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向泳恩的話不感覺意外,類似的話江植也說過,在他爺爺的宅子裏,他跪在地板上跟我說過什麼,我都記得。
只是,向泳恩說的和江植說的。有些對不上。
我想了想才對向泳恩說,「你跟他以前在國外就認識了,他不是這麼說的。」
向泳恩聽了。發出一個疑問的聲音,隔了幾秒後咯咯笑了幾聲,「混球還跟你說,我會坐輪椅是吧……」
是啊,江植是這麼說的,我沒出聲,只是露出無奈的笑容,等着聽向泳恩接下來會怎麼說。
「春夏,你不是個笨蛋,難道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對你那麼說嗎?你比我們大很多吧。可是對感情這東西的理解,你太單純了……告訴我,你愛過別人嗎?」
向泳恩蹩腳的普通話說着這麼一番話,我聽起來倍感怪異。
我愛過嗎……她說我在感情方面單純還不如更直接點說我白痴。我三十年的人生里,經歷過那麼多別人一生可能也不曾遭遇的困境,絕望悲傷和仇恨,唯獨缺少了愛過這種感情。
除了大學期間那次還未開始就戛然而止的萌動,我沒愛過人,也不懂如何去愛。
年少時偷聽到我媽對江海濤說出的那句「我愛你,我要跟你走。」在我心裏留下了太深的陰影,愛一個人在我眼裏總會帶着一絲罪惡的味道,我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不對,可是無力改變。
尤其決定接近江海濤以後,我已經不奢望自己還會被人愛,我會去愛別人了。我的所謂愛情,只有逢場作戲,刻意為之。
向泳恩的話。把我埋在心底從不去觸碰的東西,翻了出來。
「怎麼不回答我啊……那我就問的再直接點吧,你愛過江植嗎。喜歡他嗎?」向泳恩等不到我的回答,把問題變得更尖銳了。
我苦笑一下,正打算用沉默應對向泳恩的逼問,病房裏卻出現了江植的說話聲。
說話聲夾在腳步聲中,離我越來越近。
「說什麼呢,你還真來醫院了。」江植應該已經站到了向泳恩身邊,他說着話,我感覺到自己的病床往下一沉。
「說你呢……哎,你真的咒我了是吧,你幹嘛說我會坐輪椅,你沒跟她說我們在國外就認識嗎?」向泳恩語氣很輕鬆,絲毫聽不出不滿的情緒。
我聽到江植笑了起來,向泳恩隨後也跟他一起笑,我看不到他們,可心裏卻在這陣笑聲里隱隱覺得不自在。
病房裏只有我們三個人,可我覺得自己和他們兩個之間隔着什麼,我離他們很遠。
我離江植,很遠。
笑聲終於停下來,向泳恩問江植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江植回了句回頭再說,之後一陣沉默,向泳恩再開口時,就是跟我說她要走了,以後再見。
江植去送向泳恩了,我在病床上換了個姿勢繼續躺着,覺得心口發悶,很想坐起來,可是想到醫生護士的話,還是忍住了。
江植是跟汪嫂一起回來的。
我聽到汪嫂和江植在說話,最後江植跟汪嫂說醫院這邊拜託她了,說完她跟我連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
我在醫院裏住了五天,汪嫂一直陪着我,可是江植卻再也沒出現過,也沒有電話,我憋到第五天終於開口問汪嫂時才知道,原來江植這些天根本就不在奉市,他去了魚泉。
第六天醫生給我檢查完之後,隨着紗布在眼睛上一點點被揭開,我按着醫生說的慢慢適應着睜開了眼睛。
醫生陌生的男人面孔在我眼前出現,雖然有點模糊,可是我已經鬆了口氣,我又能看見了,這點模糊醫生說是正常現象,過段時間就會徹底恢復。
我也第一次看到了汪嫂的樣子,一個身材挺壯實的婦人形象,和老汪的樣子往一起聯想,說實話我沒覺得他們有夫妻相。
汪嫂笑吟吟的看着我,連着聲說我好了就好,我笑着跟她說謝謝,然後就把手機拿了起來,這段時間一直關機,我開機後手機一通響,好多消息提示。
我仔細看了一遍,全都是一些陌生的號碼,估計都是詐騙電話什麼的,我有些失落的放下電話,準備出院。
我沒讓汪嫂送我回家,雖然她一再堅持,可我還是沒同意,最後我在醫院門口給汪嫂打了車把她送走才自己往家走。
可我直到出租車司機喊我到地方了時才反應過來,我上車後跟司機說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帝景華庭。
我下車站在小區氣派的大門口愣了一陣,好半天后,我把手機拿出來,給江海濤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江海濤低沉的聲音響起,「餵。」
一如往常的聲音,可我聽了總覺得那裏有點不一樣,很快我就明白了,的確是不一樣,過去我們單獨聯繫打電話時,江海濤不會這麼開場,只說一個禮節性的喂,他過去都是直接叫我春夏的。
其實他對我的態度變化,早在江老爺子老宅那場火之後就開始了。
「我出院了,眼睛沒事了,告訴你一下。」我簡短的說明打電話的意思。
「哦,我知道了,你注意休息,後天我讓老汪回去接你,你也準備下。」江海濤依舊是不急不忙的語調。
我皺皺眉,「接我去哪兒?」
江海濤那邊傳來一陣他和別人說話的聲音,他也沒跟我打招呼,直接跟人說着話,我等了一陣才又聽到他在電話里喂了一聲,聽到我的回答才接着說,他是讓老汪接我去魚泉。
江海濤的話帶着命令的味道,我也沒說什麼不想去之類的話,順從的回答說好,江海濤沒再多說掛了電話。
我又回到了五號樓,先到了一樓毛莉家裏,家裏多日沒人,我看了一圈沒什麼事情後就去了頂樓。
一開門進屋,我就想起來江植,他這麼多天音訊全無,就像從我生活里消失了,除了我從汪嫂那裏知道他在魚泉,我沒有他任何消息。
我出院,他也什麼動靜都沒有,我總覺得這不正常,江植到底在幹嘛呢。進了衛生間裏,我又一轉念,江海濤讓我去魚泉,江植也在那兒。
很快就能見到他了,我抬頭看着衛生間裏鏡子,多日看不見自己的長相,這麼一看居然有了點陌生的感覺。
更讓我陌生的感覺是,我竟然會開始想念一個人了。過去的我,只會在夜裏或每年某些特定的日子裏去思念我爸。
我只思念死去的人,從來沒想念過活着的。
我衝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收拾洗澡,然後按着醫囑躺上床休息,讓眼睛別太累。
隔天的中午,老汪來接我了。
車子開上了高速以後,不愛說話的老汪還是沉默着開車,我就拿汪嫂先開了話題,我說住院那段多虧汪嫂照顧我。
老汪笑了,看我一眼說不用謝,之後又閉上嘴不說話了。
我又問到魚泉要多久,老汪說兩個小時就能到,這回他沒冷場,幾秒後就主動問我,多久沒回過魚泉了。
我想起最初跟老汪在車裏單獨說話的那一幕,想起他拿給我看的那張舊照片,眼睛看着車窗外單調的高速路面說,四年了。
「魚泉變化可大了,這次回來有不少人要見見吧。」老汪問我。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魚泉有人需要我去見嗎,或者說有人在等着我去見嗎?當然有,可惜都是死人了。
到了魚泉,車子開進市區里時,我終於明白老汪說這裏變化很大是真的,不過幾年沒回來,街面上已經讓我有了陌生感,到處都在蓋房子修路,行人的神色都很匆忙,原本生活節奏不快的魚泉也有了大城市的氛圍。
「咱們魚泉就是仗着旅遊資源啊,這兩年一下子就竄起來了,江總那個度假村將來開了肯定火的不行!」老汪突然有了說話的興致,開着車跟我興奮地講起來。
車子緩慢的在市區主路上移動着,我看着車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眼前有些模糊起來。
我這條路我很熟悉,許多年前的魚泉還只有這麼一條像樣的路,那時魚泉像點樣子的商店娛樂場所都聚集在這條路的兩邊。
曾經的街心公園馬上就要到了,我看着車窗外早就完全不一樣的街景,還是很快辨認出了街心花園原來的位置。
「你看右邊。」老汪這時忽然說話,讓我往車子右邊看。
我看過去,老汪在旁邊問我還記不記得那裏,那就是江總這次在魚泉開發的那個項目,那個五星酒店就要建在這裏。
我的手指緊緊扒着車門,眼睛死死盯着路邊那一大片被高高的廣告牌子圍起來的地方。
那裏我怎麼可能會忘記,這個曾經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的地方,我死也不會忘記的。
「這邊的公司快到了,江總讓我直接送你去公司。」老汪在車子遠離了即將建成五星酒店的地方後,又跟我說。
我也掩住了心頭翻湧的情緒答應了一聲,繼續好奇的看着車窗外。
江海濤在魚泉的公司坐落在老魚泉實驗中學對面,一座五層的獨樓,老汪把車直接開到了樓後的院子裏。
我從車裏下來,有幾個穿着職業裝的人從樓里走出來,看見老汪都打着招呼,目光同時也都好奇的打量着我。
老汪也沒跟這些人介紹我,他讓我跟着他進了樓里,坐着電梯直接到了五樓,在電梯裏短暫的時間裏,老汪看着我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他在猶豫,等我想問他怎麼了的時候,電梯已經到了五樓,厚重的門緩緩打開。
我收回看着老汪的目光,隨意往電梯門外看,電梯外面站着兩個人,江植瘦削的身旁跟着一個年輕男人,他手裏拿着一沓文件樣的東西,正在跟江植說着話。
江植站在電梯門外看着我,他眯着眼睛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視線最後停在我的眼睛上。
「能看見了?」
我有點不自然的點點頭,腳下卻沒動,直到老汪拉了我一把提醒我該下電梯了,我這才跟着老汪往電梯外面走,江植和那個年輕男人也幾乎同時往電梯裏進。
我們錯身而過。嗎台嗎技。
我回頭往電梯裏看了一眼,有些日子沒看見江植那張臉,他好像黑了不少,我正看着,電梯門開始自動關上,江植的臉一點點在我眼前被電梯門阻隔看不到了。
「江總在辦公室等你呢。」老汪在我身前不遠的地方喊我。
我趕緊跟上老汪,他領着我到了這一層的最裏面,進了一扇大門後,老汪走到一張桌子前跟坐在那裏的年輕女孩說了句話,女孩朝我看一眼,拿起桌上的電話。
我聽到她恭謹溫柔的叫了句江總,然後說了老汪回來了,放下電話後,她站起身去敲了敲桌旁的一扇門,然後輕輕推開門,跟老汪示意可以進去了。
我跟着老汪走進了江海濤的辦公室,這也是我第一次走進他工作的地方。
江海濤正低頭坐在辦公桌後看着什麼,他戴着眼鏡沒抬頭看我,只是沉聲對老汪說準備一下去機場接接人。
老汪答應着出去了。
江海濤這才摘下眼鏡抬頭看着我,「能看清我嗎?」
他問了和自己兒子差不多的一句話,我笑着跟他說能看清,然後邁步朝他走過去。
江海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了下旁邊的一圈沙發對我說,「去那邊坐。」
他從我身邊走過,沒碰我一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