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烏,陽光明媚溫度適宜,不像奉市那麼寒冷。
還在過年的旺季里,這裏遊客很多,我在客棧連着三天大睡沒出門。
好在這裏的人不會有誰八卦的去問你為啥這樣,我也樂得每天在客棧里拼飯。到這之後我的胃口出奇的好,能吃的讓客棧小妹終於忍不住問我為啥吃這麼多還能保持體形的。
我把碗裏最後幾個飯粒都送進嘴裏,告訴小妹我現在懷孕了才這麼能吃的,平時不這樣。
小妹很意外,可是也不多嘴,只是從此每天吃飯時都特意先問問我想吃什麼嗎。可以讓廚房給我做,格外加錢就行。
日子就這樣懶懶散散過着,一轉眼過去了十天。
我終於出了客棧,準備到處轉轉。
雨烏這四年來變化還是不小,很多我上次來喜歡去的店都沒有了,聽客棧小妹說他們的客棧也是去年才盤過來新開的。
雨烏現在成了新興起來的旅遊目的地,新開了那麼多客棧和各種小店,我走在街上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個願望。
我的賬戶上有江植打給我的五百萬,可我一分錢都沒動過。也沒想用。
我這幾天想了很多,我打算留在雨烏直到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又不能什麼都不做就閒着,我不習慣那樣的生活,我出來轉轉就想看看能不能找的簡單的工作幹着,等肚子大起來了再休息。
我的孕吐反應已經好了很多,肚子也還沒大起來,估計不說的話沒人知道我是個孕婦。
街面上招人的店面倒是不少,可大多是餐飲方面的,我怕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應付不來,就繼續在街上逛着找着。
第二天的下午,我轉到了一處相對安靜的小巷子裏。巷子一頭是一座石橋,橋頭開着一家書店咖啡館。門口貼着招聘信息,說是招一個看店的服務員。
我進去見了老闆,聊了之後,很快就有了工作。老闆對我很滿意嗎,尤其是我說可以長干,至少半年,在這種地方很多人幹的時間都很短,遇到個能常乾的老闆自然高興。
我每天的工作也不算累,打掃衛生,收拾店裏的雜誌書籍,店裏來的客人除了坐下看書喝咖啡外,偶爾還會買些雜誌書籍帶走,我每天工作的也還挺開心。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多月,我也從客棧搬了出來,在雨烏古城外租了個小房子住了下來。
雨烏這時也到了一個相對短暫的淡季,店裏的客人明顯少了很多。我就趁着這時候整理起了店裏的雜誌。
店裏有很多比較高端的旅遊雜誌,一個小雨的午後,我在一大堆的雜誌里無意中翻到了一本,封面上的人物頭像,一下子讓我的動作僵住不動了。
我又看到他了。
江植酷酷不笑的特寫,印在旅遊雜誌的封面上,眼角眉梢的涼薄一點都沒變。
我看了下雜誌發行的日期,是三個月前的,那時我還沒來雨烏,那時我呼出一口長氣,用手指在他印在雜誌上的臉頰上摸了摸,那時我跟他還在倫敦吧,我們還在一起。
我的發呆吸引了也在店裏呆着的老闆,中年大叔端着杯咖啡湊過來,問我怎麼了,看到什麼別吸引住了。
我連忙把手裏的雜誌放到一邊,繼續整理,跟老闆說沒什麼。
老闆把我放下的雜誌拿起來,看着說,「這雜誌還是頭一回用人物做封面呢,這小子現在也不知道啥樣了。」
我一怔,抬頭看着老闆,「你認識這封面上的人?」
老闆點點頭,「認識啊,他以前來雨烏成天跟我泡在一起,挺不錯的人,要不是他家裏出了事,下個月就跟我一起去自然保護區了。」
老闆說完,還嘆了口氣,繼續盯着雜誌封面。
世界還真的說大就大得一輩子走不完,說小就總會遇到,各種方式遇到,我哪裏會想到自己的老闆竟然跟他還有着這麼一層關係。
我們還是有點緣分的,是吧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也輕輕笑了下。
這段時間,我幾乎不上網不看電視,迴避着所有能聽到江家消息的渠道,我不知道左佑現在是不是已經成功得到了她想要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今天無意間又看到他,聽到別人提起他,我心裏說不上來是個什麼滋味兒,只是知道自己心裏痒痒的,很想開口問問老闆,問他知不知道他的近況。
可我不能那麼做。圍嗎莊圾。
我心裏發酸,剛看了眼店外越下越大的雨,老闆又說起來話來了。
「我前天還找他來着,可是手機號換了,這兩天網上一直說他的事我挺擔心的,唉」
他的什麼事,我轉頭看着老闆一臉無奈的表情,差點脫口而出追問他怎麼回事。
可是老闆說完這句,端着咖啡已經轉身走了,手裏還拿着那本雜誌。
因為下雨,這天店裏入夜後的客人反而多了起來,大概遊客沒地方可走就鑽到各種能坐着聊天發呆的店裏消磨時間,我們一直忙到十點半才關上門。
老闆堅持要送我回家,我看看外面的大雨也就沒拒絕,我也擔心萬一路上出什麼意外,我現在可不是一個人,身邊有人總歸好些。
可是剛關門要走,一個女人就找上門來,老闆跟她說了半天話後,出來很不好意思的跟我說不能送我了。
我識趣的先離開了,打着傘小心的往住的地方走,從店裏走回去平時要十分鐘,今天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一路上偶爾有遊客還在雨里走着,大部分路程都看不到什麼人,我哼着歌給自己作伴,一邊走一邊跟肚子裏的小種子瞎聊着。
我給不知道性別的小傢伙起了小名,就叫小種子。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在路上跟小種子聊天,我告訴他外面正下雨呢,我們今天回家要吃點什麼呢,我還問他喜不喜歡下雨,我說我更喜歡下雪天,爸爸不知道喜不喜歡下雨,我跟他沒聊過這個。
說道爸爸,我心裏酸酸的,想到老闆說起聯繫不上江植,我開始問自己要不要上網看看,他究竟出了什麼事,好事還是壞事呢。
奉市有沒有也在下雨我胡亂想着,突然一腳踩空,整個人猝不及防朝前倒了下去。
我瞬間只有一個念頭,不要摔到了肚子,所以身體不可控制倒下去事,我一隻手死死撐在了地面上,膝蓋磕的生疼,整個人跪在了路上一處看不出來的雨水坑裏。
好在肚子沒着地,可是傘已經被我徒手丟在了一邊,身上很快就被雨水打濕了。
我趕緊爬起來,伸手想把雨傘撿回來時,剛才撐地的那隻手腕忽然劇痛起來,我哎呀一聲,雨傘被一陣風吹着滾出去好遠。
我的手腕受傷了,我握着手腕去追雨傘,渾身都濕了,褲子上濺得全是泥水污漬。
等我好不容易把雨傘又撐起來,身上已經都濕了。
狼狽的感覺讓我心裏特別難受,可我還是很溫柔的問肚子裏的小種子有沒有事,他又怎麼會回答我,我又自言自語的說着我沒事,然後繼續朝住的地方走。
好在沒多遠了,前面已經能看到我住的地方門口的路燈了。我看着路燈在雨霧裏散碎的光亮,所有甜蜜的傷心的的回憶突然一起湧上了心頭,前所未有的孤單感覺讓我有了很絕望的念頭。
我想起自己高燒的夜裏,他半夜進來摸我額頭看我退沒退燒,給我送水放到床頭。
想起他跟我在倫敦拍的那些婚紗照,想起給我戴上那枚戒指時的樣子。
想起我最後跟他通話都說了些什麼。
我很想哭,可是一滴眼淚也沒有,只能癟着嘴角慢慢朝前走,一個人走。
甜蜜也好,傷心也罷,他都不會再出現了。
回家之後,我還是忍住了上網看看他消息的念頭,既然沒了將來,就別再自尋煩惱了,我這麼狠心的女人,一定能做到。
我的手腕第二天就腫了起來,我到店裏時,老闆看到我這樣堅持帶我去了醫院,醫生給我處理後給我開了藥,我問這些藥孕婦可以吃嗎,老闆這才驚訝的知道我是個孕婦。
從醫院裏出來,我很不好意思的跟老闆道歉,沒告訴他我懷孕的事情,老闆很生氣的瞪着我,問我怎麼回事,怎麼懷孕了還一個人在雨烏這裏工作,問我孩子的爸爸呢。
我的手腕上了夾板固定起來,傷的不算重,可是肯定會影響日常工作,我沒回答老闆的疑問,直接跟他說我會堅持在店裏幹活,直到老闆找到別人接替我的工作。
「你這是什麼話啊,春夏,我又不是剝削階級地主老財,你繼續留在店裏,你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老闆是個很豪爽的漢子,聽了我的話很不高興,也更加擔心的問我怎麼回事。
我只好告訴他,我和孩子爸爸分手了,分手後才知道自己懷孕了,我想要這個孩子,就這麼回事。
老闆聽完,半天沒出聲。回去的路上,他讓我就在店裏繼續干,他也會再找人,可我不用走。
我知道他的好意,也知道跟他矯情說不用沒勁,就說了句謝謝,繼續回店裏了。
只是從這以後,老闆每天都在店裏從早盯到晚上,我原來的一部分工作也被他和店裏的咖啡師承擔了。
老闆沒再跟我提起過我的私事,直到半個月後我的手腕基本好了,他這才在店裏空閒的上午找我坐下,說要跟我聊聊。
老闆叫李猛,說話跟名字一樣,直截了當。
「春夏,你現在這樣一個人還行,過段時間肚子大了,你怎麼打算的。」他看着我問。
我手裏握着咖啡師給我榨的新鮮果汁,笑了笑回答,「實在不方便動了,我就回家呆着了,雨烏這裏環境這麼好,我就當來度假,等着孩子出生。」
李猛白了我一眼,「我是說你一個人怎麼辦。你沒想再去找孩子吧嗎,你們為什麼分手的,不能複合了嗎?」
複合,怎麼可能,我看着好心的老闆,無奈的搖搖頭,「他讓我把孩子打掉的,是我不願意,我跟孩子都跟他沒關係了。」
老闆罵了一句,「什麼男人啊!」
「不怪他,你放心吧李哥,我沒事的,我既然想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就想過這些困難,我能應付。」我看着老闆生氣的樣子,慶幸自己還是遇到了好人,我的運氣也不算太差。
「我下個月就要離開雨烏一段了,我說過的那個自然保護區的事要開始了,我一去估計就要小半年,原來還打算把店裏交給你替我打理一段,可是你現在這樣我又不放心。」老闆看着我說。
我知道他要離開的事情,平時聊天他說過,他現在這麼一提起來,我馬上又想到了江植,老闆說過他本來也會跟他一起去的。
我記着在奉市我眼睛出問題那時候,他帶着我去見了一個雜誌社的人,也說過這事。
可是他現在失去了聯繫,還會去那裏嗎。
我想了想,順着老闆的話問道,「李哥你說過那個聯繫不上的朋友,後來找到了嗎,還一起去嗎。」
等待老闆回答得幾秒鐘里,我卻感覺像是過了好久,我的心緊張的怦怦跳着,不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麼樣的回答。
「沒有,我費了好大勁找到他身邊人打聽,唉他把家裏的生意轉手了,然後就誰也沒告訴走了,沒人知道他現在去哪了,他爸去世以後他也沒啥家人了,所以走的這麼沒牽掛吧,倒是很像他小子能幹出來的事,就是不知道人在哪兒,也不說跟我交待一句,我在微信上跟他說話也沒回應,他倒是瀟灑了,讓別人擔心!」老闆很惋惜的感慨着。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不會來這裏吧。」我不知怎麼,居然冒出這麼一句對老闆說着。
老闆看看我,忽然一樂,「對啊,他還保不齊真有可能像你說的,也不打招呼就過來了,他可是跟我打過包票,保護區的事他一定會去的,我沒跟你說吧,我着急找他也因為保護區那邊收到了一大筆捐款,匿名的,跟我一說我就想到他了,要真是他給的錢,估摸着真有可能會來我這兒,對,有可能!」
我看着老闆興奮起來的眼神,把頭低了下去,不想被他發覺到我的異樣神色,因為我的眼圈已經發熱紅了起來。
如果他真的會來雨烏,那我怎麼辦,我心裏亂了起來。
他不會願意見到我的,我也不能讓他見到我,我們再見面又能如何,只會讓彼此把過去的痛苦都翻出來。
我忽然又想起了向泳恩,他們的婚約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又抬起頭看着老闆,裝着隨口問了一句,「他沒女朋友嗎。」
老闆低頭攪着咖啡,「有,還訂婚了呢,可是他家出事以後取消了,尼瑪那幫有錢人就這樣,他要是還有牽掛,能這麼說消失就消失嗎!不過我倒是聽說,那女的還挺夠意思,現在還在找他呢,就是家裏不同意結婚。」
我心裏稍微好了一些,向泳恩是個好女孩,即便他們結婚不是因為相愛,可是在他最低谷的時候還在找他,不像我是個只能給他製造痛苦的狠毒女人。
可他究竟去了哪裏呢。
「春夏,那這樣吧,你就留在店裏幫我照看着,我會走之前請人過來的,你也不用具體做什麼了,就幫我看着店裏,等我從保護區回來,你也該生了吧,你就留在我這裏生,知道嗎!」
我正有些發愣的胡亂想着,老闆跟我說了他今天談話的最終目的。
如果沒有他跟江植的關係,我想我可能會很痛快的聽他的安排,可是現在,我怕留下來會遇上突然出現的江植,猶豫着沒馬上給他答覆。
老闆以為我是不好意思,就乾脆的讓我別矯情就按他說的辦。
我只好先這麼呆着了,我一個人時又想了想,估計江植不會來這裏,他既然想消失,就不會出現吧。
我在忐忑里熬到了老闆出發的日子,江植沒有出現。
李猛要去的保護區在西北高原上,那裏很多地方沒電,更不要說手機信號和網絡了,李猛收拾行李時跟我說要是想找他,只能等他單方面跟我們聯繫了,他會每星期找地方給店裏來電話的。
我揣着心事送他走,臨行他坐在車裏看着我的肚子說,這裏面不管是出來個男孩還是女孩,他都要當乾爸,我笑着答應了他,囑咐他一定注意安全和身體。
出發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李猛報平安的電話,他說已經順利到了保護區外圍,馬上就要進入沒信號的地方了。
我很想馬上問他,問他有沒有在那邊見到江植,可是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說了讓他放心店裏,自己注意安全。
這時候,李猛失聯了十天後,在一個又下雨的下午來了電話。
電話的信號很差,他的聲音一直斷斷續續的,我只能聽清楚他說現在在保護站里,這裏居然進步了還有網,只是超慢,也不知道他傳到微信里的照片我能不能看到,他拍了好多照片。
我跟他開心的聊了一陣,電話突然就斷了,我再打回去也沒人接了。
最近雨烏的旅遊旺季又來了,我每天都在店裏呆到打烊,店裏新招的人很好,我倒很省心,晚上我坐在吧枱里,忽然想起李猛說傳了照片到微信上,忍了忍還是像期待着什麼似地,用手機上了網,我很久都沒上過了。
我問了咖啡師李猛的微信號,這才想起我們沒加過好友,我看不到他的朋友圈,就問咖啡師有沒有看到老闆傳到微信里的照片。
咖啡師正忙着,就把手機給我,讓我自己用他的號去看。
我接過手機,手指顫着進了微信,看起來。
李猛最後發的圖片,就在今天,我心裏忽然就很開心起來,他還真把照片傳上來了。
我點開最上面的照片看着,是一片荒涼廣袤的草原景象,有兩三隻我不認識的飛鳥正在天空低飛着,照片很美,也看得出他去的地方很荒涼。
我又繼續往下看,他還真的沒少傳,底下跟着好些張,我挨個看着,幾乎都是風景或者一些植物什麼的特寫,一直沒看到有人出現在畫面里。
我心裏不免有些失落,正打算不看了把手機還給咖啡師時,最後一張照片卻讓我心裏猛地一顫。
我沒點開看大圖,只能依稀看到最後一張照片上有好幾個人頭出現,像是一張合照。
有人,有人出現了,會不會有江植我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心臟猛跳,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半天不敢點下去。
也就在這時候,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像是咕嚕一下,動了動,我的注意力暫時從手機轉移到了肚子上,這種情況最近出現了幾次,我正準備下周去醫院看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肚子裏又咕嚕咕嚕連着幾下,像是有小魚在裏面吐泡泡似的,我笑着在心裏問小種子,是不是你在裏面弄出來的啊。
好不容易閒下來一陣的咖啡師過來了,他問我看到照片沒有,說着就把我放在吧枱桌面上的手機拿了起來。
我緊張的看着他,看到他點開了我剛才還沒看的那最後一張照片,就聽他念叨着這不是李哥嗎,捂這麼嚴實也一眼就看出來了,還哈哈笑了起來,舉着手機給我看。
我秉着呼吸朝手機屏幕上看了過去。
這是五個人的合影,都是男人,都穿着厚重的戶外運動服,每個人臉上都遮着寬大的防目鏡,可是李猛的樣子一下子就被辨認出來,他大笑着站在最前面,其他人都站在他身後,每個人也都是帶着笑容。
他們身後是藍的有些失真的天空,我的目光迅速在其他四個人身上掃過,一個不是,第二個還不是,第三個
我的目光停在了後排最左邊的一個高大身形上,這人穿着大紅色的戶外服,整張臉幾乎都被護目鏡和帽子遮全了,笑容沒有李猛那麼誇張,甚至說是很勉強在笑都不為過。
可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是他,我忽然連着急促的喘了起來,弄得咖啡師擔心的問我怎麼了。
我搖頭說沒事,目光盯着照片上的人,眼圈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