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幾個簡簡單單的字眼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我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可是事實卻依然擺在眼前。
他說的是,收到,我會找人處理。
我盯着看了一陣,我以為我的眼淚還會掉下來,可是沒有。
我就這樣漠然地把手機放下來,就跟看別人的心碎一樣,我淡淡地對李先勇說:「你走吧,我困了。」
李先勇一把將我的手機抓去看了一下,他又往前反覆看了幾條林至誠發來的短訊,最後他說:「你確定給你發短訊的人是林至誠?」
或者是,或者不是,我其實已經看不清了。
抱着肩膀,我不想再談論林至誠,我只想沉默安睡,所以我繼續下逐客令,我說:「你走吧。」
正在這時,李先勇拿在手上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
他遞過來給我,他說:「有個叫周老頭的給你打電話。」
我滿腹狐疑地拿過來按了一個接聽,對方一張嘴就差點讓我急得快要瘋掉。
他說:「周丫頭,你嬸婆跟村裏面一個八婆吵起來,氣上心口,中風了!」
電話一掛掉,我直接拿起包包就要衝出門外,李先勇跟着我跑出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問我去哪裏,我好不容易收起來的眼淚又紛紛落下,我語無倫次地說我要去搭車回家,我嬸婆出事了。
當李先勇載着我飛馳在高速路上的時候,我在用自己的想像力把自己嚇得差不多半死之後,總算回魂過來了,我跟他說謝謝,他卻淡淡地說舉手之勞。
和一個曾經針鋒相對的男人現在如何和諧,這一切顯得有點彆扭。
可是一想到我跟林至誠曾經也挺好的,現在他卻能這樣無情,我開始淡然了。
回到徐聞之後已經是凌晨五點,心急火燎地直接趕去了鎮上的診所,我看到嬸婆躺在那張單薄的床上,她的手僵成一團,我過去握她的手,她卻一句話都無法回應。
鎮上那個赤腳醫生跟我說了,情況暫時還行,天亮了最好送到縣醫院去。
心亂如麻,我最後讓李先勇去車上好好休息,我就坐在嬸婆的身邊一直握着她的手。
這是我人生裏面最孤獨最煎熬的兩個小時,夾雜着擔憂與害怕,我很怕我會到最後變得只有一個人。
天麻麻亮之後,去郵政櫃員機取了點錢交清醫藥費之後,我原本找了別的車,可是李先勇非要幫忙,最後又折騰了他兩個小時,去到縣醫院之後他還給我墊了住院費押金什麼的。
我在醫院守到下午,周老頭來了。
冷靜下來之後,我滿腹疑問,我嬸婆這人脾氣好得不像話,她怎麼可能在大晚上的跟別人吵了起來?
他欲言又止,被李先勇兇巴巴的一嚇,就啥都說了。
原來是村裏面的長舌婆,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說林至誠是有家室的,我就是一個狐狸精,我當他二奶的,還說我被搞大了肚子什麼的。也不知道那些長舌婆是故意的還是怎麼的,就專門跑到我家門口說,我嬸婆一聽來氣,她覺得林至誠不是那種人,她最後為了維護林至誠喝我的名聲才吵起來的。
聽完周老頭的話,我的內心立刻長草,我內心的草泥馬恨不得將自己踐踏得粉碎。
我愛上林至誠的代價是,我舉步維艱四面楚歌橫遭背叛一無所有傷痕累累。
我愚蠢的代價是,與我無親無故的卻含辛茹苦養大我的農村婦女為了維護我被那些長舌婆氣得中了風,現在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啥時候能醒來。
一整天,我都癱坐在嬸婆的病床前,我一遍又一遍地給她說以前那些事,我就想她能醒來看看我。
可是,三天後,她因為二度中風,走了。
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地給她的女兒打電話,最後被罵回來,說我不該把這樣的倒霉事給她說。
她掛了電話之後,估計又想起那套紅木家具了,她又給我打回來,說那是嬸婆的遺產,是要留給女兒的,叫囂着如果後面我貪污了,她就去告我。
李先勇幫我找了個做白事的,我將自己銀行卡上面所有的錢取了出來,卻依然無法給嬸婆一場隆重一點的葬禮,最後我同意了李先勇要給我借錢的建議。
可以有人罵我不作不死,可以有人聖母瑪利亞無所不知地說入土為安最重要,可是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讓我自己好受一些。
我那麼自私而又可悲可笑,我以為我的愧疚能隨着給她一場風光的葬禮來沖淡。
這個養了我幾十年的老人家,我來不及報答她任何東西,她卻間接因為我而與世長辭。
從今天起,我就孤身一個人了。
在徐聞這個破落的靠近的小村莊,後面再也不會有人等我回來,也不會有人催促我早點結婚,不會有人叮囑我社會複雜要注意安全,更不會有人給我這個遭受拋棄的孤兒一段無私而暖心的旅程。
我的眼淚已經掉光,在這個偉大的婦女入土的時候,一顆也掉不下來了,還是有人長舌,說我不孝,說撿來的娃就是養不熟,說我沒良心,說我就算作秀,都應該哭一下讓嬸婆好安心上路。
很多說我的人,我視若罔顧,在回程的路上,我想到以前跟嬸婆去抓魚,笑了。想到後面再也見不到她,我哭了。
我就這樣哭哭笑笑,回到了花了兩萬多買的別人的老屋裏面。
依然是很重的煤油氣味,曾經我很排斥,現在卻覺得奢侈。
最後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裏面,秋天的霧水很重很重,打濕了我的眼眉,我就這樣往後倒下去,就這樣貼在破敗的水泥地板上仰望着星空,我想長睡不起,可是生活還在繼續,我沒有倒下去的理由。
李先勇回去深圳之前,我們在海邊見了一面。
陪伴着我經歷了那麼多的這個男人,他建議我去把孩子拿掉,開始新的生活,他還說我可以去深圳,他安排我去世通上班,他說世通沒多少破事,他保證讓我這樣的人人盡其才。
可是我心如死灰,我自顧自地算了帳,算出來我欠他差不多兩萬,我說我後面會打工還錢給他,但是我不會再去深圳。
我給他寫了欠條。
他準備走的時候,他抱了我。
如果是以往,我肯定會激動地彈起來,我還會踹他兩腳,可是這一次我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漠然地被他抱着。
他說他挺喜歡我的性格的,等後面我傷口好了,我隨時可以去找他發展一下,說不定我們能成正果。
我拒絕了李先勇。
關於深圳那一座城,那一座承載了我太多東西的城,一下子變得陌生了起來。
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去。
後來,我去了湛江,在那裏,我又經歷了人生中一場最黑暗的噩夢,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絕情起來的時候面目那麼猙獰,他確實找人處理了我肚子裏面的孩子。
可是處理的方式讓我難以消化。
最後我滿身傷痕血跡斑斑衣衫不整被人發現在又髒又亂的小巷子裏面,有個叫吳開宇的湛江男人,他就在不遠處的鐵馬電腦城附近開了個店,他很晚才收檔,他幫了我,幫我報警,把我送醫院去。
我住院的時候他一直有來看我,可是我已經學會了將自己的難堪收起來。
在他的面前我的骯髒一覽無遺,所以我拒絕跟他走得更近。
從醫院出來之後,我的性格大變樣,我變得更自卑,不再愛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最後我在霞山某一個混亂的角落賣麻辣燙,客氣一點的男人叫我做麻辣燙西施,猥瑣的男人老是盯着我的胸部看,但是我的生意要比其他人的好一點。
我的臉皮也變厚了,面對陌生男人肆無忌憚地沖我吹口哨,我能鎮定自若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裏點着一塊兩塊的零鈔,臉紅什麼的,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
我唯一的一次爆發,應該是在某一天大雨時,好像是凌晨兩點,有兩個吃麻辣也能喝多的男人,其中一個伸手摸了我的屁股,我躲開他又湊上來,一伸手就摸在我的大腿根部,我骨子裏面狂野的因子,讓我一下子抄起了個酒瓶把他的頭爆了。
我在湛江沒熟人,就只有吳開宇的電話,最後迫不得已,我厚着臉皮讓派出所聯繫他來保釋我。
我出來之後才發現我的攤子早給砸了,還有人來給我放話,說我砸了什麼哥的頭,後面有我好看,還說到時我橫屍街頭,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吳開宇說湛江有些爛仔猛起來不要命,他們跟別的小混混不一樣,讓我別再出攤了。
他還自作主張將我的那點小行李搬到員工宿舍去,我這才發現他原來有個小小的組配廠,名字很可愛,叫大熊配件廠,主要做一些電池數據線什麼的,他說要請我去當那個的文員。
我想我得用盡全力感謝他。
因為他,在2012年的快要過去的時候,我在湛江過得越來越如魚得水,笑容在我臉上展露越來越多。
這個時候,大熊組配廠已經改名成了周吳電子配件有限公司,我馬不停蹄地出去跑生意,湛江很多個電子檔口的生意全給我包攬了,而吳開宇甚至獨攬了深圳華強北很多櫃枱的生意。
口袋裏面的錢算是充裕了一些,我的日子過得算是有點舒心了起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發現湛江人取名叫至誠的太多,我走去逛超市逛商場,經常聽到有人在叫這個名字。
剛開始我有吐槽湛江人不會取名,後來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對這個名字格外敏感,它才會觸動我的神經。
很多次的夜深人靜,我可悲地發現,我偶爾會想起他的溫柔和擁抱,在我的記憶裏面他的面目並非全是猙獰。
但是,我很快會想他後面的薄情寡義,恨意也會蒙上心頭,在回想起他的時候,總是這樣各種情緒參雜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爾後,我會拉上窗簾,在月色如水中沉寂安睡,準備迎接第二天明媚的太陽。
我以為,我這一輩子會在湛江這座給我帶來新生的城市裏面奮鬥,我或者會除掉心魔後遇到新的愛情,我與林至誠之間的交集再無下文,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終究在事隔三年後與他見面。
還是我主動去找的他。
正確來說,是我去求他。
(注意看下面小黃框,我有話跟大家說,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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