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蘑菇嶺
齊廣斌拿着鋼筆仔細端詳。黑色的筆身,黑色的筆帽,打開後是金色的筆尖,熠熠發光。筆尖上刻着一排「洋碼子」和花紋,十分精美。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確實是好筆。
齊廣文看了一會兒認出了牌子,忙說:「這是法國的『威迪文』金筆,長官們才有的東西,爹,您好眼力啊!一下就搞到三支。」
「我哪認識啥牌子啊?當時那白俄人遇到我只是要東西吃,我看他可憐就給了他一個餅子,他吃完看到我身上有兩張貂皮,就比比劃劃的拿出兩支筆要換,見我不答應又拿出一支。我見筆尖是金的就換了,臨走還給他拿了幾個餅子和一壺小燒。」齊老蔫兒把鋼筆的來歷說了一遍。
看兒子們都挺稀罕的,齊老蔫兒欣慰的說:「這就當是爹給你們三個的壓兜錢,都好好收着,再傳給你們的兒子,孫子,一代代傳下去。」
「謝謝,爹。」兒子們說。
「廣文,打起仗來別往前沖,還是那句話,這個仗打起來沒意思,早點回來。」
「老二,遇到『鬍子』,當兵的,要搶你們的貨,讓他們搶,命是最重要的。」
「老三,沒事兒別動爹的槍,別老一個人上山,再遇上黑瞎子……」
齊老蔫兒不厭其煩地和兒子們絮叨,直把兒子們都說的有點兒煩了,還是齊廣文說了一句:「爹,兒子們都知道了,眼瞅半夜了,趕緊和面預備餃子吧。」
齊老蔫兒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下了話,一家人和面,包餃子。
餃子是酸菜豬肉餡兒的,酸菜是徐嬸兒給的。餃子包得很慢,爺兒四個都很享受一家人圍在一起包餃子的樂趣,時不時還說起小時候過年的趣事,笑聲充盈着這破舊卻溫暖的小屋,門口紅燈籠映出的紅光照射進屋,滿室皆紅,喜氣洋洋。
這就是天倫之樂,無關貧窮富貴,只因親情……
餃子煮好了,齊廣斌拿出從集市買的鞭炮,在院子裏點燃。看着兒子們的樣子,齊老蔫兒的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時他抱着老三,看着老大和老二捂着耳朵放鞭炮,自家媳婦兒扎着圍裙站在屋門口叫自己和兒子們回屋吃餃子……
「爹,回屋吧,吃餃子。」聽到齊廣斌叫自己,齊老蔫兒擦了擦眼角回屋了。
「爹,過年好!」三個兒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老爹拜年。
「好好好,都起來。」
「爹盼着你們都平平安安的……」齊老蔫兒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與此同時,蘑菇嶺上熱鬧非凡,除了因為放哨守在山口喝風的兩個小嘍囉,上百「鬍子」齊聚山上的「聚虎廳」大排宴席,喝酒划拳,嬉笑怒罵聲震天。也只有過年,這幫常年過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人才能如此放肆。
室內溫暖如春,幾個濃妝艷抹的妙齡女子穿梭其中,那都是大哥們的女人,弟兄們今天有機會解解眼饞,這也是大哥們提升山上士氣的好手段,「鬍子」們都想着哪天自己立功,大哥能讓其中一個陪自己一夜。
「三江好」的大掌柜「孫大魔障」面南背北的坐在正中樺木打造的太師椅上,三十出頭的年紀,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白白淨淨,儼然是個美男子,可就是眼神里透着一股陰鷙。也難怪當年能和自己老爹的小老婆搞破鞋,被發現後又把老爹弄死,這就叫「人面獸心」。「孫大魔障」有個書香氣十足的名字:孫墨軒。可是他殺人如麻,喜怒無常,經常拿自己身邊的女人,兄弟練槍,才有了「孫大魔障」這麼個外號。
這幾年憑着自己縝密冷靜的頭腦加上心狠手辣的行事手段,收服了小興安嶺大大小小几路人馬,橫行周圍幾個縣,偶爾還去合江搶劫一通,自打搶了東北民主聯軍控制的縣城,取得大批武器糧食後聲勢大震,讀過書的「孫大魔障」更是做起了成為一方諸侯,列土封疆的美夢。
幾天前山里來了個自稱特派員的人,帶來了一張「委任狀」。聲稱帶來了瀋陽司令部的命令,任命「孫大魔障」為「國民革命軍東北挺進軍第一旅」旅長,還帶來了印綬,文件和少將禮服,說了幾句「剿滅**,報效黨國」之類的話就拿着「孫大魔障」賞的兩根金條走了。
「大當家的,走一個?」「大炮頭」梁萬,端起酒碗要給「孫大魔障」敬酒。
喝的有點多,正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孫大魔障」聽到後突然瞪起大眼,對梁萬怒目而視。梁萬被「孫大魔障」陰冷的眼神盯得一哆嗦,碗都端不住了,「啪」一聲酒碗落地,只覺得渾身冰涼。其他「鬍子」聽到聲音都安靜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愣愣的看着這邊
「哈哈,老二喝多了,說錯了話,趕緊自罰一杯。」「搬舵先生」(軍師)李全,見狀趕緊打圓場,順手也拿起面前的酒碗對着「孫大魔障」說:「旅長,兄弟敬您一杯。」
這李全以前是「孫大魔障」家鄉的教書先生,家裏過不下去了,上山投了「孫大魔障」,「孫大魔障」看李全能寫會算,足智多謀,就認他當了「搬舵先生」,大事小情多有倚重。
「孫大魔障」聽了李全的話,這才面色稍緩,端起酒碗和李全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自從得了那張弟兄們認為擦屁股都嫌硌得慌的「委任狀」之後,「孫大魔障」十分注意手下的言辭,稱呼他,言必「旅長」。剛才要不是看在梁萬多年來為自己衝鋒陷陣的份上,一頓鞭子是少不了的。
「旅長,對不住,兄弟喝多了,自罰一個!」明白過來的梁萬趕緊又倒了一大碗燒刀子,幹了。
「哈哈,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了。」「孫大魔障」笑着擺了擺手。
「諸位弟兄,今兒是年三十兒,大家都敞開了造,本旅長祝咱『東北挺進軍第一旅』明年『局紅管亮』(生意興隆),弟兄們走一個!」
隨着「孫大魔障」的話,一百多「鬍子」紛紛叫好,端起酒碗大呼小叫的喝了。但是眾人聽到「孫大魔障」這半白半黑的話都覺得彆扭,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了,到底是「鬍子」還是什麼狗屁「東北挺進軍」?沒辦法,誰讓咱大當家的是個「魔障」呢,不想了,好不容易過回年,喝吧。「聚虎廳」內又是一片喧譁,烏煙瘴氣……
「旅長,眼下咱手裏沒啥好買賣,『秧子房』那邊都大半年沒接過『肉票』了。過完年咱看看是跑跑屯子,還是去縣城綁『肉票』啊?」李全問「孫大魔障」。
「別綁『肉票』了,綁了也沒幾家能拿得出『葉子』(錢),再說縣城裏都駐上共產黨了,不太好打,看看附近還有哪個屯子肥,讓崽子們下去干幾票,不行就吃點兒辛苦,往合江去。」「孫大魔障」給李全出主意。
「咱這周圍我看也就是馬王屯還行,要不是屯子裏有人「插簽」,咱都不知道那屯子有糧,咱幹完買賣走後,共產黨又去送了兩大車高粱米,聽說共產黨的人在屯子裏待了一天,不知道合計啥哪,過兩天我再讓梁萬領着崽子們去一趟。」李全諂笑着說。
「嗯,你看着安排吧。得讓這幫山炮知道知道這小興安嶺誰當家。」「孫大魔障」打了個哈欠,拿起裝上煙土的煙槍點了個煙泡,吞雲吐霧起來。
「大當家…啊…旅長,您就瞧好吧,兄弟一定乾的漂漂亮亮的。」喝得五迷三道的梁萬拍着胸脯說。
「孫大魔障」沒理他,吸飽了大煙,起身抓過兩個女人,摟着她們走了。
李全趕緊帶着弟兄們起身恭送,說了句:「旅長慢走。」
看着「孫大魔障」走了,梁萬湊到李全身邊,只見他兩眼精光,哪有半點兒喝多了酒的模樣,小聲對李全說:「李爺,剛才可他媽嚇死我啦,我真怕他一犯『魔障』,把我綁樹上練槍,現在這腿肚子還抽筋呢。」
李全看着梁萬那滿是橫肉的臉,略有鄙夷的說:「瞧你那小膽兒,還他媽『炮頭』呢。我這『把着他的脈』呢,算準了他不能把你咋地。沒想到啊,旅長是真拿你當兄弟,換成別人都得扒光了衣裳,皮鞭子沾涼水!」
梁萬說:「別旅長旅長的叫他,我聽得咋那麼膈應呢!弟兄們都不願意『招安』,還不敢勸他,你說這就給了幾張紙,外加一個大印一件大衣,大衣倒是挺打眼兒,可有啥用啊?真拿咱當山炮了,不給槍,不給錢就想讓弟兄們給他們賣命,到時候打起來還得咱跟共產黨拼命,這買賣傻子也不干啊!你沒事兒勸勸大當家的,別到時候讓人家賣了咱還幫人家數票子。」
「弟兄們都是這意思?」李全問。
「那可不,不過我們都不敢勸。」想到「孫大魔障」那冰冷的眼神,梁萬還有點兒後怕。
「行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大過年的,不提他,先喝酒。」李全說。
「弟兄們都看出來了,李爺是個講究人,來,兄弟敬你一個。」梁萬拍着李全的馬屁。
喝完酒梁萬起身對下面已經東倒西歪的一幫「鬍子」說:「弟兄們,大家吃好喝好啊,一會兒我做莊咱玩兒兩把。來年還有大買賣等着大伙兒!」
眾人齊聲叫好,起來繼續胡吃海喝,吆五喝六。也有人摩拳擦掌準備在一會兒的賭局上大發雄威,但誰也沒發覺李全臉上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第八章 蘑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