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煙低頭,品度着父親夢中所見,隱約仿佛,就是自己一個人走在燕京城街頭的情景。
她忽而淚如雨下,前世多少委屈,不能給人訴說,只能一個人故作堅強地挺下去,笑着面對一切。
如今回到父親面前,重新成為一個可以撒嬌的小女兒,她崩潰地嗚咽大哭出聲,再次埋首到父親懷中。
「父親,我,我……」
她顫抖着唇,想說什麼,可是卻哽咽不成聲。
顧左相將女兒摟在懷中,溫柔地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阿煙,那終究是夢罷了,便是再覺真實,那也是夢。阿煙放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話雖這麼說,顧左相卻覺得背脊發冷,只因當日那夢,分外真實,真實到他身在異鄉便開始掛念燕京城裏的女兒。而如今和阿煙相見,聽她提起這夢來,赫然竟和自己夢中情景一般無二。
顧左相倒是沒想到什麼重生而來,他只是以為,這夢就是一個警示,是一個預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告誡他們父女,若是一個不慎,或許便走向那悽慘的結局。
他抱着懷中纖細的肩頭猶自顫抖的女兒,擰着挺秀的雙眉,深眸中有着沉思。
這是他最心愛的女人辛辛苦苦為他生下的女兒,是他捧在手心的阿煙,他是絕對不允許夢中的事情真實地發生的。
他的阿煙,應該擁有幸福的未來,一生一世,無憂無慮。
而阿煙靠在父親懷中,低泣片刻後,終於收斂起心緒,想着諸多事情,總是要和父親聊一聊。
此時顧左相心中自然也有許多想法,不過他看女兒的意思,還是挑眉問道:「阿煙可是有什麼想法?」
阿煙見父親這麼問,也就不再隱瞞,直截了當地道:「父親,近日女兒在病中,又因這一場噩夢驚醒,以前不能明了的許多事兒,如今竟覺得想得分外明白。想明白之後,真箇是一身冷汗。」
顧左相點頭:「阿煙,你說便是。」
阿煙只好繼續道:「一則,我顧府之中,母親並不擅管家,家中諸事多有疏漏,家規鬆弛,長此以往,難免惹出事來。二則,父親因忙於公事,平日裏對弟弟阿清難免輕忽,阿清乃是我顧家唯一男丁,父親原該放在身邊親自教養,而不該聽之任之。」
有一些話,阿煙並不該說,只因李氏乃是她的繼母,即使親近如父親,她也不好去議論李氏。
可是李氏出身小門小戶,見識淺薄,實在不該讓弟弟步了她的後塵。
當下阿煙提議道:「如今阿清已經七歲了,雖則早已開蒙三年,可是所請夫子不過爾爾,父親又疏於管教,這幾日阿煙曾和阿清聊過學問,以此水準,將來若要考入官學,怕是難入登天。」
顧左相聽得雙眸微眯,閉眸沉思,一邊點頭,一邊道:「煙兒繼續說吧。」
阿煙繼續道:「還有第三件事,乃是朝中之事,本不該阿煙多嘴,可是此時,卻不得不說了,若是阿煙年幼無知,說錯了什麼,還望父親不要訓斥。」
顧左相點頭,淡道:「阿煙但說無妨。」
阿煙這才擰眉,柔聲道:「父親在朝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友比比皆是,朝中威武大將軍之職形容虛設,右相薄睿東因生性耿直而處處樹敵,如今放眼望去,大昭朝中,父親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垂眸,輕輕一個嘆息,想着當日父親是否想過這不可一世的尊榮背後隱藏的重重,若是想過,可曾有應對之策?
曾經的她,雖就學於女學之中,可是卻並不關心這些國事,也未曾和父親談過這些。
顧左相驀然睜開眸子,眸中有精光閃過,他審視着自己容顏姣好的女兒,半響之後,終於點頭道:「阿煙,你說得,正是這幾日父親心中所想。」
阿煙低頭,為他奉上一盞茶。
顧左相接過來,一邊品着茶,一邊道:「這些年父親忙於朝中之事,確實對家中諸事疏忽了,難為你如今把這些都看在眼裏。」
阿煙抿唇不言,她知道父親並不是疏忽了,只是不想管而已。曾經的這一切,原本應該是母親一手打理吧,母親去後,他醉心於朝中之事,無心後宅。
也只有自己的事情,他才上心幾分吧。
顧左相眸中閃過一絲沉痛,不過他抬手捏着短須,卻是笑了。
「至於朝中之事,原本父親的打算是你嫁與太子,為太子妃,將來太子登基為帝,你自然便是皇后了。」
阿煙聽到這話,修長的睫毛輕顫,抿唇,柔聲道:「那父親現在的意思呢?」
上一世,父親便是這樣的打算,只是可惜,他在朝中弄權多年,竟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那便是當今的皇上。
皇上雖然年老昏庸,朝政多由父親等權臣一手打理,可是他到底曾經一頭獅子。
獅子即使閉上了眼睛,也依然是一頭獅子。
就是這個父親以為年邁昏庸的皇帝,其實心裏是不願意在太子登基之後,依然由父親把持朝政的。
於是當時的皇帝,偶爾閒談起來,言語中仿佛是盼着自己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家的兒媳婦,於是父親也以為然,安排着自己將來嫁給太子。
可事實上呢,或許這只是當時皇帝一種變相的試探罷了。
於是在阿煙十六歲的時候,在太子選妃的關鍵時刻,父親驟然領悟了皇帝真實的意圖。
此時父親深知為時晚矣,只能亡羊補牢,匆忙將自己嫁給了威遠侯之次子沈從暉,只盼着能夠躲過一劫。
回憶起這一切,阿煙眼瞼微抬,凝視着自己的父親。
父親不過四十八歲而已,這些年保養得當,眼角雖有些細紋,可是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之時。
多年的官場歷練,使得他在外之時總是喜怒不形於色,一般人很難琢磨他的心思。
不過在自己面前,父親就是父親,是一個慈父。
阿煙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來,倚靠在座椅上,歪頭望着父親。
「父親?」
顧左相沉思了許久後在,終於皺眉道:「皇上這些年看似不理朝政,可是朝中之事,卻是瞞不過他的。前幾日進宮,我和他說起太子的婚事,他倒是對你頗為喜歡。只是,如今父親想來,總是有些不妥。」
阿煙唇邊的笑意如煙雲一般漸漸擴散,就這麼氤氳到了眸中,使得眸中綻放出一點別樣的動人,不過她沒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着父親繼續說下去。
顧左相擰眉道:「阿煙,這幾日為父想過許多,這些年我在朝中幾乎獨攬大權,我深陷其中幾不能自拔。如今一夢驚醒,細細打量,不覺一身冷汗。須知歷朝歷代,功高震主者,權大懾主者,必招天子忌憚,大多也不能落得什麼善果。我如今便不為自己着想,也總是要為你想想。」
阿煙聽父親這話,心中歡喜又感動,咬唇點頭道:「父親所言極是。所謂急流勇退,正是這個道理。」
顧左相卻挑眉看向女兒:「阿煙,那到底該如何,你是怎麼想的?」
阿煙聽了父親那番話,知道了父親的想法,心裏也有了底,當下便侃侃而談:
「父親,一則從此後要重振家規,絕對不能姑息養奸,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顧家不能毀於家中宵小之輩。二則,須好生教養阿清,便是不能為一國棟樑平定天下,也要修身養性,為齊家之好男兒,方不至於辱沒了父親的威名。」
她眼見父親眸中有讚賞之意,便笑着繼續道:「三則,我顧家萬萬不能戀棧權勢,本該抽身之時,便要及時抽身。」
顧左相聽女兒這一番話,已經是極為讚賞,不過最後一句,卻是觸動他的心事。
「抽身,談何容易!為今之計,也只有靜觀其變,方為保身之道。」
阿煙笑道:「父親說得是。」
今日一席話,她探知了父親的想法,一時之間倒是不着急了。
只要父親不再抱着把自己嫁給太子的念頭,一切總是有轉機的。
和父親又閒聊了一會兒後,她便命人叫來了顧清,顧清依舊對自己父親有些懼怕,不過看着姐姐阿煙在,倒是鬆了口氣。
當下阿煙便牽着弟弟的手,對父親說起顧清這些日子讀書的事。
原本顧左相是極為不喜這個兒子的,如今因為女兒這番話,也重新打量起自己這個兒子。
卻見他雖然生得肥胖,可是倒也眉清目秀,雖神色間依舊有些畏畏縮縮上不得台面,可是到底年紀還小。
當下他臉色也和善了些,便隨口問他一些讀書上的問題,顧清都壯着膽子一一答了。
最後顧左相又囑咐了兒子一些話,諸如好生讀書,諸如將來考入官學,如你姐姐那般,顧清趕緊都點頭答應着。
這一日,顧清和阿煙走出父親書房的時候,倒是極為開心,眉眼都是帶笑的。
「姐姐,我瞧着父親今日個倒是對我極為滿意呢。」
阿煙低頭望向自己的弟弟,卻見他好看的眼眸中倒映着陽光,清澈璀璨。
她輕笑了下,抬手撫着他的頭髮:「傻瓜,這是咱們的父親,父親喜歡你我,自然也是滿意你我的。」女王不在家的所有文都首發於晉*江文學城(jjwxc.net),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盜版,都是盜版,都是盜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