄過來,她下了決心將一間原本是單身男子住的屋子煥然一新,幾乎每天都在忙,柏子仁偶爾走過他們的門口,門是開着的,她看見莫薇跳上了沙發,拿着榔頭在釘牆上的一副畫框,再掃一眼,看見之前那塊油膩的窗簾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綠色,勾着小花的雙層薄紗,陽光一下子照進來,一室的明亮,她心裏有些羨慕。
不僅如此,莫薇還帶來了烤箱,她親手做紅豆口味的小餅乾,做好後裝在透明的小袋子裏,分給其他的老師們。
柏子仁吃了一塊,當真是美味,心想她怎麼什麼都會,相比起來,自己好像是一個居家廢物。
對此,她特地問程靜泊的看法,得到一個古怪的答案:「我不喜歡會做家務的未婚妻。」
……
月底,徐落山和莫薇正式宴請其他老師吃飯,擺了一張大桌子在院子裏,來了不少人,還有一些是學校里的孩子,莫薇貼心地為他們倒果汁,切好小蛋糕,還送他們小禮物。
王藝琪吃掉蛋糕上的藍莓,回味了一下,說道:「雖然程老師的未婚妻比較漂亮,但是徐老師的老婆更賢惠,我現在喜歡後者。」
剛剛路過的柏子仁聞言腳底一滑,低頭一看,不知誰太開心了,丟了一塊刻了笑臉的西瓜皮在地上。
宋風伸手捂住王藝琪的嘴,小聲地說:「雖然是事實,但是你也應該把話藏在心裏。」
柏子仁撿起西瓜,剛剛站穩又不經意地聽見宋風的心裏話,更受打擊。
她沉思了一下後,扔了西瓜皮,果斷回去樓上,一會後下來,手裏捧着一堆零食,挨個發給小朋友們。
王藝琪得到一塊包裝亮晶晶的巧克力,立刻乖乖改口了,對柏子仁說:「姐姐,你漂亮又大方,難怪程老師那麼喜歡你,我要是男人,也要娶你做老婆。」
宋風聞言投以她一個鄙視的目光,再對柏子仁道謝。
柏子仁稍微找到了一點心理平衡,但很快耳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什麼?這桌菜全部是徐太太親手做的?這真是太賢惠了,無可挑剔,徐老師你好福氣,這杯敬你!」
「不不不。」徐落山謙虛道,「左邊那幾道是程老師幫忙做的。」
「原來如此,程老師的賢惠眾人知曉,整個學校都知道他每天去菜場買食材,回來後給女朋友燉湯,對了,我看他都瘦了一圈呢,真讓人心疼呢。」
柏子仁好想挖一個地洞,飛快跳進去再也不出來了。
她轉身準備去哪裏躲一躲,卻迎面碰上剛才那個說心疼程老師的男人,他盯着她看,片刻後爽朗地笑了,聲音更為響亮:「剛才一瞬間竟然沒認出來,原來是程老師的女朋友,你可是壯了不少啊!」
……
宴席過後,曲終人散,程靜泊和柏子仁幫忙清掃院子裏的垃圾。
莫薇很累,剛在收拾碗筷,頭突然一暈,差點倒下,幸好徐落山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帶她上樓休息。
「我們也休息一下。」程靜泊說。
他們坐在長凳上,安閒地看夏季的月亮。
「我胖了好多。」柏子仁晃着腿說,「昨天在學校的體重秤上一站,整整多了六斤。」
「看來我養得不錯。」
「再胖下去,你扛不動我了,我沒法再坐在你肩膀上。」
「不如現在試試看。」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只是笑着搖頭,誰知他彎腰抱她起來。
抗肩換成了公主抱。
他似乎認真地掂了掂懷裏的人,然後低聲說:「是沉了一些。」
她剛想說快放我下來,他低頭親了親她的唇。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更討人喜歡。」
一句話讓她放棄抵抗,打消了剛才決心減肥的念頭。
他抱着她很久,放下後還是一臉輕鬆,完全不吃力。
角落裏有孩子丟下的煙花棒,只剩下一半,他走過去一一撿起來,堆在她離腳跟不遠的地方,又拿過桌上的火柴,流暢地一划,一簇小火苗落在他的掌心,像是被他握住一樣。
她看見他彎下腰,點燃了那些煙火,窸窸窣窣的光乍現,圍成一朵花的模樣,綻放在她的腳邊,慢慢地收攏,餘留灰色的煙霧。
「這個太小了,等秋天帶你去看煙火。」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心裏認定再燦爛的煙火都不如剛才他手中的那一簇。
在這個安靜的天地一角,他為她升起的人間煙火,是她平生見過的唯一的浪漫。
回房間後,他們洗漱後,一個上了床,一個照舊打地鋪。
「我要聽你讀書,不然睡不着。」
她說着把枕邊的一本書遞給他,他接過後眼神很平靜,微笑了一下,翻開第一頁。
小橋流水,大漠孤煙,何漠走過那麼多地方,看的是始終是一個月亮。
不親自出去走一走,不會知道世界之大,不會明白天空有多遼闊,原來在宇宙中,我們都是滄海一粟。
哀吾生只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不過,看着沙漠的星空,吃着手撕羊肉,聽愛人彈結他唱情歌,這是屬於凡人的快樂。
明知生命有限,我們還是追求這些微光,這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意義呢?
他讀了很久,直到那段關於描寫何言如何對待情書的話,她喊停。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本書嗎?」
「為什麼?」
她低頭,任由烏黑的長髮落至床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解釋說:「我喜歡這個人物,覺得他正直坦蕩,博學多才,對妹妹又好,讓人可以依賴。」
他的眼眸深處划過一抹細微的變動。
「後來我發現,他是真實存在的。」
他聽她說完。
「很巧的,我在咖啡館遇到了他,他說的一句話和書里的一模一樣,他也喜歡拉着人的手過馬路,會用手錶定位東南西北。」
他放下書,去握她的手。
「你看,我多吃虧啊,那麼早之前就喜歡你了,你現在才喜歡我。」
「是有點吃虧,不如這樣,作為補償,以後我多喜歡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