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六就要考雅思了,我這個重度拖延症患者還在小閣樓上刷題。
&南,你陪我練一下口語吧。」我從書包里抽出剛剛打印的機經。
李南宇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不然我讓沈澤淼來陪你練?他的口語比我好。」
&必要,你只要照着題目念就行了。」我把手裏的紙遞給他:「喏,就這個。」
他很不自然地咳嗽了幾聲:「咳,那個,w–(你最喜歡的植物是什麼)?」
他剛一開口,我就笑得直不起腰來:「哈哈哈,太——太難聽了——」
他微微有些惱怒,把臉湊到我面前:「你嚴肅點?」
這回輪到我結巴了:「is…is…」我轉了一圈眼珠,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常見單詞就是——「rose(玫瑰)!」
&李南宇低頭去看機經題:「why(為什麼)?」
&因為玫瑰代表愛情)…那什麼,下一題!」我莫名其妙地感覺臉頰發燙。
他輕笑一聲,接着問:「(請描述一個你難以忘懷的時刻)。」
我的腦海中瞬間湧入許多畫面,而每一個畫面都和他有關:在雪山上,在山洞裏,還有在體育場……
&都是什麼破題目啊!」我氣鼓鼓地說:「等將來我們趕英超美後,一定要發明大學漢語四六級!想來中國留學必須參加漢語水平測試!聽力就考京劇!閱讀就考文言文!寫作必須要押韻!改卷就採用馬原老師的辦法,拿台大電扇吹!最後吹剩的幾張不及格!拒簽!對了,還要有實踐能力測驗,給那些老外一人發一個烏龜殼,讓他們刻甲骨文!」
我說得手舞足蹈,李南宇背對窗而坐,玻璃里鑲嵌的夜色映襯出他雙眸的光芒。鬼使神差地,他緩緩伸出雙手,掌心貼上我的臉頰,壞心眼地揉了揉:「你怎麼總是犯傻?」
我眨了眨眼睛。
小閣樓燈光昏暗,一瞬間曖昧蒸騰浮動,如同氣泡從文火煎熬的湯中緩緩冒出,仿佛都能聽見那「咕嚕咕嚕」的聲響。
在這微妙的氣氛中,臉頰上的那雙手卻沒有移開,如同一個炙熱的火源,我渾身都燙得要燃燒。
&還是回去和非嵐練吧,她——」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有些慌亂:「她英語說得好。」
李南宇往後一靠,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也行,我送你回去。」
&用了,現在又不晚,你忙你的,省出時間好好睡覺。」
他看了我一眼,做出了讓步:「我送你下樓。」
一刻鐘前下了晚課,主教大廳里幾乎沒什麼人。
&外套了嗎?外面還有些冷。」
我搖搖頭:「沒關係,走幾步就不冷了。」
&吧,那路上小心點。」他上前一步,在我的額頭上輕吻一下:「到宿舍了給我打電話。」
額上的那一枚灼熱竟如一簇火苗,在微涼的晚風中也難以熄滅。
清亮的月光依然沒能平復我的心跳,內心有個聲音在嘶吼——宋詞同學,你為什麼會臨陣脫逃啊啊啊啊啊啊!
我機械地洗完澡,抄完張月同的作業,整理好書包,坐在桌前重複着拿起手機又放下的動作,最終只給李南宇發了一條晚安短訊。
爬上床後,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中反覆放映着那一瞬他臉上浮現的略帶挫敗的神色。
他慢慢靠近的臉仿佛是午夜鐘聲的倒計時,星星和泉水都在歌唱,一切奇幻到不可思議。可是,讀過童話故事的我,卻忍不住猜測,下一秒鐘,南瓜馬車和水晶鞋會不會都消失不見?
&
第一次免費照相活動安排在河南,火車發車時間和雅思考試的結束時間只隔了一個半小時。
好在除了小作文遇到地圖題外,周六的雅思考試進行得很順利。我如一陣旋風般衝到北京西站時,廣播正在通知檢票。
除了一些招募的隊員,張梓牧也來幫忙帶隊。
&男人沒空又不放心你,讓我來盯着。」他衝着我眨了眨眼睛。
&他怎麼放心你?」我反擊道。
過了好幾秒,張梓牧才理解了我的話,特別大義凜然地說:「我是有婦之夫!再說,」他用眼神上上下下掃視了我一遍:「誰能看上你?」
&南宇。」我大言不慚地應道。
&姐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帥啊!」邊上大一的小女生立刻顯出一臉的花痴樣。
&姐,你怎麼複習雅思的啊?」
&姐,你怎麼拉到贊助商的啊?」
&姐……」
好幾個學弟學妹同時插嘴道。
不知不覺間,同樣不成熟的我已經憑藉自己多餘的一丁點經驗,成為了有話語權的學姐。回憶起自己以前問過的更沒營養的問題,疲憊睏乏的我仍舊努力維持着嘴角上揚,將這一份善意傳承下去。
晚上十點多時,我們終於輾轉到了目的地——一個叫曹水的小縣城。四十元一晚的小旅館裏只有一個簡陋的浴室,等我哆哆嗦嗦地走出來後,老闆才一臉隨意地擺擺手:「我們洗澡不用熱水的!」
我裹在被子裏打電話:「阿南,我好冷呀!」
他略微停頓,然後誠懇地建議道:「那就多穿點吧。」
「……就這樣啊?」
他都不會哄人的嗎?我鬱悶地踢了踢被子。
&然……」他試探地說:「你問老闆再要一床被子?」
&困了,要睡覺了,晚安。」我掛掉了電話。
過了幾分鐘,手機屏幕上彈出一條新消息:「把被子抱緊點,想像我在你身邊。」
我愣了三秒鐘,回覆:「是本人嗎?」
很快,新消息跳進來:「當然是啊,我能讓別的男人隨便跟你說話麼?」
緊接着又是一條:「剛才是沈澤淼……很遲了,快睡吧,下次遇見沒有熱水的情況,就不要堅持洗澡了,沖一袋板藍根預防感冒吧,明天再給你打電話。」
&我忍住嘴角的笑意,伸手關掉了燈。
&
清晨五點,我們便出發了。
轉了兩趟小巴,又在鄉間小道上徒步走了半個多小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拖拉機的「突突>
駕駛座上的老大爺略帶疑惑地望着我們,張梓牧立刻抓緊機會去套近乎。
&爺,載我們一程行嗎?」
&來足啥昂尺足不幾多認……」大爺烏拉烏拉說了一通。
張梓牧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堆起一臉笑:「我們是來免費幫村民照相的!」
&西不永欠……」
&呀,今天天氣很熱……」張梓牧頗認同地拼命點頭。
大爺把頭上的草帽拿在手裏扇風,和張梓牧你來我往說了一通,然後向我們一招手:>
&長,大爺說了什麼啊?」我悄悄地問張梓牧。
&知道,我一個字都沒聽懂。」他攤了攤手。
&你跟他嘰里呱啦說了什麼?」我難以置信地問:「裝得跟真的似的!」
&妹妹,你看看你,缺乏經驗吧!胡扯也是一種交流方式。」他拍拍我的肩膀:「出門在外,全靠演技。反正目的已經達成了,就不要糾結過程了,上車!」
我們一行人爬上高高的稻草垛,拖拉機又「突突」地開動起來,身體隨着前進的節奏左搖右晃。
一個學妹突然道:「我想唱歌。」
我舔了舔嘴唇:「想唱什麼歌?」
&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她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跟着她唱了起來。
歌聲總是旅途中最昂揚的部分,一上午,大家都興致高昂,拜訪了許多家農戶。向房主人們道明來意是最困難的部分,好在有張梓牧打頭陣,很快大家都學會了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溝通方式。
我們隨身攜帶着三台拍立得,才走了一半路程,膠捲就快用完了。
&人只拍一張!手不要抖!閒雜人等不要入鏡!不要浪費膠捲!」我煞有介事地指導:「我們拍的是人物照,不要當成藝術照拍!我們不是來搞攝影的,純粹就是照相!」
我們坐在一個農婦家的院子裏吃午飯,每人一個玉米面窩窩頭加上一碗麵糊糊湯。附近的幾個孩子好奇地站在一旁圍觀,張梓牧把背包里的巧克力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分到他們髒兮兮的手裏。孩子們互相望着,笑嘻嘻地伸出舌頭一舔,然後歡天喜地地跑開了。
一個穿着短褲的小男孩站在角落,怯生生地望着我們。我向他招了招手,遞給他一瓶芬達汽水,小男孩正要伸手接,這家的農婦立刻大聲制止了他,然後滿臉歉意地沖我們笑,指了指小男孩微微隆起的腹部,無奈地擺了擺手。
&的腹部有積水。」張梓牧掰了一塊窩窩頭扔進嘴裏。
&不需要治療嗎?」一個學妹小心翼翼地問。
&錢怎麼治療?」張梓牧反問道。
&們可以捐點錢給他嗎?」另一個學弟插嘴道。
&以啊,」張梓牧說:「但是你有能力捐給多少人呢?還有多少這樣的孩子呢?」
&見一個算一個唄。」學弟倒是很樂觀。
過了半晌,學妹才訕訕地說:「我覺得命運真的是不公平的。」
我想起王明行曾經對我說過:「人生來當然是不平等的,這指的不是長相、背景、能力上的不平等,而是運氣上的不平等。有些人天生運氣比別人好,有些人天生運氣背,這才是人生而不平等的含義。」
時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
如果你運氣好,大概能夠通過讀書或者貴人相助,獲得一條出路。如果你運氣不好,尚且年幼便疾病纏身,大概永遠也見不到外面的世界。
這既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別人的錯,就算錯了,也只能是老天的錯。
但你能怪祂嗎?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