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這裏!」小溪剛踏進茶館就聽見有人喊她,尋順着聲音看去,一個穿着簡單淺灰色襯衫棕發碧眼的外國男人正站着朝她招手,一派紳士十足的模樣。
小溪走過去,外國男人向她比了比對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來。
「我很喜歡喝中國的茶,特別是普洱,這裏的普洱很香,所以就約了你來這裏,希望你不要介意。」外國男人很紳士地為她斟茶,動作嫻熟,似乎深諳茶道。他的普通話很順利,緩緩道來,加上外國人特有的磁性嗓音,有着一種令人心安的魅力。
小溪疑惑地看着他:「我好像見過你?」
「我叫泰勒。」外國男人自我介紹。
「三年前,國際大酒店門口,你喝得很醉,還衝我招手來着,你竟然還記得?」
三年前?國際大酒店門口?她喝醉了?那不就是曉筠結婚的那晚?
那晚,是曉筠的婚宴,她本不該喝那麼多酒的,可是白天的時候,她看到了靳成,看到了眉眼那麼冷淡的他,連打招呼都吝嗇。她還記得啊,記得他在那個寒風凜凜的夜,陪她回火鍋店找外套,他對她說,小溪,以後不要喝那麼多酒,女孩子喝酒不好。他的聲音那麼低沉,卻那麼高亢地溫暖過她的心,在那個寒風凜凜的夜!
可是兩年之後,他對她說,他根本不愛她!她用在山區一年的時間去接受,卻還是沒法做到忘記。
那麼多舉過來的酒杯,縱使酒量再好,也會醉。她一個人走出了大酒店,在門口,她以為看到了靳成,那個魂牽夢繞的人啊,不同於白天的冷淡,醉眼裏,是他着急緊皺着的眉頭。
她撲倒在他的懷裏,他溫厚的手掌拂過她的肩骨。
原來那晚是真的,她看見的人真的是靳成,抱着她的人真的是靳成!可是,為什麼,醒來卻是在高斐家裏?
泰勒似看出了她臉上的不解,他說:「那天,我和成正好從那裏經過,就看見了坐在地上喝醉了的你。」他說着就笑了笑,像突然醒悟了般:「現在想來,那天從那裏經過也不是巧合……後來高斐出現了,說是你男朋友,就把你抱回家了。」
等等。「你認識高斐?」
「高氏集團現任執行總裁,我想,這個城市沒人不認識吧。」
也是啊!
泰勒拿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又放下。
「那麼你約我出來,是為了什麼?」小溪接到他的電話時還是很驚訝的,他說他是靳成的好朋友,希望可以約見一面。可是她為什麼還會來呢,昨天,她才鼓足勇氣斷絕與他的任何關聯,她為什麼會來?他講話緩慢緩慢的,小溪聽得出他是外國人。
是了,她來,只是好奇,他的好朋友怎麼會是一個外國人。
她只是好奇而已。
一定是這樣的!
泰勒看了看她,臉色歉然。
「或許我不該介入你們的事情,聽說你和高斐就要訂婚了。可是,作為成的朋友,希望你能明白一些事。」
「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對成的意義。成並不是喜歡鮮花的人,但他的家裏一直都有一束新鮮的白百合,他說,每次下班路過花店總會記得捎上一把。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清楚了,他在等你回來,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小溪記起來,以前她跟阿成說,她覺得世界上最溫馨的,就是心愛的人下班回來,為她捎上一把新鮮的花。她還問阿成說,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麼花?還沒等他回答,她大笑了幾聲,說,阿成,我最喜歡的就是百合了,百合又大又香,如果每天都買的話,最經濟實惠了,因為幾朵扎在一起就是很大的一把了。當時阿成還笑話她說,小溪,那你不如改成喜歡向日葵,那我每天只需買一朵便好了。她還真的仔細考慮了這個問題。
他們,如此認真地討論過在一起生活之後的瑣事。
那麼,阿成,你日日如此,捧一束百合回家,是不是想着,家裏有一個小溪在等待?那時的你,擁有怎樣的一種心情?是否自欺欺人地幸福?而那麼多那麼多百合枯去,她依然不回來,你又擁有怎樣的一種心情?是否已堅守成習慣?
小溪的心不可抑制地疼痛起來,他一直都在等她,一直都在的!可是他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為什麼?
「可他明明說,他不愛我。」小溪垂眸。他不愛她,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啊。四年毫無聯繫,她終於信以為真。
「如果說,你的家族威脅到了他的事業,你會怎麼想?」泰勒略微諷刺,言語仍是平淡,似乎過去一切都不值得計較。
小溪抬眸,看着他,更加地難過:「那麼,他放棄了我,選擇了他的光明前途?」他原來可以為了他的前途,放棄她,放棄他們的愛情!這比他不愛她更讓她難過!
「你不能這麼想!」泰勒的語氣稍稍起伏,隨即又平緩。他作為一個外國人,不太懂得中國女生的思維。
「或許你們女生會覺得,男人如果足夠愛你,可以為你放棄一切,這樣想是不對的!如果他真的放棄了一切,那麼他拿什麼來保證你們的愛情?你有想過,如果一個男人不能保證你的生活,他心裏會是怎樣的折磨?你也許不知道你爺爺在整個國際金融圈的影響,如果他想,他可以讓成在金融圈寸步難行,毫無立足之地。你想過他知道你的家庭背景時被威脅時心如刀割的心情嗎?你們在一起時,沒有坦誠告訴他你那麼特殊的家庭,你何嘗不是欺騙了他!」
「而且,你知道當初跟他說那番話的是誰嗎?」泰勒看着她,眼裏閃過一絲嘲諷。「就是你現在的未婚夫,高斐!你讓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在家世優渥又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人面前,如何不自卑?」
四年前,高級咖啡廳里,高斐優雅地坐在靳成對面,右腿搭在左腿上,身體微傾靠在椅背上,好看修長的指節在質地優良的黑色西褲上,張揚着一種天生高貴。
那是一種非常自信的表現,並且與生俱來。
他不是特意來找他的,然而有些人往往就是會,狹路相逢。
「靳成。」他先開口。
「高先生。」靳成淡淡。
「你知道我?」
「我想,這座城大概無人不知。」
高斐笑笑。原來只是無人不知,她竟然從沒在他面前提過他!不過,從未提及,也許是最致命的。想說的話不知該如何開口,高斐抿了抿咖啡,卻覺得比平日多了份苦澀味道。
「我來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小溪,不是你能擁有的。」平淡的語氣,卻有着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挑釁。
靳成瞳孔微縮,轉瞬消逝。早該想到,眼前的男人出現在這裏,必然與某個人存在聯繫。
「任氏集團的執掌人,也就是小溪的爺爺,我想,他是不太願意你們在一起的……」看着靳成愕然的表情,高斐似又多了一份勝券。
「你也許足夠優秀,但是你大概也清楚任氏集團在整個國際金融圈的影響力。」點到即止,卻是□□裸的威脅。
一絲絲冷笑爬上靳成的嘴角。以他的前途相要挾,要他離開富家千金,這樣的戲碼竟然要出演在他的身上,真是太榮幸!
「那麼高先生在這裏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冷漠的語氣。
什麼角色?未婚夫?高斐苦笑。
「任家和高家是世交,小溪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跟在我身邊,她從小就很依賴我,把我當作哥哥,我卻不願意只做她的哥哥。」
「任家與高家是有婚約的,只是小溪不知道。」
不過寥寥數語,卻什麼都明了。
羞辱,驚愕與憤怒充盈着靳成的軀體,他起身離開,經過收銀台時不忘隨手付了那昂貴的咖啡錢。連他都覺得可笑,這樣的舉動能挽回他在那個意氣風發優越男人面前不堪一擊殘喘可憐的自尊與自信?
小溪驚愕地看着泰勒。原來真相是這樣的,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靳成離開了她四年,而她怨了他四年,卻都是因為她的家族,因為那個對她深情似海的男人!
那年一如既往炎熱的夏,他卻冰冷如霜,那麼決絕的眉眼,心底是不是絕望一片?當他開始覺得他有能力給一個女孩安穩,當他覺得終於可以負擔一切的時候,他們卻用無情的言語告訴他,離開她,否則你寸步難行!
怎麼能那麼殘忍!
怎麼能!
「小溪?」泰勒輕輕喊了聲陷入迷茫的她。
小溪緩緩抬起頭來,眼裏已蓄滿淚水。
「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拆散你和高斐,雖然有這個嫌疑……」泰勒聳了聳肩,攤手繼續說道:「畢竟他也愛你,他做什麼都無可厚非。只是我很欣賞成,我不希望他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中。你知道他這幾年工作有多拼命嗎?他這麼努力,就是想有一天,能夠強大到可以和你的家族抗衡,能夠重新和你在一起!而他正準備做到的時候,你卻告訴他說,你要和高斐訂婚了,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成向來是一個懂得節制自省的人,但他昨晚跑到了酒吧,不要命地喝酒。喝醉了就抱着我說,他徹底把你弄丟了,他再也找不回你了!他一遍一遍地問我,你怎麼可以嫁給別人?小溪,我跟成認識了好幾年,他在工作上向來雷厲風行,成熟穩重,我從來沒見過他像昨晚那樣,哭得像個不知回家路的孩子。我挺震撼的,若非情到深處,一個男人怎麼會輕易哭泣!」
昨晚,阿成在為她哭泣?昨天她把手鐲還給他,跟他說,她要和高斐訂婚了,而當時他眼底里的傷痛,她以為是錯覺。他拉着她的手腕,低低地問她,你,怎麼能,愛上別人?那麼一句問話,艱難而出,她以為他只是不甘,即使他不愛她,也不要她愛上別人。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將永遠都等不回她了,才哭得像個不知歸家路的小孩?他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啊!
「我很生氣,他的傷還沒完全好,就……」
小溪猛然抬頭,盯着泰勒,急急地問:「什麼傷?」
泰勒訝然:「你不知道他出了很嚴重的車禍?」
小溪倉皇而出,滿腦里都是泰勒的話,像魔咒般……
六月二十四日,g 市,那天大雨,他遭遇嚴重車禍,幾乎無可挽救……
六月二十四日,g 市,那天大雨,他遭遇嚴重車禍,幾乎無可挽救……
六月二十四日,g 市,那天大雨,他遭遇嚴重車禍,幾乎無可挽救……
……
她竟然不知!
泰勒說:「那天,新聞報道某西南山區爆發山洪,一名支教教師在送學生回家途中被困,不知所蹤……他去了。」
「小溪,這世上,對你情深不悔的,不止高斐一個!」
淚流了滿面,心痛仍不可抑止。小溪抬頭,任氏集團的辦公大廈高聳入雲,玻璃窗反射耀眼刺目的光,幾乎成了這個城市的地標性建築。鋼鐵森林像怪物壓過來,忽然就恨透了這座從小生長的城市。
多諷刺!那個對你情深似海的人,那些口口聲聲說着為你好的人,在你所不知道的時間與空間裏,傷害了你最愛的人!
小溪不知不覺地走向了市火車站……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