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虹山乃是海外仙山,洞天福地號稱鴻蒙界南方第一,除了巍峨雄壯高聳入雲的主峰之外,環繞其側如眾星拱月般的大大小小島嶼不計其數,沈石等新人弟子所在的青魚六島在其中不過是地處偏僻的一處所在。
蒼茫無邊的滄海之中,這些群島如仙人落子,大小不一,各具特色,點綴在澄澈美麗的海面之中。有的島荒蕪冷清,有的島熱鬧非凡,還有許多承接金虹仙山靈脈之氣恍若仙島之所在,也被凌霄宗細心開發,為門中重要人物所佔據,成為修煉之絕佳洞府。
一道白光從蔚藍色的天空中掠過,在金虹山周圍群島最南面處的一個小島上空緩緩盤旋了兩圈,然後徐徐落了下來。
這一座小島看着約莫百畝見方,前平後山,遠遠看去似一隻海中老龜趴在水中,島上老樹成林,一片蒼翠,海風中白色海鳥隨風飄蕩,倒影在小島周圍淺藍色的清澈海面里,平添了幾分幽靜之意。
白光慢慢落到小島前的沙灘上,一條小路從這裏開始,蜿蜒伸進前方密林之中,幾個曲折便被茂密枝葉擋住視線,也不知曉會通向何處。而在白色光芒搖曳閃爍片刻後,緩緩散去,露出一個英俊年輕的男子身影,正是凌霄宗門下弟子康宸。
此刻的康宸看着一副小心翼翼如臨大敵的模樣,一舉一動都老實謹慎,絲毫不敢大意,落到沙灘上後邊立刻整理衣衫,然後老老實實地一下子直接向那片密林跪了下去,行三拜之大禮,末了才大聲道:
「弟子康宸,是懷遠真人門下四徒,斗膽有要事欲稟告師叔祖座前,打擾師叔祖靜修,請師叔祖恕罪。」
聲音嘹亮,迴蕩在這片沙灘之上,但不知為何,那片密林中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康宸這一下登時尷尬起來,有心再喊一聲,但萬一島上那位師叔祖正在修煉,自己打擾到他,豈非是天大罪過;這要是掉頭離開,豈不是白來一場,何況跪都跪在這裏了,一聲不吭轉身就走,被那位師叔祖知道了,若是以為自己有半點輕視於他,豈非又是大大的罪名。
這走也不是不走又難受,跪在沙灘上康宸也不敢起來,一時間只能幹等着,腦海里不禁又迴響起了王亘師兄的那一席話:
「杜師兄此次犯事被罰,你就算是求遍宗門裏諸位長老,哪怕是掌教懷遠真人與雲霓師叔,甚至包括你去求當事之人被杜師兄當面罵了的孫長老,也都是沒有用。一切的關鍵,就在於杜師兄話里牽扯到了師叔祖,那位老祖宗在宗門裏地位不說至高無上也差不太多了,便是掌教真人對他也是十分敬重,將杜師兄扣下重罰至黑雲洞,最重要的原因也是為此。所以只要師叔祖不開口發話,誰也不願或者說是不敢將杜師兄從黑雲洞裏放出來,你想要救他,只有一個法子,親自去『玄龜島』上跪求師叔祖,只要他老人家發了話,自然一切迎刃而解……」
康宸與那位杜師兄是多年的師兄弟,感情頗深,此前便一直為了將這位性子魯莽桀驁不羈令人頭疼的師兄從黑雲洞裏救出來而絞盡腦汁四處奔走,誰知處處碰壁,也就是昨日王亘看不過去,在青魚島上私下提醒了他一句,這才有了今日他這一趟玄龜島之行。
只是,聽說這位師叔祖老祖宗,往日的脾氣似乎不是特別好啊……
康宸跪在沙灘上,一顆心偷偷懸了起來,只覺得天空中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明明沒有多少熱度,自己的背上卻像是頂了一團火似的,像是有些灼痛的感覺,心下也暗暗有些焦灼起來了。
如此又跪了好久,他身負道行,肉身已然錘鍊得遠勝凡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疲憊之處,但是這精神上卻是越來越緊張,額頭上的汗水那是一滴滴都滲了出來,最後甚至開始滴在身前的沙子上,又緩緩深入了沙子中。
終於,他有些忍耐不住,咬咬牙,猛地抬頭,大聲道:「弟子康宸,求見師叔祖,望師叔祖開恩,弟子確有要事……」
話聲未落,忽只聽密林深處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個飄飄忽忽的蒼老聲音,平淡而沒有絲毫起伏地道:「何事?」
康宸一個激靈,趕忙俯低頭顱,下意識地又磕了三個頭,這才道:「弟子拜見師叔祖,今日斗膽前來,是為了師兄杜天雄之事,他性子急躁,當日與孫長老爭辯,無意中說到師叔祖,因此被恩師懷遠真人擒下重罰入黑雲洞。那黑雲洞陰氣襲人,最傷道行,杜師兄平日也向來敬重師叔祖,絕無絲毫冒犯之意,這一切實在都是誤會,懇請師叔祖救……」
話才說到這裏,康宸忽然只覺得身下沙地上猛然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如一隻怪物妖獸一樣陡然間蠕動了一下,一股充沛無比的力道從土地深處猛然衝起,他這一身凝元境頂峰的道行,在此刻竟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一般,完全身不由己地被掀翻了出去,徑直倒飛了十數丈遠,然後直接摔在了海水之中。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康宸全身一片濕漉,但是此刻他心中惶恐之心已然勝過一切,只覺得兩耳轟鳴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師叔祖發怒了麼,師叔祖發怒了麼……」
遠遠地,他就這樣翻身又跪在海水中,再也不敢動彈,哪怕全身一片狼狽,水滴不停地滴落。而遠處密林之中,那蒼老的聲音仿佛帶了幾分冷峻,冷冷地道:「一個三代弟子,竟敢與長輩師叔當面爭論乃至牙尖嘴利地辱罵師長,是何道理?這就是你所說的敬重長輩?」
康宸全身微微發抖,不敢多說一言。
那蒼老的聲音似冷哼了一聲,道:「岑懷遠教的什麼徒弟,腦子都教壞了麼?讓他過來見我,好好說一下。」
說罷,這聲音就此斷絕,再無聲響傳出。
海水中,康宸全身濕透,呆跪半晌,一顆心直沉了下去,一時間竟有種想哭的衝動,這杜師兄沒救出來不說,自己好像還替恩師懷遠真人惹上了一個大麻煩了!
這可怎麼辦啊?
※※※
青魚島,紅蚌村。
海星瞪着沈石,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愕然道:「好好的,你脫衣服做什麼?」
沈石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怎麼,我記得昨日的時候,你明明不太在乎的啊?」
海星想了想,道:「我是不在乎你穿不穿衣服啊,不過你來這裏剝蝦宰蝦,幹嘛要把衣服都脫……呃?」話說了一半,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悟的樣子。
沈石呵呵一笑,也沒有拘謹的模樣,隨意將脫下的衣物放在遠一些的沙灘上,穿着貼身褲子光着上身,就這樣走了過來,道:「這些鬼面蝦蝦血太多,隨便殺一下都要把衣服搞髒,乾脆就脫了吧,也免得我待會費勁去洗。」
陽光照耀之下,沙灘的沈石身子白皙修長,雖然並沒有肌肉賁起的那種特別強壯模樣,但看着依然給人一種健康勻稱的感覺。紅蚌一族平日看人族自然與看本族人不同,往往熟視無睹,海星也是如此,只是這時多看了沈石兩眼,臉頰不知為何莫名有幾分溫熱,心裏有些奇怪但也不在意,聳聳肩道:「那隨你了。」
沈石笑了笑,走到蝦籠邊拿起尖刀,伸手抓出了剛才放進去的那隻鬼面蝦,看了兩眼,然後一把丟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
刀光明亮,映出刺下的那一刻,少年的臉忽然變得淡漠的樣子。
藍色的污血如昨日一般,飛灑濺開,濺滿了沈石的半邊身子,周圍海風空氣里,一股濃濃的血腥氣瀰漫開來。
海星有些嫌惡地退開了兩步,看着沈石面上若無其事般地蹲下身子,一把將刀插進蝦縫,然後細心地開始切割蝦殼。
細細的聲音在沙灘上開始迴響起來,那是鋒利的刀刃與堅硬的蝦殼之間不停地碰撞割裂,堅硬的蝦殼和曲折艱難的蝦縫,都在竭力阻止着沈石刀鋒的前進,一如昨日般的艱難,沈石默不作聲地盯着手裏不停流淌着藍色污血的大蝦,仔細地幹着活。
旁邊,一隻白嫩小手將一隻裝蝦肉的海碗悄悄遞到了他的手邊,然後就像是受驚的兔子般一下子蹦出了老遠。
沈石抬頭看了看幾步遠外的海星,咧嘴笑了笑。
看着那個男孩爽朗的笑容,不知為何,海星也覺得自己心情很是不錯,遠處紅蚌村里人影晃動,那都是她一個村子的族人,不過或許是知道這裏正在乾的是剝蝦的髒活,所以沒有一個紅蚌族人往這裏過來,偌大的潔白海灘上,只有沈石和海星兩個人。
海風陣陣,海浪翻湧,「啾啾」鳥鳴之聲,迴蕩在空曠遼闊的天空中,海天一色,白雲朵朵。
「喂,」海星不知何時,已經自顧自地躺在了沙灘上,雙手枕頭望着天空,就這麼喊了一句。
幾步之外,沈石費了好大勁,剛剛殺好了第一隻鬼面蝦,將取出的白嫩蝦肉丟進海碗,抬頭向她看來,笑道:「怎麼了?」
海星微微眯着眼,看着遼闊天空,聲音里似乎帶了幾分嚮往與飄忽,道:「沈石我問你啊,你以前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呢?」
沈石想了想,道:「那裏多山少地,常年陰霾,很少看到像這裏一樣的晴天啊。哦,那裏連河水都很少看到,更不用說向這樣的大海了。」
海星扁扁嘴,道:「大海有什麼好看的,我從小看到大,早就看煩了。」
沈石笑道:「不會啊,我覺得這裏很漂亮的。」
海星忽然翻個身坐起來,看着沈石帶了幾分認真,道:「沈石,以後我帶你去看看海里真正漂亮的一些地方,有機會的話,你也帶我去你家鄉看看好嗎?」
沈石失笑,道:「我家鄉那邊怎麼比得上這裏人間仙境一般?」
海星嘟起了嘴,喃喃道:「我從小就在這裏,連青魚島都沒出去過,好想出去看看啊。」
沈石怔了一下,似乎才感覺到什麼,仔細看了海星一眼,然後點點頭,道:「好啊,我答應你了,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啊。」
海星頓時高興起來,一拍手,嘻嘻笑道:「好,那就說定了。」
沈石笑着搖搖頭,俯身又抓起一隻鬼面蝦,同時口中道:「你剛才說海裏面真正漂亮的地方,是哪兒啊?」
海星一指滄海遠方,大海深處,微笑道:「海底啊,在這島外頭有一處海底特別漂亮,到處都是珊瑚奇石,成百上千五顏六色的小魚在那裏游來游去,漂亮極了,回頭我帶你去看啊。」
沈石「哦」了一聲,手中抓着青色大蝦就轉頭向遠處海面眺望而去,臉上露出了幾分嚮往之色,不過隨後有些喪氣地搖搖頭,苦笑道:「我不會水啊,沒法去。」
海星「切」了一聲,擺擺手一臉不屑的表情,笑顏如花般嬌媚明艷,道:
「多大點事呀,我教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