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楚小郎的洗三禮,只有極親近的三家人前來。
外祖家容國公府上,以及義成郡主府上,還有秦家虞世蘭夫婦前來。
義安公主見到外孫,喜不自禁,抱在懷裏就捨不得撒手,容秀也伸長了脖子要瞧小外甥,還摸了摸他的小手,引用了一句楚老將軍最近的口頭禪:「他可真小啊!」
楚老將軍說出這話來不奇怪,按照他老人家的身形比例,這句話的確是發自肺腑,可是這句話從年僅四歲吃的白胖圓滾的小容秀嘴裏說出來,那就大是有趣了。
屋子裏幾個婦人聽了這話盡皆大樂,虞世蘭還逗容秀:「阿秀,難道你很大了?」
容秀低頭瞧瞧自己圓滾滾的小身子,眨巴了下眼睛,非常誠實的答她:「蘭姐姐,我是小姨!我是楚小郎的小姨!」輩份這麼大,當然很大啦!
自覺已經是長輩的容秀擺出長輩的威嚴模樣來,可惜她身着一身紅襖,又用紅紗巾在腦袋上扎了兩個包包頭,眉間還點了一顆硃砂,乍一看倒跟年畫上抱着胖頭魚的娃娃一般白胖討喜,連那擺出來的威嚴模樣也透着股喜慶之意,倒讓虞世蘭忍不住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惹得她剛要扁起嘴來哭,猛然想到自己已經晉升為小姨了,便瞬間忍住,將淚花憋了回去。
義成郡主「噗」的一聲笑出聲來,倒覺得她這故做老成的小模樣兒倒與虞小郎有得一拼。
義安公主攬過小閨女來,愛嬌的揉了下她被虞世蘭捏過的小臉蛋,倒是容妍看到妹妹悶悶不樂,給她出了個主意:「阿秀,你下次去蘭姐姐家,也捏捏她家秦小郎的臉蛋,找補回來!」
這法子好!
容秀雙眼頓時亮晶晶滿含崇拜的瞅着自家阿姐,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小模樣可愛之極。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又有收生嬤嬤來支持洗三,義安公主與義成郡主以及虞世蘭皆添盆,金銀錁子鋪滿了盆底,只等坐完了席,才各自回家。
至於何氏,接到喜訊之後,想了想洗三這日並沒有來,只等到第五日上頭才來了將軍府。
守門的小廝聽得是來瞧郡主與小郎君的,便直接報到了楚夫人那裏。按着身份,何氏乃是商戶平民,而楚夫人卻是一品誥命,又不是正經的親家,必須得出迎寒喧,她見了自己還得跪拜行禮,楚夫人倒受得起何氏的跪拜,就怕兒媳婦知道了心中不太痛快,何氏又與容妍的來往不可能切斷,索性便讓周嬤嬤迎出去招待何氏,她自己推說身子不適,便不見了。
何氏心中也正怵着要跪拜楚夫人,見得周嬤嬤迎了出來,又說夫人身子不適,只讓自己來招待她,直接將何氏往容妍院子裏帶,便是連何氏自己也禁不住鬆了一口氣。
容妍見到何氏,亦很高興,又聽得包氏也懷了身孕,更是喜上加喜,「等弟妹生了,我也能出去走動了。」她才坐了幾日月子便覺猶如坐牢一般,禁忌頗多又不得自由。懷裏揣着包子倒可以到處跑,包子落了地便不能出房門半步。
何氏給楚小郎打了金鎖片等物,還備了各種糕點之類,還有小嬰兒的衣衫,針腳細密,縫製的十分可愛。令得容妍抱着小衣服讚嘆不絕。義安公主針線上比之何氏遜色許多,這麼精緻又貼身的小衣服,就不能指望她做出來了,基本上全是她身邊針指出色的丫頭們完成。
她還給容妍做了幾件貼身小衣,「月子裏出汗多,雖不能洗澡,但你要勤換衣。」容妍抱着一堆大人小孩的衣物往何氏身上蹭來蹭去,只覺她身上的味道極為安心好聞。
「阿娘——」
何氏摸摸她的腦袋,亦笑:「都是當娘的人了,還這般的撒嬌,也不怕小郎長大了笑話!」
容妍朝着小肉團團瞪眼,極有嚴母的氣勢:「他敢!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你捨得?」何氏取笑她。
她看看在嬰兒床上睡的香甜的小肉糰子,十分泄氣的趴倒在床上:「現在……真有點兒捨不得!」
楚氏原想着要將小嬰兒挪到廂房去,由奶娘照料,正好可讓容妍好生休養。可容妍卻捨不得將孩子從自己眼面前挪走,怕孩子受委屈,又怕奶娘不夠盡心,任是周嬤嬤說破了嘴皮子也沒能說動她,最龖後無可奈何只能將楚小郎仍舊留在她房裏。
她雖躺在床上,一日三餐也有人照料,可是孩子拉了尿了要喝奶換尿布,哪一樣都沒落下,白日由丫環奶娘協同完成,只哺乳一項由她獨立完成,夜晚卻是由楚三郎來代勞,當真累的可以,這才幾日便覺十分之不易。
都是初人父人母,楚三郎的體悟容妍也有,見到何氏才倍覺歡喜辛酸,比之楚三郎與楚老將軍多年隔膜,她與何氏情形又自不同。
養母生母之間,真論起來,血緣固然難斷,可是養育之恩卻也無法忘記。
及止聽得何氏提起林碧月在莊家受的委屈,她這時倒恨不得自己能出門去莊家,無論是拿權勢壓人也好,威逼利誘也罷,總歸是要讓林碧月過的舒心。
「二姐也真是的,這種事情怎的不早說?我這會兒連門也出不了,干看着着急也沒辦法去幫她,若是早點說一聲,我倒能親自去一趟,瞧瞧哪個有膽子來為難她?!」
她願意伸手拉林碧月一把,何氏固然心喜,可是想到莊家那懷孕的小妾,她又皺起了眉頭。
據說那位小妾自恃自己為莊家延續香火有功,又見得林碧月擺明了不想攀上慧福郡主,似乎要與慧福郡主斷絕來往的姿勢,最近便很是得意,又得莊氏母子的縱容,頗有幾分得意囂張。
容妍聽聞此事,便安撫何氏:「阿娘休慌。你回去寬慰下二姐,反正那孩子也在小妾肚子裏,一時半會還生不下來,讓她忍得一時之氣,待我能出門之後,必定去莊家為她撐腰。我還要你問問二姐,她是想要將小妾踢出門去,還是自己不想在莊家生活了?」到底是要將老公踹了,還是要收拾小妾,總要給個綱領,她才好見機行事。
何氏聽得此話,便有幾分猶疑。
「二姐兒年紀也不小了,便是和離再嫁,恐怕也嫁不到什麼好人家了。況且她當娘的若是離開了莊家,孩子怎麼辦?莊家恐怕不肯放,即使放走了,有個和離的娘,孩子們將來議婚恐怕也麻煩,便是為着閨女,二姐兒恐怕也不會和離。」
到這個年紀,當真是前行無路,後退無門,唯有停在原地,盡力讓自己的生活愉悅一些。
——那就是讓小妾出局了?
容妍若有所思。
過得幾日,虞世蘭來瞧她,容妍提起此事,她出的主意倒簡單粗暴:「只消讓那賤妾將孩子生下,抽一頓鞭子提腳賣了便是,何鬚髮愁?」
容妍原來的打算倒比她這個還要寬容:「我的意思是……孩子留下,將小妾攆出莊家門便可。」還是虞世蘭的方式更符合當地土著正室對囂張妾室的懲治手段?
她又猶疑了。
對於處理小妾庶子這種棘手的事情上,容妍還真沒有經驗,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也沒有可借鑑之人,容國公後院至今仍是義安公主獨大,楚老將軍亦是一夫一妻的楷模,雖然不排除因為征戰原因,他實在沒空發展小妾數目,而且聽說楚老將軍與楚夫人也算是一見鍾情,故事頗有幾分傳奇,也許人家中間就容不下旁的人也未可知。
讓容妍猜測公婆的愛龖情故事以及有可能會有小三的可能性,這比較荒謬。
唯一家中有小妾的乃是義成郡主後院。但龖是義成郡主在對待小妾庶子的態度上——實在是種特例,不值得大多數正室借鑑。
反倒是虞世蘭神神秘秘向她提起一件事:「阿妹,你還記得虞世蓮不?」
怎麼不記得?
當年在東林書院虞世蓮也算得風頭人物,後來被義成郡主關在府里,這麼多年若不是虞世蘭提起來,她都忘了還有這號人物的存在。
「說出來給你借鑑一下。當年她姨娘死後,我阿娘不是將她關了起來嗎?對外只說她體弱,只在家靜養。但有人前來提親,也只以身體有恙不能成婚害了別家而推了親事。她在家裏關了七年,只差瘋了,剛開始還求我阿爹放她出來,但阿爹死活不肯見她。後來便是惡毒咒罵,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眼瞧着年紀老大嫁人是沒指望了,恐怕連出後院也沒指望,她終於也死了心。你猜怎麼着?」
「怎麼着?難道真因為體弱而死?」容妍默默回想一下虞世蓮的性格,讓她自殺……恐怕有難度吧?
她理應是極度愛惜自己的人。
「怎麼會?」虞世蘭撇撇嘴:「她在後院裏關了七年,脾氣壞人又不怎麼打扮,活動的地方小,侍候的人又粗鄙,真是胖了起來,成了朵胖白蓮。」容妍舉家回京的時候,虞世蘭還特意「好心」的跑去娘家後院「探望」了一下這位庶妹,將容家風光返京,容妍獲封郡主,父母皆有封賞之事細細講給她聽。
虞世蘭可忘不了當時虞世蓮怨毒的目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容妍回京又做了郡主的事情給刺激的,過了沒多久,她也不知道怎麼跟後院裏一個花匠勾搭上了,前些日子竟然越過眾婆子的看管,跟着花匠私奔了。
「啊?」
這結局也太出乎人意料了。
虞世蘭「嘿嘿」一笑,家中後院那些婆子皆聽命於義成郡主,若無她發話,哪個有膽子敢放走虞世蓮?
她猜來猜去,恐怕那些婆子們的有意懈怠都與她家阿娘的默許分不開,至於那大膽的敢拐了郡主府的庶女私奔的花匠,有沒有受到義成郡主暗示性的鼓勵,虞世蘭現下還不知道。
「姨母……就這般讓她私奔了?」這消息傳出去,豈不是壞了虞家女兒的名聲?
義成郡主面上也未見得有什麼光彩。
庶女跟着花匠私奔了,當嫡母的能有什麼好名聲?
虞世蘭輕敲了下她的腦袋,抱過楚小郎來利落替他換了尿布,又順手將他裹好了,塞到容妍懷裏,示意她餵奶,這才講出了事件結局:「你當我阿娘傻啊?虞世蓮前腳私奔出了郡主府,後腳府里便給她辦起了喪事,只道她體弱多病,終於還是去了。甚至還有人誇我阿娘這麼多年照顧體弱多病的庶女,將養了這麼多年,到底人命敵不過天數。」
容妍佩服的連連點頭:「受教受教!」
她這位姨母不出手便罷,一出手便是要人命的狠招。
虞世蓮當初那是何等高潔的一朵小白蓮啊?在整個東林書院不少學子們心中都有一種「雖然出身不好人卻善良美麗純潔」的美好形象,不知迷惑了多少無知少年,將她當做夢中女神,奈何因為出身不得不望伊興嘆,比起魯直的虞世蘭,虞世蓮的桃花可是從來不斷。
可是任她心高氣傲,最龖後走投無路之下,卻跟個年近四旬的花匠私奔了,唯一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想要離開郡主府後院,奔向自由。
這就是一個兩難的選擇題。
虞世蓮留在郡主府後院,她至少還是高官庶女,出身貴族,可惜卻永生不能出嫁,走出那一方小院子。
隨便抓個男人私奔,身份上一落千丈,此後生活上也會陷入困頓不堪的局面,甚至連身上最龖後一點光環也全然被抹掉,此後只能像這世間無數尋常窮困百姓家的婦人一樣,辛苦操持,過着貧寒艱辛的生活,再無一點指望能夠回到貴族行列。
虞世蘭拍拍她的肩:「你好生學着點吧,有我娘的一招半式,就夠你吃後半輩子了!」她自己是學不來義成郡主的一招半式,唯學會了一招:武力鎮壓。簡單粗暴好用,卻很遺憾的並非是從義成郡主那裏學來的,只是自己成長的路上獨自摸索出來的。
她如今也成熟許多,並非一味認定秦二郎對她有多害怕,武力上有多差,不敵媳婦兒才被追的滿院子跑。只不過在他心裏,願意容忍她,願意容讓她,願意讓她追着跑,願意讓她管東管西,僅此而已。
不過是因為愛。
這麼多年的夫妻生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夫妻倆心知肚明,一個追一個跑,都當成了一種生活情趣,偶爾逗逗趣,對方的性子又頗合自己胃口,相處起來愉快輕鬆,毫無遮擋隱瞞,這大約也是幸福生活的一種。
至少多年前當她對着楚三郎心動的時候,是全然無法想像如今這樣歡樂的婚姻的。
有時候虞世蘭也忍不住要自誇一下:「阿妹,我這個人雖然有點腦子不夠用,凡事一根筋,但挑夫婿的眼光是一等一的!」
容妍噴笑,狠拍她馬屁:「是是是!我家阿姐最會挑夫婿了!瞧瞧你家秦二郎,養只小叭兒狗都沒他聽話!」
懷裏的楚小郎似乎被他阿娘的笑聲嚇住了,停止了進餐,任由嘴角乳——汁往外淌。容妍摸了把他的小臉蛋:「你個傻小子聽懂什麼了?千萬別被你姨母嚇着了,她就是有些不着調而已。」在他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催促他進食,小傢伙這才又開始認真吃飯。
虞世蘭輕拍她肩膀:「你這是誇我啊還是貶我家二郎啊?」
「都有都有!」容妍憋着笑承認,招來虞世蘭一頓白眼。
她看着小外甥認真吃飯的小模樣兒,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婆婆式的嫉妒」來,「阿妹你說,咱們這麼盡心盡力的拉扯這些臭小子們,他們將來長大了,被人家的小娘子勾走了魂兒,再娶進家門來,到時候阿娘排第幾啊?」這個臭小子們指她家中的秦小三郎與眼前這一位楚家小大郎。
「誒誒阿姐,你這是戀子情結,千萬要不得。將來可別成了惡婆婆啊!」容妍取笑她,反被虞世蘭追着問戀子情結又是什麼東西?
姐妹倆說說笑笑呆了半日,虞世蘭才興盡而去。
臨走之時,容妍再三央求她過幾日再來陪她,再窩在房裏做月子,她恐怕都要窩出毛病了。
虞世蘭果然信諾,過得幾日與鄧九娘王益梅三人結伴而來。
王益梅還沒孩子,她本人與夫婿都不着急,哪管家中長輩催促,自顧自行事,全然不在乎,哪怕有長輩想往他們房裏塞通房丫頭,王益梅也不當一回事。閻文那個藥瘋子在女色上頭完全不開竅,一門心思撲在醫書上,偏偏房裏瑣事全都聽令於王益梅,她不發話讓送來的丫環侍候,哪個敢往床上爬?
她這例子也不足以讓容妍借鑑來處理林碧月的事情,倒是鄧九娘在處理這些事情上面更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聽得容妍虛心求教,便教她:「將孩子留下,妾室要麼賣掉要麼就遣出去,不令她再入莊家門,孩子養在你阿姐名下就好,反正本來也是她的孩子嘛。」
——好吧關於這一點,容妍覺得她的肚量還是不夠大。
拋開小三論不說,這個時代三妻四妾也尋常,那小妾壓根算不得小三,但龖是站在林碧月的對立面,至少也算得上是個情敵吧?養着老公與情敵生下的孩子,難道不膈應嗎?
習俗歸習俗,她只要想到還要給對方養着孩子,就覺得膈應。
不過她自己反省一下,也知自己的觀念很多時候跟本地土著區別甚大,也許林碧月的想法跟她有所不同呢。
她算是死心了。從頭至尾,她虛心請教過好幾名土著人士,從何氏到虞世蘭王益梅,乃至於有處理小妾通房經驗的鄧九娘,本地土著們沒有一個人提出過離婚這條路,大家的目標非常一致,那就是:如何坐穩正室的位子,而不是如何被小妾趕下台暴走求去!
容妍覺得,她處理此事的方針看來也只能圍繞這個大前提而行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六點應該還有更新,嗯,今天就是這麼**!還不快來按爪爪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