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瑟覺得,自己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到處遊蕩。雙腳踩不到地上,像是飄着似的,忽而飄到湖陽的五層塔,梁國盛京的荻花湖,忽而又到了燕北的中皇山,湘國的武陵源……
武陵源開遍桃花,落英繽紛如雨下。聽說這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一塊洞天福地,不論外面是炎炎烈日還是杳杳寒山雪,這裏永遠開着桃花,不會凋謝。
蕭瑟瑟飄累了,飄不動了,停下來坐在一棵桃花樹下休息。
粉色的花雪一般的灑滿她的畫裙,仰頭,漫天的粉色夢幻又清靈,灼灼其華,鋪了滿世界的錦繡。
桃花林的深處,那裏站着一個人,一襲雪白的薄衣,挽着面紗,悠遠的目光像是穿過萬水千山而來,落在蕭瑟瑟臉上。
「表姐?」蕭瑟瑟扶着樹,站了起來,臉上是詫異的表情。
表姐沒有動,就那麼立着,廣袖略帶着透明,像是被抹去了磷粉的蝴蝶翅膀。面紗上點着的血色梨花,在整座桃林里,是那麼的顯眼且刺眼。
「有朝一日,當信仰的一切都崩塌時,能不能度過去,就看你的決心了……」
這是表姐曾經給過的忠告,蕭瑟瑟再次聽到了,有些模糊。
她笑了笑,粲然的像是終年不凋的桃花,再不復初次聽見這忠告時,臉上所出現的驚訝和微白。
「我們什麼都能度過去,表姐。經歷了這麼多事,他中有我,我中有他。只要我們沒有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決心,就永遠不會動搖。」
「你真的能做到?」表姐盯着她,眨眼的時候,眼角下那顆險危危綴着的淚痣,看上去是那樣憂鬱。
蕭瑟瑟笑顏明亮,「我不知道表姐所說的信仰是指什麼,但那都是其他的事,破壞不了我們的感情。我也不管他還要為大堯做什麼,對天英帝做什麼。只要他勝,我便陪他武極天下;如若他敗,我便陪他東山再起。如果他想要離開爾虞我詐的地方,我就陪他遁出人世,歸隱山林。」
她發出金玉般有質的笑聲,玲瓏婉轉,「只要能陪着他,怎樣都好,哪裏都無所謂。」
表姐舒展了眉頭,那淚痣的顏色好像淡了些。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你去找他吧……」
話音被風送來,一大捧桃花飄入蕭瑟瑟的懷裏。她下意識的攬了飛花,卻見天地間只有花瓣如雨,再不見表姐其人,只聞其聲空靈的迴蕩。
「走出桃花源,你就能再見到他了……」
……
「瑟瑟!瑟瑟!」玉忘言不斷的喚着她。
「小姐小姐,你快醒過來啊!」綠意滿面愁容,焦急的都快要哭了。
兩個人誰都不好過,這幾天他們一直在喚着蕭瑟瑟,可她就是不醒。
三天前,吉王在御書房前被二殿下誅殺,叛軍們被俘虜,發配去邊疆。順京四營有武將們去整治,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可是暈倒的蕭瑟瑟,卻始終沒有醒過來。
林家表妹給看過了,她爹給看過了,太醫院最德高望重的老太醫也給看過了,所有人都說,蕭瑟瑟沒事,按說睡足了就能醒。可是,三天了,為什麼她還不睜開眼睛?
躺在榻上的她,看上去有些痛苦,好像在經受什麼折磨。臉上的汗水已經被玉忘言擦除了,他握着她的手,不斷用溫柔醇厚的聲音叫着:「瑟瑟,瑟瑟……」
她還是不醒,唇中溢出恐懼的嗚咽,臉色驟然間變白,身體蜷縮,一雙手掏向自己的胸口,胡亂掏扒,沒一會兒就把胸口的衣服全扒開了,露出艷紅的兜兒。
「瑟瑟,你在做什麼?」玉忘言趕忙抱住她。
她卻被這個擁抱弄得更加恐懼,全身掙扎着推拒玉忘言,雙手還在不停的掏扒自己的胸口,驀然大喊道:「忘言!」
「瑟瑟?」玉忘言把她擁緊,對綠意道:「快去喊醫女!」
「是、是。」
綠意退去,玉忘言再一轉臉,竟見蕭瑟瑟張開了眼睛。
那雙眼瞪得大大的,有些懾人,可玉忘言只覺得喜悅,柔聲道:「瑟瑟,你可算醒了。」
「忘言,忘言……」蕭瑟瑟口中喊的是他,卻像是根本看不見他,猛地推開玉忘言,在床上胡亂推鬧,又瘋狂撕扯自己胸口的衣物,「忘言你疼不疼?忘言,忘言……是誰幹的!把它拿出去!把它拿出去!」
玉忘言趕緊用力,把蕭瑟瑟抱緊,「瑟瑟,別害怕,都過去了,我在這裏!」
「把它拿出去!拿出去!不要再傷害忘言了!忘言很難受!忘言!忘言!」
醫女匆匆趕來,剛進屋看到的就是這副景狀。蕭瑟瑟把自己的衣服撕了大半,兜兒的線都被扯斷,因懷孕而略有豐腴的身子,半遮半露的被玉忘言抱在懷裏,看得醫女耳根子都紅了。
可是任誰都能看出,蕭瑟瑟此刻的狀態不對勁,醫女趕緊紅着臉跑過來,拿起蕭瑟瑟的手腕,號脈。
「怎麼樣?」玉忘言一邊詢問,一邊苦苦阻止蕭瑟瑟的撒潑。
醫女皺起的眉頭疊成了小山,「王爺,王妃她、她沒問題啊。」
綠意急道:「沒問題沒問題,怎麼你們都說沒問題!小姐這樣子明明就是有什麼事,快說啊!」
「真、真的沒問題啊,王妃很健康,肚子裏的小王爺也很健康……」醫女委屈的看了眼蕭瑟瑟的樣子,小心的說:「小的覺得,王妃這樣子倒是有點像是……中邪了。」
「你說什麼,中邪?」綠意的嗓音倍高八度,「那快找巫婆過來驅邪啊,萬一是什麼難纏的小鬼,小姐可怎麼辦啊!」
她拔腿要去找巫婆,不防蕭瑟瑟亂揮的手打過來,一個結實的巴掌印蓋在了綠意臉上。
「啊?小姐你怎麼連我也打!」綠意相當震驚。
她看着蕭瑟瑟在玉忘言懷裏發狂,那樣子好恐怖、好陌生。
「瑟瑟!」玉忘言顧不得有旁人在,低頭就吻住蕭瑟瑟的唇。
她卻像是遭了侵犯似的,在玉忘言的唇上狠狠的咬了個大口子,高聲大呼:「你走!不許你再傷害忘言!忘言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玉忘言的唇血紅一片,鮮血順着下頜流下,他只舔舐了一下,就又吻上蕭瑟瑟的唇,使勁的堵住她的呼喊,強有力的雙臂把她整個嵌入自己的懷中,「瑟瑟,我們就在家裏,別怕,別怕……」他邊吻邊哄,沒一會兒就感受到衣襟全被淚水打濕了,蕭瑟瑟在他的懷裏哭喊,所表現出的悽厲和恐慌,卻是比剛才還要嚴重。
醫女恍然驚覺了什麼,忙說:「王爺,好像越是接觸王妃,越是哄她,她就越害怕驚慌!」
玉忘言心裏一驚,離開蕭瑟瑟的唇,自責道:「本王不能對她不聞不問。」
「那、那……」醫女支吾了半天,痛下心腸道:「那就先讓王妃繼續睡着吧,小的再跟太醫們想辦法!」
綠意忙說:「不行不行!萬一小姐再睡着了就不醒了呢?她之前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綠意好怕小姐會不醒!」
玉忘言的心,絞痛的厲害,怎也不明白蕭瑟瑟為什麼會出這樣的狀態。她人雖然醒了,意識卻像是被困在一個惡夢裏。那是個什麼樣的惡夢?會令她一直呼喊他的名字,這樣驚慌恐懼,宛如在狂風驟雨中,被一點點撕扯掉翅膀的小鳥。
為什麼那惡夢不能將他也吞進去,讓他至少能抱着她,替她受傷,替她阻擋這樣殘酷的折磨!
醫女和綠意看得更加焦灼了,正要張口問玉忘言,究竟要怎麼辦,卻看他抬起頭來,痛徹心扉似的道:「讓何歡去四王府,請應神醫來!」
應長安很快就來了,很多時候他不愛給人面子,但對玉忘言他們,他總是仗義相對。
蕭瑟瑟胸口的衣服已經快被她自己撕完了,胸膛還被指甲劃破了好幾道,如不是玉忘言阻止,不知道要傷成什麼樣。
他用自己的大氅裹住蕭瑟瑟,抱着她坐到床邊,一邊抵抗她的動作,一邊用懇求的眼神望向應長安。
應長安呆了。
他從看到蕭瑟瑟發狂的姿態起,就呆了。
這個狀態、這個狀態分明是……
應長安回神的很急,急的先把自己弄了個渾身一哆嗦,然後趕忙提着藥箱衝到床榻邊,打開藥箱就叮鈴桄榔的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撿了其中一個,倒出三顆藥丸,強行塞進蕭瑟瑟的嘴裏。
綠意把早已準備好的水遞給玉忘言,他含了一大口,對着蕭瑟瑟的唇吻下,硬是把水餵給了她,讓她吞下藥。
應長安五指夾起八根銀針,手一揮,銀針嗖嗖落在蕭瑟瑟幾處穴位上。蕭瑟瑟哽咽了下,立時如泄了氣似的軟下來。後背靠在玉忘言的胸膛上,已經被完全汗濕了。
「應神醫,瑟瑟她……」
「被下藥了。」應長安知道玉忘言要問什麼,直接拋出答案。
玉忘言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是誰,何時何地給瑟瑟下的藥?而他,竟然沒能護得瑟瑟周全?
沉了聲問:「是什麼藥?」
應長安的臉變作苦瓜狀,「這藥叫『幻憶散』,挺……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