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一品女獵戶 146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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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朵說的也對,我可不想叫這樣的惡婆娘死的快活。七色字小說網 www.qisezi.com」卿如塵笑道。

    「好你個賤嘴賤舌的臭丫頭!」孔嬌嬌一張圓潤的臉在風雪中早已是一片灰敗之色,濃妝艷抹都掩不掉到灰敗和憔悴。

    她恨毒的盯着她,只恨不能立刻跳下馬車撕爛這個賤貨,可是她不敢,她還有仇未報,她不能和夏花拼了性命,因為就算拼她也拼不過她,她氣忿道,「都是你這賤貨害了我,當初原來李天佑是先給你提的親事,是你——」

    她幾乎咬碎了銀牙,狠狠的剜向夏花,夏花冷笑道:「你的親事自然由你父母和你爺奶定,又與我何干,當初李家的確給我提過親事,只是我不同意,我娘也不同意,所以這親事便黃了,誰曾想你自己倒巴巴兒的貼了上去。」

    「我……我……」孔嬌嬌悔的腸子都青了,她臉上雖還看着光鮮美麗,可身上無一處不是傷,那個李天佑竟是個惡魔,一個少了男人物事還要強行男人之事的惡魔。

    她只要一想到那兩晚他是如何對她,她就心悸的無法呼吸,他拿各種針刺她,還拿各種棍子捅她,那些事她都難以啟齒,她哪還需要按照孔秀枝的吩咐在洞房之夜裝個處子,他根本就沒法和她行男女之事,他不過是拿手捅,還罵了她一聲「不要臉的臭婊子!」

    然後,他變着花樣的每晚拿各種刑具上場,昨兒個孔炳槐去李家見她,她方知事情所有的真相,她每晚所受的折磨都是拜自己的親爹娘親爺奶所賜,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拖着一條命回來報仇。

    她特意的描眉畫眼讓自己的臉色更好看一些,為了就是不想再在自己娘家人門前丟了身份,她是堂堂李家大少奶奶,就算受盡各種折磨,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少奶奶。

    別的人倒也罷了,爺奶本就是勢利無情之人,可千不該萬不該,連自己的親娘都欺騙了她,她可是口口聲聲說要為她好,口口聲聲說對不起她的親娘啊!

    她不能忍受這種被至親之人背叛的痛苦滋味,雖然她不肯承認孔秀枝是她親娘,也不願叫她一聲娘,可其實在她心中她早就把她當娘了,不然也不會在被孔炳槐欺負了之後她就去投奔她了,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至親娘親啊。

    對於夏花她是恨毒了,對爺奶也恨毒了,可是她不會覺得傷心,因為在她的眼中那些人於她而言不過就是外人,而孔秀枝不同,夏之榮不同,夏平桂也不同,他們可是她的至親之人。

    如今孔秀枝時常受病痛纏繞,這原也是活該,活該遭了報應,可夏平桂還好好的活着,從前她不是一心想尋個好夫君麼?她正好替她尋到了,那個癩痢頭那日正好到李家送魚,她想着這癩痢頭跟夏平桂不是天作之合嗎,她這做姐姐的自然該跑一趟過來說個媒。

    她既做了夏平桂一場姐姐,也該拿出些體已來貼她,反正她現在除了銀子什麼都沒用了,所以她只能拿出一百兩給癩痢頭,權當她這做姐姐的為妹妹送的一份彩禮。

    她就不信那見錢眼開的爺奶和爹娘為了這一百兩的彩禮會不把夏平桂嫁給癩痢頭。

    她有了「好」歸宿,當然會給妹妹準備一個「好」歸宿,這才是姐妹情深,守望相助嘛!

    想着,她又抬頭朝前方望了一眼,唯見到夏花和卿如塵的背影化作兩個小黑點漸漸消失在風雪之中。

    她身子忽然一蕭瑟,忍着身上的各個地方如螞蟻噬咬般的痛,她眼中除了滔天的恨意,就只剩下絕望的死灰。

    ……

    雪漸漸轉為冰雹,打在人的臉上生疼。

    溫暖舒適的臥房內,有些昏暗,冰雹打在窗戶上發出一陣陣沙沙聲,屋內很靜,卿如塵正坐在那裏翻看着醫書,他的眉始終蹙着,唇顯出一種異樣的紅色,指尖卻是溫暖如春都化不開的冰冷。

    這麼多天,他翻閱了師父留下的各種醫書都沒有解毒的法子,他想,這天下第一毒怕是真的無藥可解。

    當初為了替林姨換臉,他不惜耗了三層功力煉製出了那張完美的人皮,若在平時耗三層功力也無所謂,不過再多苦練一段時間的內功,內力也就恢復了,可那時他深為懷疑郭魃對小花朵的用心,他與郭魃本是伯仲之間,如今他突然少了三層功力,他怎可能會再是她的對手。

    郭魃倒真是「體貼入微」,在知道他耗了三層功力之後特意為他準備恢復內力的至毒良藥七心醍醐香,儘管他知道那是郭魃故意害他的,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接受了,因為他不敢拿小花朵的性命去賭,在不確定郭魃的意圖之前,他必須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她。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覺得自己愛上了小花朵是對元心最大的背叛,他再也無法安然的活在這個世上。

    突然感覺喉嚨間有些癢,他控制不住的咳了兩聲,只是越咳越厲害,他趕緊拿帕子捂住了嘴,雪白的帕上染上一片腥紅。

    「卿卿,蓮花糰子做好了,茶也泡好了,你還不趕緊出來吃?」臥室外傳來夏花清脆的聲音。

    卿如塵將帕子掖進袖口裏,臉上帶着幾分滿足的笑意打開房門便跨了出去,笑嘻嘻道:「小花朵,還是你最體貼我了,專門為我弄好吃的,還有些過意不去哩。」

    夏花也未搭理卿如塵,人坐在蘇九娘身邊幫她縷線,心卻早已飄到老遠,也不知道山洞的那邊是何等情景。

    夏大壯冷哼一聲:「過……過意不去就不要吃,我吃。」

    卿如塵三兩步跨到夏大壯麵前,一把奪出他手裏捧着的碟子沉聲道:「想獨吞,撐不死你。」

    「只……只要是娘做……做的,吃再……再多也不撐。」夏大壯兩手往前摸索,想奪過碟子。

    「你們兩個總是這樣吵吵鬧鬧。」蘇九娘放下手中繡活,搖了搖頭笑道,「不過,你們這樣吵吵鬧鬧,家裏倒熱鬧了許多。」

    說話間,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夏大壯,半晌未語,心頭卻是思緒難安,又垂眸嘆了一聲。

    「都……都怨你,惹外婆傷……傷心了。」夏大壯跺了跺腳,「這是娘弄……弄給我們兩個吃的,你不能吃……吃獨食。」說着,又很是委屈對着夏花道,「娘,你要為……為我作主。」

    夏大壯未聽到夏花有反應,又將聲音拔高兩度,叫道:「娘……娘,你在……在不在?」

    「我在。」夏花回過神來,起身走到卿如塵面前,一把拿過他手裏裝滿蓮花糰子的碟子,手無意見卻觸碰到他的手,只覺得冷的浸人,忽然心一抖,這種冷,她唯有在蕭絕身上感受過。

    她忘記的拿碟子,只盯着卿如塵,伸手指着他的手道:「卿卿,你的手怎麼這麼冷?」

    卿如塵微一怔,笑道:「這大冷天的自然冷。」

    蘇九娘接口道:「這天雖冷,可屋裏暖和,小塵,你是不是剛出門送栓兒和阿魃凍着了?」

    卿如塵伸手就拿了一個熱乎乎的蓮花糰子往口裏一丟,嗡嗡囔囔道:「我這個人一向很強壯,怎可能被風雪吹吹就凍着了,不過是手冷了些,也值得小花朵這樣大驚小怪的。」說着,挑眉衝着夏花飛了個眼,嘿嘿一笑道,「小花朵,這是不是說明你很關心我啊?」

    「卿卿,你真沒事?」夏花臉色狐疑。

    卿如塵笑嘻嘻道:「有事,我自然有事,來來來,小花朵,你快幫我捏捏肩揉揉背,我這個人一向很好說話的,能捏捏揉揉就沒事,不過,如果小花朵實在心疼我的話,最好到房裏去捏揉,我躺在床上會更舒服些。」

    「想……想的美。」夏大壯伸手就拉過了夏花,「娘才……才不會幫你捏肩揉背。」

    卿如塵也不看夏大壯,只滿眼期待的盯着夏花。

    蘇九娘只搖頭微笑不語,她想,即使小塵做不了她的女婿,她多了一個兒子也是好的。

    夏花白了一眼卿如塵沒好氣道:「卿卿,你這個人就是讓人心疼不起來。」

    卿如塵並不生氣,挑了挑眉,唇角邊儘是溫柔笑意:「小花朵,終有一日,或許你會心疼我的。」

    「屁!心……心疼個屁!娘……」

    「砰,砰,砰……」門忽然響了起來。

    「誰?」蘇九娘如驚弓之鳥,手上一痛,繡花針已將手指刺出血來。

    「小花,小花……」

    「娘,別怕,是五兒。」夏花趕緊去開了門,就見葉五兒裹着厚重的粉色棉襖站在那裏。

    她打着一把油紙傘,一張小臉凍的通紅,兩腳不停的在地上跳着跺着,手捏成拳頭放在嘴邊,嘴裏哈着白團團的熱氣。

    「五兒,這大雪天你怎麼來了?」夏花微有驚訝。

    「五兒,快進來坐。」蘇九娘也迎了上去。

    「阿嚏,阿嚏!」葉五兒收了傘進了門,一冷一熱,狠打了兩個噴嚏,只笑道,「嬸子,小花,你家實在是好暖和。」

    夏大壯一聽葉五兒的聲音,薄薄的唇一撅,有些不悅的掉屁股就要走,卿如塵一把拉住夏大壯嬉笑道:「大壯,有客人來了也不知道招呼着,真是沒有禮貌。」

    葉五兒笑道:「卿觀主,沒事,不必客氣。」說完,拿一雙嫵媚的眼略瞟了一眼夏大壯,雖然他現在看不見,可他的臉還是那樣清秀好看。

    這會子,她一點也不在意他又傻又瞎,光憑他是太子這一點就足以掩蓋他所有的不足,她知道大壯對她無意,所以也不敢不要臉的貼上去,只能裝作無所謂道:「大壯,你別聽卿觀主這般說,我哪算什麼客人,只是來找小花說說話的。」

    夏大壯也不理她,扭臉就離開了,葉五兒將滿臉的失落和尷尬壓回心底,指尖無意識的輕輕在袖籠間碰了碰,又是緊張又是有些欣喜。

    蘇九娘根本未察覺到葉五兒的心意,只笑道:「五兒,你跟花兒去房裏坐好,我去給你弄碗薑湯來,省得帶了寒氣又經一熱,身子受不住。」

    葉五兒忙拉住蘇九娘笑道:「嬸子切勿忙,我沒事,走了這會子倒不覺得冷。」又指一指自己的額頭笑道,「瞧瞧,這大風雪天的,跑了些路竟跑出汗來了。」

    卿如塵淡聲道:「那是五兒姑娘出的虛汗吧?也不知是身子虛還是心虛啊?」

    葉五兒一怔忡,心裏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微有些難看:「卿觀主說的話我不懂,女兒家的身子虛也就罷了,為何要心虛?」

    夏花笑道:「五兒,你別理他,他不過是嘴裏沒個正經,你這會子來找我必是有急事,趕緊跟我說說。」

    葉五兒有些為難的看了看蘇九娘又看了看卿如塵,蘇九娘會意,笑道:「花兒,你們小女孩兒家要說些閨房話兒,你怎好叫五兒在這裏說?」

    「其實我也不為別的事,只是近日一直在家憂心念弟姐姐的事,想來問問小花,不然我心實在難安。」

    「念弟怎麼了?」蘇九娘疑惑道,「難道她又出了什麼事?」

    「娘,她也沒怎麼着,還在鎮上待的好好的。」

    「小花,你說的是真的,念弟姐姐沒事了?」

    卿如塵打量葉五兒一眼,帶着嘲諷的語氣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這個人一向很有眼力的,一眼就能看穿葉姑娘你不是為念弟姑娘而來,你怕是為了那個大……」

    「閉嘴!」夏花輕喝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卿如塵嬌斥道,「卿卿,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你要實在嫌的無聊,不如回屋看看書去。」

    「小花朵,你對我總是這樣狠心。」卿如塵氣悶悶的跺了跺腳,轉身離開,又回頭看了一眼葉五兒,見她眉稍含情,唇角含情,眼色含情,臉上無一不是情意綿綿,那眸底深處微帶着一絲常人無法察覺的幽幽散光,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怕是飲下了情蠱。

    他沒有探她脈像,也不想探她脈像,她飲不飲情蠱干他屁事,不過令他疑惑的是這小小村姑哪來的這南疆情蠱,她是從哪裏得來的。

    他估計她今日來的目的也或許是想給誰下蠱,他不可能,小花朵和娘更不可能,唯一可能就是夏大壯。

    不過想想也好,讓夏大壯愛上葉五兒,他還可以省事,省得這夏大壯一天到晚的纏着小花朵,真是讓人厭煩透頂。

    夏大壯這個人他實在捉摸不透,若說蕭絕是最難以捉摸的人,這個夏大壯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甚至在想,這個人是不是早就清醒了,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若他早就清醒還不上趕着回京做他的太子去,難道他對小花朵真情深到連太子之位也不要了。

    他微蹙着眉心,轉而悻悻離開。

    他前腳還未跨進房門,又是一陣敲門聲傳來,蘇九娘剛放下的一顆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上。

    「娘,我來!」卿如塵兩腿跑的飛快,一轉身人已到了門口,問了一句:「誰?」

    「花兒——」屋外的人喊了一聲。

    卿如塵小心肝兒一抖,夏花臉上一喜,他來了,在她和娘說明了一切之後,他接到消息終於來了。

    葉五兒迷迷茫茫,心思一點也不在敲門聲上,她兩眼始終微不可察的瞟着夏大壯的房門,心卻突突的跳着,成敗在此一舉,只到能成功,她就可以由一個最普通的村姑躍然成為太子妃。

    想想,她心中有種不能承受的欣喜之感。

    她在欣喜,卿如塵卻差點氣翻,想要開門的手也停滯住了,這個該死的蕭絕倒找上門來了,他忽然有了一種無力的失去感,其實不管蕭絕上不上門,他都知道,他無法把小花朵心裏的那個蕭絕趕走。

    他手微微一拉,門吱呀一聲打開。

    漫天的白,一道漆黑的身影靜立在那裏。

    仿佛這世間只有黑與白這兩種顏色,對比強烈,卻又融合的那般和諧美好。

    蘇九娘見到這個身着黑衣的男人時,唯有一種感覺,冷,冷的如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可她不得不得承認,這個鬼擁有這世間凡俗男子無法比擬的風華。

    他的蒼白,他的冷,反襯的他好看的不像這凡世間的男子。

    她心頭一震,額上微浮出一層虛汗來,舌頭打結根本無法說話,因從小到大都被月無雙灌輸了九黎殿聖皇有如鬼似魔般可怕,是以,即使夏花事先跟她解釋了一切,她潛意識裏對蕭絕還存着深深的恐懼,更何況這個蕭絕還這般冷似鬼,仿佛他走到哪兒哪兒都會結冰。

    她手緊張的握着,眼睛裏帶着無法掩飾的警惕,蕭絕衝着夏花淡淡一笑,那一笑仿佛在寒冷的冰上開出美麗的花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笑有種攝魂奪魄的魅力,怪道她的花兒會無法抵抗這樣的男子。

    「娘,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蕭絕。」夏花眼裏帶着毫無掩飾的欣喜之意,又笑對蕭絕道,「既來了還不拜見我娘?」

    蕭絕微微施了一個禮打了個招呼道:「嬸子,你好。」

    「好,好……」蘇九娘拂一把臉上虛汗,手還不自覺的有些顫抖,磕磕巴巴道,「外……外面冷,快些進……進來。」

    蕭絕點了點頭,夏花大大方方的拉着他的手進了屋,他笑着道:「這屋裏好暖。」

    「當然了,也不看是誰設計的。」夏花笑魘如花,面帶幾許得意之色。

    他伸手在她鼻尖颳了一把笑道:「偏你這丫頭最有心思。」

    「你若喜歡,日後就在這裏長住了。」

    「嗯,這地方真好,我一來就不想走了。」

    「咳咳……」卿如塵滿眼滿臉的都是酸楚之色,抬手捂住唇咳了兩聲,聲音悶悶道,「小花朵,我還沒死呢,不要在我面前這般親熱模樣,我心裏會不舒服,我這個人一向最不喜歡憋屈,一憋屈……」

    「花兒,也不能叫客人干站着,趕緊去倒杯熱茶來。」蘇九娘見卿如塵臉色不大好,生怕鬧出什麼事來,卿如塵的心意她看的分明,如今花兒和蕭絕公然在他們面前這般恩愛模樣,小塵心裏豈能不吃味,她趕緊岔開話題。

    「嗯。」夏花點點頭,笑盈盈自去倒茶。

    蘇九娘趕緊招呼蕭絕落座,心裏卻還有些怵他,但到底這是女兒真心喜愛的人,她這個做娘的自然該對人家要客氣熱情些。

    卿如塵癟了癟嘴,自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卻未再說話,只氣蔫蔫的也跟着一屁股落座。

    葉五兒不尷不尬的立在那裏,坐也不是,站在不是,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夏花已經有了人,而且這個人還這樣的出色,出色的讓她覺得自己幾乎就是一粒塵埃,她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微微打量他一眼,卻再不敢說一個字。

    「你這……這個鬼,你走……你走!」剛剛離開的夏大壯才跨進房門就聽到了蕭絕的聲音,他的心在剎那裏升騰起憤怒的火焰。

    他漲紅着一張臉,手指捏的咯咯作響,回身摸索着循聲而來,他恨不能將這個蕭絕狠狠的捏碎在掌心裏。

    他可以不怕卿如塵,可以不怕秦嶺,可以不怕元阮以及其他都對娘心存不軌的男人,可他不能不怕這個蕭絕。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他知道,無比清楚的知道,娘喜歡的男人就是這個該死的蕭絕。

    他想着,只要他一直又傻又瞎,娘就不會放棄他,他就能永遠留在娘的身邊,他要的不只是做她的兒子,他要的是她整個人。

    他很想對娘說,他是有多麼的喜歡她,他願意傾其所有換來一生一世待在她身邊。

    可如今,他所有的捨棄換來的是什麼,是蕭絕上了他家的門。

    這代表什麼,這代表娘已經完全接受了蕭絕,不僅娘接受了蕭絕,如今就連外婆也要接受了蕭絕。

    從今往後,這個蕭絕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進出他和娘的家,又或許,這裏再不是他的家,而是蕭絕和娘的家。

    他不要!他不要娘被別人奪走,這是他此生最不願也不能被人奪走的東西。

    娘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他一定會讓娘愛上他的。

    他憤怒的聲音化作咆哮:「蕭絕,這裏不歡迎你,你給我滾開,從今往後不准你再踏入這個家一步!」

    他的聲音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結巴,黑洞洞的一雙眼帶着一種痛徹心肺的絕望。

    蕭絕輕嗤一聲,幽黑的眸子隱着陰暗的冷意,看着張牙舞爪歇斯底里的夏大壯,他眼中有憎惡,有輕蔑,還有疑惑,他的聲音冷冷清清:「這是花兒的家,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不,這裏也是我的家,我自然能說話。」夏大壯咬着牙。

    「大壯,家中有客到訪,你何以這樣生氣?」蘇九娘面露訝異,走到夏大壯麵前,伸手拍了拍夏大壯的手又柔聲安慰道,「大壯,你今日是怎麼了?這也不是該有的待客之道。」

    「外婆,我……」夏大壯眼裏滾出了兩行熱淚,氣戚戚道,「他不……不是好人,他是壞人,是鬼,鬼,叫他走……走。」

    「好了,大壯。」夏花斟了一杯茶遞到蕭絕面前,又抬眸看着夏大壯道,「這世間哪來的鬼,你不要胡鬧了,再胡鬧我可不依。」

    卿如塵看了看夏花,又看了看蕭絕,心裏堵的像被棉花塞住似的透不過氣來,他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他命不久矣,蕭絕的命比他更短,到最後他們誰都不能陪伴小花朵白頭到老。

    他追殺他十年,他一敗塗地。

    他將死,他也將死。

    難道這就是他二人註定的結局?

    他在問自己,如果蕭絕真的能帶給小花朵獨一無二的幸福,他是否願意放下一切仇恨,放下對元心和對小花朵的一切執念,成全了蕭絕和小花朵?

    他不知道,因為此時他心中很亂,亂到無法靜靜思考答案。

    「娘,你是不是因……因為這個男人就不……不要我了?」夏大壯恨恨的咬緊牙齒,將唇上咬出一個深深的血印出來,「如果真是這……這樣,那我對……對於娘來說到底算……算什麼?」

    「大壯,你曾答應過我要一輩子聽娘的話,做娘的兒子。」夏花定定的看着夏大壯。

    「我是答……答應過娘,可是娘若真當我……我是你兒子,就不該不問問兒子的意思,自作……作主張就把那……那個鬼帶回來。」

    「大壯,你怎麼能這樣和你娘說話?」蘇九娘狐疑的盯着夏大壯。

    「外婆,娘是你的女兒,你……你會不會不問問娘的意思,就隨……隨便便帶……帶一個男人回來?」夏大壯反問一句。

    「這……」蘇九娘一時語塞。

    「大壯,你若只當我是你娘,就不該有此一問。」夏花臉色已冷寒如霜。

    「是啊,大壯,你這樣問嬸子問小花,叫她們情何以堪?」葉五兒扭着屁股走了過來,她一直沒什麼機會說話,卻冷眼旁觀着夏大壯的反應,見夏大壯如此激動,她心裏明鏡似的,若說夏大壯對夏花沒男女之情,她實不能相信。

    她本來就對夏大壯毫無把握,如今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男人正好,這樣夏大壯就可以對夏花死了心,那麼她就還有機會。

    她微猶疑片刻,手最終還是拍上了夏大壯的肩膀,就像過去那樣像對個孩子似的那樣拍拍他的肩,正要啟口再安慰他兩句:「大壯……」

    「滾開——」夏大壯厲喝一聲,揮手一推,將嬌柔的葉五兒推倒在地,葉五兒只覺得屁股一痛,眼裏的淚就跟着滾落下來,又羞又氣又急又痛。

    「夠了!夏大壯。」蕭絕陰沉沉的喝了一聲,眼睛微撣了一眼夏大壯,冷聲道,「京城的兩路人馬已經到達梅花縣,不過後日就要兵臨白頭村,這此人皆為你而來,我不管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必須馬上跟你的人離開這裏。」

    眾人微微一怔,夏花驚疑道:「蕭絕,你說的可當真?」

    蕭絕點了點頭:「花兒,我何時騙過你,他若不肯離開,今日你和你的家人必須跟我離開。」

    「不行!娘不……不能跟你離開!」夏大壯唇角在霎那間輕輕一抽,眼底有流光閃過,很快便歸於寂滅,他冷哼一聲,滿是不信任的語氣道:「你胡……胡說,這……這些人為……為什麼要來,我為……為什麼要離開?」

    蕭絕抬起眼,邪冷的眸子幽涼涼的看了夏大壯一眼,冷淡道:「因為你是步凌息。」

    「不,我是夏……夏大壯,步……步凌息是誰,我……我不認識。」夏大壯心一抖,身子往後退了幾步。

    卿如塵忿悶悶的瞪了蕭絕一眼,輕嘆了一口氣,悠悠道:「大壯,我雖然和你一樣討厭這個整天喜歡穿着黑不溜秋衣服的人,但他一句話說對了,你是步凌息,你強留在小花朵家只會給小花朵和娘一家帶來無窮盡的麻煩和災難,你該離開,你若真的一心為娘為小花朵考慮就該離開。」

    「卿……卿如塵,連你也胳膊肘往外拐,你竟……竟然幫他不幫我,我不……不走,死也不走,我要和……和娘在一起,永……永遠在一起。」

    夏花眼中情緒複雜,隨即定下心來,靜靜道:「蕭絕,若大壯不肯離開,我斷不會逼他,也不准你逼他。」

    蕭絕向前走近夏花,低頭凝視着她,輕嗤一聲,終身無奈的淡笑一聲道:「也罷,此地不宜久留,花兒,你和你娘收拾一下隨我離開。夏大壯若願意自可隨你們一道離開。」

    蘇九娘心一抖,萬分不舍道:「難道唯有離開一條路可走?」

    蕭絕默然的點了點頭,夏花安慰道:「娘,只是暫時離開一下,待風波過後,我們再回來。」

    「可這裏是花兒你辛辛苦苦剛建好的家,我們一家人才剛剛過上好日子,娘不想……」蘇九娘兩眼環顧四周,眼圈兒立刻就紅了起來。

    她不想走,一點也不想走,她原想着她的後半生就要一直住在這裏,可是天不從人願,她才剛有了安穩的生活,就又要離開了。

    「外婆不……不想走,大壯也……也不想走。」

    「蕭絕,你想把小花朵帶到哪裏去?」卿如塵忽然站起身來,雙目灼然的盯着蕭絕,沉聲道,「你該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小花朵跟着你並不比和夏大壯在一起強多少?你雖是九黎殿的聖皇,可京城一戰你受了重創,如今哪裏還有能力能好好保護小花朵,皇帝一心想取你項上人頭,你以為你還能有安生日子過?你和夏大壯一起離開,永遠離開這個家,這個家就什麼事都沒有,這個村子也依然是從前那個平靜的小山村。」

    蕭絕面色一沉,嘴角微彎起一個斜斜的弧度,兩眼深冷的望着卿如塵,冷聲問道:「卿如塵,你知道的太多了?」

    卿如塵緩緩走近蕭絕,淡漠的說道:「蕭絕,不管我知道多少,有一件事你必須清楚,這個家還有我在,只要有我在,就必不會讓小花朵和娘,還有栓兒受一點點傷害,你今日之行真可謂是多此一舉。」

    「對,多此一……一舉。」夏大壯狠命的咬牙附合一聲。

    「小塵,那依你的意思我們不用離開這個家?」蘇九娘面呈猶豫難決之色。

    「娘,還是要離開。」卿如塵轉過頭看着蘇九娘,眼角微從夏花臉上掃過,眸帶希冀問道,「只是不知道娘願不願意隨我離開?」

    他問的雖是蘇九娘,想得到答案卻夏花是否願意,只要夏花願意,他完全可以將她們帶回魅影門,在那裏天高皇帝遠,沒有人可以傷害小花朵。

    蘇九娘看看卿如塵,又看看蕭絕,最後看向夏花左右為難道:「花兒,你說如何?」

    夏花雙眸堅定,溫暖的手已靜靜握住蕭絕的手,卿如塵心一陣抽痛,在夏花還未給出答案前,他已然知道了答案。

    ……

    幽靜的深夜,子時末。

    寒風凜冽,飄雪紛紛。

    雪花在未落入池水之前已被騰騰熱氣蒸化成水珠,滴落在池水之上,形成一圈圈細密的漣漪。

    一個嬌小玲瓏的紅色紅身影靜靜的坐在溫泉池畔邊,烏髮隨風飄揚,她半點也不怕冷似的露出纖巧如玉的腳踝,在那裏百無聊賴的挑撥着一池溫水。

    她的側顏很美很純,她的睫毛很濃很翹,她的唇瓣很紅很潤,她就像個不小心墜落於凡塵的仙子一般,純潔至美。

    只是她的一雙眼,盯着池水發怔的黑洞洞的一雙眼睛顯出與她實際年齡不符的滄桑感來。

    她在等人,等那個要從她身邊奪走姐姐的人,她不管這個人是不是龍魂玉的主人,也不管她和他有着什麼樣的關係,她必須要讓他離開夏花,而唯一能讓他徹底離開的夏花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殺了他。

    她知道今晚他一定會來,因為他身上的七心醍醐香之毒已寒毒攻體,他竟然在身體這樣糟糕的情況下還修練冥殺,這等同於他要將自己的性命終結在三個月之內,他若不來這池水之中溫暖他全身的血液和五臟六腑,他修練的至陰至寒的冥殺必反噬他的身體。

    他死了,她半點不在意,可他偏偏不肯好好的死了,在死之前還要再來糾纏夏花,他竟然跟蘇九娘提了親事,還要帶走姐姐一家,她怎麼能再容忍,若他在死之前沾染了夏花的身子,她苦尋了這麼多年終於得到的一具完美的身體就要被破壞了。

    她本想再等等的,畢竟夏花的年齡還小,身體還沒有發育到最凹凸有致最勾人奪魄的程度,可她等不了,因為蕭絕要娶夏花了,一旦他娶了夏花,她沒有把握能再奪回一個乾淨如初的夏花。

    不管是誰,都不能是蕭絕或者是夏大壯娶了夏花,她覺得這是件令人作嘔的事。

    夏大壯於她而言不過就是個傻子,夏花心裏沒有夏大壯,所以她可以安心的讓夏花和夏大壯共處一室,甚至於她覺得夏大壯的存在能在某些時候幫她成功的隔離開蕭絕和夏花。

    當然,她還是不放心,所以她故意逼卿如塵住到夏花家中,因為夏大壯是個無能之輩,只有卿如塵有與蕭絕對抗的能力,畢竟他二人相互仇殺十年也未分出勝負。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哪裏能知道蕭絕在京城回來的這樣快,她更沒想到以步鏨的陰險和雷霆手段會讓蕭絕輕易逃離京城,她曾在老東西和娘面前立下毒誓絕不手足相殘,她可以違背誓言,但一心想着破解龍魂玉的秘密才對蕭絕一直隱忍,當然,她清楚的很,最最重要的是單憑她一已之力她無法殺死蕭絕。

    蕭絕雖一直重傷在身,身體也早已破敗不堪,但她始終忌憚冥殺的力量,她還沒有做過一個真正的女人,怎甘心與蕭絕拼個魚死網破,這樣,她這一生活着還有何意義。

    她不能一生都做個怪胎,到死還是個小孩兒模樣,她多麼希望能長大,能以女人的樣子去見一見師兄,當初師兄拒絕於她,不就是因為她一直都只能是個孩子麼?

    她要讓師兄看看,終有一天,她也會長大成人,她也會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她也能為他生兒育女。

    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在想盡各種方法能長大,只到師兄成為活死人後,她在為師兄整理遺物之時得到一本殘缺的上古秘術,正因為有那本上古秘術,她才找到了希望。

    據秘術記載,只要能找到適合的成年女子的身體施行換身之術,她就可以成功的擁有一具女人的身軀。

    這麼多年,為尋找這樣適合的身體,她走過了許多地方,後來她去了東溝村,在村里她倒是勉強看上了一個適合的女子,那女子正是十六歲的豆寇年紀,誰曾想,還未等佟莫牙幫她施行換身之術,那女子竟然不要臉的勾搭了一個骯髒而猥瑣的男人,一怒之下,她放火燒死了那個女子。

    那時正是秋天,天乾物燥,一場大火綿延燒光的整個村莊,當然,那場大火並非她一人所放,佟莫牙在東溝村擄了七個女子,有一個女子逃回了村中。

    就是這一個女子害了整個村莊,這女子無意間偷聽了佟莫牙的身份逃回村中報告了東溝村里正,佟莫牙已一不做二不休的乾脆命人趁着那一晚大火之計燒殺了整個村莊,從此東溝村再無一人知曉佟莫牙的身份。

    那個她以為可以勉強接受的女人被她燒死了之後不久,她就尋到了夏花,她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的身體如此滿意過,若非要雞蛋裏挑骨頭,就是夏花的年紀太小了些,不過她有耐心等,這麼多年她都等了過來,她不在乎再多等個幾年,只待夏花到了十六七的年紀,那才是盛開的花朵,那才是最美的身體,她甚至仿佛看到自己換了身體之後長大的樣子。

    她要以最美的樣子走到師兄的面前,她要讓師兄看看她不是怪胎,她是個最最正常的女人。

    山中寂靜的可怕,唯有風雪聲瑟瑟,突然從山下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嘴角略略上斜牽出一個美麗而又瘮人的弧度。

    終於來了,她一個人殺不了他,她可以多找兩個幫手來,她就不信,憑她和卿如塵,佟莫牙三人之力還殺不了這個蕭絕。

    至於夏花,她當然不會讓她出現,她知道她每晚都有修行的習慣,所以今日在晚飯的時候她特意的為夏花準備了一些安神之藥,她會睡的很安穩,只待過了今晚殺了蕭絕之後,這個男人再不可能帶走夏花。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依舊垂着腦袋,默然無語的盯着一池溫泉發呆。

    一道黑影悄然而至,她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道:「叔叔,你果然還是來了。」

    「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跑這裏來做什麼?」蕭絕淡漠的問道。

    她不以為然的一搖頭笑道:「我跑這裏自然是等叔叔來了。」

    「你為何要等我?」蕭絕說話間,已旁若無人的解了厚重的黑色裘衫入了溫泉池中,將身體盡數埋入水中,一股股暖流由他的肌膚緩緩滲透進他冰冷的體內。

    他靜靜的閉上眼,調整內息。

    「叔叔,我等你當然是有話跟你說。」

    「你我之間無話可說。」

    「若你不纏着姐姐,你以為我會在這大雪天的夜裏苦苦等你,你為何非要纏着姐姐,你明明活不長了,何不放手,這樣於你於我都好。」郭魃雙眼沉沉的看着水中靜默的蕭絕,將手指放放口中咬了咬,露出一排細白的小牙齒,又道,「你若真的愛姐姐,就該放手。」

    蕭絕並沒有搭理她,將頭一起緩緩沉入水中,又聽她道:「叔叔,我終究是不想殺你,你若再執迷不悟非要娶姐姐為妻,休怪我放下小冰蠶,叫你凍死在這池水之中。」

    蕭絕整個人被溫暖的池水包容,內息開始運轉自如,又聽她嘆息一聲:「叔叔,你若想通了,現在還有回頭的餘地。」

    「回頭?」蕭絕緩緩鑽出水面,瞧怪物一樣似的瞧着郭魃,冷聲道,「該回頭的是你自己。」

    「叔叔,你根本就不愛姐姐。」

    「我愛不愛花兒,與你何干?」

    「叔叔,你不要逼我!」郭魃憤怒的盯着意態閒然的蕭絕,一瞬間眸光凌厲,刺人幽冷,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

    若能有一絲緩和的餘地,她終是不願意親手將龍魂玉的秘密埋藏。

    他看也不看她,依舊冷冷道:「逼你又如何?」

    她又黑又濃的兩道彎眉沾上雪融化後的水珠,水珠兒晶瑩透亮,襯的她的眼愈加黑沉,白嫩稚嫩的臉蛋因憤怒而帶着粉潤的光澤,她手指動了動從袖籠里掏出一個寬大的香囊朝着池水抖了抖,冷冷的盯着他道:「叔叔,這都是你自找的。」

    只瞬間,熱氣騰騰的池水轉而凝結成冰,蕭絕一個縱身飛躍,已用一種變態的速度將全身衣物穿好,他靜靜的立於枝頭,俯視着她。

    她望了一眼池面,嘆息一聲,復又抬頭看着蕭絕,一雙眼睛深深陷在濃密的睫毛落下的陰影子,她的眼睛不再純真,不再乾淨,而是帶着一種獵殺而狠戾的冷光,她冷哼一聲:「蕭絕,為了殺你,耗掉了我三十六條冰蠶,你必須給我的三十六條小冰蠶陪葬。」

    蕭絕笑了一聲:「憑你也想殺我?」

    郭魃仰着頭隨即一躍而起,雙腳用力的搓着,只搓的那鮮紅滴血的紅色繡花鞋幾乎要磨出血絲來,一道道閃着血光的紅絲綢帶着凌厲的鋒芒襲向蕭絕,她冷笑一聲:「蕭絕,你以為想殺你的只有我一人?」

    蕭絕嘴角勾出殘忍一笑,在他終於查出郭魃是誰之後,他便打算將她的性命終結在今日,他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再陪着花兒,怎可能讓郭魃這個禍害再活着。

    一黑一紅兩道詭異的身影,在風雪漫飛中如蝶般飛舞。

    你進我守,你退我襲,紅綢翻卷,蕭絕只覺得有股森冷的利刃之氣直逼他眉睫而來,他一個偏身輕巧的躲過郭魃手中的化作利刃的紅綢,蒼白的臉上微滲出幾點汗珠來。

    他手上握着一把黑漆漆的長劍,長劍揮舞,忽化作一道冷光四射的流星,直襲郭魃而去。

    一道尖銳刺耳的嘯鳴之聲驀然響起,劍光如虹,郭魃雙手往前一合竟硬生生接住了蕭絕的劍,她小小的身子幾乎被震倒跌向地面,但終是沒有倒下。

    她兩腳兒一搓,血色四起,迷漫開來,那血色已纏繞上蕭絕的全身,蕭絕忽有了被禁錮的感覺,他猛地將劍一抽,利劍已割破郭魃的手掌,頓時,鮮血如注。

    郭魃眉心一蹙,卻不管疼,只緊緊的合住兩手,嘴裏念念有詞,蕭絕在那一瞬間身子根本無法動彈,只聽郭魃冷喝一聲:「你們還不出來!」

    忽然一道紫光閃過,紫流風白髮如銀在風中飛舞與白雪融為一色,他輕輕揮了揮手中紫色羽扇,片片紫羽化作一道道紫色流光朝蕭絕直襲而去,蕭絕已感到這紫色流光帶來的強烈殺氣,這殺氣逼的他眼睛有些睜不開,他微微合上眼,就聽到郭魃發出一聲悶哼。

    她回頭伸出細軟白嫩的手指頭指向紫流風,一雙美麗的眼不敢置信的瞪着卿如塵,從口裏吐出了一個字:「你?」

    她小小的身體就如一朵正開的爛漫的鮮花忽然遭了風霜雨打枯萎在最美的時刻,她的身子墜落下去,重重的摔倒在地。

    紫流風手中的暗器準確無情的盡數擊向了她的心臟,她的心臟本異於常人,是長在右邊的,不然,她在上一次被蕭絕和紫流風合力襲擊的時候就死了。

    不!不可能,紫流風怎可能會殺她,她若死了,夏花也不得活,難道紫流風肯為夏花引蠱?

    此時,她身體上倒不覺得有多痛,心卻是痛的,她等了這麼久的身體,眼看着就要得到這具身體了,她卻失敗了,她不甘心,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因為她還沒能嫁給師兄做妻子。

    她緩緩的站起身來,從嘴裏嘔出一口血來,她恨恨的盯着紫流風,一字一字道:「紫流風,你明明答應我要殺了蕭絕的,你竟敢騙我?」

    「這世上最信不得的便是男人的話,小師叔你也肯信。」紫流風慢慢悠悠扇扇手中紫羽扇,負手踱向郭魃,瞟了她一眼道,「若非你實在該死,我也不會和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合作。」

    「呵呵……」郭魃冷笑幾聲,血不停的延着嘴角往下滴着,她雙手捂住胸口,陰陰的瞪着他,「難道你不怕我死了,姐姐也不得活了。」

    「唉……」紫流風長嘆一聲,臉上帶着幾份苦楚之意,「說起來這件事都怨小師叔你多事,若不是你,小花朵怎會知道這世間還有另一種解同命蠱的法子,我這個人一向……」

    「你竟肯幫姐姐引蠱,看來我在黃泉路上不寂寞了。」郭魃冷笑着打斷,她轉頭又看向蕭絕,眼睛周圍已顯出一片灰敗之色,被雪打濕的劉海濕噠噠的粘在額頭上,透過漫漫雪光,可以微微瞧着她額頭的上淡淡細紋,那是該經歷的歲月才有的細紋。

    她凝視着蕭絕,慢慢挺直了背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已是一片頹敗之色,她笑了笑道:「蕭絕,你贏了。」

    「我是該叫你郭魃還是該叫步無悔?」蕭絕蒼白的臉沒有表情,只低頭看着她,他的心緒其實還是有些複雜的,這個稱他叔叔的丫頭竟然是他的親姐姐,若非步千越提起陰月公主,或許他再也不能想到這個郭魃和陰月公主的關係。

    他憑了這一層的突破口,一層層查了下去,終究是讓他查出了她的身份。

    她竟然是先皇和陰月公主留下的孽種,先皇是他的父親,陰月公主是他的親姑姑,這兩個人的一斷*畸戀留下了一個孩子,一個永遠也無法長大的孩子。

    她真實的年紀已有三十幾歲,只是她的外表掩蓋了她的年紀,沒有人會在看到這樣一個清純可愛的小姑娘的時候想到她其實已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婦人。

    他不管她是有多大的年紀,她的存在於他毫無干係,只是她不該打花兒的主意,據紫流風所查,她或者是想佔用花兒的身體,怪道她一直阻止他與花兒在一起,若非他拋棄前嫌和卿如塵合作布下這一局,他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一舉擊殺了她。

    郭魃心重重一滯,嘴唇抖了抖,顫抖着聲音道:「原來你已經知道,原來……」

    「原來這就是我和蕭絕佈下的一個殺你的局,如若不然,怕是殺你也沒這麼容易。」紫流風聲音冰冷,他雖然從師父那裏找到一本上古秘箺,但還是不能完全肯定郭魃接近小花朵真正目的,那本秘籍已然殘缺不全,而秘籍所記載的換身之術更是只留有一個書錄,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換身秘術,他近一步試探道,「幸而我從師父那裏找到那本殘留的上古秘籍,否則還真不知道你對小花朵打什麼主意,原來你竟是想得到小花朵的身體佔為已用,你這女人真是好狠毒,你竟然想逆天而行施行換身之術。」

    郭魃冷笑一聲:「我狠毒?」她伸手從卿如塵臉上划過又停留在蕭絕的臉上,「你二人又能好到哪裏去,我有什麼錯,我想長大又有什麼錯,夏花的身體是我這二十年來尋到的最好的身體,我很喜歡,相信師兄也會很喜歡,可我終是棋差一着,恨只恨我自己沒想到你們竟然能查出我的身份,好,很好,今日我栽在你們手裏也就罷了,可是你們以為你們真的贏了?」她忽然仰天一笑,「哈哈……」

    「你笑什麼?」紫流風把雙手籠進袖子裏。

    「我笑你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其實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你死到臨頭還想胡弄人。」紫流風沉聲一喝。

    「蕭絕,你可知道龍魂玉的秘密?」郭魃並不再搭理紫流風,只怔怔的盯着蕭絕,又道,「你瞧我的心都碎了卻還不死,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蕭絕一雙陰魅的眼陷在重重陰影里,瞳孔漆黑如墨,他身上的血脈已漸漸凝固,臉上更是異樣的白,他淡漠的看着她冷聲道:「為什麼?」

    「從前我不明白,只到現在我才明白父皇當初的話是什麼意思,父皇曾告訴我,龍魂玉在我在,龍魂玉亡我亡。」

    蕭絕眸色一變,他聽花兒說過,只是她一接近郭魃,龍魂玉的能量就會減退甚至於消失,難道這當中真和郭魃有什麼牽扯,若郭魃一死,龍魂玉一碎,那花兒的性命又當如何?

    他微有躊躇,卻聽紫流風不耐煩道:「蕭絕,你還跟這個她墨跡什麼,想不到這個小妖怪竟這般難死,若今晚再殺不了她,她一旦有了防範,今後想除掉她更難,就算今日你我都死了,也務必要殺了她。」

    「紫流風,你為了一個女人置父母大仇於不顧,竟然和你的殺父殺母的大仇人狼狽為奸,我倒真的小瞧了你!」郭魃的身上臉上被鮮血沾染,神色卻帶着一種漠然的平靜,「佟莫牙呢,是不是被你殺了?」

    「殺他還怕髒了我的手,自然有人會替我殺他。」紫流風沉聲道。

    郭魃心頭一震:「誰敢殺他?」

    紫流風冷笑一聲:「你何時在意過佟莫牙的性命了?」

    「她不過是我身邊的一條狗,我何必在意他性命,只是他可以令師兄做個真正的活人,你若還念着你師父的教導之情,就不該讓別人殺了他。」

    「呵呵……小師叔,難道你還真的以為師父還可以活過來?他的肉身已在昨日被我毀了。」

    「你說什麼?」郭魃目眥欲裂的瞪着卿如塵,重重的噴出一口血來,「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毀了師兄的肉身。」

    「小師叔,你該了解我,在這世上還沒有我做不出來的事。」紫流風言之灼灼。

    「你好狠。」郭魃幾欲咬碎了銀牙。

    「不狠如何能和我的大仇人合作殺了你。」紫流風聲音淡淡,抬眸看了看在風中靜立的蕭絕,臉上忽露出一個異樣的笑來,「師弟,你我都已是強弩之末,能為小花朵所做也只是如此了。」

    「師兄,你做到此,值得麼?」蕭絕望着另一張同是毫無血色的臉,一時竟不知是何等心緒,他淡聲問道,「你該知道花兒心中並沒有你。」

    「小師弟,即使小花朵心底沒有你,你還依然甘願為她付出一切是不是?」

    「可你曾愛過元心。」

    「或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叫我成了短命鬼,我違背了對元心的承諾愛上了小花朵本不應該,可是小師弟,這愛與不愛非我所能決定,我所做一切單憑自己的心,至於元心,待我死後自會向她陪罪。」

    「夠了!」郭魃從腰間抽出一條長長的軟鞭合身撲向紫流風,厲聲喝道,「你毀了師兄,我要殺了你!」

    軟鞭化作一條堅韌的利劍,直刺紫流風的心口。

    紫流風縱身一躍,躲過郭魃的襲擊,蕭絕遲疑間,手中的利劍終是從郭魃的頸項划過,冰冷的利刃割破郭魃的頸部大動脈,鮮血一滴滴延着利劍滴落,沒入血中,化作一痕血色之雪。

    空氣中靜得可怕,郭魃的臉近乎薄如蟬翼,她緊緊的咬着唇,手撫着脖頸,回過頭怔愣的盯着蕭絕。

    瞳孔漸漸渙散,在她將欲再倒下之際,她輕輕落入一個人的懷抱,那個人的身體很暖很暖,身上還有股她痴戀的熟悉的味道。

    蕭絕和紫流風只感覺一道急風裹着雪花飛過,眨眼間郭魃就不見了蹤影,蕭絕正要去追,紫流風擺擺手道:「不用再追了,那是我師父,憑你現在的身體你是不可能追上他的。」

    蕭絕疑惑道:「鬼面的肉身不是被你毀了?」

    「蕭絕,你以為我真如你一樣會做會欺師滅祖的事來,鬼面終歸是我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更何況他還是我的舅舅,我怎可能真的毀了他的肉身,我那樣說不過是為了氣氣那個小妖怪。」

    「就算你沒有毀了他的肉身,可他明明成了活死人。」蕭絕垂着眼睫,微微的瞥過紫流風一眼。

    「師父殘留着一口氣不肯走,或許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救小師叔一命吧,從前師父是那樣的疼愛小師叔。」紫流風望着郭魃消失的方向,嘴裏呢喃一句,心卻不安的沉落下去。

    郭魃不死,小花朵就有性命之憂,而他為了替小花朵引蠱已沒有多餘的時間,他必須儘快除掉郭魃這個禍害,否則他死不瞑目。

    他要現在就返回長生天,除了長生天的秘洞,他不知道師父還會帶着郭魃去哪裏,他又看了一眼蕭絕鄭重道:「蕭絕,小花朵就交給你了。」

    「你要去哪裏?」蕭絕端祥着他,在查出郭魃身份的同時,他也查出了卿如塵的身份,想不到這個追殺他十年的師兄竟然替他守護了花兒這麼長時間。

    他忽而想到小時候紫流風牽住他的手拍着胸脯道:「小師弟,從此以後你就跟着我,師兄會保護你的,一輩子都保護你。」

    若不是因為他殺了江離,若不是因為江離和聶臻兒是紫流風的親爹娘,他想他不會和紫流風走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紫流風淡淡的看着蕭絕,輕笑一聲道:「如今有你守在小花朵身邊我就是多餘的了,我自然該抽身退步去我該去的地方。」

    「師兄,鄭重。」蕭絕眸中融出淺淺暖色。

    紫流風搖頭笑了笑道:「小師弟,不要以為我忘了師父師娘的大仇,也不要忘了元心是怎麼死的,你千萬千萬要護好小花朵,否則再添一條人命我就是化作厲鬼也要找你來索命,永生永世都找你索命。」

    蕭絕默然的點了點頭,紫流風又道:「雖然這次提親逼殺郭魃是你我佈下的局,但娘已然將你提親的事當真了,我不管娘當不當真,我就是不准你娶小花朵,除非你有陪她白頭到老的命。」

    蕭絕心頭微一痛,淡聲道:「那你最好回來看着我。」

    「若有可能,我自當回來,到時就是取你性命之時。」

    「好,你十年的追殺到時也該有個了局。」

    「十年……」紫流風垂下了眼睫,喃喃自語道,「若能再有個十年該有多好。」

    說完,紫流風轉身而去,蕭絕靜默的立在那裏一會,拂袖飄然下山而去。

    是啊!他何嘗不想再多有個十年,那樣他就可以陪伴花兒更久一些。

    ……

    痛,撕裂般的疼痛貫穿了整個身體。

    郭魃緊閉着雙眼,任憑一雙溫暖的手從自己的心口輕輕拂過,她努力的睜開雙眼,眼前浮現出一個白色的朦朧的影子,輕輕啟口喚了一聲:「師兄。」

    鬼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幫她在傷口上上藥,她又喚了一聲:「師兄,你為什麼不說話?」

    他替她上了藥包紮好傷口,坐在床邊的圓凳上端詳着她的眉眼,還是和從前一樣的眉眼,只是添了灰敗的顏色和細紋。

    她動了動小手想握住他的手,他淡聲道:「師妹,別動。」

    「師兄,你終於肯理我了,你終於活過來了。」郭魃身體雖痛,心裏卻高興之極,她不知道師兄為何會醒來,可只要他能醒來,她不在乎他是怎麼醒來的。

    「師妹,你何必執念如此,你這樣就很好。」鬼面握一握郭魃的手。

    郭魃聽到他低沉溫柔的嗓音,這嗓音猶如帶着一股魔力般讓她的身體恢復了幾許生機,她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已完全睜開,她就這樣盯着他,他還是從前的那般模樣,英挺飛揚的濃眉,波瀾不驚的瞳眸,微有些鷹鈎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是她喜愛的模樣。

    只是他的臉太過蒼白,甚至比那個蕭絕還要蒼白,這一點她不太喜歡,她想今後她會好好做好吃的給師兄補補,她還是喜歡他從前那種健康的小麥般的膚色。

    她衝着他笑了笑道:「不,我這樣不好,師兄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我。」

    「不管是哪樣的你,我終是無法和你在一起。」他嘆了一聲,「在我心中一直只拿你當妹妹看待,不,更準確的說是當女兒看待。」

    她忽然怒了:「說到底你還是嫌棄我,你一直拿我當個怪物來看是不是?」

    「師妹,你身受重傷,怎可動怒?」

    「你都不喜歡我又為何要救我,你不如讓我死在四方山。」

    「師妹,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小孩子脾氣。」

    「不——」她尖利的叫了一聲,眼裏滾着淚光,「你不要叫我小孩子,我平生最討厭別人叫我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

    她說着,抬起雙捂住雙眼嗚嗚的哭泣起來。

    鬼面似有不忍,伸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嘆息一聲安慰道:「師妹,你何苦如此。」

    她移開雙手淚眼朦朧的盯住他:「師兄,你等我,等我換身之後我就真的長大了,到時我就能當個真真正正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待到了那一天,你娶我可好?」

    鬼面悵然的搖了搖頭,他將走,有些話他必須說清楚,他對這個小師妹從未有過男女之情,他只是拿她當個女兒看待,因為陰月公主於他有救命之恩,他收留步無悔不過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罷了,說到底,他愛的不是步無悔,而是整整長了他十歲的陰月公主。

    他待步無悔如兄如父,對她從來都是關愛有加,不想步無悔竟對他生出別樣的心思,他答應過陰月一定要保護好無悔,即使他成了活死人,即使他還能憑自己體內殘存的內力和自己獨一無二的醫術護住自己的心脈以期他日的復活,他終還是在前一刻用盡了他體內所有的內力救回了她。

    他再無生的希望,不過他不曾後悔過,因為他盡力救了無悔,他死了,也可以安心的到地下見到陰月了。

    當年,他和陰月衝破了多少阻力,忍受了世人多少的白眼才能走到一起,本以為他們可以在長生天過快活日子,誰曾想那個不要臉的先皇竟然打上自己親妹妹的主意,在陰月逃離皇宮的那一晚,先皇誘騙陰月飲下情蠱,從此,他將陰月禁錮在皇宮。

    後來陰月生下一個女嬰,當時的陰月身中情蠱,早已忘了他,以為自己一心一意所愛之人乃是先皇,所以給女嬰起名無悔,他曾夜潛入皇宮見到過陰月,只可惜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陰月中了情蠱,他為此悔恨終身,若不是他一氣之下離開,或許他和陰月之間又是另外一種結局。

    無悔因先天殘弱在一歲那年病入膏肓,先皇廣召天下民醫,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入宮救了無悔,只是救的了病救不了命,無悔的先天殘缺註定她要夭折。

    就是這第二次入宮,他才發現陰月中了情蠱,他是有多少次想為陰月解了蠱毒,可終是沒能解,因為他明白若陰月知道了真相,她要如何面對這殘酷的一切。

    他為了陰月肯留在皇宮日日照顧無悔的身體,無悔終還是夭折在她三歲的那一年,陰月幾乎哭瞎了雙眼,先皇不忍,將他的血和無悔的血一起融入龍魂玉鳳眼之中,無悔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他本以為龍魂玉的重生之說只是一個虛無的傳說,不想無悔真的重活了過來。

    只可惜無悔雖然能重活,但先天的殘缺卻不可能醫好,所以無悔的身體依舊不好,為了能讓無悔好好的活着,他將無悔帶回長生天,他求師父收下了無悔,無悔便成了他的師妹,在長生天待了不到一年,無悔的身體是好了許多,可她卻長不大,她的身體永遠停留在了八歲的那一年。

    那時先皇和陰月會明常來長生天看望無悔,可無悔從來都不願見先皇和陰月,他不知道無悔是什麼時候知道他爹娘的關係的,他只知道在無悔的心中先皇和陰月在一起令她無比噁心,她覺得自己是個怪胎,一個不該存在於世的怪胎,所以她心裏一直深深的恨着先皇。

    從此以後,無悔一直都盼望自己能長大,所以他為了她翻閱過不少古籍,只到他找到這一本上古秘籍,他才知道了換身之術。

    只可惜,他還未來得及幫無悔換身,就聽聞陰月被派入南疆成為質子,當他披星戴月的趕往南疆想解救陰月時,不想陰月寧死也不肯隨他回來。

    原來,陰月身上的情蠱已解,得知真相後的她欲行刺先皇,先皇一怒之下將她發配南疆成為質子,半年後,先皇終是忍不了相思之苦命步鏨帶回了陰月,而那時的陰月已被皇后暗算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她回來不過是為了殺掉先皇。

    七心醍醐香,天下至毒,無藥可解,為了救陰月,他不惜與她換血,可終究無力回天。

    陰月死了,她到死也未能刺殺先皇成功,在臨死前,她對他說過,她終是狠不下心腸殺了無悔的父親。

    陰月死後,先皇大慟,身體日漸匱乏,在隨後的一年內駕崩了。

    而他,在與陰月換血之後功力大減,再無法助無悔施行換身之術,他害怕無悔太過激進所以並不敢將換身之術告訴她,畢竟換身之術除了講究的是兩具身體兩個人的心靈合一,更講究的在換身的過程中需要有強大的內力將兩個靈魂互換過來,這當中還不能有任何人打擾,哪怕出了一點點的差錯,就足以取了無悔的性命。

    無悔天資聰穎,他本欲將一身醫術傳於無悔,怎耐無悔不喜醫術,他與陰月換血已近油盡燈枯之際,唯有將一身醫術傳於紫流風,畢竟紫流風有天份不說,還是他親姐聶臻兒的孩子。

    一年後,他封了自身所有筋脈成為活死人,閉關在長生天的秘室之內,他想憑着他的一生修為,他終能醫好自己走出秘室。

    他是走出了秘室,不過他並沒有醫好自己,這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活着出入這間秘室。

    他看着她已顯出蒼老愴然的臉,他心中終是有痛,他冷清清道:「師妹,於你,我已盡到最大努力,至於今後你能怎樣,師兄我再顧不上了。」

    「師兄,難道你還是要丟下我不管麼?不,我不准!」郭魃掙命似的想要起身。

    他俯身扶住了她的肩膀:「師妹,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嗚的一聲,拼力的搖着頭道:「師兄,你別走,我知道你還是嫌棄我是個怪物,我會長大,我保證會長大,我能給你生一堆一堆的胖娃娃,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你別拋下我好不好?」

    「師妹,我從未愛過你。」

    「不,等我長大,你就會愛我。」

    「師妹,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也不管你長不長大,我都不會愛你,因為在我的心中從來只有一個女子,我的心已經裝滿,再容不下任何一個女子。」

    她憤怒的瞪着他,咬牙道:「誰?」

    「你不必知道。」他的身影越來越模樣,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冰冷,他的眼始終看着她,那聲音已是飄渺到無法捉摸,「你只需知道這個女子不是你,永遠也不會是你,所以你不要再執着於長不長大……」

    「不,我不信,你明明是嫌棄我,你會愛我的,只要我長大,你就會愛我的……」她滿臉驚慌的看着他越加虛無的身體,張開雙臂想要緊緊抱住他,他的身體已化作一堆無法擁抱的飛灰。

    一陣冷風從窗欞里吹進,飛灰被風一卷,飄散四處。

    她眼角懸掛着淚,呆呆的半躺在床上,手卻依舊伸在半空,這樣的結局她實在無法接受,師兄明明活過來了,怎可能在剎那之間飛灰煙滅,不!絕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做夢,她要醒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痛!好痛,她沒有做夢,她的師兄從此以後再無蹤跡,他還是拋下了她,他還是像從前一樣狠心,拋下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這寂寂人生。

    她悲泣而絕望的哭泣着,只哭到眼淚乾涸。

    「轟」的一聲,秘室的大門被打開。

    一道紫色身影緩緩踱入,她壓根連眼都未抬,始終呆呆的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小師叔,枉你一直說喜歡師父,你終是害死了他。」紫流風眉間微有痛意,又自顧自嘆息的低喃一聲,「師父,真不懂你為何要一直護着這個小妖怪?」

    郭魃就好像未聽見一般,神色始終冰冷如死灰,任由着他朝着她步步逼近。

    「小師叔,師父既已死了,你怎麼不跟着去了?」紫流風瞧着她,心中有深深疑惑,別說是尋常人,就算是他受了此等重傷也該成了一具屍體了,可她偏還好好的活着。

    他知道師父醫術高可以救她,只是她心臟早已被射成了刺蝟,她早就該死在了四方山上,可她偏偏等到了師父出手,這不由得不讓人心中納罕,難道這小妖怪真的小花朵脖子上戴的龍魂玉有關。

    他要殺她,卻又有些遲疑,在四方山,他就看出蕭絕其實也是遲疑的,否則郭魃不僅僅是被割破了喉嚨,而是連頭都被割掉了下來。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郭魃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冷聲反問道:「師兄死了,我為何要跟着去?」

    紫流風冷笑一聲:「原來你對師父的愛也只是如此,連生死相隨都做不到。」

    「我還未長大怎麼能死?師兄還在黃泉路上等着我嫁給他呢?」

    紫流風蹙起眉毛,盯着她道:「你都已經滿臉皺紋了,還沒長大?」

    郭魃渾身猛地一抖,伸手指着紫流風,目露凶光道:「你胡說,我這樣貌美,怎麼可能滿臉皺紋?」

    紫流風立刻從袖中掏出一枚小銅鏡遞給郭魃道:「你自己瞧瞧,貌美不貌美?」

    郭魃一把奪過銅鏡,銅鏡中映出的是一張青灰而佈滿細紋的臉,眼角的皺紋更是細密重重,她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鼻翼兩側立刻就有了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這還是那個純真無邪,俏生生可愛的她麼?她雖然一直長不大,可除了額間被厚重劉海遮擋住的幾道淺淡的皺紋,她的臉還是光潔如鏡的,為何,為何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就已然變成了一個小老太婆,她怎麼能以這樣醜陋的面貌見師兄最後一面,怪道師兄說不能愛她,試問有哪個男人會愛上這樣一個醜陋的怪胎。

    她一動不動的盯着鏡中的自己,忽然悽厲的叫了一聲:「不啊——」

    「咚」的一聲,手中銅鏡落地,她整個人直直的倒了下去,眼睛卻還是睜的大大的。

    紫流風俯身探一探她的鼻息,她卻是沒有了一點兒生息。

    死了,她竟然就這樣死了,他和蕭絕合力都未能殺得了她,她竟然被自己的容貌嚇死了,這怎麼可能,一個女人難道愛惜容貌能愛惜到死的地步。

    他本以殺掉郭魃還要費一番周折,不想她這樣簡單的就死了,他心裏忽然有了一種不安的感覺,郭魃死了,那小花朵呢?小花朵有沒有事?

    ……

    是夜,夏花在睡夢中難以甦醒,整個人好似墜入大海般被水淹沒的窒息,她想翻身,卻無法動彈,身上,臉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她嘴裏呢呢喃喃的夢囈:「媽媽,你不要死好不好?小焰,為何是你,你為何要殺我……」

    一道暗影緩緩靠近床邊,靜靜坐在她床頭,伸手替她拭了拭汗,又握住她的肩喚了一聲:「花兒……」

    「不,小焰,你為何要殺我……你告訴姐姐為何?」夏花睡得極其不安穩,壓根沒有感覺到蕭絕的靠近。

    蕭絕眸色一痛,只見她胸口處懸掛的龍魂玉發出幽幽藍光,他心微一動,探一探她的脈像卻是出其的弱,難道那個郭魃真的和龍魂玉有什麼關係,不然花兒的氣息怎可能突然變得這般弱。

    忽然,夏花一陣痙攣,渾身抖的厲害,眼角里流下了兩行熱淚,蕭絕一驚,想抱住夏花,卻又怕自己的體溫凍壞了她,他黑漆漆的眸光夾着隱忍的痛色,終是將她抱入懷中,她身上的好聞的味道直撲入他的鼻息,他微吸一吸鼻子,又喚了她一聲:「花兒,醒來,你快醒來!」

    「蕭絕,我要回去,回屬於我自己的地方去……」她緊閉着雙眼,咬緊了牙關,不停的囈語。

    「花兒,這裏就是屬於你的地方,你給我回來!」他猛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搖。

    「不,我不屬於這裏,這裏不是我的家,我是夏沫染,不是夏花,不是……」她痛苦的揮舞着雙手,他緊緊的摟住她,覆上唇熱烈的吻着她的唇。

    她臉上的淚滾落到他的臉上,她的臉卻越來越燙,她的唇也越來越冰燙,就連她整個身體也火燙的難以接近。

    突然,一聲細微的幾不可聞的「咔嚓」聲傳來,蕭絕趕緊放開夏花,低眸一看,藍光四射,龍魂玉從中心處開始慢慢裂開,裂口越來越大,只到最後龍魂玉四分五裂,化作片片碎片掉落在錦褥之上。

    藍光湮滅,夏花渾身幾乎被汗浸的濕透,到最後,她的臉上滾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身體卻漸漸的冷了。

    「不,花兒,我不准你死,你一定是騙我的!」蕭絕沙啞的低吼一聲,懷中的佳人已然聲息全無。

    夏花只感覺自己飄飄蕩蕩如遊魂般在滿是黑色迷霧的地方走着,她望不到前路,回頭也看不到退路,到處都是黑蒙蒙的霧,霧中只有她一個人,她兜兜轉轉卻不知道如何走出這迷霧之中。

    「花兒——」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她。

    蕭絕,是蕭絕在喚她,她環顧四周卻無法找到蕭絕的身影,她將兩手合在嘴上大聲呼喚:「蕭絕——」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她,她漫無目的的胡亂走着,心裏有微微的恐懼。

    從前她不害怕寂寞,不害怕喪屍,更不害怕這漫無邊際的黑霧,可如今,當她嘗過了親情的滋味,找到了愛情,她忽然變得患得患失起來,難道她要就此離開蕭絕,離開娘,離開栓兒和大壯了麼,還有卿卿。

    她原本想着能在古代活的風生水起,不想,這才來了多長時間,她就要離開了。

    這是哪裏?是傳說中的黃泉之路嗎?她不信有什麼黃泉路,她一定是在做夢,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令她立刻清醒起來,這不是夢。

    「姐姐,你終於來了……」一個清越而熟悉的聲音淡淡響起,這聲音里還夾雜着幾許興奮和驚喜。

    夏花抬眸一看,只見前方黑霧中現出一道光圈,從光圈裏走出一個身着幽藍袍子的男孩,那個男孩長着火焰一樣的頭髮,海水一般蔚藍的瞳仁,粉色花瓣一樣的紅潤的唇。

    她驀然一怔,伸手指着他道:「怎麼是你?」

    「姐姐,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我好想你。」小男孩張開雙臂歡喜雀躍的一下撲到夏花懷中,也不管夏花的憤怒和仇恨,啵的一聲就在夏花的臉上狠狠的吻了一口。

    夏花更加惱怒,她曾那樣的信任的他,在末世,她以為她們姐弟可以相依為命,不想到最後她卻死在他的槍口之下,如今,他還有臉作出一副親熱的樣子來吻她。

    不由分說,她一把推開他,從發上拔出一支尖銳的銀簪,直射他而去,他伸手輕輕鬆鬆的接住了銀簪,對着她道:「姐姐,你想殺我?」

    「炎焰,是你先殺我的!」夏花的聲音帶着一種滔天的憤怒,若是尋常人殺她也就罷了,偏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怎能不憤怒。

    他眨了眨藍海般的大眼睛,嘟着唇兒道:「姐姐,你是我的姐姐,我怎會殺你?」

    「我不是你的姐姐,你我之間從來都沒有血緣關係。」

    炎焰委屈道:「你就是我的染姐姐,那一天我想殺的不是姐姐,是艾米,只可惜我中了艾米的迷幻藥錯把姐姐當成艾米了,我怕姐姐會一直一直恨我,所以我一直想找你解釋清楚,我無法在冥界見到你,所以我只能去找你,可即使我經歷了一個生死輪迴,我離你那樣的近,卻終還是不能和你說話。」

    夏花警惕的盯着他,他的臉上竟被她看的泛起一層動人的紅暈,他睜着純淨的藍眸滿是欣喜的回看着她,嘻嘻笑道:「姐姐,有一件事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其實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夢想着有朝一日能娶姐姐做老婆。」

    「放屁!」夏花依舊不能信他,聲音又冷又硬,「誰願意做你老婆。」

    「姐姐,你都已經那樣我了,你怎麼就不願意做我的老婆了?」他有些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我哪樣你了?」

    炎焰的臉上更加紅了,只紅到耳朵根子,他很是害羞的垂下眼睫,一隻腳下意識的在地下劃着圈圈,手指放到唇邊,嘻嘻笑道:「就是那樣嘛……」他頓了頓,抬頭看她,不好意思的低低說道,「你都已經餵我吃奶了,嘿嘿……」

    夏花瞪着大眼,滿臉的不可思議,細細一想,腦袋轟然一炸,伸手指着他道:「你是寶寶?那個死掉的小女嬰?」

    「哎呀!姐姐,你怎麼叫人家小女嬰呢,人家明明就是男的嘛!」炎焰更加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子,濃長的眼毛不停的顫動着,舔一舔唇繼續道,「人家只是想見姐姐一面,怎知道好好的穿越到了一個女嬰的胎,人家堂堂一個男子漢怎麼可以接受一個女嬰的身體,太埋汰人了……」

    「所以你不吃不喝的把自己餓死了?」夏花訝然的看着他,此時,她終於明白,自己何以會對那個小女嬰產生憐惜的感覺,原來那個小女嬰竟然是炎焰,那個讓她帶着重重恨意穿越到古代的男孩。

    「我只能選擇死,因為不如此,如何能有朝一日娶了姐姐。」

    「你究竟是誰?」夏花疑惑重重。

    「我是你的弟弟炎焰啊?」他眨巴着小鹿般純淨的眼,不待夏花招呼他,他已經默默的走到夏花身邊將手親熱的挽進了她的胳膊肘里,很自然的將頭依偎在夏花的肩窩上,又道,「姐姐,我知道你喜歡那個蕭絕,可是那個蕭絕是個短命鬼,他還只有三個月的壽命啦,他根本無法陪你到老,只有我可以陪姐姐到老。」

    她心旌一搖,這種熟悉的依偎感令她幾乎沒有了仇恨的能力,他竟然化作寶寶去找她,難道她真的對他有誤會,手情不自禁的拂一拂他的頭髮,嘆一聲道:「炎焰,你是誰?」

    「我是冥界的小十九啊!」

    「冥界?」夏花一怔,喃喃道,「難道這世間真有冥界?」

    「當然有囉……」炎焰高興的攔起她的手,笑道,「走,姐姐,我帶你去我的宮殿看看。」

    「這麼說我是死了?」

    「姐姐,你想死麼?」炎焰回頭看她,熱切的望着她,又道,「你願意留下來陪我麼?」

    夏花怔了怔,不覺脫口而出:「我不想死。」她看着他殷切的眼,臉上頗有動容之色,清冷如玉的臉上含喜帶悲,半晌,她又道,「我還有許多事未做,活着總比死了好。」

    炎焰眼中閃過一道失望的光芒,又裝作不在意的揚了揚眉問道:「姐姐,你不想留下來陪我是因為那個蕭絕麼?他可是將死之人啊!三個月後他也會到我冥界來的。」

    「小焰,有沒有讓他不死的法子?」

    「各人壽命自有定數,當然沒有法子。」

    夏花心頭一痛,喃喃道:「也好,這樣也好,我就在這裏等他,不過是三個月而已,很快的。」

    「姐姐,他只是凡人,死了之後要重入輪迴,再入輪迴,他不會再記得你了。」

    「既要重入輪迴,我和他一起入了輪迴也好。」

    「不,姐姐,你可以選擇留下來,我一定會陪你永生永世的,只要你不離開我的宮殿,你就不必嘗受輪迴之苦。」

    「沒有了他,我不受輪迴之苦又有何意思!」

    「姐姐,難道你就這樣愛她,愛到連陪我一起過不老不滅的神仙日子也不肯?」

    「小焰,我答應過他要娶他為夫,我許諾過他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可姐姐也曾跟我說過,女人的話是當不得真的。」

    「因為我愛他,所以我對他的話卻是真的。」

    「姐姐,難道你就不能愛我麼?」他幽藍的眼閃過幾點淚光,臉上滿是受傷的神色,頗是幽怨的看着她,眼淚已滴落下來,「我好不容易求了爹爹可以娶一個凡人的女子做妻子,你卻不肯愛我,嗚嗚……」

    夏花有些心疼的看着他,柔聲道:「你才多大點小屁孩,怎麼都想着娶妻了?」

    炎焰撅着嘴兒道:「人家都已經一萬八千歲了。」

    「一萬八千歲?」夏花一字一字咬牙,不敢相信的盯着炎焰。

    「當然啦,我可比你大多啦,當然可以娶你了。」

    「噗……」夏花幾乎要噴出一口血來,「確實是大太多了,實在不適合,呵呵……不適合。」

    炎焰眼睛一暗:「反正說來說去你就是不願意愛我,不願意成為我的妻子。」

    「你不要告訴我在末世的時候你跟着我就有這樣的打算了?」

    「當然了,不然我為何要跟着你,只可惜那時候我的法力被爹爹收的一點不剩,反倒叫你保護我了,後來我還讓你挨了我的槍子,唉……」他長嘆一聲,止口道,「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姐姐,你還是趕緊去我的宮殿參觀參觀吧,說不定你看的喜歡就肯留下來了。」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夏花早已放下前塵往事的一切仇恨,她從來也沒想過,她和炎焰還能有這樣意外的重逢,她原本以為再不可能見到他了,即使能見到,她也必要殺了他報仇。

    可如今,她和他完全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過去那種相依相惜的樣子。

    這樣很好,很好!

    她看到了他的宮殿,那裏很美很美,宛如仙境,只是再美的景色也沒能讓她留下。

    ……

    對於夏花而言不過是冥界一日游,這一趟遊玩她能與小焰化干戈為玉帛,重拾姐弟之情,她心甚是滿意愉悅。

    她緩緩的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的有些抬不起,耳邊遙遙蕩蕩的傳來一陣陣嘈雜的悽厲的哭聲。

    她動了動唇,喚了一句:「蕭絕……」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壓在喉嚨里根本都未能發出,所以沒有人聽到她的呼喚,努力的睜開眼,她眼前一片黑暗。

    漸漸的她的眼睛看的分明了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慘白如鬼了無生氣的臉,他緊閉的雙眼,纖長的羽睫,冰雕般的臉龐,以及那刺目的披散下來大片的雪白。

    滿頭白髮如銀,找不到一根青絲,如同閃着寒光的漫天白雪刺痛了她的雙目。

    她忍不住流下淚,指尖顫抖着想拂一拂他的白髮,他怎麼了?她不過是睡了一晚,他的頭髮怎麼全都白了?

    她想喊他,嗓子依舊嘶啞的說不出話來,心卻碎裂般的痛。

    「蕭絕——」她從心底又呼喚了他一聲,他緊緊抱着她,眼睛卻依舊沒有睜開,她努力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動了動手,她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他的白髮。

    他感覺發間一痛,驀然睜開雙眼,陽光透過白白的窗戶紙打進一層暖光進來,那暖光正柔柔的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還是那樣蒼白,可她的眼睛卻睜開了。

    他怔愣半晌眼裏有微光閃現,他喚了一聲:「花兒,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頓一下,他的眼睛復又黯淡下去,搖了搖頭淒楚道,「我竟做起白日夢來了,龍魂玉已碎,我卻毫無辦法……」

    「不,不是夢……」她想告訴他,卻張口無語,她只得再努力的伸手扯一扯他的白髮。

    他回過神來,眼神逐漸恢復了幾許生機,那黑漆漆的瞳仁里閃過希冀之光,他冰冷的指尖緩緩探向她的眉尖,她眼角有熱淚流淌下來,他撫上她眼角的淚,聲音沙啞道:「花兒,你真的活過來了,你沒死是不是?」

    她的淚流的更加洶湧了,淚眼婆娑的流個不停,他終於肯相信他不是在做夢了,原來他的花兒真的沒死,他抬手輕輕的幫她拭着眼淚,修長而冰冷的指尖輕柔的像一片軟軟飄下的雪花,她哭的連身體也在顫抖,他忽然想了什麼似的想趕緊放下了她,他差點忘了,他的身體這般的冷,花兒才剛剛醒來,她怎麼能受得住這樣的冰冷。

    她忽然有了幾分力氣,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搖了搖頭道,掙命似的說了幾個字出來:「蕭絕,別放手!」

    他幽暗如星的眼裏含了一絲溫暖欣然的笑來:「花兒,乖乖躺好,我怕凍着你。」

    她搖了搖頭,又張口說了一個字:「不!」

    他只得抱緊她,任由着她將頭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這一刻,時間仿似靜止,他想歲月靜好莫過如此吧。

    忽然,一個不甚和諧的聲音打斷了這份靜好。

    「娘,娘,是……是不是娘醒了,我聽……聽到娘的聲音了。」屋外傳來夏大壯的聲音。

    「大壯,你說什麼,花兒怎麼會有聲音,她……她……嗚嗚……」林氏泣不成聲。

    「不,姐姐沒死,大壯肯定沒聽錯,姐姐一定回來了。」夏大栓哭着就要往夏花的房裏走去,卻被林氏一把拉住。

    「栓兒,連小塵都說花兒她……她……」林氏哭的哽咽,又哀聲道,「她怎會醒來,栓兒你聽話,你不要進去,不要!」林氏緊緊將夏花抱在懷裏,生怕夏大栓不小心闖入夏花的房中惹惱了蕭絕,丟了小命。

    自打三天前花兒離奇的死在了睡夢之中,蕭絕便將所有的人趕出了花兒的房間,沒有人可以接近那個房間,哪怕是姐姐蘇九娘也不行。

    蘇九娘痛急之下當場就暈倒在地,幸虧小塵替她施針救了她,她雖然醒來,可終是傷心過度,三天一滴水不肯喝,一粒米也未進,不眠不休的跪倒在夏花的房前,只到力不能持又暈撅過去。

    若不是小塵在臨走之際留下了一顆保命丸,怕是姐姐也跟着要死了,這會子姐姐被大壯強行灌下了保命丸,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她害怕蕭絕那樣可怕的眼神,仿佛誰闖了進去只有一死,別說是她,就是姐姐也是清楚的,沒有了花兒,以蕭絕的性子,一旦惹怒了他,怕全家都要被他殺了,他們死了不要緊,可栓兒還是個孩子,所以他們就算再心痛也不敢踏入那個房間一步。

    花兒死後,小塵也失蹤了,她不知道小塵去了哪裏,她只知道若以小塵的醫術都救不回來花兒,那花兒怕是真的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姨婆,娘……娘沒死,我聽……聽到她的聲音了……」夏大壯跌跌撞撞的沖向夏花的屋子,期間還因為眼睛看不見不小心撞到了牆角,他再顧不得摸索着往夏花的房間走去。

    「大壯……」林氏實在害怕蕭絕會把大壯殺了,她至始至終都對蕭絕存有懼意,她一把拉住夏大壯,夏大壯手一掙叫道,「姨婆,你……你別攔……攔我,娘真……真的沒死。」

    「娘,姐姐不會死的,不會的。」夏大栓哭的跑了上來。

    「栓兒,大壯……」林氏看看夏大栓,又看看夏大壯,悲中心起,哀痛難耐,悽厲的叫了一聲,「花兒,你活過來啊!你可聽到大壯和大栓在喊你了啊!」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一個滿頭白髮的男子抱着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跨出了房門。


    三人俱驚在當場。

    「你……你的頭髮?」林氏怔忡的指着蕭絕,在她和夏大栓驚的合不攏嘴的時候,夏大壯眼裏的驚色早已褪去,他摸着往前道:「娘……娘……」

    「大壯……」夏花氣弱的喊了一聲。

    她微轉了轉頭看了夏大壯一眼,只見他臉色青灰,嘴唇乾枯,一雙空洞洞的眼睛佈滿了紅色血絲,頭髮也是亂糟糟的扯成一團雜草般的模樣。

    夏大壯眼中閃過巨大的驚喜,眼睛裏放過難以掩鉓的光芒,他知道想騙過蕭絕的很難,也知道騙過娘很難,他一開始是真瞎,因為那時他真的害怕娘會不要他了,他唯有做個真正的弱者,娘才不會拋棄他,後來他的眼睛好了,他沒有告訴娘,一來他可以藉此掩護自己,二來他可以一如繼往的享受着娘待他的好,他裝瞎一直裝的很成功,連卿如塵都看不出來,可現在,他感覺自己幾乎裝不下去了。

    他太高興了,他原本以為娘真的死了,就在剛剛之前,他雖然聽到了房內有聲音傳來,可他還是不敢確定,儘管他言之灼灼的在林姨和大栓面前說娘沒事,可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有多麼的不確定,他害怕自己因傷心過度出現了幻聽幻覺。

    原來,他沒有幻聽幻覺,娘果然醒了,她還活着,他還能做她的兒子陪着她。

    夏花的死而復生驚喜了全家人,蘇九娘的身體再無需保命丸保着,在醒來之後聽聞女兒活了過來,她的身體已是不藥而愈,雖然還有諸多的事情叫她憂心,但女兒活了過來,對於她這個做娘的來說已是天大的恩賜,她不求什麼,唯求一對兒女平安幸福。

    這日下午,家中甚是熱鬧,秦越和元阮一起都跑來探視夏花。

    「小花先生,你活過來可就好了,我心裏高興的很,只是……」秦越撓了撓頭。

    「只是什麼?」夏花笑問一聲。

    「只是我原本花了自己所有積蓄幫你請了整個塗江縣最厲害最高明的聖僧來為你的亡魂超渡,哪裏能知道你好好的活了過來,如今我只好把聖僧又送了回去,花出去的銀子也不好意思再要回來了,算是打了水漂了,唉……」

    「你個大傻瓜,有你這樣說話的麼?你這明明是咒花花嘛,難道你還要她再死一次讓你的銀子不白花?」

    「不不不……」秦越連連擺手,「元阮,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聖僧可是我費了老大勁求來的,不用一次可惜了……」

    「放你娘的臭屁,你再說,老子削爛你這張爛嘴巴。」

    這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爭執着,只是不管元阮怎麼罵秦越,秦越總是一副洗耳恭聽笑眯眯的樣子,搞的元阮十分鬱悶,打出去的拳頭就如打在了棉花之上。

    夏花也不管他二人爭執,她只是靜靜的坐在蕭絕的身邊,看着他一頭白髮,她心裏甚是酸楚,他卻朝她微微一笑。

    她回以微笑,心卻更痛,痛的不僅是他的一夜白髮,更是小焰跟她說的話,在她醒來的那一刻,龍魂玉奇蹟般的復原,當然除了蕭絕和她和自己知道,沒有人知道龍魂玉破碎重圓的事。

    龍魂玉不僅復原,還能量大增,是以,在短時間內修復了夏花的異能。

    她在想,龍魂玉這般神奇,會不會有改天換地的能力,會不會改變蕭絕將死的命運,因為她聽小焰提過一句,龍魂玉有召喚神獸蛟龍,令死人重生的能力。

    蕭絕是龍魂玉的主人,龍魂玉該能護着蕭絕才是。

    她想,她死了都能活過來,蕭絕未必不能,想到此,她心裏安了些。

    她靜靜的握一握蕭絕冰冷的手,蕭絕唇角勾起一絲暖笑,他本來決定帶走花兒一家,後來花兒一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哪裏還有心情再安置他人。

    因為夏大壯死活不肯離開,京城皇帝所派來接太子回宮的人馬只得安駐在白頭村村東頭,而另一支前來秘密暗殺夏大壯的人馬蟄伏在某個隱秘的角落伺機以動。

    這幾天都是元阮和步千越帶人守護在夏花家周圍,他二人合力誅殺了十來個殺手,其中有一個殺手竟是殺手榜上排名第二的逐命,在與逐命交戰的時候步千越受了傷,如今步千越只得留在李天佑處養傷。

    本來步千越還懷疑蕭絕的誠意,只到後來他確定了蕭絕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他才下定決心跟蕭絕合作,他回到秘地,暗中派人秘密調查了他一直深為信賴的佟莫牙,原來佟莫牙果然是步鏨的人。

    他佈局殺了佟莫牙,只可惜未找到暗夜令牌,如今他單憑半面令牌無法調動暗夜軍團,不然也不至於在保護白牡丹的時候束手束腳。

    如今,他只能依靠九黎殿的力量或許還有登上皇位的機會,雖然這機會很渺茫,可有機會總比沒有機會強,他的意圖早已敗露在步鏨的眼前,虧他還以為自己一直掩鉓的很好,沒想到自己所有舉動都在步鏨的監視之下。

    不過,他不明白,步鏨為何一直不殺他。

    既然想不明白,他也不願再想,如今,他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登上皇位,接姐姐進宮。

    當然,他不會強逼姐姐的,若她不願,他會依她的心愿,若她願意,皇宮的大門永遠都會朝她開放。

    只是,會有那麼一天麼?

    他為何覺得皇位離他很遙遠很遙遠,這幾日,他左思右想,就是覺得事情不對,這不對之處源之於蕭絕,步鏨還是步凌息?他很是頭痛。

    他在頭痛的時候,整個白頭村又炸開了鍋。

    白頭村村民在有士兵駐紮的時候就已經是議論紛紛,不過那些人不會主動騷擾村民,村民還可以和平常一樣過活,但村民們心裏到底不安,有的村民甚至想連夜逃跑,都被士兵捉了回來,士兵還殺了帶頭逃跑的夏根生和夏之貴,村民的心更加恐慌,連白水庵的學堂都暫停了。

    村民們這邊還沒恐慌完,就又有一支騎着快馬的軍隊直逼入村,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夏平桂正哭喊着要跑出院門口,在她得知癩痢頭給了爺奶一百兩定親彩禮的時候,她已經絕望的不想活了,她不管村口有沒有士兵駐紮,她要逃,逃離這裏遠遠的。

    孔秀枝追着夏平桂呼哧哧的跑着,近來她受病痛折磨,原來肥胖的身體已瘦的脫了形,汗水浸濕了她的棉襖,她臉上突出兩塊高高的顴骨,她大聲喊道:「桂兒,桂兒,你回來,不能出去啊!」

    「之榮之富,快把桂丫頭抓回來,我那一百兩銀子啊……」夏孔氏奮力的拍着手大叫着,「如今老頭子重病在身,還指望這一百兩銀子看病啊……」

    夏之榮拖着一條殘腿,壓根追上不夏平桂,孔秀枝跑的摔倒在院門口,他趕緊扶起了她。

    孔秀枝兩眼一瞪,哭的鼻涕一臉,指着遠處夏平桂的背影道:「你個廢物,趕緊把桂兒叫回來啊,不能跑啊,會死人的啊……」

    夏之榮一想到自個的四弟被那些士兵殺了就心驚,如今平安失蹤,嬌嬌又恨毒了他們,他只剩一個夏平桂了,按他的意思他不想把平桂嫁給癩痢頭,可架不住爹娘的逼迫,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更何況四弟死後,爹重病一場,家裏也實在需要銀子。

    他大叫了一聲:「桂兒,你快回來啊!」

    夏之富早已竄出了老遠,終於逮住了夏平桂,夏平桂奮力掙扎,像瘋子一般大叫大嚷,夏之富恨恨罵道:「死丫頭,也不知道你四叔怎麼死的,難道你也想跟他一樣死了!」

    「滾,滾,我不要你管。」夏平桂發了瘋般的張口就狠狠咬向夏之富的手背。

    夏之富吃痛,大叫一聲,一鬆手,夏平桂飛一般的跑了。

    夏平桂瘋狂的跑着,跑的頭髮散亂,連鞋子也掉了一隻,冰冷的地下佈滿着積雪,她根本顧不得了,只要一想到癩痢頭衝着她露出大黃牙滿口流涎水的樣子她就覺得噁心的要死。

    都是那個孔嬌嬌,若不是她暗中設計,她怎可能會嫁給癩痢頭,她一定要跑到清水鎮李家去殺了那個臭表子。

    她直跑到村東口的大路上,突然,她耳邊響起一陣尖銳的馬蹄聲,她胸口一陣劇痛,已被馬蹄踢的老遠。

    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一聲森冷的呼喝聲響起:「大膽叼民,不想活了。」

    夏平桂嘔出一口血來,剛她逞一時之氣才敢跑出這麼遠,如今抬眼一看,全是士兵,她只覺得有些害怕,抖擻着聲音跪下聲來道:「饒……饒命。」

    「滾開!」那人喝斥一聲,正抽出手中長劍欲一劍刺死她。

    「風雷,休想耽擱時間,趕緊去四方山腳。」一個醇厚的聲音淡淡響起。

    夏平桂只覺得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有威嚴的聲音,只簡單的一句話,就叫她害怕的連呼吸也不敢了,這人說是要去四方山腳,四方山腳可是住着她最討厭的一家子啊。

    好,很好,看來那一家子離死也不遠了,惹上了這些軍爺還能有個好果子吃,真是老天開了眼了,她唇角扯出了一個陰狠的笑來。

    馬蹄聲噠噠,那行人朝着四方山腳走去,夏平桂回頭看了一眼,想了想,拖着受傷了身體又返回了家中。

    她就要在家裏等着四方山腳傳來夏花一家遭遇橫禍的消息。

    ……

    步鏨在冬日斜陽之中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子,他呆怔在那裏身子卻無法動彈,他想喚她一聲,嗓子卻在風中啞然了,在得到牡丹還活在人世的消息之後,天知道他有多高興。

    這麼多年,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卻無一日不是孤獨的,他思念牡丹入骨,哪怕這一世她嫁作他人婦,他還是要將她帶回宮中。

    在來之前,他對她有些生氣,氣她嫁給了別人,可當他看到她時,他所有的憤怒都已經煙消去散,他不該怨她,因為他那樣的愛她,所以就該包容她的一切。

    他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在前世,是步千絕登上了皇位,而他卻成為階下囚慘死獄中,而牡丹在此之前已上吊自盡而亡,他記得那一天是四月初四,他曾答應過她要帶她去塗江縣看白雪夫人,可不想她沒看到白雪夫人,卻死了,她說,她不會叫他孤單一人赴黃泉,她在那裏等他。

    若說重生給他帶來了皇權,卻讓他失去了牡丹,前世,他娶了牡丹,他覺得那是他活了兩輩子之中最美好的日子,他從來也沒有那樣幸福過。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不管他有過多少側妃和妾室,他的牡丹永遠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他想若他是個尋常百姓就好了,或許他就可以和心愛的女人一輩子過簡單快活的日子。

    可他偏偏是皇子,還是個一心嚮往皇權的皇子,於是在波雲鬼譎的皇權之中,他越陷越深,直到最後丟了性命。

    前世,他江山沒得到,愛妻也死了,他終究是死的不甘心。

    上天賜了他重生一次的機會,他原以為這一世江山愛妻他皆可得,可誰知道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能任由他主宰,牡丹的阿爹阿娘竟然陰差陽錯的死在了他的手中。

    這當中的情由種種,他自是無法向牡丹解釋清楚,誰能相信一個人可以重生,更何況當年的牡丹不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就跳了懸崖,從此,他再尋不到她的蹤跡。

    難道就這是重生得到皇權所要付出的代價,這樣的代價叫他痛徹心肺,他雖為帝王,卻無一日真正快活過。他緊緊注視着她的身影,她還是和從前一樣。

    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薄唇微啟,柔柔的喚了一聲:「牡丹!」

    蘇九娘正去廚房燒了一吊子熱水拎了出來,驀然聽到一聲呼喚,她一轉頭,神情一疆,手裏拎着的沙吊子砰的一聲砸到冰冷的地面上。

    她看着他,他的身影這般熟悉,即使他臉上已有歲月的風華,他還是這般熟悉。

    紫衣蕭殺,金冠束髮,五官堅毅,黑曜石般的瞳仁斂着歲月沉積下的萬千光華。

    她的心跳的越來越快,眼睛裏卻帶着深深恨意,於恨之外又多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神色,他向前一步又喚了一聲:「牡丹……」

    「不,你別過來!」她身子微往後一退,臉上已是血色全無。

    他停住腳步,眸子晶亮:「好,我不過來,牡丹你別怕,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你認錯人了,我不叫牡丹,我叫蘇九娘。」她微鎮定了神思,斂容冷冷的盯着他。

    「不,我不會認錯,我怎麼會認錯……」他口中喃喃。

    蘇九娘身子抑制不住的猛地顫了一顫,她緊鎖着眉頭,沉聲道:「我不認識你,你走!」

    步鏨瞳仁緊緊一縮,胸口處有窒息的難受,他上前一步道:「牡丹,你還在恨我?」

    蘇九娘冷笑一聲:「你是誰,我為何要恨你?你可以滾了。」

    步鏨神色一盪,怔了一會兒,揚唇笑了笑道:「牡丹,你還在騙我,依你的性子斷不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冷淡無禮,在你心裏,你一直都記得我的是不是?」

    蘇九娘眸光微動,這個男人怎還能找上門來,他若是來接大壯的也就罷了,偏偏為何還要舊事重提糾纏於她。

    她無力殺了他為阿爹阿娘報仇已是對不起阿爹阿娘,如今怎可能再願與他有任何牽扯,再者,她雖不通這皇權爭鬥,但也知道如今家中已然是不可能再有太平之日。

    一個大壯,一個蕭絕,一個阿越,個個都是皇權中人,如今再多一個步鏨,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樣的複雜局面。

    ……

    屋門開啟,蘇九娘看了一眼夏花,喉頭間泛出滾滾痛意,她喚了一聲:「花兒……」轉頭又看向那佇立在院中高大的身影。

    夏花已聽到了屋外的動靜,她知道步鏨的到來意味着什麼,她和蕭絕已沒有機會再離開這裏,這就是一場生死對訣。

    門聲吱呀,夏花走出屋外,挽住蘇九娘的胳膊柔聲問道:「娘,外屋冷,你先進屋。」

    蘇九娘點了點頭,便不再看步鏨一眼跨進了屋門。

    步鏨遙遙望了一眼蘇九娘的背影,悽愴無比,牡丹如今有兒有女,只可惜這孩子都不是他的,他在想,若再給他一次重選的機會,他究竟是會選皇位還是牡丹?他清楚的知道答案,儘管他過的孤寂,可他從不曾後悔過這一世的選擇。

    他是個男人,一個渴望至高無上權力的男人,他是為皇權而重生,牡丹於他而言是個夢,一個讓他兩生兩世都要追尋的夢,沒有這個夢,他會痛苦卻不會死,而沒了皇位,他就註定要葬身在皇權爭鬥之中。

    儘管他沒有後悔過,可現在他是多麼想將牡丹擁入懷中,只是現在的牡丹離他好遠好遠,眼眶微有濕潤,他輕閉上眼,任憑冷風吹打。

    再睜眼時,卻看見一道黑影靜立在那裏,滿頭白髮未束,隨風飄散。

    他怔了怔,一雙濃密的劍眉揚了揚,波瀾未驚的淡聲道:「蕭絕,你果然躲在這裏。」

    「步鏨,想不到你竟會親自到此。」蕭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天下還有你蕭絕想不到的事?」步鏨面色沉靜,微微挑眉繼續道,「朕布下天羅地網卻未抓得了你,看來你的確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

    「論厲害誰能敵的過你,你雖未抓到我,不也成功藉機剷除了你一直想要剷除的人?」

    「朕最想剷除的人還站在朕的面前。」

    「所以你親自來了?」

    步鏨冷哼一聲,沉聲道:「蕭絕,你已是將死之人,為你興師動眾不值得。」頓一頓繼續道,「我這一趟來只是為了帶走牡丹和凌息。」

    蕭絕淡淡一聲,說道:「只怕不能隨你所願。」

    「你以為你可以攔住朕?」

    「我為何要攔,只是他們不願跟你走罷了。」

    「牡丹是朕的女人,凌息是朕的兒子,若他們不肯跟朕走,朕就將整個白頭村夷為平地。」

    「你的兒子根本不會在乎白頭村會不會成為平地,他若回宮早就走了,何必延誤到現在。」

    「朕的兒子當然不會在乎,可朕的女人卻會在乎,朕知道牡丹是這個世上最善良的女子。」

    蕭絕冷笑兩聲:「一向老謀深算,喜怒不形於色的步鏨也會有今日這般形景,看來那個白牡丹對你很重要……」定一定,他伸手撫了撫胸前垂下的白髮,陰幽幽道,「或者我可以殺了她。」

    一陣陰風拂過,屋門劇烈的開合,夏花只覺得有片刻的閃神,而蘇九娘正坐在廳前黯然神傷,忽覺自己被一陣強烈的冷風一裹,整個人已經不能自主的往屋外飛去。

    「外……外婆……」夏大壯大叫一聲。

    「娘——」夏花神思恍惚間,眼間蘇九娘飛出門外,臉立刻白了幾分。

    蕭絕冰冷的手已掐住了蘇九娘的脖子,蘇九娘開始奮力的掙扎,喉嚨口更是窒息的難受。

    「蕭絕,你瘋了,你放開我娘!」夏花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了。

    「放……放開我外……外婆。」夏大壯摸索着跑出屋外。

    蕭絕冷戾的喝了一聲:「元阮!」

    元阮會意,立刻點了幾人的穴位,秦越和夏大栓還沒來得起身人已經僵坐在那裏動彈不得,夏大壯更是以一種向前傾身欲撲蕭絕的姿態斜斜的立在那裏。

    夏花又驚又怒的瞪着蕭絕,怒喝道:「蕭絕,你若敢傷我娘一根汗毛,我……」

    「好吵!」蕭絕輕輕揮一揮衣袖,夏花已發不出一點聲音。

    「步千絕,你若敢傷害牡丹,朕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步鏨臉上明顯帶着急怒的表情,手一揮,就有黑壓壓的士兵將整座院子裏三層外三層的重重包圍。

    蕭絕陰鬱的雙眸全是狠絕與陰霾,手中的力道加了兩分,蘇九娘的喉嚨里發出痛苦呻吟,他冷笑一聲:「你都已知道我命不久矣,我還會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步鏨急呼一聲:「牡丹——」

    蘇九娘的雙手緊緊的拉住蕭絕冰冷的腕,想要扯開他的禁錮,眼裏已然逼出淚來,哪裏還能再說一個字。

    「不,你不會殺她,你那樣愛牡丹的女兒,你怎麼可能殺了牡丹。」步鏨看着蘇九娘痛苦樣子,眼中恨怒愈盛,他明明得到消息蕭絕為了夏花一夜白頭,蕭絕怎麼可能會殺了夏花的娘親,一定是蕭絕故意在他面前演戲,一定是。

    「步鏨,你是個聰明人,自然該懂什麼才叫真正的演戲,不然你以為步凌息的消息是那麼容易可以傳遞出去的,枉你聰明一世,為了一個女人卻犯了糊塗。」蕭絕低沉一笑,冷聲道,「我的確命不久矣,沒有心情也沒有能力再去愛什麼人,我做的一切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在我死之前殺了你。」

    夏花死死盯在蕭絕的臉上,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她不信蕭絕會殺了她的娘親,可眼見娘親的臉上越加越蒼白,她開始害怕起來,她眼中的淚終於潸然而下,淚水洗面,被寒冷的北風一吹更覺着冷徹心骨。

    元阮立在蕭絕身後,他看了一眼夏花,心中忽生不忍,嘆了一聲道:「花花,你別恨爺,爺也是沒辦法,白牡丹是九黎殿追殺的逃犯,即使她現在不死,還是要被捉回到九黎殿燒死。」

    「花……花兒……」蘇九娘臉上已被勒出根根青筋,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整個人忽然被蕭絕殘忍的提起,她兩條腿不停的劃拉着,她又叫一聲,「阿……阿鏨……」

    這一聲阿鏨徹底擊中了步鏨的心腸,曾經多少個午夜夢回,他都夢到牡丹喚了他一聲阿鏨,他的心像被萬根銀針刺中,他臉上帶着深切的憐惜與痛楚:「牡丹,別害怕,我會救你。」

    他目光從蘇九娘臉上轉過,恨恨的盯住蕭絕:「蕭絕,你放了牡丹,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蕭絕的手鬆了松,蘇九娘軟嗒嗒的雙腳落了地,他嘴角含着森冷的笑意,一字一字道:「我要你的命。」

    夏花此時雖已憤慨至極,可她還保持了一絲理智,她在抽泣之間忽聞到一股淡淡的牡丹薰香,她心驀地一喜,再深吸一口氣,那牡丹香雖淡卻是清幽入鼻。

    娘從不喜薰香,身上怎可能會有牡丹香的味道,這牡丹香很熟悉,是雲柳絮身上的味道。

    她兀自一怔,仿佛在剎那之間明白了什麼,怪道剛才她會有一瞬間的暈沉,只那一瞬間,已是偷龍轉風,她雖有些生氣,心裏卻安然了許多。

    「報!」一個蒼勁有力的短促之聲傳來,一個身着棕紅鎧甲的士兵從山下急奔而來,他正要向步鏨匯報他已奪了步千越的暗夜令牌,卻被風雷一把擋了下來。

    步鏨似乎沒有聽到那士兵的聲音,他驀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咬牙道:「好!」

    「皇上……」風雷激越的聲音響起,一下跪倒在地,隨之重重包圍的士兵俱一起跪倒在地,風雷跪着步向步鏨,急呼一聲,「皇上,不能,如今乾坤已定,你不能為了一個女……」

    步鏨冷冷的看了一眼風雷,沉聲道:「滾開!」

    「皇上,臣不能讓你做此等傻事。」風雷固執的跪在那裏。

    「你再囉嗦,朕殺了你!」步鏨寒聲一喝。

    「就算皇上殺了臣,臣今日也絕不能讓皇上傷了分毫。」

    「步鏨,我的耐心很有限。」蕭絕的聲音已帶着深深的不耐煩,蘇九娘幾乎虛脫的身體復又被他提了起來,蘇九娘這會子除了流淚,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滾開!」一聲暴喝從步鏨嘴時發出,他濃烈的劍眉狠狠揚起,「砰!」的一聲,腿已經踢向風雷。

    鋒刃就在刺入心口,風雷大聲叫道:「攔住皇上!」

    「叮!」的一聲,有人飛出一把暗器擊飛了離步鏨心口零點零一公分處的匕首。

    夏花微有動容,她本以為步鏨對娘的愛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個皇帝擁有那麼多女人,還跟那麼多女人生下那麼孩子,就不配擁有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愛情,步鏨哪怕再喜歡娘,也不可能為娘做到如此,難道步鏨真的愛娘已愛到以命相護的地步了。

    不,不可能,若他真願意為娘而死,就不會在當年殺了娘的阿爹阿娘,她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直覺,郭魃的心臟異於常人是長在右邊的,步鏨的心臟會不會也長在右邊。

    她正想着,蕭絕冰冷的聲音復又響起:「步鏨,看來今日你選擇了讓白牡丹死。」

    「不!蕭絕,你放了牡丹,我如你所願。」步鏨面色陰沉,環顧四周一圈厲喝一聲,「若再有輕舉妄動者,殺無赦!」

    「皇上!」風雷還想再說什麼,被步鏨寒聲喝斷,「風雷,不要妄圖考驗朕的耐心!再多說一個字朕誅你九族。」

    風雷咳的嘔出一口鮮血,步鏨已一個彎身從地上撿起匕首,眨眼間匕首沒入心口處,鮮血頓時洶湧如注。

    夏大壯臉色蒼白,不敢置信的盯着步鏨,他知道父皇喜歡白牡丹,卻不知道父皇已喜歡到如此地步。

    步鏨眉心蹙了蹙,對於沒入自己心口的刀,他幾乎沒有多大的痛感,他唇角牽出一點冷笑來:「蕭絕,這下你滿意了,你可以放了牡丹了。」

    「皇上……」風雷幾乎快要哭了,士兵們跪倒在風中一個個皆是滿臉痛楚。

    蕭絕冷聲道:「交出暗夜令牌我才能放了她。」

    「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本來就喜歡得寸進尺。」蕭絕淡聲道。

    步鏨恨極,這會子顧忌白牡丹卻着實也拿蕭絕無法,他雖來的倉促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是他沒想到會了這樣的意外,他沒有料到蕭絕竟會拿牡丹的性命要脅於他,若是旁人,他有把握可以將牡丹奪回,可抓住牡丹的是蕭絕,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唯有被他牽着鼻子走。

    自打他重生,他步步為營,將一切握於手掌之中,可現在,他忽然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就如他當初眼睜睜的看着牡丹墜落懸崖一般無力。

    他的臉色露出少有的無奈和灰敗,他揮一揮手道:「暗夜令牌拿過來!」

    「元阮!」蕭絕輕喝一聲。

    元阮往前一步正要接過令牌,忽然一個人影閃現,那人隔開了他與令牌的距離,一下奪過暗夜令牌,元阮一怔,伸手指着那人道:「夏大壯,你?」

    蕭絕淡淡一笑:「步凌息,你終是沉不住氣了。」

    「蕭絕,你所做所為不過就是為了逼我在娘的面前做回步凌息,你知道單憑你一已之言娘不會信你,所以你一步步設下陷井想讓我往下跳。」

    「步凌息,看來你心中並沒有你的父親,他的命於你而言還不如半枚暗夜令。」

    步鏨失望陰沉的看了夏大壯一眼,他自裁的時候這個兒子沒有出手,如今為了半枚令牌倒出了手,這當中必然着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

    夏大壯眸光如炬,哪裏還有半點虛空的樣子,他的臉色陰沉無比,暗夜令牌掌握的不僅僅是暗夜軍隊,更是開啟龍魂玉的一把鑰匙。

    當年正是齊閣老與皇爺爺反目成仇,欲將暗夜令陰陽合體開啟龍魂玉召喚神獸蛟龍,蛟龍是大曆王朝歷代興盛的守護神,但凡事物極必反,一旦蛟龍被召喚出來必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

    皇爺爺害怕大曆王朝有顛覆之險,所以在一夜之間誅殺了齊閣老,並將當年所有的知情之人全部誅殺,這一段秘密隨着皇爺爺的駕崩而被徹底封存。

    而如今,他想他應該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他知道這個秘密也完全是機緣巧合。

    他一心想尋找暗夜令,他知道有半枚令牌在邪道佟莫牙手中,佟莫牙本是為父皇煉製丹藥之人,父皇患有宿疾,每逢四月四牡丹盛開之際便犯心疼病,宮中御醫束手無策,倒是佟莫牙進供的丹藥有奇效,只要犯病時父皇服食一粒皆可。

    佟莫牙手中握有半枚暗夜令,大半年前,他為得到這半枚暗夜令欲親自前往四方山那座秘密山洞一探究竟,不想卻在半途中遭遇大皇子所派人馬的伏擊,他身受重傷墜落山崖被夏花所救,從此,他失去了記憶。

    只到一個月之前,他才完全清醒過來,他知道佟莫牙表面上是步千越的人,實際根本就是父皇派在步千越身邊的奸細,只是他不懂,父皇既然忌憚步千越,為何費心費力的寧可派人監視他也不肯殺他。

    父皇從來都不是有婦人之仁的人,別說一個皇弟,就是他的親兒子犯了錯,父皇也一樣不留父子情面,他唯獨留下了一心想犯上作亂的步千越,這實在匪夷所思。

    現在,他似乎懂了,父皇怕是為了白牡丹才不肯殺步千越,想想,他又覺得心冷無比,在父皇的心中他所有兒子的性命都敵不上一個已嫁作他人婦的女人。

    是啊!皇權之中哪來的父子兄弟。

    他不在乎血流成河,白骨累累,他只在乎自己將成為蛟龍的主人,傳聞蛟龍可以實現主人心中所願,他這一生所求一是皇位,二是夏花,只待召喚出蛟龍,他全都可以得到了。

    他已握有佟莫牙手上的半枚暗夜令,如今他怎麼可能讓從步千越那裏奪來的另外半枚暗夜令落入蕭絕手中。

    龍魂玉就在娘的脖子上,只要陰陽兩枚暗夜令合併開啟龍魂玉,轉眼之間,他江山美人唾手可得。

    他轉眸看着夏花,夏花的長髮飛舞在風中,怨、恨、痛、怒種種情緒俱浮於眼眸之中,夏大壯眼睫不自覺的跳了一跳,他抬手揉了揉眼,眼神明亮如星,他想解開她的穴道,手伸在半空卻凝滯終是垂了下來,他知道娘最恨人騙她,這會子娘是要恨死他了。

    他假裝沒有看到夏花驚怒的雙眸,心卻微微顫抖,轉過頭來他看向一身漆黑衣衫,白髮如銀的蕭絕,清俊的面色忽然變得猙獰起來:「蕭絕,你可後悔沒有殺我?」

    蕭絕淡聲道:「你現在問這些不覺得多餘?」

    夏大壯輕嗤一聲:「蕭絕,不要再裝了,你可以為了娘連我也不能殺,又怎會不顧忌到娘,敢拿外婆的性命去要脅我父皇?」說話間,他又看向胸口處鮮血淋漓正被風雷和另一個御前侍衛扶住的步鏨冷笑一聲道,「父皇,所謂關心則亂,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難道就沒看出蕭絕手中的白牡丹是假的?兒臣真的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你置母妃於何處,你可記得母妃日日夜夜在清華殿盼着你去看她,只可惜她盼到了死也沒見到父皇一面,父皇你到底是有情還是絕情?」

    「息兒,你……」步鏨捂住胸口,看着夏大壯陰鬱的目光,他又驚又怒,急怒之下胸口一痛,身子難免有些蕭瑟,他伸手指着夏大壯聲間有些虛軟,「息兒,你為何現在才說,你這分明是想置朕於死地!」

    「哈哈哈……」夏大壯仰天一笑,只笑的眼角流出了淚水,漆黑瞳仁里閃過冰冷的光芒,咬着唇沉聲道,「父皇,母妃生前那樣掛念你,兒臣怎麼捨得讓母妃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冰冷的墳墓之中,兒臣在母妃的靈前發下毒誓,要送父皇去見母妃,只可惜兒臣還沒來得及送父皇上路就失去了記憶,雖然有些遲了,但兒臣相信母妃不會怨怪兒臣,她一定還在那冰冷的墳墓中等你相聚。」

    「放肆!」步鏨厲喝一聲,怔怔的盯住夏大壯,眸光深沉帶着一種急痛而審視的意味,「息兒,你以為你握有完整暗夜令牌就可以號令暗夜軍團來殺了朕,你太天真了,你根本走不出這裏,你現在想回頭父皇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父皇,我要號令暗夜軍團做什麼?」夏大壯唇角帶着一絲譏誚。

    夏花幾乎難以理解夏大壯行為,哪怕他變回了步凌息,難道單憑暗夜令就可以扭轉乾坤殺了步鏨,殺了蕭絕和元阮,殺了這重重包圍的士兵?

    她帶着一種疑惑的,痛心的,冰冷的,無法置信的眼神盯着夏大壯,胸口的龍魂玉忽然崩射出一道火紅的光芒,她胸口一燙,那火紅之光卻一閃而滅,她心突突的跳着,忽然有了一種巨大的危機感。

    夏大壯的這一句反問令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僅夏花不明白,就連蕭絕也不甚明白,他本以為夏大壯將步鏨引來是為了對付暗夜軍團以及他和埋伏在這四方山周圍的九黎殿眾人,可現在看來卻壓根不是這麼回事。

    步鏨半眯起眼,眼中寒光凌厲,他忽然有了一種感覺,感覺那暗夜令遠非他想像僅僅只是號令暗夜軍團的令牌,一定是他忽略了什麼,他沉沉道:「息兒,你既然你不願號令暗夜軍團,就將令牌交回來,只要你肯交回令牌,朕答應你,你還是太子。」

    夏大壯冷笑道:「父皇,你可真是可笑,我馬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還需要你這空許的承諾做什麼?」

    他不再看步鏨,回頭看向那霜衣黑髮的女子,他兩眼通紅,喃喃道:「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沒關係,只要一會,就一會,再睜開眼時,你就可以忘記一切和我重新開始,你放心,我會永永遠遠都陪着你的,娘,我答應你,此生我只有娘一個女人。」

    ……

    斜陽西下,天色漸暗。

    陰陽相合的暗夜令被拋至半空之中,夏大壯嘴唇蠕動,嘴裏念念有詞念着別人聽不懂的咒語,暗夜令忽然擊向夏花的胸口處,龍魂玉暴發出強烈的紅光,光如利刃將龍魂玉切割成碎片。

    狂風大作,樹動枝搖。

    被龍魂玉封印的空間在霎那之間被開啟,周圍全是耀眼奪目的白,碎片重組,化作一條烏黑的蛟龍,蛟龍在半空中盤旋,大團大團的火光從蛟龍口中噴出,剎那間已是漫天紅光。

    狂風吹起大團火焰,火光似要吞噬一切,慘叫聲哀鳴聲彼此起伏,許多人甚至都未來得及作任何反應,整個人已被火成一堆焦炭。

    火光沖天,蛟龍嘶吼聲震天動地,響徹雲宵,整座房屋開開寸寸皸裂,轉眼間便分崩離析,化作一堆灰色塵土。

    「哈哈哈……」空中傳來夏大壯近乎癲狂的大笑聲,「蛟龍,除了我娘,殺光這裏所有的人!」

    「皇上,快逃!」風雷叫了一聲,縱身一撲,擋住了襲向步鏨的火團,整個人在瞬間成了火人。

    步鏨再不想事情的結局會是如此,前世,暗夜令牌只是能號令暗夜軍團的令牌,縱使過了一個前世今生,他從來也不知道暗夜令竟會是開啟龍魂玉的鑰匙,他更沒想到的是,他最喜歡的兒子竟然一心想殺他。

    看來,這都是天意,他本以為自己的心長得異於常人可以令他既救了牡丹又躲過死劫,可今日,他在劫難逃,不過能與牡丹在一處化為飛灰,他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大聲疾呼:「牡丹……」

    蘇九娘聽到這一聲悽厲呼喚,再大的仇恨在此刻也隨着這一場死劫滅了,她緊緊抱着夏大栓,想喊他一聲,卻喊不出口。

    「牡丹,你可知道?我尋了你一個前世今生,我想告訴你,前世你是我的妻,今生你可還願做我的妻……咳咳……」

    「阿鏨……」她柔柔的喚了一聲,聲音小的他卻聽不見,她的喉嚨被火灼的劇烈的痛,她再無法走一步路,再無法說一個字,她柔弱的身子慢慢倒下,緊緊將夏大栓護在了懷中。

    她死了不要緊,可是她的花兒,她的栓兒怎麼能死,他們的年紀還這樣小啊!

    夏大壯眸光通紅,朝下望時,卻微微看見蘇九娘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火光之中,他眸中微閃過一滴晶瑩的淚,呢喃一聲道:「外婆,我本不想殺你,只是你不該,不該佔據了父皇的心,叫我母妃痛苦一生。」

    「蕭絕,娘——」夏花在火光中悽厲的大喊一聲,她的雙眼被火熏的幾乎看不清,她憤怒的抬頭望向那在半空中盤旋吐火的蛟龍,眉稍一挑,暗暗將體內所有異能凝聚,腳尖微微着地,縱身一躍,隨即飛上了蛟龍的背。

    蛟龍翻轉身子,試圖將甩下身來,夏花緊緊抱住蛟龍的脖子,身子俯貼在蛟龍身上,又騰出一隻手來抽出腰間匕首狠狠的刺向蛟龍身體。

    蛟龍哀鳴一聲,在空中翻騰。

    「花兒——」蕭絕呼喚一聲,夏花往下看去,卻在火光之中看到一道黑色身影迎風而上,整個人直立於蛟龍身上之上,手中黑劍直往蛟龍頭頂刺去。

    「蕭絕,你還不死!」夏大壯眼中殺氣騰騰,眉稍一挑,從袖口中飛出一枚暗器,暗器直襲蕭絕而去。

    「蕭絕,小心!」夏花驚喝一聲,再顧不得緊抱蛟龍脖頸,一個起身擋在蕭絕面前。

    「娘——」夏大壯大叫一聲,想收回那枚暗器,卻終是沒有收回,「你為何到了現在還要護着他?」

    「叮——」的一聲,蕭絕手中利劍已擊落暗器,夏花因站立不穩,身子急落而下,蕭絕顧不得再與蛟龍糾纏,轉身飛下想拉住夏花,扯住的卻是她的衣袖。

    「刺啦——」一聲,衣袖斷裂,夏花身子如斷翅白蝶般墜落,墜落向那一團燃燒的正旺的火焰。

    「花兒——」

    「蕭絕,再見——」

    「娘,你放心,我不會叫你死的,你是我的,你永永遠遠都是我的,你答應過我要一輩子陪我的。」夏大壯嘴角驟然牽起一絲融融的暖笑,口中呢喃道,「娘,或許只有讓你浴火重生,你才肯心甘情願的跟着我的。」

    正當夏花以為自己從此要和蕭絕天人永隔之時,忽見一道紫色魅影急閃而過,她整個人已被紫流風緊緊摟入懷中,紫流風腳輕輕往下一點,抱着夏花又直往空中飛去。

    「蕭絕,人交給你了。」紫流風揮舞手中紫羽扇,

    烈火焰焰中,片片紫羽化作千萬隻紫蝶,紫蝶在烈火之中翩翩飛舞,直往蛟龍身上飛去。

    夏大壯臉色一變:「化骨蝶!」

    紫流風冷笑道:「夏大壯,我倒要看看是你召喚的蛟龍厲害還是我的化骨蝶厲害?」

    「蛟龍是神獸,豈是你這凡間羽蝶所比!」夏大壯目光凌凌,凌空一躍,人已躍然立於蛟龍背上。

    夏花幾乎根本沒看不清,她只覺得一雙眼睛被火熏的無法睜開,耳朵邊不停的傳來一陣陣呼嘯打鬥之聲。

    她努力的睜開眼,只見漫天華彩,紫蝶在烈焰中穿梭飛舞,她不知道有多少紫蝶在火中化為灰燼,它們就像飛蛾撲火般一次又一次的飛向那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突然蛟龍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一隻紫羽蝶終於成功的停駐在它的額角之上,轉瞬間額角化作一堆虛無,蛟龍痛苦的在空中翻滾着身體。

    夏花不知道夏大壯施了什麼秘術,她只微微的看到夏大壯伸手在蛟龍的額頭摸了一把,蛟龍的額角竟然奇蹟般復原。

    「蛟龍,殺了他!」她又聽到夏大壯一聲劃破蒼穹的怒喝。

    紫流風已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往下落去,夏花不明白紫流風何以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更不明白自己在看向紫流風落下的那一刻心會那樣的痛。

    「師兄!」

    「紫流風!」

    蕭絕與夏花異口同聲,他一隻手緊緊的抱住她,另一隻手迅速抽出腰帶纏繞上紫流風的身體。

    「蕭絕,紫流風,你們一起都要去死!」夏大壯已殺紅了雙眼,他跨坐在蛟龍身上,整個人幾乎和蛟龍融為一體,化作一道強大的烈光,先襲紫流風而去。

    「小師弟,一定一定要照顧好小花朵……」紫流風的話根本沒有說出口,他已被攔腰叼入蛟龍口中。

    他本以為小花朵真的死了,他交待了蕭絕一定守護好小花朵的身體,他千辛萬苦為小花朵尋來了千葉靈芝,以期能救回小花朵一命,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將千葉靈芝煉製成起死回生的聖藥,蕭絕就派人傳了消息給他,小花朵活了過來。

    很好,小花朵活過來他很高興,不過他還是要將千葉靈芝煉成聖藥,他本想着,在他死之前送一份珍貴的大禮給小花朵。

    只可惜,這聖藥他永遠都煉不成了,他要死了,他以紫流風的身份死去,小花朵才不會傷心。

    他再不想,上天已殘忍到連他這最後一絲小小的心愿也不能讓他如願。

    一剎那間,他臉上的面具破碎。

    「卿卿——」夏花悽厲的大叫一聲,眼睜睜的看着他整個人被蛟龍吞入腹中,再無一絲蹤影。

    「步凌息,你個龜兒子,老子要殺了你!」元阮的聲音已是嘶啞無比,他衝破層層火焰,終於找到了蕭絕和夏花,終於有了擊殺夏大壯的機會。

    「元阮,不要——」一直緊緊粘在元阮身邊的秦越因着元阮的保護倒未被大火吞滅,他看着元阮飛向夏大壯,忽然有了一種生離死別的痛。

    這是怎麼了,誰來告訴他到底發生什麼事,剛剛他們一家還其樂融融的說着話鬥着嘴,怎麼轉眼之間,就全變了。

    「元阮,回來!」蕭絕大喝一聲。

    揮手間,元阮的身體在蕭絕強大的內力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他轉頭看了一眼蕭絕道:「爺,讓我殺了那個該死的臭東西。」

    「你不是他的對手!」蕭絕的臉在火光下呈現出少有的紅色,他看向夏花,修長的指尖划過她的眉,輕聲道:「花兒,答應我,只要有一點點可能,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蕭絕,不要,要死我們一起死。」

    「花兒,你若愛我,就答應我。」

    「蕭絕……」

    「娘,就算死,你也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可知道我有多麼的愛你?你的心怎麼不向着我,我可是你的兒子啊……」

    「不,你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是夏大壯,不是步凌息。」

    「娘,不管我是誰,我都要得到你!沒有了蕭絕,你就會愛我了。」夏大壯深深的看了夏花一眼,冷喝一聲,「蛟龍,殺了他!」

    「不!」一個嘶啞而悽愴的女聲傳來,雲柳絮身上的衣服已被燒的破爛,就連平日裏濃密如雲的秀髮也被燒的枯焦,發出一陣陣難聞的焦糊之味,此刻的她滿是狼狽,那臉上縱橫刀錯的刀疤愈加顯得可怕,她死死的盯着夏大壯道,「阿步,你不能殺了阿絕,要殺就先殺我。」

    夏大壯冷漠的掃了一眼雲柳絮,像根本不認識她似的,鄙夷道:「不自量力!」

    說話間,他已召喚蛟龍騰飛。

    電光火石間,夏花聞到一股強烈的曼陀羅之香,那香氣比之上次蕭絕和紫流風大戰還要濃烈,霎時間,天崩地裂,呼聲嘯嘯。

    蕭絕眸色呈現出妖異的全黑,狂風烈焰鼓起他漆黑的長袍獵獵翻飛,額間的曼陀羅花驀然飛出,化作成千上萬朵黑色花瓣。

    花瓣帶着濃烈的戾氣和粹着劇毒般的烏黑光芒,卷襲向蛟龍。

    陰風狂作,黑色花瓣帶着毀天滅地的黑暗氣息,在盡數卷襲向蛟龍的時候爆發出一股強大的能量在瞬間將蛟龍吞沒。

    沒有人能看到蕭絕與蛟龍是如何廝殺的,也沒有人能夠知道冥殺在這一刻到底爆發了多大的能量,因為他們早已被這股能量掀起的陰風卷到別處。

    蛟龍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在下一秒,它巨大的身子轟然倒下。

    剎那間,沖天火焰漸漸熄滅,天地間也逐漸恢復了原本該有的顏色。

    天那麼暗,暗到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唯有幾點燃燒未盡的火焰還微微跳動,到處都是被燒的焦爛的屍體。

    「蕭絕,你不能死,你給我回來!」

    當夏花返回到蕭絕身邊的時候,見到了是他殘破的身體。

    夜風捲起還未散盡的黑色曼陀羅花,花瓣如雨落下,落在他的發上,臉上,身上。

    她緊緊的抱住他,輕輕拭去他臉上的鮮血:「蕭絕,我不准你死,你給我回來!」

    他的指尖微動了動,緩緩的睜開眼,唇角邊努力扯出一絲溫和的笑來:「花兒,你來啦!」

    「蕭絕,我好愛你,我要娶你好不好?」

    蕭絕破碎的心猛地一震,震的他身體痛的四分五裂,他望着她,低低道:「花兒,你終於肯娶我了,我好高興,好高興……」

    「蕭絕,我帶你回家,待你養好傷後,我們就成親。」

    「花兒,我怕我現在回不去了。」

    「不,你一定能回去。」

    「對不起,花兒,我要走了……」

    「不,你若敢走,我必……」

    「花兒,我允許……」

    「你允許我什麼?」

    「我允許你在我不在的時候,尋……尋找第……第二春。」

    「我不要你的允許,你若死了,我留在這裏還有什麼意義?你知道我本就不屬於這裏。」

    「嗚嗚……」一個孩童的哭泣之聲忽地響起,「娘,姐姐……嗚嗚……」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摸一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我的花兒是這世上最堅強的女子,就算你是沫染,你不屬於這裏,你也還是我的花兒,花兒,我知道你不想留在這裏,可是你還有栓兒,你如今是他唯一的依靠,你不能棄他而去。」

    「嗚嗚……娘……娘……姐姐……姐姐……」

    「花兒,答應我,一定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能答應你。」

    「花兒,你若不肯答應,待我回來之日又如何還能找的到你?」

    「你騙我,你怎能回來?」

    「花兒,龍魂玉有令人重生的能力,我是龍魂玉的主人,自然可以重生,只……只是你要等我十……十年……」

    又是一陣狂風,他的手軟軟的滑了下去,她的身子驀然一僵。

    十年?

    他究竟是騙她還是真的會回來?

    蕭絕,你不要騙我,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

    天由暗轉明。

    霜白幔帳低垂,依稀可見幔賬內躺着一個女子的身影,幔帳微動,那女子已轉醒過來。

    夏花一睜眼,透過幔帳就看到明晃晃的輝煌宮殿,這裏她比較熟悉,因為她才剛剛來過不久,她緩緩起身,正要下床,卻聽到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來:「姐姐,你終於醒啦!」

    「小焰,我怎麼又到了這裏?」夏花抬起迷茫的雙眼,頭卻是劇烈的疼,她微蹙着眉尖,炎焰已十分體貼的親自撩開幔帳,坐在她床邊,伸手就替她輕柔的按了按額角。

    「當然是我把姐姐接過來的。」炎焰邊接邊說,又柔聲問道,「姐姐,還疼不疼?」

    夏花灰白着臉忍受着疼痛道:「我不疼了。」

    「姐姐,你騙人,你明明疼的要死卻說不疼,是不是我的手法不好?要不要我換個人來?」

    「小焰,不用了,我很好。」夏花搖了搖頭。

    「姐姐,其實想不疼也很簡單,只要你喝下忘川,忘卻前塵往事,你就能永生永世快活的在這裏和我一起過神仙日子。」

    「若什麼都忘了,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過是一具無心的軀殼罷了。」

    「姐姐,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意留下麼?」

    「小焰,姐姐知道你待姐姐好,可若我忘卻了一切,我還是我麼?」

    炎焰眸中一痛,修長的手指依舊輕輕的幫夏花按摩着額角,嘟着唇道:「姐姐,不管是你愛的還是愛你的都已經死了,你還要回去做什麼?」

    「不,他沒死,他答應我十年之後還會回來找我的。」

    「姐姐,他明明是……」

    炎焰藍海般的眼睛微帶着怒意,卻終是將騙你兩字吞下,整個人只僵在那裏不說話。

    「小焰,他明明如何?」夏花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像只久困在黑暗中將要絕望的小獸,她定定的近距離的望着他,「小焰,不要騙姐姐,你告訴姐姐,他是不是騙姐姐的?你告訴姐姐,他是不是不能再回來了?」

    他默默望着她,他很想告訴她,蕭絕的確是騙她的,可看着她悽愴而帶着希冀的眸子,他卻再說不出口,他多麼想伸手撫平她緊皺的眉心,多麼想溫言軟語撫平她心中的傷痛,可他知道,他不能。

    正如姐姐所說,他若給她喝了忘川,姐姐還是那個姐姐麼?

    他沉默良久,張了張口道:「他沒有騙你,他一定能再回來的。」

    「真的麼?」

    他肯定的點一點頭:「真的!」

    「那我娘,卿卿他們還能再回……咳咳……回來麼?」

    「姐姐,瞧你嗓子乾的都快冒煙了吧,我先去幫你倒杯水。」說完,他徑直起身,端了一杯想餵她。

    她訕了訕,接過茶道:「我自己來。」

    炎焰無奈一笑,只得將茶遞給了夏花,又坐在她床頭道:「姐姐,你問起這個,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跟你坦白,就是那個蛟龍其實是我坐騎。」

    「啪嗒」一聲,夏花手中的茶盞從手中掉落在地,打了個粉碎。

    她看着他道:「小焰,蛟龍怎麼會是你的坐騎?它殺了娘,殺了卿卿,殺了秦越,殺了白頭村所有的人。」

    「姐姐,你慢慢聽我說,當年步姓先祖曾有恩於我爹,我爹為了報恩隧將蛟龍送給步姓先祖助他完成王圖霸業,後來蛟龍功成身退,被封印在龍魂玉中,成了大曆王朝歷代君王的守護神,只是凡事物極必反,蛟龍性情凶暴,只能被龍魂玉的主人召喚一次,一旦被旁人所召喚必定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甚至顛覆整個大曆王朝,這是凡人隨意召喚蛟龍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可這個代價為何要讓無辜的人去付?」

    「唉!」炎焰嘆息一聲,揉了揉鼻子道,「這麼多年也沒有誰敢召喚過蛟龍,後來蕭絕他老爹將郭魃的血融入龍魂玉鳳眼之中,他就喪失了對蛟龍召喚的權利,所以他將龍魂玉的秘密封鎖起來,從此龍魂玉的秘密就成了真正的傳說,雖是傳說,不過龍魂玉確實可以有令人重生的能力,蕭絕是龍魂玉的主人,他自然……」

    炎焰的聲音低了下去,吸了一口氣又道,「他自然可以重生,所以他才會告訴讓姐姐等他,十年後他肯定會回來的。」

    他垂着眼眸卻不敢再看她,因為他知道姐姐的眼神太過犀利,過去,他只要一撒謊,姐姐必然都能看得出來,如今他順着姐姐心意撒下這彌天大謊,他實在怕被她看出端倪。

    蕭絕已將姐姐的血融入龍魂玉鳳眼之中,這唯一一次的重生機會早已在郭魃死的時候給了姐姐,蕭絕哪裏還可能再利用龍魂玉重生。

    龍魂玉雖不能令蕭絕重生,可他是冥神之子,他能令蕭絕重生,雖然這要他付出巨大的代價,可是怎麼辦呢?他那樣喜歡姐姐,他願意為她付出任何代價。

    他忽覺得自己不是在撒謊,他覺得自己對姐姐說的全是真話,因為在蕭絕能回來找姐姐這一件事上,他沒有騙姐姐,想到此,他忽然抬起眼睫,眼神變得坦然無比起來。

    他看着她,絮絮的又道:「十年前,爹爹已經將蛟龍送給我當了坐騎,也怪我那一日貪玩跑到青霞峰去偷桃子吃,待我吃完桃子回來才知道蛟龍被召喚出去,它犯下的錯我自然會彌補,所以姐姐不必擔心,待你回去之後你就會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改變,你的娘還在,你的家還在,整個白頭村都在,姐姐權當做了一場噩夢,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那個卿如塵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為何所有的人都能回來,唯獨卿卿不能回來。」

    「卿如塵陽壽已盡,即使沒有蛟龍,他也會死在那一日,那一時,那一分,那一秒,蛟龍的出現不過讓他換了個死法而已,我可以彌補蛟龍所犯下的彌天大禍,即使我能令一切還原讓卿如塵回去,他還是要死,難道姐姐要讓他回去再換個死法,姐姐你可知道他原本的死法是很痛苦的,蛟龍的出現恰是成全了他,叫他減少了巨大的痛苦。」

    她僵了一下,將膝蓋弓了起來,頭埋進膝蓋里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他溫柔的從背後攬住她的身體,心中喃喃道:「姐姐,對不起,我已沒有多餘的能力再令卿如塵重生。」

    他擅自更改蕭絕的命格已是逆天而為,就算他是冥神之子又如何,他還是要耗盡一萬八千年的修為,重受輪迴之苦。

    耗盡修為,再墜輪迴已是最好的結局,若倒霉的話,他還要被綁上誅仙台被天雷之火焚個飛灰煙滅。

    唉!不能想,想多了都淚。

    「姐姐,你盡情的哭吧,哭完了是給我烤個地瓜,我想吃姐姐烤的地瓜了。」他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忽想到在末世他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她好不容易挖來了一個從沒被病毒污染過的地瓜烤給他吃,那是他一萬八千年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烤地瓜,他鼻子酸了酸,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她抬頭淚眼迷濛了看着他,半晌,她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

    三年之後的一個秋天。

    夏花卷着褲腿,靜靜的坐在田埂邊,望着一排排金黃的稻穀隨風起伏,掀起一層翻滾的稻浪,好看之極,淡淡的稻香之氣撲面而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

    經過三年的努力,她的雜交水稻終於試驗成功,結出了一串串沉甸甸的稻穗,將稻杆壓彎了腰。

    斜陽將落,最後一縷霞光照射在金黃的稻穀之上,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明艷。

    「娘,娘,回家了,外……外婆喊你……你回家吃晚飯。」田埂小路上,夏大壯揮着兩手一瘸一拐的一路小跑而來。

    「噯——」夏花聲音綿長的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迎着夏大壯走去。

    三年前的那一場召喚蛟龍引起的劫難早已煙消雲散,除了她,有關蛟龍的慘烈記憶在所有人的腦海已然不再存在,所有人的記憶都只停留在暗夜令陰陽合併,蛟龍出現之前。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場噩夢,噩夢醒來,一切如舊。

    唯有卿如塵和蕭絕的離開,叫夏花無比清醒的記得那一段慘烈的記憶。

    夏大壯身為召喚蛟龍的人在那場劫難中受了重創,全身筋脈被廢,喪失了心智,付出了永生永世都只能當個傻子的代價。

    他做回原來的大壯也好,因為她可以安然的面對夏大壯,卻無法面對步凌息。

    步鏨對夏大壯心生忌憚,卻沒有殺他,因為他不屑於殺一個筋脈被廢永不能練武的傻子,更何況這個傻子還是他的兒子。

    他與蘇九娘靜下心來徹夜長談,夏花不知道娘與步鏨究竟說了什麼,反正在第二天一大早,步鏨收了兩枚暗夜令帶領士兵撤回了京城。

    而步千越在被李天佑出賣,盜了他的暗夜令給步鏨所派的人之後,他已絕了與李天佑的兄弟之情,搬到了夏花家成了常住之客。

    到後來,他這客人便順理成章的成為夏花家的一份子。

    如今,夏花家熱鬧依舊,一切看似安祥和樂。

    夏花現在不僅是農家一品女獵戶,她早已是天下第一女首富,她所開的茶餐廳遍佈全大曆各個地方,她名下的產業不僅有茶餐廳,還涉及連鎖酒店,農莊,錢莊,等各個行業。

    不僅如此,她還種出了冬季時令蔬菜,她所種的黃瓜更是價值百金,今年她竟然破天慌種出了雜交水稻,一旦雜交水稻推廣開來,就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在古代,民以食為天,畝產千金水稻對黎民百姓來說是最大的福祉,夏花已然成為白頭村神話般的存在。

    她倒不在意自己神不神話,更不會在意為名聲所累,她再有錢,她也還是原來的她。

    抬眸望一望天邊,最後一縷霞光籠罩在錯落有致的農舍之上,炊煙裊裊寧靜安然。

    「娘,我們一起去……去接栓叔,再回……回家好不好?」夏大壯咧出一嘴小白牙,嘻嘻笑道。

    「嗯。」夏花點了點頭。

    「娘,你瞧……瞧那個人是誰?」夏大壯手往前方一指。

    夏花一看,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一手端着一個破爛的缽,一手拄着拐杖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里走了過來。

    他的腰杆佝僂下去,從腰部折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角,屁股高高的撅起,一股濃烈的惡臭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夏大壯趕緊揮了揮手叫一聲道:「娘,好臭。」

    夏花淡淡的掃了那個叫花子一眼,再無心情多看一眼,想不到,三年之後,這個夏平安竟然以這副樣子回到村里來了。

    「哈哈哈……」一陣大笑聲忽然傳來,孔嬌嬌赤着腳衣衫不整的跑到了出來,邊拍手邊大笑,村里人對她的瘋早習以為常,只是她是個武瘋子,村里人雖習以為常卻有些害怕,從來也不敢接近她一步。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瘋的,她明明成了李家大少奶奶怎麼好好的就瘋了,關於她的傳言種種,卻沒有一個是真相。

    「嬌嬌,嬌嬌……」夏之榮拖了一條殘腿追了上來。

    孔秀枝在三年前為了和夏孔氏夏仲文二人爭奪那一百兩彩禮錢,竟然下了砒霜,夏仲文老夫妻被毒死,孔秀枝被叛處腰斬,而夏平桂在嫁給癩痢頭之後便與這個家徹底斷了聯繫,夏平安失蹤三年,如今夏之榮也只剩下孔嬌嬌一個親人。

    孔嬌嬌忽然在夏平安面前停了下來,望着他佝僂的身影哈哈大笑:「哈哈,烏龜,你是一個烏龜大王八,哈哈……」她忽而又換作一副嬌怯的模樣,衝着夏平安擠眉弄眼,低低笑道:「烏龜大王八,告訴你一個秘密啊,我少了一樣東西,那樣東西像個饅頭,哈哈,一個白白的大饅頭……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我已經少一個大白饅頭啦……哈哈……」

    夏平安仰起臉,滿眼的眼屎,那臉形已深陷了進去,顯得他的臉又長又窄,活像一張髒兮兮的狗臉,他仰頭看了一眼孔嬌嬌,兩隻眼睛竭力往上翻着,寬大的嘴巴向下耷拉着,他悶哼哼了喊了一句:「孔嬌嬌。」

    夏花和夏大壯已朝着村西頭的白水庵走去,她二人的身影離夏平安和孔嬌嬌越來越遠,陡然間,夏花聽到夏之榮悽厲的一聲喊:「平安啊——」

    夏花回頭看去,那裏已漸次的圍上了人,人群越來越秘集,有人搖頭,有人嘆氣,怎麼這個夏平安才剛回到村就死了,偏還被武瘋子孔嬌嬌一剪刀刺死了。

    看來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句話確是有理,只可憐了夏之榮,失蹤三年的兒子剛回到村子,連家門也未進得就被自己的瘋女兒一剪刀殺了。

    從此,夏之榮便拿鐵鏈子將孔嬌嬌鎖在了院子後面的牛棚里,直到有一天孔炳槐找了來,才帶走了孔嬌嬌。

    孔嬌嬌最後結局是死是瘋,白頭村的人已全然不關心,而葉家的葉五兒一根繩子上了吊卻叫人唏噓不已。

    說起葉五兒,當年她欲對夏大壯下情蠱,不想那會子夏大壯只是裝傻裝瞎,怎可能中了情蠱,她下在水裏的情蠱卻是被夏大壯故意打翻在地,後來發生了事,她記不大得了,仿佛在那之後,她的記憶就徹底斷了。

    她只知道她下蠱不成反害了自己,因為自己先飲下情蠱,另一半情蠱卻被夏大壯毀了,她得不到所愛之人,便要日夜受蠱蟲折磨,坐不能坐,臥不能臥,她在忍受了三年的痛苦之後,選擇了一個繩子結束了生命。

    當然,除了卿如塵和當時的夏大壯知道,沒有人知道葉五兒那一天是帶着半瓶情蠱去的,旁人只當她身子不好,一開始還有求親之人上門,後來她病體越發沉重,人家都以為她得了癆病,求親之人就絕跡了。

    她眼見終身無望,還要忍受來自葉呂氏的責罵和蠱蟲的折磨,想着不如死了乾淨。

    她從來都是個極膽小怕死的人,只是在生不如死的時候,她還是鼓起勇氣選擇了死亡,這個死亡的選擇她整整躊躇了三年。

    要怪就怪她自己當年痴心妄想,一心想做太子妃,結果她誤了終身不說,還丟了性命。

    葉五兒的死在秋收的日子裏很快的被人遺忘,人們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

    這一晚,夏花家坐了滿滿一桌,蘇九娘居中而坐,步千越挨在她右邊坐下,林氏挨在她左邊坐下,在坐的除了夏花一大家子,還有念弟,周阿駒和來喜。

    念弟在一年半前已和周阿駒結為夫婦,夫妻二人負責清水鎮的銘玉閣分店,如今念弟已是身懷六甲,再過兩個月便要臨盆,夏花特許她在家休息,她倒不願,只嚷着在家待的發悶,硬是要在鎮守在店裏,周阿駒既心疼她又拿她無法。

    「姐姐,今晚我有個事情要宣佈。」林氏臉泛紅暈,嬌羞的低了下頭。

    「憐兒,你不用說,姐姐已猜出是什麼事啦。」蘇九娘滿臉喜色。

    夏花看一眼正坐在那裏略顯拘瑾的來喜笑道:「來喜哥,我是該叫你哥呢,還是該改稱呼叫你一聲來喜姨父?」

    夏大栓捂住嘴兒笑道:「還是來喜姨父好聽些。」

    步千越一本正經道:「這哪能行,想取憐兒姐姐,哪有這麼容易?」

    夏花笑道:「那以越舅舅之言該當如何?」

    「叫他手捧鮮……鮮花,跪……跪在林姨面前求……求婚。」夏大壯接過口,想了想又道,「還……還擺下一個大大的心形紅燭,在我們的見……見證下正式跟林……林姨求婚。」

    步千越笑道:「大壯這個主意看似不錯,只是似乎還少了一些誠意。」

    念弟兩眼一睜,「啊?」了一聲道:「這還少了誠意啊,想當初阿駒可是連一朵花一根蠟燭都沒有的。」

    周阿駒撓撓腦袋,呵呵一笑道:「那回去就給你補好不好?」

    念弟搖頭道:「不好,遲了!」

    夏花聞言笑道:「念弟姐姐,你別不知足啦,阿駒哥平時對你有多好。」

    念弟臉上立刻紅了起來,伸手摸了摸肚子一臉幸福模樣,又轉頭看向周阿駒道:「那就看在小花為你說話的份上,待孩子生下後你一起補了。」

    蘇九娘看了一眼夏花,心中疼惜無比,如今憐兒和念弟都有了好的了局,而她的花兒還單着,她不知道那個蕭絕去了哪裏,花兒告訴她,蕭絕一定會回來的,可是都過了三年,蕭絕怎麼還不回來。

    還有小塵,她很問花兒小塵去了哪裏,可是她不敢問,因為她怕得到的答案是她不想聽到的答案,她雖然告訴自己小塵是神醫不會有事,可心中卻隱隱覺得小塵怕是要永遠的離開她們了。

    她正心中暗自嘆息,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開門時卻見到的卻是步鏨的御前侍衛風雷。

    步鏨身患重病,已處彌留之際,他想在臨死前再見白牡丹最後一面。

    這一面,是白牡丹見到步鏨的最後一面。

    皇宮之中,再掀風雲,誰也沒有想到,到最後贏的竟然是被收了暗夜令牌,三年來躲在鄉村野地,手上再無一兵一卒的步千越。

    所有人都以為步千越只作閒去野鶴,沒有人看到他苦心經營,達到了無為而無不為的境界,在那一次與蕭絕的會談之後,他得到了蕭絕九黎殿的支持,利用九黎殿的勢力重新開始,秘密建造了屬於自己的軍團,並構建了強大的情報網。

    步鏨之死,乃是中了七心醍醐香之毒,這毒就下在了姐姐送給步鏨的牡丹花簪之中,步鏨千算萬算,再算不到他步千越會利用了姐姐,有關這一點,他對姐姐實在有愧,這是他隱藏最深的秘密,他到死也不會告訴姐姐。

    這一年冬,步千越正式登基,改國號為楚,取之白牡丹的表字楚楚。

    新皇登基,徹查當年舊案,五萬龍騎軍和整個龍家得以沉冤昭雪。

    時光荏苒,匆匆一年又一年,轉眼十年之期已到。

    又是一年大雪紛紛之際,夏花從早等到晚,又從晚等到早,再從早等到晚,周而復始,她等了整整三個月,他都沒有出現。

    十年的等待轉眼成空,她終於控制不住任淚水肆溢,淚水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打在霜白的衣上,只暈成一個微小的濕潤。

    蕭絕,小焰,難道你們都騙了我?

    不,不會,你們一定不會騙我。

    她想入夢再見一見小焰,她想親口問一問小焰蕭絕到底還能不能回來,可是午夜夢回處,她再也沒有見過小焰。

    心,抽離般的痛,她將臉埋進枕頭裏,淚決堤般的浸濕的枕頭,多年的等待在成空的這一刻化作絕望的悲痛,她仿佛要將這一生一世的淚水全部流干。

    十年來,她對他的記憶非但沒有變淡,反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愈加蔓延了。

    蕭絕,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整整十年,難道你終是要拋下我麼?你是不是被什麼事絆住了腳不得回來,你告訴我,哪怕再等十年,我也願意繼續等下去,只是你至少要回來一次告訴我一聲啊!告訴你一定會回來,你不要這樣無聲無息好不好?我遠沒有你想的那樣堅強,我害怕一個人的孤單,我想要你回來陪着我,永永遠遠的陪着我,陪到天荒地老,陪到海枯石爛。

    蕭絕,你聽到沒有,你就這樣愛我的?這樣任憑我一個人孤寂的等着,你若再不回來,就算碧落黃泉我也要把你揪回。

    窗台下高几上那一尊香爐還散發着淡淡的曼陀羅香氣,滿室芬芳,是她最喜愛的味道。

    可空留味道又有何用,人不在,一切都是空的。

    「花兒……」一個熟悉的聲音驀然響起。

    「蕭絕,是你,是你回來了!」她心中升起一股強大的驚喜,來不及拭淚,從床上一躍而下,奔向窗前那道淡淡而漆黑的身影,她張開抱去,卻撲了一個大大的空。

    原來只是個幻覺,蕭絕根本沒有回來。

    此刻,她卻再流不出一滴淚來。

    蕭絕,我不會再哭,你到底還是騙了我,我絕不會再為你掉一滴眼淚。

    「花兒,我不會再讓你為我流淚……」他的嗓音復又幽幽淡淡的響起。

    他的身影由淡漸濃,直到他奪目的雪白霜發刺痛了夏花的眼,她才回過神來,揉揉眼,再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好痛好痛!

    「蕭絕,你回來了?」

    「花兒,我回來了。」

    「蕭絕,你真的回來了?」

    「花兒,我真的回來了。」

    「蕭絕,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夢,是真的真的。」

    「花兒,我是真的真的回來了,這不是夢,是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

    她反反覆覆不知問了他多少遍,她害怕這又是一場夢,他一遍一遍的不厭其煩的回答着同樣的話。

    她終於確定這不是一場夢,她伸出顫抖的指尖輕輕拂一拂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是溫暖的,他終於不再冰冷,他終於有了溫度。

    他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吻上她的發,她的額間,她的眼睛,她的睫毛……

    纏纏綿綿,綿綿纏纏,一夜到天明,他們從來也沒有如此歡愉過。

    堪堪又是一載光陰,夏花最近有些憂慮,因為她肚子有了一個新生命,現已七個月,論常理早該有胎動才是,可這個小寶寶也不知是太懶,還是有其他什麼問題,從來都沒有動過。

    不僅如此,該有的害喜症狀她一點也沒有,除了挺了一個肚子,她沒有一點做孕婦的感覺,這不得不讓她擔憂起來。

    「哎,蕭絕,你說怎麼回事,這個孩子怎麼不動啊?」

    「花兒,你別瞎擔心了,莫婆婆說你的這一胎好的很,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我怎麼感覺好不踏實啊?」

    「莫婆婆幫你看過了,古大夫也幫你看過了,你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不行啊,你快聽聽有沒有動靜?」

    他柔柔的一笑,將耳朵貼上她的腹部,突然她肚子一動,躲在他肚子的小小人兒終於抬起小腳踢了一下。

    「哈哈,動了,動了……」

    夏花唔了一聲,眼裏已含了激動的喜淚,不容易啊!若再不動,她幾乎以為自己肚子裝的是個蛋了。

    兩個月後,這個曾經令夏花以為是蛋的小寶寶終於降生了,是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

    她欣喜的抱着這個可愛的小生命,溫暖的手指微微探向他小小的柔軟的臉蛋,她害怕碰壞了他似的不敢用一點力氣,眼角卻不由的又流下激動的淚。

    「蕭絕,叫他小焰好不好?」

    「好!」

    「哇……」的一聲,嬰兒啼哭,眼淚洶湧。

    此刻,月兒圓圓,懸於夜空。

    月圓滿,人圓滿。

    月下有個僧侶正盤腿而座,閉着雙眸念着經。

    「二哥,你還念什麼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小花先生生啦,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二哥,你心裏還想着小花先生不?」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了悟。」僧人嗓音淡淡,「一切有為法,儘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

    「什麼緣起緣盡的?你若真的了悟,便不會再有痛苦,你若不會再有痛苦便不會自傷,你若不會自自傷便不會再……」

    他的話沒有說完,忽轉口道了一聲,「跟你說話好生無聊,我走了,從此以後,我只知有了悟不知有二哥。」

    他默然無語,復閉上雙眸,繼續念經。

    或許是他身上的罪孽太重,即使他遁入空門也無法看破紅塵,他雖放下屠刀,卻不能立地成佛。

    因為他反反覆覆念的不過是一句話:「小花,願你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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