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峰離開了自家府邸,策馬疾奔,到達那個叫星羅的村子時,一時里長帶着幾個長了花白鬍子的老人家過來,一起把這事兒說過了:
「當時是傍晚時分,咱們村裏的人剛從外面回來,女人家正燒着飯呢,便聽到外滿狗叫得厲害,誰知道出去一看,便見幾個蒙面的持着白光閃閃的大刀過來,見到人就砍,見到東西就搶,把家裏的錢糧都搶走了!」
那老人家抹着淚說:
「可憐我家新娶進門的兒媳婦,就這麼被搶了,我兒子如今也被砍了兩刀,躺在炕上人事不省呢。我當時過去要護着東西,也被他們一腳踢在那裏,如今心口還疼呢。」
這個說完了,另一個又來說,一個個哭訴不止,老淚縱橫。大家家中多有傷亡,有的人家才生下的幾個月大嬰兒,被摔在那裏,就這麼死了。
蕭正峰在里正的陪伴下前去村里出了事的人家調查線索,卻見村子裏各處門窗上都掛了麻布做成的喪花,很多戶人家都傳來了哭聲。
他挨家挨戶都走過了,又半蹲在那裏觀察了大門被砍的痕跡,以及屋裏面人們的傷勢,並仔細勘察過院子裏的腳印,都一一記了下來。
恰好在這個時候,知軍譚大人也騎着馬急匆匆地到了。縱然他是一方父母官,可這是錦江城的大事兒,他也知道這其中厲害,此時顧不上天晚路滑就坐着馬車過來了。
他來到的時候,蕭正峰已經勘察得差不多了,正擰眉捏着一支箭羽在那裏思量着什麼。
譚大人忙上前拱手道:「蕭將軍,辛苦了,可是有什麼線索?」
此時孟聆鳳和馮如師也已經到了,他們也各處勘察一番,馮如師是搖頭嘆息,孟聆鳳是氣得夠嗆,上前握着大刀道:
「這群喪盡天良的西越人!」
蕭正峰聽到這個,若有所思的眸子從那個箭羽上收回,望向了一旁的譚大人:
「譚大人,從現場所能看搜集到的腳印,以及被刀砍過的痕跡看,他們體型彪悍高大,穿的是長皮靴,戴了皮帽,穿着羊皮衣,用的是翎羽箭。」
眾人一聽這個,都越發肯定了:「果然是西越人幹的,他們竟然逃竄到我們村子裏,干下這等惡行!」
西越男人冬日裏的裝束便是皮帽和羊皮衣,腳上最愛穿長皮靴,且一直慣用翎羽箭。
孟聆鳳皺眉,冰冷着聲音道:
「蕭大哥,那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如果真是西越人幹的,那麼此時如果追趕過去,怕是他們已經跑回了西越境內,如此一來,己方自然不敢貿然進入西越。畢竟這搶劫的事兒並沒有證據,如果貿然闖入他國境內,到時候反而被反咬一口,挑起兩方矛盾,從而引起兩國戰火,那便是不可饒恕的罪人了。
孟聆鳳這個人素來行事果敢莽撞,可到底是在軍中多年,這件事的利害關係她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蕭正峰看了下眾人,道:
「聆鳳,如師,現在外面恰冰雪融化之際,我來的路上已經看過了,道路雖然泥濘,可是卻並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見這群人是慣犯,且極擅長隱瞞行跡。我們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跑遠,若是去追,也未必追的上。」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就這麼緩緩帶來時,仿佛帶着一種可以威懾所有人的強大安定力,以至於不要說馮如師和孟聆鳳這些下屬,便是一旁的知軍大人都不敢插言,靜靜地聽他講下去。
卻見蕭正峰停頓了下,望了眼手中的羽箭,又道:
「只是我總覺得疑惑,若是這群人手段如此高明,何以又留下這樣的線索,豈不奇怪?」
知軍譚大人一聽這個急了:
「蕭大人,那該怎麼辦?這件事總該有個定論啊!」
其實最好的定論就是上報朝廷,只說西越人闖過邊境,前來錦江城外的村子燒殺搶掠,如此一來,是否出兵,是否前去拿人討回公道,那就是由朝廷來做主了。只是這件事會寫成奏摺呈送到燕京城,再通過六部大人之手遞到威武大將軍並左右相身邊,最後再遞交給永和帝。
等到永和帝收到這奏摺,怕都是半個月後的事兒了,到時候事情已經安定下來,村民也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自認了倒霉。而永和帝看到這奏摺,並不會想到這村莊裏的慘狀,或許對於日理萬機的皇帝來說,幾條人命原不過是無傷大雅的事情,於是就隨口一句什麼打發了。
他的政績自然也不會因此受到影響,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於是他此時不免皺眉盯着蕭正峰,低聲提醒道:
「蕭大人,難道還要節外生枝?」
他現在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二十幾歲的高大威猛的年輕將領,並不若他給人的第一印象般是個莽夫,這個人心思深沉處事老練,思維敏捷心狠手辣,說的了場面話也下得了黑心手,更可怕的是還有一個來頭極大的靠山。這樣的人真是防不勝防啊,自己不就是被他幾句言辭入了套,就此葬送了五萬兩雪花銀麼!
蕭正峰感覺到來自知軍大人的壓力,卻是毫不在意地掀了掀唇,拜數年戎守邊疆所致,他還是很清楚這些地方官的心思的,不就是為了那點政績?
其實這原本沒錯,可是若要讓他蕭正峰聽從他的安排,就此悶着良心隱瞞自己所發現的疑點,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冷沉的目光掃向知軍大人,卻是道:
「這星羅村剛剛經歷了這樣的劫難,能否請知軍大人在此善後,安撫村民,並發放體恤銀,聊表我等的心意?」
知軍大人見他避重就輕,當下乾笑兩聲: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蕭正峰幾句話打發了知軍大人,這才吩咐馮如師道:
「雖說沒什麼線索可言了,你還是帶領幾個人手,去附近轉轉,記得要細心。」
馮如師抱拳應道:「是!」
蕭正峰又看向孟聆鳳:「我記得距離這裏不遠有一個叫萬寒山的地方,你去那裏看看,是否有什麼異樣,是否有人在那裏活動的痕跡。」
孟聆鳳抱拳也應道:「是。」
知軍大人聽着不免起了疑惑:「好好的去哪裏查什麼?如今寒冬剛過,那個萬寒山本就險峻,如今更是寒冰封山,怎麼會有人住在那裏呢!蕭將軍,你這麼做,不是浪費人力嗎?」
孟聆鳳漠然地看了知軍大人一眼,知軍大人頓時涼颼颼的。
然後呢,孟聆鳳這才抱着大刀轉身走去,翻身上馬,帶着幾個屬下徑自離開了。
知軍大人在心裏嘆了口氣,圓白的臉上透着愁苦,心想這個孟聆鳳也真是不知廉恥,一個姑娘家的跟在人家蕭正峰屁股後面跑,蕭正峰指到哪裏她就打到哪裏,可真是聽話啊!
蕭正峰面無表情地抱拳,卻是對知軍大人道:「知軍大人,請你在這裏安撫村民,蕭某有事,恕不奉陪。」
知軍大人這下子心裏頓時憋了氣,想着蕭正峰的來歷背景,強行忍下:
「蕭將軍,你是有什麼事兒?」
蕭正峰頭也不回,只是淡淡地扔下一句:「查找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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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邊塞寒冷的夜晚,星斗滿天。蕭正峰縱馬奔馳在無邊的曠野中,遠處無垠的星空暗沉地壓下來,他在這馬蹄翻飛之中,仿佛去到天邊的盡頭後,便能摘下籠罩在遠處曠野天幕上的星星。一時塑風起,卷着塵沙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不知道隱藏在哪裏的老鴰「呱呱呱」的叫聲,悽厲悠長,為這暗冷的夜晚更增添了幾分詭異。
蕭正峰此時已經來到了大昭和西越的邊境,再往前一步,就是西越的領土了。
他有力的大手勒住韁繩,讓駿馬的奔跑慢了下來。此時也覺得腹中飢餓,想起臨行前阿煙遞給自己的烙餅,便從懷裏拿出來,或許是貼身放着的緣故,竟還是溫的。
他打開那緞面軟布,又解開一層層的油紙包,濃郁的肉香和烙餅特有的乾糧香氣撲鼻而來,他大口地吃下。
一邊騎馬走在西越的領土上,看着這邊充滿了荊棘和雜石的土地,腦中卻是回想起少年時曾讀過的史書。
雖然西越和大昭已經不曾開戰長達二十多年,可是在更早之前,西越和大昭之間也曾連年征戰過。雙方一次次的交鋒,怕是就在這片曠野之中,這看似平靜的原野,不知道埋藏了多少不能歸家的森森白骨。
其實對於死亡,蕭正峰並不畏懼,他自幼練武,少年時跟隨父親昔日的蹤跡投入軍營之中,數年征戰,幾經磨練,他的同袍有的死了,有的殘了,也有的升官了,發財了。
他也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如同那些死去的同袍一般,埋身在萬骨窟中,掩藏在地下,百年之後,再也沒有人知道這裏有個叫蕭正峰的人。
只是如今,想起森森白骨,卻是不免想起一首詩來,原來那些逝去的將士,倒下的一具具軀體,都可能是春.閨夢裏人。
以前他不曾有,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就在不遠的地方守候着他,就在一盞桐油燈下,那個低首繡花的嫵媚女人。
於是他明白,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他都要活着回去,健健康康地回去,去摟着心愛的綿軟身子。
他將她精心準備的烙餅吃完了,連最後油紙上的一點渣都不曾放過,吃完後拿出水囊痛飲一番後,這才將那塊緞面軟布疊好,重新放到懷中。
她在家守候,他便會出去,建功立業,掙得功名,封妻蔭子。
他並不是一個嚮往富貴榮華的人,可是如今的他卻深深地明白,只有權利和財富才能守住自己心愛的女人,才能讓放在心頭的那個嬌美人兒過上更舒服的生活。
他願意用一切,盡他所能去疼愛她,便不會捨得讓她吃半點苦頭。
當蕭正峰在這清月冷風之中將一切想得明明白白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西越的部落附近。而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銳利的羽箭,帶着千鈞之力和騰騰殺氣,就那麼凌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