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是那種錢到了手裏,就不會想着往外拿的性格。
記得還初中的時候,她跟二姨夫才剛剛從深圳到q市投奔舅舅。
那會兒舅舅的生意也並不是很好,整天忙着自己的攤子還要忙着給二姨找房子開飯店。結果到了最後說賺不出工人的工資,交不上房租,就坑了舅舅替她交的半年租金,後來還沒還不知道,反正飯店因為員工辭職跟招不到適合的廚房而被迫轉讓了。
家裏二姨夫是個沒有說話權的,都是二姨說什麼是什麼。舅舅看他好歹能幹,就把代罐液化氣那一部分的生意轉讓給了二姨夫,從六萬的轉讓費,愣是讓二姨給砍下一半,背後還說舅舅連自己家人都坑。
二姨從來都不會想請不到工人是不是工資太不合理的原因,從來都只認為是城市對打工者需求量大,到處都招不到員工。結果代罐液化氣的活兒只能二姨夫親自上陣。
有一次出了車禍,斷腿跟胳膊骨折,原因是因為二姨夫問二姨要錢換摩托車的輪胎,結果二姨沒給,就那麼出了車禍,里里外外搭進去小几萬塊錢的醫藥費。
她還把二姨夫罵的狗血淋頭。
後來舅舅忍不了了,終於跟她吵了一架,講道理說:「不說就一百多塊錢的輪胎錢,就是他要換個好摩托你都給換,你看看出一次車禍倒搭多少錢?你心不心疼?你想想你現在仗着什麼生活,這還只是車禍,這要是嚴重了,人沒了,你還活不活了?」
類似的話家裏人里里外外的跟她說了十好幾遍,她才終於聽了進去。
我以為她能好好的給人家換一個性能好一點的摩托車,結果人家就是給破舊的摩托車換了個輪胎而已。
一直到現在,每次給員工做摩托車檢修的時候,她都是很不情願,會連着好幾天都沒有好臉色。特別是在得到檢修結果是『沒什麼大問題』的時候,更是要心情壞上好幾天,見到二姨夫就嘟囔:「你就一天天白花錢來能耐!」
這些事想一想,我也是醉的不行。
我問她:「你天天手裏攥那麼多錢。卻連點好吃的都不捨得買。你比誰家過的不好麼?怎麼買個水果都要吃人家低價賣不了就扔的那種?你以為衡量誰比誰過的好是什麼?是比較誰誰誰之間的存款多麼?」
她腦子總在旁門左道的地方轉的特別快,一到了正經八里的大道理的時候,不但會反應遲鈍,有時候還會表現的像聽不見一樣。
「你覺得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我知道她不會自己去思考。於是很乾脆的跟她說:「我不知道你活着在追求什麼。但是我的生活里,追求一個吃好,睡好,過得好。我覺得人活一輩子,上班,賺錢,所求的不過是有個地方安家,然後一天三餐溫飽。滿足了這樣的條件,才能去追求更高層次。」
我又說起她們家一直都存在的問題:「二姨,你手裏三四套房子總有的吧?你能不能拿出一套來。好好的裝修,做為一個『家』去住?你把房子都租出去,自己去租七八百的地下室,暗無天日的你住着不壓抑?」
「我們跟你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難道你們賺的錢跟我們賺錢的目的不一樣?」
二姨有點急了:「我們家得攢錢才能有錢,誰像你們天生就有錢,我們攢十年也沒有你們一年花的多,不要用你們的生活來跟我們比,我們比不起!」
「……」我一下子就被她給堵的沒話說了,好半天我才找到我的思維路線,我驚訝不解的厲害。盯着她的眼睛問:「你跟我們比幹什麼?你既然知道比不上,你就找個差不多的,找個比你們差的,你比比看人家過的是什麼生活。」
她冷哼着又不說話了。
我被氣笑了:「你就是那種沒有本事幹大事。還非要跟幹大事的人比,比不上你還心裏慪氣,你的抑鬱症就是這麼來的。你總覺得別人過的都好,都比你過的好,你就自卑,你跟自己家人比較這個你有沒有意思?」
「你成天嫌棄二姨夫。人家怎麼你了?你嫌棄人家的時候你也看看你自己行麼?你好吃懶做也就算了,不收拾房間也不洗衣服,你要是長得傾國傾城也就罷了,你看看你自己,二姨夫能吃苦受累養你一輩子,你多大的福氣你不知道?」
「人家的要求很低,奮鬥這麼多年,養你這麼多年,讓着你這麼多年,就想要一個家,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能買屬於自己家的家具,電視,電冰箱,能下班的時候真的說一句『回家』,怎麼到了你這兒就這麼難?」
我越說越生氣,又不能生氣,只好努力壓着情緒:「你為了孩子考慮考慮,她也老大不小了,該懂的道理都懂了,我問她媽媽打你你恨不恨她。她說什麼你知道麼?」
我說到這裏,不得不轉過身去忍着眼淚,我說:「她說了,媽媽生病,情緒不好,並不是真的要打我,媽媽也希望我比別人更好。」
「她剛來Q市那一年,多開朗自信的一個小姑娘,懂事又溫柔,現在呢?」我指着房間的方向,忍不住大聲質問她:「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姑娘,她在你面前什麼時候抬起過頭來?她眼睛裏的害怕你看不見?她連面對我們這些親戚,都不敢隨便說話!這就是你生活追求的東西?你是準備攢着錢,到最後都交給精神病院管你們一家人後半生是麼?」
窗戶忽然就開了,舅舅出現在門口,愣了一下,挺驚訝的問:「幹什麼呢……」
我說沒事,「跟我二姨談談心,沒事。」
「那我聽聽行麼?」
他說着就進來了,坐在二姨旁邊的藤椅上,說讓我們繼續。
他八成是怕我跟我二姨吵起來或者打起來。
他真是想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說:「二姨,我不用給你算你賬上到底有多少錢吧?少說一百萬有了吧?這個數我覺得照比低多了。你就算攢錢是為了應急,萬一有個病有個災什麼的,不至於抓瞎。這點我理解。應急的前誰都會攢,但是前提是,我們能活的像個人。」
「那些年,生活困難也就算了。不捨得吃這個,不捨得吃那個,也就罷了。現在你一個月收入那麼多,能不能撥出幾百、幾千塊錢去對自己好一點?你得吃好睡好,最基本的條件都滿足好。你才能有好身體,才能不至於生大病,我這麼講你懂不懂?」
二姨不說話,舅舅說道:「小兮說的對。」
我暗自哭笑不得,就挖苦舅舅給二姨講道理:「我給你舉個栗子,前幾年舅舅都窮的叮噹響了,外債一大堆,還堅持吃好睡好用好,現在你看他不也挺好麼?」
舅舅也是哭笑不得的看着我,又不能反駁我。只好說:「二姐,你快從地下室搬出來好好置辦個家吧,風水上那位置影響運勢,上面有多少人壓着?」
二姨沒好氣兒的說:「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得了。」
「你也就是我二姐,不然你以為我跟你說這些?」舅舅也是上來一陣小孩兒脾氣,哼哼說:「這麼多年幫你賺了多少錢,你連頓飯都沒請過我,逢年過節去我們家竄門還拿些快爛的便宜水果,你說你那麼多年。讓你去買理財你也不買,讓你去買個新房子住你也不買,就不捨得吃不捨得花,你成天想什麼呢?」
看。舅舅受不了的也是二姨的這些毛病。
都成嚴重問題了。
舅舅又說:「二姐夫跟你那麼多年,有多遷就你我就不說了。起早貪黑,吃苦耐勞,一天天就知道賺錢,結果呢?你讓人家到現在連個家都沒有,生活總要有點奔頭兒。你連點希望也不給人家。要是哪天二姐夫突然跟你提出離婚了,你也別找這群人給你出力了,誰想一輩子都沒個家?」
「老弟你別說了,我們不想你們那麼會賺錢,說賺多少有多少,我們得為我們以後考慮……」
我深吸一口氣,呼出,心累。
「二姐,你給我二十萬放高利貸,這幾年的利息回本了沒有?老弟什麼時候賺錢的時候不想着你?這些年你說吧,你天天嘴裏說我們我們怎麼樣,你們怎麼怎麼樣,你把我們當自己家人沒有?成天計較東計較西,你占我們幾萬的便宜誰吱聲了沒有?借你二十塊錢你跟我屁股後面叨叨兩天,你說你想什麼呢?」
我也是一個沒忍住,撲哧就笑了出來。
舅舅轉頭跟我說:「你別以為我瞎說,不信你問你舅媽。幫她倒了一套閣樓淨賺二十六萬,回頭連個飯都沒請我吃,你說有找她的功夫,我怎麼都不自己倒賣了去?這二十六萬我自己賺了好不好?」
舅舅四下顧盼,半天沒說話,最後問我:「有煙麼?」
我也是醉了,我說沒有,「我們家禁止吸煙。」
舅舅看了我一會兒,轉過頭,嘆了口氣:「你要是覺得有我這樣的弟弟,跟大姐那樣的姐姐,你生活有壓力,沒關係,咱們可以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自己過自己的……這麼多年,管你那些破事兒不討好,我也累了」他拍拍胸口「心累,真的是心累。」
我看二姨也不說話,就想着讓他們姐弟倆聊一聊得了,然後無聲的退場,碰見了窗簾後面偷聽的舅媽,還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
我把她拉走了,「哪裏那麼多好奇心,走啊我們去做水果撈。」
舅媽一步三回頭的往回看,我拉着她就是不鬆手,最後她還問我:「你跟你二姨說啥了?我看着咋還掉眼淚呢?」
掉眼淚我是沒看見。
「你不都聽到了麼,就你在外面聽到的那些。」
舅媽一本正經的說:「我什麼也沒聽見,除了你喊那兩句,隔音太好了。」
走廊的燈開着,我在影子的地方看到了淺淺的人影,那輪廓是娟娟的,她在擔心母親。
我當做沒看見,挽着舅媽去了廚房。
舅媽說:「希望談完這一次,你二姨能好好想一想,平常我們誰說都不好使,一個個拿我們像仇人似的,說兩句就紅眼,你姥也不敢吱聲……」
別人家的老人都是很能鎮事兒的老封君,到了我們家這兒,我們家老人要麼很能作,要麼很懦弱,在熊孩子面前是弱勢,在孝順孩子面前就超級能擺譜。
八九點的時候,我媽下來了,來陪老人說話。
姥姥就問老付去哪兒了。
我媽說:「這不是朋友都來參加朝陽的婚禮,這要回去了,他去陪人家吃個飯,這幾天都是回去倒頭就睡,不過總算是忙完了,兒子閨女都沒有心事兒了。」
姥姥又開始提那件帶着孩子們回東北去看望老太婆的事兒了,還抹着眼淚邊抹邊說:「去年冬天的時候你大舅給我打電話,說連走路都走不了了,我就想啊,活到八十八了,這歲數也不容易了,能在走之前見上一面,你老姥這輩子也算圓滿了。」
我媽就笑了:「媽你別亂想,我老姥身體好着呢,小蓮去年回來的時候還說着,她奶/奶冬天還街里河北的跑着買餅乾買奶粉呢,你放心,上個月給她郵寄了錢,讓她想吃什麼自己買。」
我跟舅媽很有默契的都轉過頭當沒聽見、沒看見。
我更多的是欣慰,我媽終於學會怎麼抵抗我姥作的么蛾子了,不再想以前那樣百依百順了。
姥姥也很驚訝:「我就這麼一個願望,想回去看看你老姥也不行?」
「行啊,怎麼不行呢!」我媽回頭看看我,又看看舅媽,回頭跟姥姥說:「您說您是坐飛機,還是坐火車,我給您訂票去,路費我給你報,再給你一萬塊錢,您說夠花麼?」
這可比之前一給就是五萬摳門兒多了。
不過我理解,她回了家,錢也是給她弟弟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