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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兩人打了半天牌。姜詞技術差,但架不住手氣好,一個下午就從秦朕那裏贏了張機票錢。
晚上也是吃餃子,然後兩人拎着酒瓶到天台上吹風。天台也被秦朕改造過了,半露天,用木板架了頂,底下擺着兩條舒服的長沙發,據秦朕說,這是專門為今後通宵看世界盃準備的。
他去客房搬了電視和機頂盒上來,插上電源,換到央視一套。
弄好之後,抬頭去看姜詞。她正趴着欄杆眺望洱海,夜色中,黑色長髮散在身後,被風吹起,又落下。
秦朕靜站了片刻,出聲:「過來吧,別凍感冒了。」
八點春晚開始,電視裏鬧鬧哄哄,但不是號召子女回家團聚,就是合家歡樂慶新春,襯着兩人的處境,跟笑話似的。
兩人把電視當背景樂,開始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秦朕,我打算開年了去帝都。」
「錢攢夠了?」
姜詞嘻嘻一笑,「本來是不夠的,經過今天下午就正好夠了。」
「……」
「你跟我講講你在帝都的事兒吧,給我做個參考?」
秦朕喝了口酒,「我的事跡太過光榮璀璨,你參考不來。」
姜詞蹬了鞋,歪靠在沙發上,「那就講講你的光榮事跡。」
秦朕淡淡說道:「沒什麼好講的。」
姜詞笑了一聲,也不勉強。她真是八度就能醉,此刻喝了兩瓶朗姆預調酒,臉上已開始發熱。她打了個嗝,「我躺一會兒,半小時,喊我起來。」俯下.身,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上,頭枕上去。
秦朕看她一眼,下去拿了張薄毯,蓋在她身上。自己又開了瓶啤酒,邊喝邊面無表情地看着電視裏的節目。
不知過了多久,姜詞按着額頭,抬起沉重的腦袋,蹙眉問秦朕:「幾點了?」
秦朕回神,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十一點了。」
「你怎麼不喊我。」
「喊了,你沒醒,還罵了我兩句,好心當成驢肝肺。」
姜詞懷疑,「我有這麼惡劣?」
秦朕笑了一聲,「你才知道?你平時自我感覺是不是有點太良好了。」
遠遠的已有煙花燃放的聲音,秦朕站起身,「起來放煙花。」
「這裏能放?」
「不是大型的,應該沒事兒。」
兩人去樓下將買來的好幾捆煙花搬上來,一根接一根點燃。
不知放了多久,炸得姜詞耳朵幾乎聽不見別的聲音,她驚聲大笑,一邊捂着耳朵,一邊躲開秦朕佯裝沖向她的煙花。
一個空當,遠處天空煙火一叢叢躥升,和電視裏主持人齊聲倒數的聲音相呼應。
姜詞和秦朕都十分默契地停了下來,心裏默念,五、四、三、二、一。
又是一年。
秦朕說:「新年快樂。」
然而他沒聽見回應,姜詞緩緩抬眼,「……我想打個電話。」
「打啊。」
「……我不能打。」
秦朕頓了頓,掏出自己的手機解鎖遞給她,「用我的,帝都的號。」
姜詞接過,輸入那串早已爛熟於心的數字。
秦朕盯着她。
她手指在微微顫抖,懸在撥號鍵上,卻是遲遲不能按下去,緊咬着唇,雙眼靜而幽深,起了一層霧氣,像是要哭了一樣。
秦朕一把將手機奪回來,「我幫你撥。」
「不行!」姜詞嚇了一跳,伸手去搶。
秦朕將手機舉高,「你男人的號碼?」
姜詞跳腳去搶,「我不打了,你把手機給我!」
「我問你呢,你男人的號碼?」
姜詞緊咬着唇,只是徒勞地去抓他的手臂。秦朕忽將手機往兜里一揣,一把掐住她的腰,往前一步,猛一下將她按在欄杆上,低頭。
帶着酒味的灼熱氣息近在咫尺,噴在鼻尖,雙臂宛如鐵鑄,緊緊箍着,動彈不得。姜詞本能感覺危險,聲音發顫,「……秦朕,你放開。」
秦朕緊盯着她,目光深沉而灼燙,「姜詞,跟我吧。」
姜詞震驚,腦中一時一片空白,只說:「……你,你自己說的,不好我這一口……你難道喜歡我?」
「跟着我,不會讓你吃苦。」
姜詞喘了口氣,「……我心裏有人。」
「忘了。」
「忘不掉,除非把我心臟掏出來。」
一時靜了。
秦朕鬆了手,「哭什麼,不跟就不跟。」
「我沒……」姜詞抬手往臉上一摸,怔住。
秦朕目光複雜,看她最後一眼,從她身旁繞過去,回到沙發上,抄起酒瓶咕嚕嚕喝了大半。
仿佛赤.身裸.體,鎧甲盡除,卻被突如其來的一支利箭射入心臟,猝不及防,立時血肉模糊。姜詞蹲下.身,將頭埋進雙臂之間,緊咬着唇,肩膀劇烈顫抖。
她從不敢放任自己去肆無忌憚的想那個人,因為一想到就會軟弱,平生一股毫無益處的悔恨。
但不離開他的庇佑,她怎麼可能真正變得堅強——她不願做菟絲子凌霄花,只想成為一株英勇火紅的木棉。
秦朕靜坐片刻,姜詞也從欄杆那邊走過來。她眼淚已經擦乾了,眼睛仍是濕潤的,黑而明亮。
秦朕看她一眼,「剛逗你的,別當真。」
姜詞靜默片刻,點了點頭。
「你輟學就是為了這人?」
「是。」姜詞深吸一口氣。
秦朕沉沉地笑了一聲,「難怪這麼拼命。」
「他大我十二歲,」姜詞坐下來,以手掩面,聲音沙啞,仿佛一根弦繃到極致,「……再不拼命,就真的追不上了。」
秦朕沒說話。
安靜很久,電視裏節目結束了,遠處的煙火也落了幕,姜詞情緒緩和了些,輕聲開口:「秦朕,男人要喜歡一個女人,是不是一定想得到她。」
「哪種意義的『得到』?」
「……」
秦朕笑了,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才緩緩地說:「這不一定,得分人,還得分喜歡到什麼程度。」
「怎麼說?」
「男人都這德性,一輩子肯定不止對一個女人動心,七老八十不頂用了,走在路上還不忘盯着年輕小姑娘的大腿意.淫。但要是真喜歡,喜歡到豁出性命,什麼都能捨棄,什麼都能忍,也什麼委屈都能受。這時候,反而沒什麼邪念,捨不得,怕褻瀆了,也怕禁不起。」
姜詞一怔,「你是這樣?」
秦朕挑了挑眉,恢復一貫吊兒郎當的模樣,「我肯定不是。喜歡還在乎那麼多幹什麼,先按住上了再說,舒坦了,服氣了才是本事。」
姜詞面紅耳赤,「……你怎麼這麼下流。」
「不是你先問的嗎?」
姜詞伸出手,「給我支煙。」
秦朕沒動,看她一眼,「戒了吧,你不適合抽煙,真心話。」煙霧從他指間騰起,又飛快被冷風吹散,「那人大你十二歲,靠這些旁門左道彌補不了。你既然喜歡他,就多學學他吸引你的地方——不是抽煙這些浮於表象的東西。」
姜詞垂首沉默。
「學藝術的都會有些清高傲氣,不願意跟世俗妥協,也能理解。但我為什麼說你還是個小姑娘,因為萬事都有別解決方法,一頭衝上去,撞得頭破血流,對你自己有什麼好處——別人放心不下,當然也不會把你當大人來看。」
秦朕叼着煙,從皮夾里掏出一張名片,手指摩挲片刻,移開目光,遞給姜詞,「你去帝都找這個人,她能幫你少走些彎路。」
姜詞接過,看了一眼,鄭重地道了聲謝。
秦朕看着她,目光一時無限的深邃,「姜詞,你還年輕,又有才華,前途不可限量。人都會自然地老去……你不必非得歷經滄桑。」
姜詞怔忡。
秦朕站起身,在她頭頂輕輕按了一下,撈起遙控關了電視,「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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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姜詞出發去大理的機場。秦朕去送她,破破爛爛的車慢慢悠悠地開在路上,他哼着歌,依稀是那天彈着吉唱的那首。
到了機場,秦朕從汽車後座拿出一個紙袋,塞進姜詞懷裏,「送你。」
「什麼?」姜詞打開看了一眼,一條深藍長裙,層層疊疊,紋理繁複。
秦朕向前一步,虛虛地將她抱了一下,又很快鬆手,「我還得回去看店,不陪你等了,你自己進去吧……唔,你那堆破書,到了給我發個地址,我給你寄過去——行了,我走了。」
說罷,也不待姜詞回應,擺了一下手,轉身拉開車門。
正這時,一隻手攀住他的頸項,將他往下一拉,緊接着一個溫熱的東西在他臉頰上碰了一下。
姜詞退開一步,笑意盈盈,「秦朕,謝謝你。」
秦朕愣了一下,猛地擦了擦臉頰,「我.操,全是口水。」
姜詞揚眉,「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別又栽進水田裏了!」說罷,招了招手,拉着行李箱走向候機大廳。
新年伊始,她又去了一趟感通寺。
蒼山聖應峰腳下,仍與幾年前一樣,幽深寧寂,古木森森。她捐了香火,叩首禮拜,再次掣了一支簽。
只近貴人,淘沙成金。魚翻桃浪,喜變龍身。大利北方,諸事皆吉。
是支上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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