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泊推開門,和柏子仁一塊進來,站在吧枱後擦杯子的小紀眼前一晃,很快察覺到他們手上有東西,多嘴了一句:「那一閃一閃快亮瞎我的是什麼?」
程靜泊抬了抬手,口吻平常:「戒指。」
小紀一手持着杯子,一手拿着抹布,差點石化。
坐在角落悠閒地品咖啡,順便看緊員工的張無疾聞言更是面無表情。
柏子仁有點緊張,不敢抬頭看他們,一聲不吭地被程靜泊牽着手帶上樓。
張無疾放下咖啡,直接走到小紀面前,一言不發,居高臨下地看她。
紀冬天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你在想什麼?」
「在思考一件事。」他的聲音沒有溫度。
「什麼?」紀冬天有不好的猜測。
「我的人生字典沒有輸這個字。」
「所以?」
「我會儘快找老婆。」
「……」
兩人默默對看了一會。
紀冬天勉強一笑:「我看程老師快抵達終點了,你如果要贏,現在就要出去找了。」
「出去?」張無疾低語,周身溫度頃刻間下降至負二十度。
「嗯?難道不是嗎?」
「紀冬天,這個月和下個月的的薪水均為零。」
「我已經連方便麵都買不起了!」
「既然你這麼窮,就儘早採納我的建議。」
「做夢!我才不會委曲求全,到你家去刷馬桶!」
「如果你不願意刷馬桶,可以只拖地板,上下兩層,四百平米,每平米一百塊。」
「……」
「除此之外,來我臥室鋪床,費用翻倍。」
鋪床?看了很多小說的紀冬天腦海浮現無數畫面。
「除了錢,我還會做菜給你吃。」張無疾悠悠地點了點頭,「自己考慮一下輕重緩急。」
大魔王說完就轉身。
紀冬天不由地想起開業那天,他親自做的三道菜,分別是哈密瓜炒牛肉,月餅炒辣椒和西瓜皮煮青菜湯,每一道都讓人拒之千里,但迫於他的眼神壓力,她冒着生命危險吃完。
「我可不可以點外賣?」她聲音很小。
張無疾腳步一滯,冷冷道:「你不屑我的精湛廚藝,卻熱衷別人的垃圾食品?」
紀冬天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知道此事沒戲了。
「所有的附加條件等你來了再說。」
「……」
「對了,穿得漂亮一點。」
紀冬天再次原地變成銅人。
因為柏子仁明早要回家拿衣服,不能待到很晚,程靜泊和她讀了一本書,陪她吃了飲料和蛋糕,便送她回學校,臨別前她問他戒指需不需要一直戴着,他回答說無所謂,你清楚這代表什麼就好。
一句話又理所當然地讓柏子仁失眠到天亮。
早晨,柏子仁坐車回家,進門才想起忘了摘下戒指,為避免媽媽多想,她把左手放在口袋裏,恰好劉欣語最近幾天犯了頭痛,眼睛也有點模糊,沒仔細看她,她得以順利回房。
半分鐘後,小人精沐子北走進來,雙手負背,仰着臉說:「我看見你左手上有星星。」
柏子仁遲疑片刻,從口袋裏拿出手,給他欣賞。
沐子北大喜:「姐夫已經向你求婚了?」
「還沒有,只是訂婚。」
眼見沐子北要跳起來,柏子仁伸手按住他肩膀,認真道:「先不要說出去。」
「為什麼?」
「因為媽媽會問很多。」
沐子北明白了姐姐的顧慮,一臉贊同:「也對,媽媽還惦記着那個周公子,每天吃晚飯都要說一說。」
「真的?」柏子仁不敢相信媽媽還在想那些不切實際的。
沐子北一手扶額,垂下眼睫,裝出劉欣語的哀怨模樣,嘆了一口氣:「要是那位周公子多好,我也不用再擔心什麼,可惜小仁是死心眼,在這個問題上不會聽我一句話。」
柏子仁有點想笑。
沐子北抬起頭,頑皮一笑:「媽媽好笨,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比姐夫好呢?」
「對,我們想法一樣。」
「瓜子仁,你們什麼時候生寶寶?」
「你的問題好跳脫。」
「你們都訂婚了,隨時可以有寶寶啊,再說你年紀差不多了,蓉兒說女人的最佳生育年齡是二十五歲。」
柏子仁耐心地給他講解:「我們很傳統,結婚後才會考慮生孩子,你想得太超前了。」
沐子北一臉失望,實際上他很期待有一個比洋娃娃還漂亮的外甥女,這樣一來他就不是全家最小的了,還會有人聽他的話,多有面子。
「北北,你今天的維生素片還沒吃,快過來。」
聽到媽媽上樓的聲音,沐子北閉嘴,向姐姐點了點頭,跑出了房間。
柏子仁輕輕關了門,坐在桌前,摘下指環,迎着窗外的陽光,一邊轉一邊看。
要說以前她對戒指沒多少感覺,此刻覺得太美了,如此簡單的圓環設計,折出的光芒,一一地投放在她心裏,何況這枚素圈還有一個意義,此後他會一直在她身邊。
今生今世只被一個人約束,失去自由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下午,柏子仁去見陳醫生,談話的時候沒有刻意遮掩手指上的信物,而陳醫生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就此追問細節,心知肚明就是了。
「你向同學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已經是跨出第一步了,值得表揚。」陳醫生喝了口茶,「雖然只是為了他。」
「不過,我說出口後覺得釋然了,好像不用管後面發生的事,說了就行了。」
「沒錯,有些事情重在對自己的交代。」
「陳醫生,我有個問題。」
「什麼?」
「大家都說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如果我不能和他的家庭保持好關係,是不是很難和他一直走下去?」
「的確如此,這個問題很現實。」
「但是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這樣的想法很明顯。」
「你不想參與他的圈子?」
柏子仁無法回答,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話題。
「即使有他在,你也覺得不自在?」
「我不知道,目前來說,我只見過他的幾個朋友。」
「至少你可以勉強應對,不是嗎?」
柏子仁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
「你不想多了解他嗎?也許在你和他人的眼睛裏,看到的他是不一樣的。」陳醫生循序漸進地開導她,「他有很多身份,為人友,為人子,為人兄,單看和你在一起的他,你不覺得乏味?喜歡他應該對他的全部感興趣,我想你也不會例外。」
「我會去嘗試的。」她答應。
「同樣的,他也會好奇你的每一面,有機會不如給他看看。」
「嗯,謝謝陳醫生。」
「不客氣。」陳醫生拿筆寫了幾個字,抬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背,「戒指很漂亮。」
柏子仁的視線落回自己手指上,此刻覺得自己戴着戒指很自然。
程靜泊在門外等她,她出來後照例問她怎麼樣,她說陳醫生很耐心,和他對談已經沒有任何壓力了。
「你可以當陳折是一個朋友,有一些不便和我說的話可以告訴他。」
柏子仁試探:「真的?」
「對,因為他是專業的,有些問題他能比較快地看出。」
他們手拉手走出心理診所,過走廊的時候碰上了程醫生,有些意外的是,程醫生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休閒裝,落落大方地請他們一起吃飯。
程靜泊徵詢柏子仁的意見,她說沒問題。
「就在對面的創意菜館,我先去訂位置,你們慢慢過來好了。」
程靜婕走後,柏子仁覺得有點奇怪,便問程靜泊:「程醫生好像沒注意到我們的戒指。」
「也許她注意到了,但認為不值得一提。」
到了菜館,程醫生已經在了,十分安閒地看菜單。
「你男朋友不來嗎?」程靜泊坐下後問。
「他今天有工作,跑不出來,等會我給他打包帶去辦公室。」
程醫生友好地把菜單遞給柏子仁,讓她點菜,她很矜持地點了幾個不貴的。
「想吃魚的話,不如點一個魚頭鍋。」程醫生做主修改她的點單。
程靜泊則對未婚妻說:「程醫生很大方的,你不用替她省錢。」
柏子仁不再拒絕,都聽他們的意思,順便看了看四周,人不多,斜對面的一座是一對中年夫婦,面對面地喝茶,吃銀絲卷和小籠包,他們穿着素雅,表情平和,女人手邊有一份報紙,報紙上擱着一副眼鏡,男人的頭髮一半是銀白的,卻沒有按時下的潮流染髮。
只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很恩愛,柏子仁心裏這樣想。
吃菜的時候,程醫生主動說了一些醫院的趣事,也問了沐子北的情況,柏子仁告訴她,北北最近很乖,時常去鍛煉身體,也愛吃水果了,免疫力提高了許多,不再像以前天氣一有變化就會感冒。
「你也要多保重身體,如果對中醫感興趣,可以找個時間來我這裏,我介紹同事幫你看看,配一點藥調一調身體。」程醫生建議。
聽到這裏,程靜泊說:「冬天她的手很涼。」
「沒事,這個可以看好的。」
柏子仁實話實說:「我以前吃過中藥,但味道太苦了,就沒有堅持。」
程醫生說:「也有味道偏甜的中藥,主要看治療的方向。」
程靜泊對女朋友說:「良藥苦口,重要的是有益身體。」
程醫生點頭:「對,女人需要注意身體,尤其是結婚前手腳不能太涼,不然以後生孩子就是難題了。」
柏子仁一愣,沒想到程醫生如此直白。
程靜泊無所謂,拍了拍女朋友的手:「她實習的時候去過中婦科,治過很多不孕症,有這方面的經驗。」
「靜泊,你少編排我。」程醫生輕笑,「我現在可是認真為你們的將來着想。」
柏子仁不知怎麼接話,忽然有一種感覺,程醫生已經知道他們私定終身的事情了。
程靜泊從容應對:「你有沒有為自己做過打算?」
程醫生聳了聳肩膀:「我心裏有數,你別和爸媽那樣催婚。」
柏子仁聞言問程靜泊:「你父母有沒有催過你?」
程醫生替他回答:「他們只敢大聲催我,對他只能是暗示,因為知道他不好惹。」
「現在我不用別人催了,自己在安排了。」程靜泊手推了推面前的玻璃杯。
柏子仁聽出他這句台詞的意味深長,心撲通撲通的,也帶着一些甜蜜。
程醫生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問得很直接:「聽你這麼說,貌似好事將近,那什麼時候準備帶她去見爸媽?」
程靜泊說:「隨時都可以,看爸媽的時間,據我所知,他們最近很忙。」
程醫生嘆氣:「也對,他們現在越來越大牌了,要一見面不容易。」
她一邊說一邊不經意地轉過頭,眼神驚訝:「真巧,他們今天也在這裏吃飯。」
柏子仁沒聽清楚,反問:「什麼意思?」
程醫生朝那桌揮了揮手:「爸爸,媽媽,快來和我們拼桌。」
柏子仁一驚,剛想收回自己的手,已經被程靜泊牢牢扣住,他和她一起起身,眼看斜對面那桌的夫婦手攙手走過來。
直到他們和柏子仁沒有距離了,柏子仁故作鎮定,有禮貌地說叔叔阿姨好。
「幹嘛站起來啊?快坐下繼續吃。」程母笑着說。
「你們也坐啊。」程醫生對父母說。
「不了,我們已經在那邊看了很久了,吃得也差不多了,現在準備去對面的公園約會,跳跳舞。」程父身材高大,精神很好,聲音中氣十足。
程醫生問:「既然看了很久了,還滿意嗎?」
程母看向柏子仁,笑聲爽朗:「一看就是好姑娘,長得好看,個子高,文靜乖巧,站在我兒子身邊太搭了,沒得挑了,就這個。」
柏子仁漲紅了臉,只好不停地說謝謝,並在腦子裏搜索應酬的話,好不容易想到一句:「阿姨,您也非常美麗。」
程母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直說:「我現在還好了,年輕的時候是真的很美,你看他們兩個的眼睛,和我的一模一樣。」
程父也參與話題:「我也不錯啊,個子這麼高,生的孩子沒一個矮的。」
程醫生對柏子仁輕聲解釋:「他們一直很厚臉皮的,不要介意。」
柏子仁連連擺手,完全不認同這點:「不不,叔叔和阿姨很率直,也很風趣。」
此時此刻,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出口的話是有點討人歡心的。
看出柏子仁的緊張,程靜泊只是微笑,沒有要出聲幫忙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不許來電話打擾我們。」
程母說完和柏子仁道別,再挽着老公的手臂,款款走向門口。
僅僅幾分鐘的會面,柏子仁的後背已經出汗了,程靜泊給她倒了一杯茶,她喝完冷靜了許多。
「我爸媽怎麼樣?」他聲音很溫和,逐漸拉她回神。
「他們太美好了。」她十分真誠地說。
「那你想不想以後多和他們見面?」他接着問。
她思考了幾秒鐘,點了點頭。
「放心,他們不會給人壓力,你可以當他們是朋友。」
「我會努力的。」她莫名地燃起了鬥志。
「為了我?」他微笑。
「嗯。」
對面的程醫生咳了咳:「這裏還有一個人。」
程靜泊回過頭,淡淡地問:「你可以暫時離場嗎?」
程醫生無奈地笑了:「我去洗手間,你們要做什麼趕緊的,別等我回來還膩歪。」
只剩下程靜泊和柏子仁,他告訴她:「你剛才表現得出乎我意料,我很感動。」
「我也沒有說什麼。」
「足夠了,你今天滿分,值得獎勵。」
柏子仁看着他,有點迷糊:「是嗎?那需要蓋個章嗎?」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如你所願,就在這裏好了。」
程醫生離開後沒有回來,柏子仁走出菜館才覺得事有蹊蹺,一切好像都是經過安排的。
那安排的人是?
她不由地看向身邊的未婚夫,目光略有疑惑,轉念撇開了這個想法,他一向坦蕩,完全沒有城府,怎麼可能謀劃這一切?
「你在想什麼?」他問。
「你爸爸媽媽常常出來約會?」
「對,之前我們一家人來過這裏,他們說味道不錯,後來兩人時不時地過來吃飯。」
「可是真的很巧。」
他看向她的目光一片清澈,沉着自若地給出合理的解釋:「這說明你和他們很有緣分,不好嗎?」
柏子仁猶豫了一會,覺得他的緣分論合情合理,不該再懷疑,於是點頭應道:「叔叔阿姨人真好,和他們有緣,我覺得很幸運。」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髮,以示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