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是化妝造型界小有名氣的「姜美人」,是個中日混血——因為他的而某些特質,和需要用真名對別人做介紹時總說「美女姜」的緣故,被一部分與他熟絡的朋友起了這個外號。陳杉在姜美人的學校結業後,就一直跟着他,成為造型機構的小紅人,姜美人對他也是關「愛」有加。
後來在姜美人的苦心安排下,於一次慈善晚宴上,姜美人把陳杉和在他指導下的一系列中國風妝容作品,推薦給了國際化妝造型界的大師adrian——這位日本頂級的化妝大師所創立的「尚秀資」品牌,在八年前被全球最大化妝品集團雅奧蘭看中並收購,成為集團旗下的第一個日系品牌。
年逾花甲並離過兩次婚的adrian,極為欣賞這個系列頗具天分的作品和賦予作品靈魂的想法、理念,當然,他也同樣也十分「欣賞」完成這些作品的陳杉。這一年陳杉只有二十三歲。之後的五年時間,陳杉消失在朋友們的視野中,跟隨adrian學習,往返於幾個國家之間。
一年半前,陳杉回國後,在南方這座城市,在adrian的支持下與等待已久的姜美人聯手,創立了尚秀資的子品牌——「謙」,繼而以「自然極簡、科學精研、藝術升華」的理念,推出了qian系列的第一批產品。這個系列產品的logo,是一隻抽象化的貓眼,公司中沒人知道當初陳杉為何另邀設計者,用一隻貓的眼睛作為產品徽標,但他們知道沒過多久,這些產品已在諸多一線女星中有了極佳的口碑。
也就是在這個階段,陳杉第一次和未婚妻談起了關於形婚的話題。這位珠寶大亨的千金,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父親的事業,在和陳杉的相互作用下,為彼此的事業撒下了更為密集繁複的網。雖然每年有六個星期時間,陳杉必須和adrian共度,但在國內的環境中,他和她的種種「合作」不僅令他們高興,也讓外人艷羨不已——這六個星期之外,屬於陳杉的個人時間,adrian是無暇過問的,因為他還要去挖掘更多的新人。
就像陳杉當年說的,他「靠自己」殺出了一條路,但那些隱形的「刀」,似乎比有形的匕首更能刺痛**和內心。回國之後他一直在多方尋找失聯的那個人,時至今日,那個人像是從人間蒸發了。雖然內心還懷抱像火一樣的希望,可每當他在深夜獨處時,閉上眼就能看見前方的那團火,開始忽明忽滅——在他的潛意識中,隱隱預感到那個人,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了。
聽着午夜交通廣播的幾首老歌,想起諸多往事,陳杉有些動容。車窗外飛逝的雪景模糊成一片,車子已經離開了那片繁華的地帶,開往陳杉要去的僻靜「酒館」。酒館其實是家頗具規模的料理店,有上下兩層,老闆自己說他開的是酒館,跟他熟的朋友們也都這麼叫了。
以前在北方時,陳杉經常去那個酒館,有幾次就是和那個人一起去的,酒館老闆和陳杉是老朋友。幾個月前,不知什麼原因,酒館老闆把在帝都的那家店轉讓給別人之後,自己一路南下,來到這座南方城市,重新做起了他擅長的生意。當時陳杉就跟他聯絡過,但一直都沒抽出時間過去,不知道老朋友的新店會是什麼樣子。
今晚總算是……呵,算是什麼呢?他自己也無法回答。翻開錢包,裏面有足夠的卡和現金。這次平靜的逃離就這樣發生了,他不知道要去哪裏。雖然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但也僅僅是瞬間一念,就迅速打消了返回、接受、面對、沉|淪的念頭。這也許是人生最後一次,能夠有自主選擇的餘地,雖然這抉擇並不那麼光彩。
一想起帝都的那家店,關於北方的一切記憶又從四面八方襲來。其實他很想再次回到帝都,去雙|井那一帶有個叫百靈家園的小區。十年前,他就是從那個小區的地下室,一步一步爬上地面,再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念頭並非出於懷舊,而是那個地下室的房間裏,曾經住着他愛過的那個人。
後來,他在異國,聽說那個人已結婚,再後來,就失去了聯絡。在他心裏,那個人身上有着太多的也許,隨着時間的流逝,那些「也許」越多越厚,最終成為一個因現實和痛苦而消失的謎。他只是想去看一眼。十年了,會變成什麼樣子?那個黑漆漆的小房間還在嗎?可能現在都變成統一的地下倉庫了吧?
他迫切地想要喝一杯,不,喝很多酒,然後在下墜麻木的錯覺中昏暗地睡去。明天,再去考慮逃婚之後的生活該如何走下去。他覺得,人有時候的確會生出足夠的勇氣,因為一個人而放棄整座城市,但這份足夠的勇氣,大多數時候,卻來自對於宿命徹底的逃避、深深的無力。
他知道,許多人都是這樣,勇敢而可恥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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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在一家地理位置較為偏僻的料理店門前,陳杉下車後,司機閃了兩下燈就開走了。他站在風雪交加的酒館門前,深吸一口清冷舒暢的空氣,酒館裏橘黃色的燈光,讓他覺得那才是「家」應有的顏色和光線,而並非冷色調光照下下堆砌、壓迫的嶄新。
走進店裏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有種暈眩感:雖然料理店的外觀有所改變,但裏面的一景一物,被近乎偏執地佈置成與帝都那家如出一轍的模樣!如若只是大體相似,陳杉也不至於因為眼前的景象而恍惚,就是因為這些連自己都快忘記的店內細節,一樣一樣重新出現在他面前時,勾起了無數被他遺忘的記憶片段。
店裏一層已經沒人了,角落有幾個服務生在打麻將。吧枱後面有個正裝肅顏、氣質不俗的男人,正弓着腰在電腦上查什麼東西,抬頭一見陳杉,兩人彼此都略感驚訝。這個人叫尹丹宸,名義上算是這家店的經理,但陳杉在很早之前就看出他跟酒館老闆的關係不一般。
陳杉是因為十年之後的尹丹宸,幾乎沒什麼變化的樣貌而訝異,尹丹宸則是因為沒想到陳杉會在這個時間點過來。尹丹宸正要熱情地招呼,陳杉看看身後往這邊張望的服務生和一個走過來的服務員,就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禁聲,小聲說:「丹哥,今晚我住這兒,老茅呢?」
尹丹宸對那個姑娘揮揮手,意思是他親自招待,「茅哥在樓上呢,他說……哦!他等的就是你吧?」陳杉微微皺眉,心想臨時決定過來的,怎麼會說在等我?尹丹宸也怕陳杉被什麼娛記跟着了,就忙忙地招呼他上樓——就是近一周,陳杉即將和珠寶大亨的千金舉行婚禮的消息鋪天蓋地時,裏面也夾雜了幾條炒得很火的「陳杉性|取向之謎」「陳杉與某當紅女星不為人知的秘聞」之類的綜藝帖。
隔着畫滿仕女圖的格子門,二樓兩排包廂中的幾間內,隱隱傳來不同酒客們猜拳、唱歌、哭喊的喧鬧聲。這一小段路上,陳杉不住地打量尹丹宸——他相貌沒有發生變化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即使是善於駐顏的男藝人,經過大量的藥物、手術、保養或化妝,也始終遮不住從眼睛裏透露出的,由內而外的那股「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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