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寧承芳心中一奇,放下酒碗,揚手道:「曹把總什麼意思?請講。」
曹文煥手持酒碗,轉過身子,面向各個桌上的士卒,眾人也都鴉雀無聲的望着他。
覺得感情醞釀得差不多了,曹文煥雙瞳濕潤,緩緩道:
「眾位兄弟,想我等都是窮苦出身,不比富貴人家,在座的每個人都是我大明的良家子弟,祖先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已經歷數代。可惜天不憐憫世人,先前,天災禍亂,疫病橫行,莊稼顆粒無收,使我等衣食無着,為了養家餬口,才冒死投效軍中,戰場殺伐,幾經生死,只為了嘴裏的那一口活命飯,可是這一口飯食吃起來卻又多麼不易。就說昨夜一戰,先後就有三位兄弟命喪草原,一位兄弟重傷致殘,曹某心中傷痛無法言表,俗話說『一將功名萬古枯』,可是曹某寧願不要那些虛偽的功名,只願每個追隨我殺敵的兄弟,能夠全身而去,平安回來。因為對於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功名利祿,曹某倒更願意用那些無用的東西去換取他們活命的機會,讓他們的父母無憂,妻兒歡笑……所以,這第一杯酒,就敬三位死去的弟兄吧,願他們在天有靈,能夠感受到我曹某對於他們星星相惜的拳拳之心……」
說着,曹文煥伸直手臂,將酒碗裏的酒向堂中順勢的一揚。
他說話的時候,大堂中的所有人都凝神屏氣的聽着,等他一說完話,上首桌子上的幾個地方官立刻竊竊私語,其實他們都認為曹文煥不該說那種話,什麼「天災禍亂」,什麼「冒死投軍」,好像大明多麼混亂無德一樣,這話如果讓當今皇上知道了,那還了得?
但是下邊的兵丁卻聽得熱淚盈眶,曹文煥的話,句句打到了他們的心裏。以前只對這個少把總充滿了敬仰,想不到他也是性情中人,那幾位弟兄本來已經死了,死了就死了,在這個世道,誰還能記得幾個死人?可是少把總卻言之鑿鑿,眾位士兵都有「大慰我心」之感,覺得少把總有情有義,跟着這樣的人,打一場仗,就是死了也值。
這世上有一種道理,就是讓你內心敬仰的人說出來的話,就算你明知道有點虛偽,但是你還是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現在曹文煥已經把酒倒在了地上,席上的眾人,無論各自懷着什麼樣的心思,也都只好裝模作樣的把酒往地上潑去,這裏面是真性情的人,那感情也是真的。沒有那個心思的人,也要裝作義氣凜然的樣子,隨波逐流。
負責伺候的守備府親兵,又向桌子上的碗裏倒酒。
曹文煥持起酒碗,對着寧承芳躬了一下身子,道:「寧大人,請恕卑職喧賓奪主了。」
寧承芳微笑點頭。
曹文煥又大聲道:「這第二杯酒,就敬我們自己,我等身為兵將,刀頭舔血,為了哪般?還不是一句話,為了天下澄平,為了我們的父輩親族、妻子兒女,從此能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願我等從此以後,再接再厲,殺北虜,破韃子,建立不世功名,用這些東西,留給兒孫輩們閒了的時候打打牙祭好了!詩云: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哈哈,快哉,快哉!干!」
第二碗進肚,緊接着是第三碗,曹文煥也不管這些人聽沒聽進去,一抹唇角,道:「第三碗酒,敬這天下所有的漢人,祝願我炎黃子孫,眾志成城,天下承平,寰宇一統,大漢軍魂,威揚遠方。」
好!「寧承芳大叫一聲,拍案而起,「曹把總一腔熱血,不愧是我大明守疆的棟樑之材,大家幹了。」
眾人紛紛酒到杯乾。
守備府的熱情洋溢,所有人邊吃邊喝,笑語晏晏。
曹文煥一邊和滿桌的地方官紳們周旋,一邊偷偷地留心廳堂內的氣氛,他感覺自己適才的一番煽情表演很有效果,這些卒子大多數都受到了感染。
拉攏士卒的心就要像這樣,不要錯過每一個機會,而且一定要注重細節。細節決定勝敗,這是曹文煥在現代社會激烈的競爭條件下,所學到的最受益的一句話。
酒過數巡,夜已經深了,曹文煥推杯換盞,除了寧承芳這一桌的官紳,其他各桌的兄弟都來敬酒,他毫不拒卻,酒到碗干,連喝了數大碗酒,腦子居然還十分清醒,走路也十分正常,這讓他自己都大吃一驚。
他猜測這古代的米酒比之於現代的二鍋頭之類的酒,度數肯定要輕得多,而原來死了的曹文煥,酒量大得驚人,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上座的幾位官紳不勝酒量,陪了一會酒,就已經面紅耳赤的要往桌子底下鑽了,於是有人起身要告辭,寧承芳正要客氣的遜謝一番,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陣雷鳴般的激烈鼓點聲,接着又有一陣喧鬧嘶嚷聲。
眾人聽到異聲,面面相視,都停止了喝酒,一齊向外望去。寧承芳眉頭一皺,喝道:「怎麼回事?」
過了一會兒,幾個人拖拖拉拉的奔了進來,其中一個人身穿甲衣,滿身是血,被兩個守備府的親兵攙扶着。
這人跌跌撞撞的奔進廳堂,一個趔趄撲倒在地,血漬沾染在廳堂的地磚上。他使勁仰起頭,高聲叫道:「寧大人,不……不好了,乞炭……乞炭人乘夜偷襲殺胡口,弟兄們傷亡慘重,守關的劉把總已經被流矢射中身亡……
「什麼?」寧承芳臉色大變,手腕一抖,酒碗噹啷一聲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